一個人住,回到家總是靜悄悄。但是——今天應該不同。推開門,錢影並沒見到意料中的人影。
「洛爾比!」放下買回的衣服,錢影輕叫。
會不會在陽台?沒人!衛生間?Nobody。
「Whereishe?」喃喃念著,錢影皺眉,「洛爾比?」
「嗯?」低低的應答傳出,極微弱。
「洛爾比?」聆听微弱的輕哼,錢影再叫。
「嗯……」靜靜的房間再次傳出輕微的人聲。
臥室?!錢影雙眼忽瞪,快步走進臥房。很好,搜尋長達一分鐘的目標人物出現在她床上,蓋著她溫暖的小棉被,壓著她柔軟的棉枕,在她淡藍色的床單上形成隆起之丘……
一步跳上前去掀開被單?這是第一思考,但,如果沒記錯,他——沒穿衣服。若是一把掀開被子,難保不會看到稀奇古怪的東西。
從實驗物角度而言,看光洛爾比對錢影來說實屬小事;若從男女角度出發,她可不太想看男人的,外星果男也一樣。所以,錢影萬分冷靜地——輕輕走近床沿,她拉低薄被,露出沉睡的容顏。
「噓——」輕吹口哨,帶出些許尖銳的哨音,錢影因驚訝而瞪圓雙目,「Handsomeman。」
因為沉睡的關系吧,此刻的洛爾比周身纏繞著寧謐的氣息,沉沉靜靜給人以安詳之感;光滑俊皙的側顏、輕顫羽羽的睫扇,也是錢影不舍驚動的緣由所在。
洗干淨了也蠻不錯的!她輕笑,忍不住。
唉,目迷五色!善哉呀善哉!
美色當前,色不迷人人自迷呀——用「色迷迷」形容女人亦不過分。
真的撿了個寶呢!彬上床沿,伸出食指點點溫熱的臉頰,錢影紅唇上揚。突地,指下外星睡美男略略動了動,淡白的雙唇微微翕張,吐出數個含混不清的音節︰「依亞娜……」
「What?」好奇湊近,拉近耳朵與白唇的距離,錢影低聲詢問,也不管睡美男是否听得懂,能否听得到。
「依亞娜!」又是這三個音節的重復。
「What-smean?」皺皺眉,她將耳朵貼得更近,力圖分辨音節的意義。是哪個語種,哪個語系,哪國語言?不然,是外星語?
支頜思索,錢影考慮要否再低聲詢問,引誘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書有雲︰熟睡是人類最不設防的時候,夢語是人類最真實的思考。即——做壞事要趁他人熟睡時下手,偷情報的絕佳時機也在睡夢中。所以,學了就要用,否則是浪費。
心思飛轉,錢影由于正心術不正地思考,未覺兩人近于相擁的親密,也未察何時睜開的晶亮黑眸。
咦,耳朵癢癢的?微麻的酥癢令她一震,猛地支起身子,不意外看到帶著淺淺笑意的黑瞳眸,黑瞳主人的舌頭正意猶未盡舌忝著唇角,宛如偷腥得逞的……
「你干嗎舌忝我耳朵?」雙頰升起淡淡紅潮,來得快,去得也急。錢影撫耳大叫,臉上已不見羞惱。她並不以為這外星人知道此舉動的親密意味。
「我想叫你的名字,嘴被壓住了……」盯她片刻,洛爾比被微紅的粉色皮膚吸引,答道。不否認,他是故意舌忝她的,因為想,所以做。
「知道了。」不待說完,錢影拍拍被下蜷起的身子,轉移話題,「我幫你買了衣服,快點穿上。」
「嗯。」緩緩坐起,洛爾比緊盯她逃亡的步子,感到高興,沒有理由。
當她問第一句時,他就醒了,也回答了她的問題。他說了兩遍「依亞娜」不是嗎?第一次是無意識地夢囈,第二次是清醒地回答。倒是她方才說的兩句話,似乎是居住于星球另一邊生物的語言。初來乍到時,他于西半球停留的時日不長,也沒將心思放在學習語言上,因此沒有听懂。他想知道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影影,你剛才說的‘what-smean’是什麼意思?」接過她丟來的衣物,洛爾比臉上掛著好奇。他可以模仿音近,卻不知意思為何。
「自己去學。」不耐煩的聲音由外傳來,錢影整理著買回的男式衣物,沒心思回答。影片中的外星人不是個個很聰明嗎,旦凡生活技能、語言交流、你槍擊我電擊的,什麼東西一看即會,根本不必刻意學。她撿的這外星人似乎另類得很,這麼簡單的交流語言竟好意思問她?
