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拿鶴 第4章(2)

書名︰多情拿鶴|作者︰針葉|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喂,長兄,那人是誰?他的質孫好像和其他官兒不一樣,那些轉在他身邊的官好像很巴結哦。」不知自己像鄉下土包子的人又走到長秀身後,指了指緩步從宸慶殿走出的男人,以帽掩嘴小聲問。

長秀給他一頂前圓後方的帽子,老實說,九月天戴帽子真讓他不習慣。扇了兩扇,他瞟看長秀,心中暗暗佩服他居然沒沁一滴汗出來。佩服了一陣,他見長秀皺起眉,不由順著視線看過去,「咦,你很討厭那個男人?」

他方才問的就是那穿著銀袍的男人。

「他是……首平章,平章政事施大人。」長秀斂眼,隱去一絲戒備。

平章政事仍一品大員,當朝有四位,而這施大人則位居平章之首,封勛封爵,深得皇上寵信。他一身銀鼠質孫,銀鼠檐帽、銀鼠比甲,將修長的身型勾得盡到好處。這人在朝堂上可謂要風得風,要雨有雨,莫怪百官要巴結了,就連魯王也得賣他一份薄面。

「他認識木默?咦,咦,你那個魯王也過去了。」曲拿鶴見施大人往女眷的所在走去,在木默身邊停下,不由訝聲。

一身金紅納石失質孫的魯王本在殿檐下與三五個官員交談,一個與他交談的官兒應是蒙古人,頭發中部被剃去,只在額前留了一綹,修剪成……唔,不是他貪吃,他的頭頂真像一個桃子形狀。

心底偷偷諷笑一陣,他再打量魯王——他樣貌有些粗獷,臉型偏方,耳邊兩側編出兩條辮環垂在衣襖上,正殷殷盯著木默,見施大人走向木默,不由繞下檐階走過去。

「嘿嘿,長兄,木默今天的打扮……」

「很漂亮。」見三人只是交談,施大人仰頭笑了一陣便離開,長秀緩緩松口氣。他以為拿鶴稱贊木默今天的打扮,不由含上一絲微笑。

「不。」

「……不?不漂亮?」長秀轉頭,怪異盯著曲拿鶴。

「不是,木默穿那身絳紅羅衣很好看,我是說……那個……」瞟看那些宮中女眷,問出自木默打扮後便一直盤旋在心頭的疑問,「她頭上頂那麼高的木樁帽子,頭不累嗎?」

「……」

「長兄,你干嗎眨眼?那木樁帽子有我半條手臂長哦。」

土包子,真是個土包子。長秀狠狠瞪他,實在有些受不了其他侍衛怪異的側目,只得拉他到僻靜的地方,「那不是木樁帽子,那是罟罟冠,皇族女子必備的穿扮。」

「可……木默好像不喜歡這種打扮,你看,她一點高興的神色也沒有。干脆……快點吃東西,吃完了我們先走。」

先走?他當皇宮是自家院子呢。

長秀覺得自己腦袋有些生銹,上下打量他,實在不知說什麼好,「你……你自己吃,別到處亂跑,我去……去那邊會個朋友。記得,別亂跑。」

「喂,長兄……」來不及抓人,他嘆口氣,視線往大明殿前的木默飄去。

闢員和女眷分成兩處,其間宮女來回穿梭,木默在一群衣著明艷的女人中。那些女人有年輕的,有年紀大的,個個雍容貴氣,想必不是妃子公主之流,就是官夫人官小姐。

掃過一遍,笑眸最後盯在面無表情的女人臉上,再不移開。

絳衣垂珠的木默美則美,傲氣斂在眉心,不外露,卻有著自己的堅持,但,她眼中偶爾閃過的驚惶,卻是他不解,也擔憂的地方。特別當施大人和魯王站在她身邊時,眸中的驚惶更明顯。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一個原本傲氣凌人的姑娘家染上這種惹人心憐的淒苦幽怨之色……唉,他看得好心痛啊,心痛到連手上的烤羊腿也沒什麼味了。

是那王爺待她不好嗎?給她委屈受了?虐待她了?還是……

將帽壓在胸口,他的表情有些難受。

是啊,看她這麼落寞,他難受,心里很難受呢。

清晨時分,那王爺騎馬來接木默,對他這個面生的人看了一眼,听是木默要帶,沒說什麼。當他要扶木默上馬車時,木默似故意躲開,徑自坐上長秀準備的馬車,不與那王爺同坐。那王爺的臉上閃過一絲懊悔——很快地——他以為沒人看到,但他注意到了。

哼,他可不是只會吃的人吶。

肯定發生了什麼事,不然,木默已經是二十一歲的大姑娘了,那王爺居然還沒娶她過門,卻偏偏做出非常寵愛她的樣子,那家伙心里頭到底打什麼鬼主意?

