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詠心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暴露在空氣中的細致肌膚,被炙熱的艷陽曬紅了,起了微微的刺麻感,只是她卻毫無所覺。
自從和徐毅琛通完電話,到現在經過了半個多小時,她像抹游魂似的四處飄蕩,對于周圍的車潮人流,她完全視而不見。
叭!叭!叭!
她再度無視于行人止步的燈號,直直地走過斑馬線,被迫減緩車速的駕駛人,朝著她猛按喇叭,甚至有人破口大罵。
但,那又如何?
他們憤怒的神色,她看不見;他們爆出口的三字經,她听不見。
她仿佛被這個世界孤立,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紛擾,幾乎停擺的大腦,如今只剩下問號。
不是說他要去參加代理權的餐會嗎?為什麼他會在那里出現?
這意味著什麼?
答案似乎昭然若揭,但是她仍不顧就此放棄,她想相信他,不顧一切地相信他。
但,她失望了。
因為她剛剛摒除所有的猜疑,顫抖著雙手,按下了他的電話號碼,想听听他的聲音,想听他告訴她,這一切都是誤會,事情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最後,她听見的不過是另一個謊言。
心好涼,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寒意,讓她微微的顫抖著。
半眯著眼,她望著天上那亮澄澄的圓盤,不明白為什麼看似酷熱的光芒照在身上,她還是覺得好冷好冷。
我听總經理室里頭的人說,總經理剛開始和陸秘書相處的……並不好,兩人常常拍著桌子,大聲的互相對罵。
這沒什麼呀,人家不是常說,不打不相識嘛,說不定他們就是這樣培養出感情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你們想想看,像總經理這種富家子弟,從小善尊處優,怎麼可能會讓一個小小的秘書騎到自己的頭上,還一聲不吭?
照我說呀,他追求陸秘書是故意的,因為他打算追到手之後,再狠狠地把她甩掉,讓她痛苦一輩子。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如果總經理討厭陸秘書的話,直接開除她不就好了?
這你就不懂了,光是開除她,哪能消除總經理的心頭之恨呀?我還听說陸秘書之前的男朋友,好像是為了娶富家干金,所以才和她分手。
說不定總經理想用同樣的方式,再羞辱她一次。
那天在洗手見里听見的話,像倒帶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腦海中響起,怎麼都甩不開!
好再羞辱她一次、好再羞辱她一次……
真的是這樣嗎?
心猛地抽緊,她虛弱地靠著街邊的矮牆,不住地喘息。
如果可以的話,她實在不願意這麼想,但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他為什麼要做出跟……劉君豪一樣可惡的事情?
兩年前的惡夢再度重演,她的男朋友和另一名富家千金過從甚密,新聞媒體一窩蜂的爭相報道,鬧得滿城風雨。
君豪的臉和徐毅琛重疊,只見他們用著同樣的口吻訴說著類似的話——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可後來事實證明,報紙上寫的事情都是真的。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相信什麼了!
記得當年,在劉君豪的婚禮上,她還能當著眾人的面,大大方方的給他一巴掌,從此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
時至今日,在婚紗店的對街,她眼睜睜的看著他說謊,卻連拆穿他的勇氣都沒有。
她……怎麼會變得這麼沒用?
「為什麼要騙我……」將臉埋進大腿間,她無助的低泣著。
如果商業聯姻是他身為企業家第二代必須背負的宿命,只要他肯好好跟她談,縱使她免不了會傷心難過,但是她會接受,她真的會接受。
但,他為什麼卻是選擇這種方式對她?
這種撕心裂肺的滋味,真的比死還難受!
突地,他們兩人相處的畫面,一幕幕閃過眼簾。
無論是他深情款款的吻,抑或是他的輕柔低語,至今仍讓她怦然心動。
為什麼他到頭來,會選擇用同樣的手法來傷害她?
他曾經愛過她嗎?
還是就像同事們說的一樣,他其實只是想報復她?