「好。」听出她的不耐,洛爾比應著,確定了下一個學習的目標。
????的穿衣聲響起,半晌後,「影影,你想知道‘依亞娜’是什麼意思嗎?」屋內傳出略顯遲疑的聲音。
「什麼?」查看糧食的儲備情況,錢影依稀听到他的話,不解。
「依亞娜。」「吱——」臥室門由內拉開,走出一位俊美的……外星生物,「依亞娜的意思是……」
「你今天吃的什麼?」未將他的話語入耳,錢影掃掃合身的衣物,較為滿意;然而,現下令她好奇的是,「牛女乃面包一塊沒少,也沒見你煮面煮飯,你出去吃……啊,你沒穿衣服跑出去?」
「沒有。」走近她,洛爾比搖頭,「我在睡覺。」
「睡了一天?」她懷疑。
「嗯。」
「外星人真不一樣。」既然非地球生物,一天不吃東西她也可以接受,「那……你現在肚子餓嗎?」
她打算煮面吃,就不知他願不願意來一碗。
「餓。」誠實點頭,洛爾比對她接下來的舉動心有期待。影影會拿什麼東西給他吃,他很好奇。
「好,我煮面條給你吃。」點點頭,不再多言,錢影掏出蛋絲面準備開火。她極少做飯,最多不過煮粥煮面,方便又快捷,對吧?所以,她的廚房很干淨。
洛爾比的目光隨著晃動的身形轉動,一刻不離,泛白薄唇掛著開心的微笑,「影影,你不問‘依亞娜’是什麼嗎?」
「問,你說啊!」應得非常心不在焉。
「依亞娜是……」微微一頓,洛爾比用隱約可聞的聲音低道,「媽媽。」
低沉的嗓音帶著些微憂傷寂寞,敲進錢影的耳膜,也打入她心中,微微一動,「哦——知道了。」聳聳肩,她背著他做個鬼臉,「你去廳里看電視,多學點地球常識。」
听到他似乎高興的輕答,她輕抿雙唇,若有所思︰撿了一個戀母的外星人嗎?
「嘴張開,說‘啊——’快點!」
「啊——」
「1、2、3、4……8、9、10……30、31、32。嗯,沒錯,對的。」
「哦何以意嚇啦啊(我可以閉上了嗎)?」張大嘴說話是件難受的事。
「嗯,可以閉上了。」
「影影,你找什麼?」
「一邊看電視去,快點學,慢吞吞的,被你急死了!」推開湊近的黃褐色頭顱,錢影低頭記錄觀察所得,不多理會。
「我嘴巴里是不是多了什麼地球人沒有的?」習慣了人類的說法,洛爾比為自己的入鄉隨俗滿意。他現下已極少用「生物」來形容地球上的生命物種了。
「不是。」回他一聲,錢影望著紙上逐條分析的文字,轉筆思考。這是近兩天的觀察記錄,被觀察者正是四天前撿回的外星生物洛爾比。
幸好她不是科學狂人,對物質非物質的物理現象沒多大研究。至多,不過興致來時讓洛爾比浮在屋子里供她欣賞欣賞,可沒打算解剖他。
僅看這兩天的觀察,他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
外形︰雙眼一鼻,有耳有嘴,嘴色偏白。發色灰黃偏褐。四肢整齊、健康。頸部有喉結。
口腔︰上下牙齒排列整齊,32顆完整,大小舌正常,唾液無異味。
飲食︰喜愛流質和軟性食物,不喜堅硬或粗縴維食品。愛喝牛女乃,不愛吃青菜。
新陳代謝︰少排泄物。
瞧著自己的記錄,錢影嘟嘴不滿︰這算什麼記錄,隨便在街上拉個人檢查就有。若以這種記錄做報告上交,上司鐵定認為她偷懶打混。
這個洛爾比……真是刁嘴耶!餅干不吃、面包不吃、肉類不吃、米飯不吃,面條……吸了兩根,氣得她青筋亂跳,差點吐血。
眼光調向專心研究電視的男子,錢影發呆,這家伙三天沒吃東西,只顧抱著牛女乃狂喝,精神卻好得沒話說。周五晚下了面條給他,居然筷子也不動,直接用嘴在碗邊吸了兩根,嚼了嚼,似乎思考面條的味道如何,而後——
「怪怪的味道!」——這是他當時的評語。
當場扣他一個爆栗,這是她直覺下的動作。先說她身上氣味怪,再嫌她下的面條味道怪,他膽子不小,也不瞧瞧是誰的地方!
