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火車站
董依背著厚重的背包,在出入口復雜的火車站內繞了好幾圈,才找到出口。
綁著馬尾、戴著眼鏡的她,只要快踫上周邊的人,就會自動閃開,像是人群帶有細菌似的,盡量與他人保持三公尺以上,怪異的行徑,惹來了一些人的注目。
敝人、土包子……她听見有人這麼嘲笑她,但她沒什麼反應,仍是低著頭,畏畏縮縮地走她的路,眉宇間微微皺起。
接下來她該怎麼辦呢?
考慮半晌,董依澪仍是沒辦法克服她的「隱疾」,和一個她不認識的司機坐在同一輛車上,所以她決定用走的,順便省下一筆計程車費。
她來台北是為了找人。她要代替她最好的朋友,找到她的初戀情人。
這不僅是她朋友的心願,也是她自己的。想改變她的人生,她就必須跨出步伐,完成這件事。
「海音,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董依澪替自己打氣,沒想到,在車站附近徘徊二十幾分鐘後,她迷路了!
幾個流里流氣的小混混看到她一個女孩在附近徘徊,想問路又不敢開口,便不懷好意地前去搭訕。
「小姐,你不是台北人厚!」
董依澪嚇了一跳,立刻往後退了好幾步,反應比常人夸張。
見狀,小混混們覺得很有趣,又靠近了她.
「小姐,我們不是壞人啦!你想去什麼地方?我們可以帶你去喔!」小混混一邊嚼著檳榔,一邊說著話。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董依澪像只誤入森林的小白兔,說起話來還隱隱發抖著。
「別客氣嘛!我們又不會把你帶去賣掉!」大野狼嘿嘿嘿地說著違心之言。
「我沒有客氣,我要走了……」董依澪想離他們遠一點,他們的接近讓她很反感,頭暈目眩的,很不舒服。
不是因為他們嚼檳榔的樣子很難看,也不是因為他們一副不友善的模樣,而是因為……她的「隱疾」又發作了!
「小姐,別走啦!不然我們帶你去玩玩好了!」
其中一個人說著,一雙手跟著放肆地搭上她的肩,董依澪嚇得心髒快停掉了,像是在打蒼蠅般地用力拍掉他的手。
「別踫我!」
小混混的手被拍痛了,心生不悅地怒道︰「把她帶定!」
他們一群人朝她圍了過來,董依澪臉色發白,拚命地忍住想吐的。「不要過來!不要……」
大野狼們嘿嘿一笑。難得逮到誤入迷途的小白兔,當然要把她拆吃入月復了。
董依澪見情況不妙,她也沒本事給他們好看,只能拔腿就跑。
「別想逃……」
後頭有人捉住了她的背包,她用力搖晃厚重的背包想撞開對方,卻不小心撞到對方的鼻梁。
「啊!我流鼻血了,都是你害的!」
「對……對不起!」看著對方流滿鼻血的模樣,董依澪嚇著了,跑得更快了。
「別跑……」
董依澪向前狂奔,突然看到前方人行道旁停了輛車,車里走出了一個高瘦的男人。
「先生,救我!他們想找我算帳……」她躲到那男人的背後,拉住他的外套下擺。
宋希浚蹙緊眉。他跟客戶約好在前面那家餐廳用餐,怎知才把車停入停車位,就被一個怪異的女人纏上了。
救她?他是看到三個男人追來,但他一點都不想英雄救美,只覺得煩,尤其是她沒經過他的允許,就拉著他當擋箭牌。
「放手!」他的語氣冷到快下雪了。
「咦?」董依澪愣了會兒,仔細一瞧,才發現她正抓緊人家的外套不放,嚇得她連忙松開手。「對、對不起……」
這是怎麼回事?明明她一看到男人就會下意識地感到不舒服,剛才為什麼會那麼主動地捉住他的外套?
「年輕人,這是你的馬子嗎?你馬子把我們打得流鼻血了,如果不想吃官司,就給我們一點零用錢花花吧!」小混混光明正大地勒索起來。
「別听他們的,明明是他們想拐騙我!」董依澪喊冤。雖然亂打人她也門不對,可是……是他們逼她使用暴力的啊!
來不及了!宋希浚冷然地看了看手表,顯然不想瞠渾水。
「你自己解決。」看她一副秀氣的模樣,居然會把人打到流鼻血,真是人不可貌相!