她不想知道答案,也不敢給自己答案。
兩年前,離開鈺達的時候,她從劉君豪的身上學會了一件事——
麻雀不管表現得再優秀,它始終是只麻雀,不該奢望能和鳳凰共效于飛。
這個教訓她一直牢記在心,卻還是「重蹈覆轍」!
她明明在徐毅琛的身上,看見了劉君豪的影子,卻還是任自己的芳心再度淪陷,而無法自拔。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不堪的往事,會像道詛咒般,如影隨形跟著她?
記得听別人說過,灰姑娘能當上王後,除了得到王子的喜愛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出身本就高貴,她並不是真的地位低下,所以才能嫁給王子,過著幸福的日子。
這種論點,無疑破壞了童話的夢幻,但卻很真實。
她從不奢望自己能飛上枝頭成鳳凰,她只是渴求一份平凡但真誠的愛,偏偏她愛上的,都是王子殿下。
是毅琛的溫柔,讓她重拾了兒時的夢,以為自己終究能像灰姑娘一樣,獲得王子全部的愛。
但是她忘了,她不可能成為灰姑娘!
她不但沒有灰姑娘的玻璃鞋,也沒有灰姑娘的南瓜馬車,更是沒有灰姑娘與生俱來的高貴身分。
苞灰姑娘比起來,她貧窮得可憐。
如果可以的話,她多想問問格林兄弟,當仙度瑞拉失去了這外在的一切之後,王子還會不會愛上仙度瑞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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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毅琛想,曉雲說的那個女孩子,不見得會是詠心。
再說,他總不會倒楣到難得說一次謊,就被人當場抓包吧!他不斷地自我安慰著。
但是,當他找遍所有她可能會去的地方,卻仍然找不到她的時候,他不得不懷疑,那個站在店門口的女孩,真的有可能是詠心。
一想到這里,他不禁冷汗直流,只能如無頭蒼蠅般,在台北市的街頭亂竄,尋找她的縱影。
電話打不通,人又找不到,她會不會以為他之前說的故事都是假的,其實他才是真的要和曉雲結婚的人?
若她真的這麼想,那他就完了!
他煩躁地把車停在路旁,十指耙亂了整齊帥氣的發型,胸前的紐扣開了兩顆,而原本該系在脖子上的名牌領帶,早不知落在何處。
她到底跑哪去了?
他第二十三次拿起手機,希望能聯絡上她。
「您所撥的電話沒有回應,將為您轉接語音信箱,嘟一聲之後,開始計費……」再次傳來的機械化女音讓他差點抓狂,他險些按耐不住沖動,欲將手中的手機給摔爛。
只是,他隨即恢復了理智,極端不願地對著沒生命的機器,說道︰「詠心,如果你听到這通留言,回電給我好嗎?我真的很擔心你。」
類似的留言,他已留了不下二十通了,但她依舊音訊全無。
收線之後,他雙手交疊在方向盤上。
若薇婚紗坊的招牌在夜里閃閃發光,環伺周遭的景物,他才發現他又回到了同一個地方。
暈黃的燈光照亮了玻璃窗內,那件奢華美麗的白色婚紗。
突地,他想起了曉雲說的那番話。
「那個女孩起先是盯著門口的婚紗瞧了一會兒,然後一看見你,臉色一下子就刷白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著,當詠心看著這件婚紗的時候,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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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受傷的時候,會很本能地尋找一個能獲得溫暖的地方,例如——自己的家。
陸詠心一件行李都沒帶,買了張車票,什麼也沒多想,便返回了她在台中的老家。
唉踏進家門口,她便看到爸媽正在廳內泡茶,他們見她風塵僕僕地歸來,雖然有些驚訝,但心情立即轉為愉悅。
突地,傳來一串清女敕的童音——
「姑姑。」
欣欣蹦蹦跳跳的從房間里頭跑出來,然後模到她身上,姑姑長、姑姑短的直喚著。
她這才想起來現在正值暑假,所以欣欣回來陪爺爺女乃女乃。
欣欣暖暖的小身子抱在懷里好軟、好香,壓抑不住心頭涌現的酸楚,她立刻紅了眼眶,嚇壞了一家老小。
「姑姑,是不是欣欣撞疼你了?」欣欣充滿罪惡感的說著。
「不是……欣欣不要動,讓姑姑抱一下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她含糊不清的要求著。
被觸動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她一哭就哭了一個多小時,面對家人關心的詢問,她哽咽的無法回答。
最後,因為她哭得很累,沒多久就模模糊糊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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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醒來之後,大家貼心地沒再追問她原因,這一點讓她十分感謝。
呆坐在書桌前,她打開了手機的電源,小小的螢幕上,滿滿的都是留言,每一通留言的底下,都附上相同的名字。
「詠心,你在哪里?為什麼不接電話?听到留言,打電話給我!」
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焦急,她可以想像得到,他布滿憂心的俊顏。
只是,這麼焦慮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
她甩甩頭,企圖甩去腦海中的影像,玉指一按,選擇了下一通留言。
「詠心,我找了你一天了,你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過了,你到底躲哪去了?」
他的聲音,听起來……好累!