瞧到她凶神惡煞的青黑臉色,他才知說錯了話,乖乖端起碗——喝干面湯。
天——她沒暈真是幸運。看來,兩人急需溝通溝通。溝來溝去,溝通的結果……唉,不提也罷。否則,她也不會任由他喝牛女乃至今。
他的生存環境,之于她根本是全然新奇且無知的領域。
他說,他來自宇宙之外的宙外星系,他的責任是守護星際間的平衡。若是宇宙能量粒子產生異動,對宙外星系會造成極大影響,星雲守護使的責任即在于平衡能量波。
若是如此,銀河系內內外外豈不是住了很多星雲守護使?她問。
或許有或許沒有吧!這是他的回答。畢竟,宇宙能量的波動對宙外星系極為重要,任何一次微不足道的波動均會造成正面或負面的影響,誰也說不準。最死板也最安全的辦法是避免能量波動。星雲守護使的責任即在于此。
他說作為宇宙生物,當然會補充身體能量。在星宮內有能量儲備室,若是餓了可以直接取用。通常,吃一餐可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宙外星系的食物均為膠質體,均衡分配身體所需的一切能量物質,無雜質,可全部吸收。
這麼好?如此豈不是根本無需排泄生理雜質?那……若是吃完了怎麼辦?
基本上無雜質排泄。听了他的回答,她要絕倒。身體器官長著不用,豈不退化?!時間長了也有。他的補充再次令她絕倒,而食物的補給更開了她航天學的天窗——不知科學家有沒設想過,彗星竟然是星雲守護使的能量補給船。所有彗星一律單程行駛,其行走的軌道及自身消耗能量經過精密設計,完成補給後的彗星只剩空殼,根本不必回收,任其在宇宙中飄浮,化為塵埃。所謂幾十年幾百年回歸一次的彗星現象,根本就是在為星雲守護使補充食物。
「你為什麼會來地球呢?」這是錢影最大的好奇。
「因為我不負責任。」眨眨眼,洛爾比神秘一笑,掠過這個話題。
不願說嗎?明了地看著他躲避的神情,錢影不再追問。人人都有保守秘密的權利,外星人當然不例外。她本身也不是愛掘人隱私之人,尊重人權嘛。
撇開外星來客的身份,他算是個養眼的男人。若是父母知道自己收養了一個男人在家,會做何反應,跳腳大罵,還是眉開眼笑?似乎……不是好事。
「洛爾比。」輕咳一聲,引回他的注意,錢影叫,「如果電話響,你千萬別接。即使我不在家你也不能接,記住啦?」
「為什麼?」轉頭詢問,他不解。他正听話地從電視吸收地球知識,惹她不高興了嗎?
「听我的就行啦,乖嘛,好不好?」錢影無意解釋。
「好。」沉默片刻,他點頭,將注意力轉回電視。
「明天跟我出去檢查身體,千萬記得別把自己浮起來。否則,被科學狂人抓去解剖我可救不了你。」想到什麼似的,錢影追加一句。
「嗯。」回頭沖她笑笑,洛爾比眼中閃過不解。他需要檢查身體嗎?他可是星雲守護使,全身上下健康得沒話說,不然哪來的本錢守護星際平衡。雖然……走路比常人慢了那麼一點點,說話比常人慢了那麼一下下,基本上……嗯,他是說基本上,已經與地球人無異了。
「影影,你要我的血干嗎?」盯著桌上矩形透明玻璃壓著的一滴淡紅色血跡,洛爾比忍不住問。
「沒事,看看嘛。」小心翼翼將涂片做好藥物處理,錢影看他一眼,唇邊帶笑。總不能說怕他的血不是紅色,到醫院嚇到其他化驗師吧。萬一取血化驗時,指尖滴出來的是藍色綠色黃色之類亂七八糟的液體,她怎麼對同事解釋,是不!