在來大都的路上,他時不時問自己,東南西北的朋友他都有,也有些豪爽的江湖俠女會追著他跑,為何偏偏一心想去大都呢?偶爾,想到木默也許已經嫁人了,嫁給她喜歡的王爺,心口總是有絲絲怪異。那種怪異感他一年前才明白,那叫作……惆悵。

兩年前黃鶴樓一別,兩年後來大都,他想他只是要確定一下,木默是不是如願嫁給她愛的王爺,是不是還是那麼驕縱狂傲,是不是還是……還是……

還是什麼?他不知道,心頭隱隱有個東西要跳出來,下意識地,他不讓那東西跳出來,死死壓在心底最深處。

壓住壓住,死死壓住……

「你看,木默姑娘的身子已經完全好了。」有人在樹後說話。

「是呀,受那麼重的傷,能活下來真了奇跡。」有人應了聲。

受——重——傷?

暫時顧不得壓什麼,將帽子往頭上一扣,黑靴往樹叢後移去。

「在下百草生。」

「在下萬寶成。」

「草生哥哥。」

「寶成弟弟。」

兩名鴉青綢袍的年輕男子沖曲拿鶴抱拳一笑,兩人神態有些相似,一個膚色偏黑,一個偏白,都是俊俏的兒郎。

他們本在樹叢後飲酒,見側邊繞出一人,神色微怔。見了他的笑,他們也不陌生,報出自己名字後,兩人轉頭相視一笑,互相叫了聲哥哥弟弟,再一致轉頭看向曲拿鶴。

「這位兄台,你的帽子歪了。」

「呃?」扶了扶,索性抓下來,曲拿鶴湊向互稱兄弟的兩名宮衛,「在下曲拿鶴,兩位也是參加質孫宴啊。」

「兄台是哪位大人的侍衛,為何好面生?」膚色偏白的百草生沖他一笑。

「呃……木……」他只是混來吃東西的,報那姓木的王爺名字應該沒錯,就算有錯,也是王爺有錯,錯不在木默就行。

「哦——魯王新招的侍衛呀。」兩人對視,交換只有對方看得懂的眼神——難怪連他們也不認識,這小子新來的。

「你們剛才說木默……受了重傷?為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咦?你不知道?」萬寶成大眼一瞪,訝聲道,「你在魯王身邊,居然沒听過這件事?」

「我……我剛來……」他才到大都嘛,鬼知道發生什麼事——心中暗道,他揚起惹喜的笑,笑得兩人眼前一陣月牙飛舞,「兩位兄台既然說起,小弟討個便易,想听個明白,不知可不可以?」

打量他一陣,萬寶成點頭,「也難怪,快一年了,誰還記得。你說是不是,草生哥哥?」

「嗯。」百草生點頭。見他眼神殷殷,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想想……想想……」

他差不多想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轉頭問自家兄弟︰「好像……是八九個月前吧,寶成弟弟,你還記不記得,是八個月還是九個月前?」

「十個月。」萬寶成的記憶顯然比其兄強,見自家哥哥模著下巴想了半炷香,又見那笑起來臉上仿佛掛了月牙的男子已經開始跳腳,忍不住送上一記白眼——給他的草生哥哥。

啪!擊掌。

「對了,是十個月,好像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曲兄……喂,你別拉我衣袖呀,我慢慢告訴你。」

「啊?小弟太激動了,兄台快說。」笑眼中藏了抹心急。

奇怪看他,兩兄弟視線交匯,隨即移開。

百草生飲盡杯中酒水,緩緩道︰「到底怎麼回事,我們也不清楚,只知道當日魯王生辰設宴,皇上也在,好像是皇上高興,要將月烈公主賜婚魯王。魯王推辭了一會,木默姑娘當時臉色不太好,宴後居然拿了劍要殺月烈公主。當時的場面啊……」「你們在場?」拿帽的手握緊。