她心頭沉甸甸的,一股心疼的情緒揮之不去。
接著,她繼續听著留言。
「我找到你大哥,問到你台中家里的電話,但我打給你的父母,他們告訴我,你沒有回去。可是我不太相信,因為他們好像不很擔心,一直勸我不要報警。」
他打過電話到家里!?怎麼她不知道?
八成是她爸媽見她回來時哭得那麼慘,以為他欺負她,所以才會替她擋掉他的黿電。
突然,手機鈴聲響了……
霎時,她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這通電話。
突然,那張疲憊的臉,再度浮現在她眼前。
唉,她終究狠不下心腸,雙手微顫地按下了通話鍵。
「喂。」
「詠心!?真的是你嗎?」徐毅琛的口氣充滿了不確定。
他該不會是出現幻覺吧?
「嗯。」依然是單音節的字句。
「你跑哪去了?」他責備的口吻,听起來像是一個回到家,卻找不著妻子的丈夫。
「我回台中老家了,待在台北好無聊,所以我回來陪陪爸媽,等假期結束了再回去。」她若無其事的道。
她不想這麼快跟他攤牌,她想給自己一點時間,慢慢去想接下來的路,她到底該怎麼走。
「那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裝傻,「你那麼忙,又抽不出時間陪我,總不能要你陪我一起放大假吧?」
而且,她離開了不正好,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去籌辦婚禮,用不著那樣偷偷模模的。
「你說了算,只要你喜歡,我就陪你放大假,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這算什麼?補償嗎?
听說男人在做了虧心事後,總會對另一半特別的體貼。
「不用了!」發現自己推拒得太快,她急忙補充道︰「你如果放大假,那公司豈不是群龍無首?而且我在這里過得很好,爸媽簡直把我當母豬養,你……你真的不用太擔心我。」
听了她的回答,徐毅琛的心里登時明白了一切,本來他多少還抱著點期望,希望是曉雲認錯了人,可現在……
他無奈的嘆口氣,「詠心,你是什麼時候學會說謊的?」
說謊?到底是誰先開始說謊的?
「只要是人都會說謊,你不也不例外?」他的質問讓她覺得好笑。
她的暗諷讓他沉默了會兒,接著他開門見山的道︰「昨天站在婚紗店外頭的女孩是你吧?」
「什麼婚紗店?我不知道。」她急忙否認,
為什麼不敢承認?理由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或許她還是想逃避吧?