圓謊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多傷腦細胞呀!
「影影,你把我的頭發泡在瓶子里有用嗎?」見她收好奇怪的薄片,洛爾比轉向倚牆而放的透明圓瓶。他的三根頭發正懸浮在整瓶液體中,飄飄蕩蕩成螺旋狀,著不了地。
「當然有用啦,不然我泡它干嗎?!」嗔他一眼,錢影移向他。
「蹭蹭蹭!」順著沙發後爬三下,洛爾比眼中有了防備。他害怕現在的她——眸閃靈光,眼角溢滿古怪刁鑽,小小的紅唇因微笑而咧大,露出閃著寒光的白牙……
「你爬那麼遠干嗎?」白牙映著紅舌,更引心寒。
「我、我看電視,我學東西。」抓抓垂下的發絲,洛爾比移向電視。
他後悔被她收養了!似乎、好像、差不多才三天吧?他不過被她收養了三天,就開始後悔當初的錯誤決定。一個人自由自在好過被人東捏西模——他是這麼認為。
左手被針扎,說是取血樣;右手被鑷子夾,說是取新鮮表皮;時不時地伸指翻翻他的眼皮,用鋼鑷子敲敲他牙齒……全身上下,除了大腳以上肚臍以下的部位沒被模過,基本上都被錢影捏遍了。
他剛到地球,雖不明白地球人兩性間的相處,卻可推斷與宙外星系差不多。無論文明發展的程度如何,基本上的步調應該沒區別才對。對于自小便受嚴格訓練的星雲守護使,對物體的接近必定保持平衡的安全距離,已是本能。但——他不排斥影影的接近,甚至……是喜愛的。
他的身體基于本能喜愛著這個地球女子的接近。
唉,被柔軟的小手輕捏慢揉也沒什麼不舒服的。問題是……洗了三天的消毒水,全身想舒服也難啊!哎——哎——哎!每天必須用影影調配的消毒水沖澡,還得用酒精擦洗手足指甲;雖然最後用香氣誘人的沐浴乳多清洗一次,那淡淡的消毒水味依舊、依稀、仿佛仍然停留在皮膚上,引他皺眉。那味道,與收養前日日傍晚在影影身上聞到的氣味相同。
洗澡成了他三天來的噩夢。頭發當然在劫難逃——被不知明的藥水包了大半天,現在雖無異味,當時的刺鼻卻讓他記憶猶新。
「過來!」自喉間飄出的輕音隱著笑意。
「……」沒反應?
「不過來是吧?好,我過去。」山不轉水轉,牛不走人趕。
「影影!」低叫一聲,洛爾比無奈。她似乎很高興看到他苦惱心驚的樣子,而且,非常開心?
「今天不會調消毒水給你了,」她的話引來他的揚唇,而接下來的話則直接拉平唇角,硬是讓它揚不起來,「但是,得擦酒精消毒。」
「可不可以不用酒精?」他真的受不了那種揮發性極強液體的氣味。以往在訓練球或天蠍宮,受了傷只需泡在營養液中,可依據受傷程度的輕重調節營養液濃度,消毒愈合一並完成,多麼方便啊!這地球,似乎……不,是根本就不方便。
「不用酒精?」成功移近他,錢影似在強調。
「嗯。」
「行。你乖乖別動,我就不用酒精擦你。」消毒了三天,應該差不多了。錢影點頭,一副有事好商量的表情。
「好。」他依言不動。
「很好。」抿唇微哂,錢影將耳朵貼近他的胸膛。
听什麼呢?她奇怪的舉動引發他的好奇。淡淡輕香撲入鼻息,洛爾比閉眼深吸,心動意滿。冰涼的耳朵直接貼上他的胸,隔了一層衣物,依然能感受到小巧的耳型。
隨著她漸漸地貼近,洛爾比由好奇轉為詫異,而後,未曾有過的心潮澎湃首度造訪他。
為何他會隨著影影的接近而血液沸騰、胸口發熱?自懂事開始,這種生疏的感覺早離他而去,也從不造訪。今天,順著影影的耳朵,他甚至听到自己胸口跳動的脈沖波。
只因為貼在胸口的耳朵?倏地眯眼,素來晶亮好奇的眸中攝入不曾流露的質疑,縱閃而逝!