「先生,不要不理我……」董依澪可憐兮兮地懇求著他,仿佛除了他,沒有人可以幫她。
宋希浚鐵了心就是不看她一眼,提著公事包就往前走。
對他來說,公事比什麼都重要,然而,在他听到她的尖叫聲,余光瞥到其中有個男人扣住了她的手臂,想把她拖定時,他還是忍不住出手了,宋希浚練過跆拳道,冷不防地朝擄住她的男人踢出,氣勢十足,卻緊急在對方鼻梁前一公分處停下。
「滾!」太髒了,他不想踫到鼻血。
「快走吧!」小混混們看他身手不凡,嚇得立刻逃跑了。
「謝謝你……」董依澤看他們走了,暗自松了口氣,很有禮貌地來個九十度鞠躬。
都是她害他遲到的!宋希浚冷冷地橫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走進了前面的餐廳。
董依澪瑟縮了下,真覺得這個男人好冷淡,她該離他遠一點的,但,她想確定一件事——她是不是真的不會對他過敏?
「等等……」
董依澪跟著他進了餐廳,他走得很快,她快跟不上他了,情急之下,她伸手又拉住了他的西裝外套。
「你在干什麼?」宋希浚不滿地回過頭。真不明白她到底要纏他纏到什麼時候,難不成她被小混混們調戲是個騙局,目的是要接近他?
他突然冒出一句,董依澪嚇得雙手一出力,被她拉住的外套下擺嘶的一聲……裂了!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別踫我!」宋希浚從沒見過行事那麼莽撞的女人。
「對不起!我會賠你的……」董依澪慌慌張張地想道歉,一個沒有站穩,眼見就要往後跌倒……
宋希浚一看,沒多想地拉住她,反倒被她往下沖的力道拉了下去,跟著她摔下了樓梯,引來了眾人的驚呼。
董依澪看著身下臉色不太好的男人,內疚得不停掉淚。「先生,你要不要緊啊?完了!要是被我壓死了怎麼辦……」
「我還沒死,少詛咒我。」宋希浚全身痛得不得了。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怎麼會遇上這個煞星?還想都不想地舍命當了她的軟墊!
「對不起……」董依澪連忙自他身上跳下,就怕真的壓死他了。
她真的沒想到,他會舍身救她,她好感動喔!
「別對著我流鼻水,很髒。」宋希浚蹙眉,厭惡道。
他受夠了!總覺得自己近三十年來從容的生活,被她這個入侵者小小的破壞了!
「要不要我幫你叫救護車?」董依澪仍是內疚到不行,想幫他做一點事。
「你敢叫救護車我就殺了你!賓開!」宋希浚輕輕地揪起她的前襟,壓低了聲音道,然後一把推開她,提起公事包步上了二樓,迅速地消失在她眼前。
董依澪被他嚇到頭皮發麻,還是听見服務生的喊叫,她才清醒過來,連忙拾起掉在地上的厚重背包,連同掉在一旁的黑色皮夾也一起放入,跑出了餐廳。
媽啊!那個男人說要殺了她,好可怕啊!
她來台北,除了是想找人外,就是想克服她怕男人的心理障礙,沒想到給人家制造了不少麻煩,被徹底討厭了……
等等!她怎麼會忘了,剛剛她癱在那個男人身上時,似乎沒有任何不舒眼的感覺耶!她並不會對他感到過敏……
他……會不會就是她要找的男人?
不!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她要找的人可不是路上隨便可以遇到的路人甲!而且,那個男人好可怕,要是她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殺了她!
董依澪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決定先到女乃女乃幫她租好的房子休息後,再出發尋人。
******
宋希浚惡劣的心情一直從中午持續到晚上回到家。
他沖了個澡,卻洗不掉煩悶的情緒,只在腰間圍了條浴巾就走出浴室。
他的皮夾不見了!他敢說,一定是在他從樓梯上滾下來時遺失的,但服務生並沒有撿到他的皮夾,害他中午付帳時窘得不得了,幸好他和老板很熟,下一次再一起結帳也沒問題。
但他的皮夾到底掉到哪去了?找得回來嗎?
宋希浚的濕發正滴著水珠,水珠從他俊美的臉部輪廓滑到了頸子,再滑到結實精壯的麥色胸膛,沒入圍在腰間的浴巾,但果身的他並不覺得冷,還從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猛地往喉嚨一灌。
算了!現金丟了就丟了,信用卡掛失,身分證和一些重要證件就請秘書重新申請就好了,他不該為了這點小事煩心的。
他只是不習慣他向來平穩的生活,發生了這麼烏龍的事。
說來說去,都是那個怪女人害的!如果不是她,他也不會……
等等!他怎麼忘了懷疑那個怪女人?他的皮夾就是在遇上她之後才遺失的,也許她就是個扒手……可是她長得一副牲畜無害的樣子,看起來也很笨拙,她真的有那個能耐當扒手嗎?