「曉雲看見你了,她形容的那個女孩,特征和你一模一樣,我知道是你。」他肯定的說。
聞言,她無語。
「那是個誤會,那天早上我真的有個餐會,後來臨時取消,剛好仲文他出差趕不回來,我才會陪曉雲去試婚紗,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這麼緊張,因為他真的沒有把握,這番解釋她能听進去多少。
片刻的沉默之後,彼端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令人感到很詭異。
「如果這番話,你在昨天就跟我說清楚,我會相信,但是現在……」晚了、太晚了!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一旦出現了裂縫,就很難彌補,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服自己,再度去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我怕你會胡思亂想,繼而……誤會我和曉雲之間的關系。」他不想節外生枝,卻沒想到越描越黑。
「你確定那只是我的誤會嗎?」她的語氣很輕很輕,卻毫不意外的引起了毅琛的怒氣。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微慍。
「我的意思很清楚。」她不想把話挑得更明。
「如果你信不過我的話,我可以叫仲文和曉雲一起到台中去找你,咱們四個人面對面把話說清楚!」他壓下滿腔的怒火,建議道。
「你一直是個很聰明的人,」她意有所指,「我不知道你要用什麼方法,讓丁小姐他們親自來跟我解釋,但是我知道你辦得到!」
就像他哄她一樣,哄得她真的相信,他只是在幫朋友的一個忙……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我?」事情月兌軌的程度,已經超過他所能掌控的。
「我不知道。」她無助的回答,透著一絲心痛,「可能你做什麼……都沒有用了!」
她心里清楚,這次的事件只是一個導火線,她心中所有的疑慮已被徹底引爆,而不是單純這個問題而已。
如果她只想要談一場快快樂樂的戀愛,不抱有和他白頭到老的奢望的話,她根本不需要去擔心這些事情……
但漸漸的,她發現自己開始變得很貪心!
她要的不只是這樣,她想要擁有全部的他,不再只是一段快樂的回憶。
懊怎麼辦?
她一直壓抑的恐懼決堤,此刻才明白自己的問題在哪。
她太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兩人一直都不是處在對等的平台上,而她卻一
直假裝是。
「你這樣對我並不公平,我不過是犯了一個技術性上的錯誤!」他沒料到事情會變得這麼嚴重。
「你知道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你說。」
「你愛我嗎?」
「愛,而且是很愛很愛。」他答得毫不遲疑。
「可是我不相信。」這是他們之同最大的問題。
她再也不覺得,相信他愛她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陸詠心!」當他連名帶姓的叫她時,通常代表他很生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他慌了,就算談一筆幾十儀的生意,他都沒有這麼慌亂過。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樂。」她听而不聞,抑郁的口吻中,充滿了訣別的味道。
她無法說服自己相信他的同時,她間接失去了愛他的勇氣,那些流言蜚語影響她愈來愈深。
她怕,她好怕那些人說的話,有一天會變成真的。
是不是主動離開他,她們所說的那一切,就不會發生?
她知道自己的作法太懦弱,但是她不再有勇氣用時間來證明,證明她們的說法是錯的。
「我撒謊騙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為一時生氣,就說出讓彼此都會後悔的話。」他力持語氣的平穩。
陸詠心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其實她不是生氣,她是失去了自信,無論是對他,還是對自己,她都失去了當初的信心。
沙沙沙……
她听見了他那邊傳來的雨聲,想起了昨晚的氣象報告。
「氣象局所今天會有台風,你還是早點去休息吧,你的聲音听起來不太對。」她這麼說,本只想轉移話題,卻不經意地道出了她心里的憂慮。
打從听見他聲音那一刻起,她的擔心沒有停過。
他是不是病了?
「你在乎嗎?如果在乎就回來見我,一個人躲在台中,這算什麼?」他把握著她話里的不舍,深情喊話︰「見不到你,我合不上眼。」
她咬著唇,閉上眼楮,數了十下,確定自己不被他的話語所影響之後,才毅然地道︰
「這個世界,不會誰沒有誰不行,尤其是你!」
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堅強,好像天塌下來,他都有辦法活得好好的,他不會因為失去了她,就一蹶不振。
她,沒那麼重要。
「你不是我!」他克制不住地吼道。「憑什麼替我下結論?」
面對他的怒問,陸詠心靜默了一會。
「有句話,我本來想等回台北後再跟你說,不過現在或許是說的時候。」強忍著滿心的不舍,她強迫自己開口︰「我們分手吧!」
在這個時候分開,她至少還能保存最甜美的回憶,她不想像之前那段戀情一樣,最後兩人形同陌路……
就這樣結束吧!
她想,這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