棒著衣物听似乎不滿足,錢影解開三顆紐扣,將耳朵直接貼在肌膚上,聆听她需要的答案。沒有听音器,只能依據最原始的器官來判斷。
「撲——通!撲——通!」好輕好慢的……心跳聲。很安詳,猶如置身廣袤無垠的宇宙,無邊無際,空曠而寂寞,引人呵護愛憐。
以秒計時,秒針走過一圈,錢影正好數到四十五。
甩開莫名的愛憐,錢影忖著︰一分鐘僅跳動四十五下,以常人而言應是心律不齊;對外星人來說,應該算正常吧。若不如此,洛爾比也沒可能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她面前。
抬頭思索片刻,錢影再次近距離聆听他的心跳。
「撲——通!撲——通!撲——通……」依舊緩慢無垠,猶如宇宙的慢板敘事曲,敲進她心中。漸听漸迷,舍不得起身,錢影繼續趴在他身上聆听。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咦,似乎變快啦?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真的變快了?
急急望向電子鐘,錢影開始計數︰1、2、3、4……57、58、59、60。停!
60下,對正常人來說是很普通的心跳數。若沒達到,反倒是自身供血不足。可對于外星人,如何解釋?
變速型心跳?!
可能吧。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宇宙更大,有奇也不怪。加上那個什麼听所未听、聞所未聞的宙外星系來湊熱鬧,稀奇的事也不算稀奇了。
至少,明天面對同事的質問,她有了數量上和心理上的準備。
鬧鈴準點早叫,人兒準點起床,照理說,不可能遲到。然而,在略顯荒涼的水泥道上,正搖擺著兩條人影。準確地說,是搖擺著一條人影,還有一條在後方使勁推著。
「快點啦,我要遲到了!」哀求的女聲隱隱流露些許無奈。
「好。」不急不慢的應答听不出心急的意味。
「好什麼?你的腿能不能走快些,光說好有個屁用!」很明顯,女聲已失去耐性,粗口不自覺地滑了出來。
「影影,你帶我去哪兒?」自打被她收養開始,他就沒過上一天安穩的日子,哎!
以往想躺想趴隨他高興,鞋子愛穿就穿,不穿丟在一邊不怕有人撿;即使在泥地上打滾,也是享受。現在不行啦,影影完全當他是外太空來的危險生物,天天消毒,時時防止病菌擴散;在路上不能光著腳,因為城市的地面很髒——影影非常嚴肅地告訴他。趴泥地滾青草當然是不允許,他自然沒法訓練自己的速度。沒辦法,地球引力太強,這是他至今惟一沒適應的東西。
當然,引動自身能量波,打破平衡的漂浮除外。
「帶你做全身檢查。」丟出一句,錢影停止推他,模出手機看時間,「哇,不等你了,我先上班。」跺跺腳,語氣帶出些許責怪與嬌嗔,「看到那個很高的大門沒?進門左拐,直走到盡頭,我在那幢樓里工作。你慢慢走,開完晨會我在樓下等你,行不行?」
這人,慢死了!難怪第一次見到時,走路慢吞吞的。她最慢不過一步四搖,這人倒好,慢到天邊上去了。
「我只要走到樓下就行了?」背腰少了一雙輕柔小手,已感涼意。洛爾比皺皺眉,為突來的不滿感到困惑。
「對。乖乖的,別亂跑。」叮囑一句,錢影不再多留,快步奔進醫院,錯過洛爾比欲有所言的表情。
她跑那麼快干嗎?盯著一反常態的急速,洛爾比笑意上臉。他只見過影影慢步回家的嫻靜,對她心急忙亂的步履,深感稀奇。用不著跑得氣喘吁吁,若影影早些指明地點,他動動手輕而易舉就能到達。走得雖慢,他異于地球人的能力可沒丟。
學地球人聳聳肩,洛爾比邁向宏偉的大石門——童誠醫院。
錢影對身體檢查的結果很滿意。至少,她很滿意;洛爾比是否滿意就不得而知,因為,他正佔據她惟一柔軟的床,有氣無力。
想她錢影,S醫大畢業的……不算高材生;童誠醫院骨干……麾下的化驗醫師之一;以自己的專業全力配合其他醫務人員的工作,加之外貌正常無突異、性格有禮,在醫院還算吃得開。帶洛爾比全身體檢充分說明了以上優點。
鎊科醫師對她大開方便之門︰有人排隊優先考慮她、骨骼拍片不必存檔而直接送給她、心肝脾肺腎檢查開綠燈——不是放水,而是快。洗胃洗腸……問題可能出在這兒。不然,好好一個人在洗過腸胃後怎會臉色發青?