說真的,他並不覺得她會是個扒手,因為她長得很像一個人,一個存在他回憶中的小女孩……
他記得,那是他最後的暑假,他到父親朋友的海水浴場度假,然後在海邊遇上了她,那個笑得很甜又送他石頭的小女孩。
雖然相識只有幾天,但他們還是成了朋友,當他離開時,那個小女孩哭得很傷心,要他回去一定要寫信給她,但其實他們並沒有交換住址或電話。
回到台北後,因為有太多要忙的事,他不想再去緬懷那段回憶,所以把石頭給丟了。
也因為他下課後就被司機載回家,假日也待在父親的科技公司實習,慢慢的,他和班上同學的感情變生疏了,他不再擁有朋友,眼底專注的︰永遠只有功課和公司的實習課程。
只是在夜深人靜時,他偶爾會想起在海邊遇上的那個小女孩,心底有著淡淡的遺憾,像是失去了一個善解人意的小妹妹,沒有人再替他打氣加油……
後來听說,她父親在財務上出了問題,把海水浴場傍賣了,父親好心安排他到宋氏企業上班,他居然不知感恩地盜用了大筆公款,卷款逃到國外去了。
案親很不諒解他,氣憤到再也不提起他們程家人,直到今天,有了意想不到的轉變……
案親最近心髒病發住院了,下班後,他都會到醫院去看他,不過他們父子的感情一直都不算親近,太相近的內斂個性讓他們無話可說,見面也只談公事。
但今天父親顯得很激動,突然提及了程家人,說什麼這幾年來,其實他一直透過征信社在找他們一家人,因為他後來才輾轉得知,原來朋友當年會卷款逃走,是為了醫治女兒的病,不幸的是,他們夫妻在兩年前車禍過世了,程家女兒的下落,也成了謎……
「阿浚,我知道你一直很怨恨我,為了成為我最稱職的繼承人,你犧牲了一切,連你媽的最後一面你都沒看到,可是爸爸老了、病了,能再活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只有這個心願,拜托你幫我找到海音,你跟那孩子見過面,一定認得出長大後的她的,如果她還活著,無論如何我都想見她一面……」
「如果我不願意呢?」
「阿浚,如果你連我最後的心願都無法達成,那麼我寧願讓公司終結……」
「可惡!這明明是威脅!」他不過是有次不小心將他跟海音見過面的事說漏嘴,為什麼就得接下這個任務?
宋希浚愈想愈氣憤,把喝完的啤酒罐拋進了垃圾桶,遙遠的回憶也排山倒海地涌了上來。
我要不畏挫敗!我要變得更堅強!我要讓所有不認同我的人對我刮目相看!他曾經對大海這麼許願過,他也辦到了。
這十五年來,他一直很努力,舍棄了朋友、舍棄了興趣,以及他所在乎的一切事物,只專注在工作上的表現,憑著一己之力,從最基層的職員升職到現在的副總裁一位。
雖然父親是公司名義上的總裁,但其實他早在很久前就不管事了,說他是真正的執行長也不為過,他就只差個正式的繼承典禮,就能接收宋氏企業。
不過,在他把所有心思放在事業上的同時,他也失去過很多重要的東西,包括他的母親.
案親是個工作狂,很少關心家庭,母親是個溫馴的干金小姐,一直都很支持丈夫的工作,面對丈夫的冷落也習以為常了,雖然表面上什麼都不埋怨,但日積月累下來,卻因積郁成病而過世了。
母親病逝的前一天,他跟著父親到國外簽一筆很重要的合約,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為了成為父親出色的繼承人,贏得公司所有人的認同,他付出了相當沉痛的代價!
但,他已經回不了頭了,他很清楚自己有多麼熱愛工作,他和父親流著同樣的血液,都把事業擺第一,所以為了不再傷害任何人,他對自己說,他不會愛人,也不想被愛了,他不想讓他最重要的人,步上他母親的後塵。
可是父親居然對他耍陰的,拿他最重視的公司威脅他!
案親明明比誰都清楚,這些年以來,他對公司有多麼鞠躬盡粹,除了公司,他簡直是一無所有了。
不過,敢威脅他,他就敢接招!他告訴自己要找到程海音!絕對要找到她!但,他是為了擁有公司才想找她的,除此,沒有其他多余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