「在,我們隨大人參加魯王生辰,可是親眼所見。木默姑娘好像吃人的小母獅呢,誰也勸不住,真是勇猛無敵,功夫了得,幗國不讓須眉,令我好生佩服……」

一記白眼,打斷他跑了題的「佩服」。

「呃,寶成弟弟,我說錯話了?你瞪我干嗎……啊,曲兄……是是,我記得……我記得……嗯,木默姑娘好像氣紅了眼,誰的話也不听。這還了得,魯王親自擒她未果,就在她躍過魯王沖向月烈公主時……」

「怎麼樣?」收了笑,曲拿鶴有些不耐煩了。

「月烈公主原本躲在皇上身後,想必魯王以為她要對皇上不利,唉,魯王對皇上的忠心真是天地可表,他眼見攔不住木默姑娘,一時心急,居然一刀刺向木默姑娘。」

「刺她……一刀?」

「是啊,背受一刀,直穿胸骨,木默姑娘當時的表情可傷心呢。皇上氣過一段時間,也早消氣了。木默姑娘隨魯王行軍打仗,立過不少戰功,皇上念她女兒家心性,也沒降罪。後來,魯王好像請了太醫為木默姑娘治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不過,這一年倒沒見木默姑娘跟在魯王身邊,說是搬到城南別苑去住了。唉……魯王也真狠得下心啊。」憶起舊事,百草生唏噓一陣,似不勝憐惜。搖頭嘆氣,再抬頭時,他驚了驚,往寶成弟弟身邊靠去。

只因——月牙笑已完全隱去。

笑起來惹喜的臉,若是面無表情,倒像一尊精致的瓷像,但瓷像若有了濃眉倒豎的生氣模樣,就有些令人膽戰心驚了。

「你們說的,可是真的?」曲拿鶴斂下眼,語氣輕忽,听不出喜怒。

「當然是真。你隨便去宴桌邊找人問問就知啦。」揉揉眼,百草生眼角微斜,瞟向遠遠的假山。

「多謝,以後若有機會,我請兩位用飯。」低頭盯著腳尖,他將帽往頭上一扣,抱拳謝過後,急步繞過樹叢。

兩兄弟翹首探看,見他跑到一名男子身後,那男子見他跑來,神色極是不耐。

萬寶成突道︰「他是長秀帶來的。是木默的朋友吧。」

「不是魯王的人嗎?」

「管他是不是,咱們只要實話實說就行了。」

「他的武功似乎不如長秀。」

「唔,草生哥哥,我覺得要制服這小子,得費些工夫。他的武功不差。」

「管他差不差。哼哼,那小子有點笨,宮廷里隨時隨地都在明爭暗斗,他居然只顧吃,分明就不是在一群虎獅豺狼里打滾的料。」百草生嗤笑。

「當然,你覺得這朝堂上,比心狠,比才智,比天文地理,比巧計良謀,誰能比得過咱們家二少爺。」膚色偏黑的萬寶成提起自家少爺,臉上全是敬佩。

「當然沒人啦。」

兩人探頭交談,未留意假山後慢慢踱來的銀影。

「寶成弟弟,這兒是大都,你得叫大人。」身為兄弟,百草生非常適時地拍打兄弟的腦袋。

「草生哥哥,我又忘了,你要多提醒我才是。」萬寶成非常受教。

「我會……」

「會什麼?」

「會多提醒你……啊——大人!」兩人低叫,立即收回腦袋,轉身站得直挺挺的。

「你們剛才在干嗎?」一襲銀鼠質孫的俊美男子撥開樹枝,唇邊勾起淡笑。他非常清楚自己這一身質孫袍引來多少官兒的眼饞。

「在幫大人鏟除心頭大患。」萬寶成緊握雙拳,眸中閃著敬佩之光。

他家大人一向討厭對皇上太忠心的人,魯王木玉昔對皇上忠心過頭,大人第一個就看不過眼,而木玉昔身邊那個聰慧過人的女子,大人更看不過眼。

要損木玉昔,就先斷他一臂。

寵則驕,驕則盛,盛則狂。那一刀啊……他家大人三年前就算到了。

並非對木默有仇,只是,她太聰明,對木玉昔而言是寶,對他家大人而言,是攔路的一顆——小石子。要怪,就怪她喜歡的男人踫巧是木玉昔,而他家大人又踫巧看木玉昔不順眼罷。

「哦?」男子笑容更見俊美,斜視二人,胸膛震了震,「怎麼個鏟除法?」

「挑、撥、離、間。」

驀然,男子大笑,睨了睨得意滿滿的兩人,沒說什麼,點頭,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