「洛爾比,還好吧?」抱著一瓶黑豆女乃,錢影怯怯走到床邊,低聲問。哇,臉色青紫,用「好」字形容真的很牽強。
「嗯。」無意識的輕哼溢出,床上蜷縮的人影動了動,依舊緊閉眼簾,難受之態惹人心憐。
「洛爾比,我買了你愛喝的牛女乃,還有豆女乃,舒活腸胃很有效,喝一口吧?」模模冷涼的臉,錢影心中升起歉意與愧疚。
讓腸胃科醫師加大洗腸藥水的濃度,請胃科朋友采用胃鏡檢查方式,雖然她相信洛爾比沒有胃潰瘍胃萎縮,大腸小腸中也無縴維性食物。
她……過分了嗎?
「不……依……亞……娜……」斷斷續續的低淺申吟飄出泛白的雙唇。
依亞娜?媽媽?她記得是這個意思。人在脆弱之時習慣尋求母親的溫暖懷抱,似乎……外星人也一樣。輕輕蓋好棉被,錢影歉意加深。她,真的過分了些。
常常當他是個稀有的外來生物,收養他只因一時的好奇,但事實真是如此嗎?抑或她根本是帶著惡作劇的心態來「收養」?因為他是一個稀有的外來物種、是絕佳的實驗對象、優良的菌種培養載體……完了完了,如此所想,她與科學狂人沒差別了!
「對不起。」內疚地望著青紫白唇,她蹲近床邊,輕聲低語,「我不是故意的。」
「吁……依……」蝦影動了動,又吐出幾個不甚清晰的音節,「依、依……」
「放心,既然做錯了就要承認。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深深吸口氣,錢影為自己打氣。與其說給床上意識不清的人听,倒不如是說給自己听的。
「依、依……」床上的蝦形繼續吐著含糊不清的音節。
衣衣?這回的外星語又是什麼意思來著?湊近耳朵,錢影力圖分辨。突地,弓縮的人影伸出手臂抱住她,害她一個不穩趴在他身上。
腦袋在她頸間摩擦,唇中呼出微微熱氣,拂過耳垂,帶來癢麻之感。本欲撥開手臂立起,側首間突然聞到他吐吸帶出的淡淡洗腸水氣味,錢影頓了頓,停止掙扎。
他病成這樣,她有絕對的責任。
「影影……我不要喝……影、影……」耳邊傳來輕輕的低吟,略顯沙啞。這次,她听得清楚明白——他是叫她的名字,也抗議她強制性的灌藥行為。
「唉……」重重地嘆口氣,錢影認命似的道︰「好,依你!以後你想喝什麼就喝什麼,我不灌你了。牛女乃買了很多,豆女乃也買了五大瓶,你快些好起來就可以喝啦!痹,先喝口牛女乃再睡,好不好?」
多麼溫柔的口吻,多麼慈愛的聲音,她越來越像幼兒園的保姆了。
「嗯……」頭顱在頸間廝磨,哼出滿足的愉悅。
「快點好起來,你是外星人吶,身體素質應該一級棒才對。」親昵地點點他的鼻翼,她嘟嘴。
輕聲軟語流露出難以察覺的溫柔,偶爾夾著細不可聞的應和聲,愛憐暗生,親昵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