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教會了她什麼是悲傷,眼前的男人則教會了她什麼是痛苦和絕望,跟著師父的日子確實不好過,但是多虧了藍非,那時的她早已對傷害麻木。
「我的修為並不算高,在同輩中受盡排擠;我的出身來歷不算好,師姊妹對我也很糟……這些,是你想知道的嗎?」
藍非心痛異常,無法回答。
「我師父……偶爾會挑幾個資質頂尖的弟子,關在見不得光的洞穴,讓我們決斗,直到分出生死,最後沒有死的人,才有活的資格,其余的,都被她拾了尸骨拿去修煉。這些,我告訴你,你就會明白嗎?」蒼綠看著他。
他雙眼緊閉,緊蹙的眉頭凝聚著濃烈的哀傷與憤怒。
「怎麼我從凍得快要死掉的湖水里出來,卻又掉進更可怕的深淵?為什麼我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一睜開眼就被你們送到那個女人身邊?你說,我做錯了什麼,你要如此待我?」
「不是!」藍非睜開眼,眼里布滿血絲。「不是我送走你的,那個女人說要收你為徒,我爹娘听說她為人高潔,所以才答應了她。我不知道她會這麼對你,根本不知道你離開之後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蒼綠冷笑,無論他的回答是什麼,她都不想再受影響了。過去的一切都不可能改變,現在解釋又有何用?
反正她早已不心痛,也懶得怨恨了,只是還有些委屈無法消滅,想讓這個男人明白,她傷得多重。
「蒼綠,對不起……」藍非只能抱著她,不斷的道歉,為無法挽救的過去。
看著他飽含愧疚的臉,應該沒有感覺的她卻又覺得心防有些松軟,听著他一次又一次的訴說歉疚的話,她真的感到自己不恨他。
「有個人,會對我笑,不輕視我,願意和我當朋友……」她無意識的說,黯淡的雙眸閃著微微的光彩。
「男的?」他謹慎的問,發現她很在意那個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女的,你應該听說過,朱丞相的女兒。她也在龍門修行,不過她和我不是同一個師父。」
「朱家失勢了。」知道那人不是男的,藍非安心了,後來又想到,不久前,朱丞相被判了謀逆罪,九族盡誅,唯一的女兒似乎得罪了朝廷權貴,下場包加淒慘,于是小心翼翼的問︰「听說那人被……」
「沒有,她逃了,沒被抓去當軍妓。」蒼綠不疾不徐的接下他的話,並給了他明確的答案,「就是她殺了赤麗。」
這個女人能夠逃月兌朝廷的追捕,還能殺害同門,重傷蒼綠,她的修為有多麼高深,可想而知。
如今,這個人追來了……
藍非又開始不安,不斷加重抱住她的力道。
無論如何,他不能讓人再傷害蒼綠!
「方才我在街上看到她。」她的語調平淡,沒有掙月兌他的擁抱,心知他溫暖的胸懷陪伴不了她多久,為此,遺憾在體內生根發芽。
藍非的心湖震蕩,第一次意識到她認命了,覺得虧欠了那個人,于是認命的等待對方的報復,不惜一死,也要償還那份虧欠。
「我會保護你。」他暗暗思索著該如何調動人馬來保護蒼綠。
她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不必,你說得沒錯,我不恨她。」
他的神色復雜,「因為她是唯一對你好,願意和你做朋友的人?」
「不僅如此。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傷害過我,包括你那個和氣的小廝金寶……我剛進藍家,他常常趁你不在,辱罵我,直到你擺主人架子欺凌他,他才明白自己也不過是一條卑賤的狗,根本沒資格糟蹋我這個同類。」
藍非無言。他沒辦法改變過去,只能在將來彌補當初的過失。
「只有她,不曾傷害我。」蒼綠又笑了,笑容扭曲得有如哭泣。
他百感交集,嫉妒又悔恨。
在蒼綠的心目中,他並不是最獨特的那一個,反倒是害慘她的凶手之一,無窮無盡的苦澀滋味覆蓋了他的知覺。
難得打開話匣子,蒼綠繼續說下去,「她是唯一沒傷害過我的人,我卻傷了她。我一直很羨慕她,我的家世差她太多,見到她,我就自卑得不想活,不管她多麼友善,我都無法接受這段友誼,甚至陰暗的想見到她落魄,結果,她真的從高處隕落了,我還覺得不夠,又想落井下石,看她沉淪,再也爬不起來……你明白嗎?我病了,再也醫治不好,告訴你這些,你能夠理解嗎?」
藍非明白她傷得太重,重得太痛,痛得她時時刻刻不敢忘記承受過的打擊,不敢再接納別人對她的好,不敢像個正常人那樣活下去。
「我再告訴你,我和赤麗殺了她的男人,在她成親的那一天……你說,是我該恨她,還是她該恨我?」
他說不出話,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審判蒼綠。
正是因為他的過錯,使得她遭遇到更多痛苦不堪,他連安慰她的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那幾乎是他一手促成的,假如她的所作所為是錯的,那麼他該負擔的責任和她一樣多。
「說不出來?誰對誰錯,一目了然,你還要繼續包庇我這種人嗎?」她自嘲。
「要。」他說得斬釘截鐵,毫不動搖。
蒼綠滿臉錯愕,皺起眉頭看著他。
「誰怪罪你,讓他來找我,我代替你償還。」
然而,不管她怎麼使勁,他就是緊抱著她,不願松手。
最後,她厭倦了,不再掙扎,讓他抱著,蒼白的臉龐不再木然,眼底浮現感傷,冷硬的心被他的柔情安撫得柔軟,鼻尖發酸,好想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