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一位,藺殤羽,不到兩個月就又過上水漾兒了,那是在立冬剛過的一場十分熱鬧的廟會上,當時水漾兒正一個人蹲在撈魚攤子上奮戰不懈,很努力的撈魚,也很努力地咒罵不休,因為小魚兒都不肯乖乖的讓她撈上來。
好不識相的笨魚!
「可惡!」又掏出銅板來換網子了。「哼哼,姑娘我就不信那個邪,今兒個非換到那只布女圭女圭不可!」雖然,她也不是真的非要那只布女圭女圭不可,只是不甘心而已。
她都這麼大了,玩布女圭女圭會給人家笑死的!
于是她繼續跟小魚兒隔網對決,也繼續罵個不停,還愈罵愈難听,渾然不覺身邊的客人換了人,但不一會兒,她就被旁邊那人神乎其技的撈魚技術吸引去注意力,任由自己的網子在水中泡爛了,盯住另一只網子疾快無比地撈魚,看得目不轉楮,頻頻驚嘆。
「哇哇哇,太厲害了!」
才一只網子,不過三兩下而已,那人就撈得了幾十條小魚兒,害她嫉妒得想趁他不注意時,偷偷戳破他的網子,誰知那人換來一只布女圭女圭和一串粗陋的玉珠子手鏈後,竟隨手往她懷里扔。
「咦?」水漾兒愕然一怔,再往上一瞧,驚呼。「耶,是你!」
陰邪俊美的容貌,狂佞傲慢的丹鳳眼兒,可不正是那位藺殤羽。
藺殤羽只是淡淡掃她一眼,便兩手往後一背,逕自轉身走人—水漾兒忙抱緊了布女圭女圭,跳起來追上去。
「喂喂喂,真沒禮貌,人家在跟你打招呼說,你也不應一下!」
「你不也很無禮。」
咦,是嗎?
呃……好像真的是耶!
水漾兒搔搔腦袋,旋即一把揪住藺殤羽的袖子,「等一下嘛!」待藺殤羽停步回過頭來,她便正起臉色,正經八百的屈膝福了一福,「好久不見了,藺公子,漾兒這廂有禮了!」「招呼」打完畢,下巴努向對方。「喏,該換你了吧?」
「換我什麼?」
「回禮啊!」
「沒興趣!」又掉頭走人了。
水漾兒一怔,繼而怒眼一瞪,生氣了,三兩步追上去,「賴皮,怎麼可以這樣嘛,你……啊,等等,等等!」又扯住他的袖子了,再用嘴巴咬住布女圭女圭,好空出手來拿銅板買冰糖葫蘆。買好了才放開他,一邊吃一邊緊跟在他旁邊抗議。「人家都跟你打招呼了,你怎麼可以不理會!」
「為何一定要理會?」
「這是禮貌啊!」
「無聊!」
「喂,是怎樣嘛,你父母就沒教過你什麼是禮嗎?」
「家母早已逝去多時,家父……」冷哼。「痛恨我,從我十歲開始就沒見過他了。」
痛恨?
听錯了,一定是听錯了!
「對不起。」她細聲道歉。「呃,其實我爹、我娘,還有我哥哥和我弟弟也都死了,如果不是我師父收養我,我也早就餓死在路邊了……」話愈說愈小聲,是長久難以忘懷的感傷,也是深深鏤刻在心頭的感恩。
藺殤羽目光落下來,冷冷淡淡地注視她片晌。
「要用午膳嗎?」突然問。
「呃?」水漾兒這才發現他們又停步了,在一家酒樓前面,陣陣誘人的菜香味飄入鼻心,她忍不住開始咽口水,一副饞樣。「要要要,當然要!」
三顆冰糖葫蘆根本不夠塞牙縫的!
「你請客嗎?」
「嗯。」
有他一句話,不,一個字,水漾兒就老實不客氣的點了滿桌菜,然後就自顧自埋頭大吃大喝,吃得像是這輩子從來沒吃過東西似的,看得周圍其他客人都目瞪口呆的傻了眼,就連藺殤羽那雙老是微微眯著的丹鳳眼也瞠得圓溜溜的大。
可能是幼年時曾經餓到差點沒命了,她特別貪吃,就算只是光吃白米飯,或是光啃乾饅頭也好,只要食物還沒滿到喉嚨口,她就覺得自己還是餓著的,通常都要吃到再多吃小半口就會吐出來了,她才會覺得自己吃飽了。
看她吃東西,簡直就是一種痛苦。
「你,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剛剛……吃了糖……糖葫蘆啊!」口齒不清,含含混混。
「我是說,正餐。」
「喔,早膳吃了……十粒大饅頭,三鍋稀飯,三碗乾面……」
一雙傲氣凌霄的劍眉差點飛揚到天上去了,藺殤羽睜大不可思議的丹鳳眼,繼續看著一盤盤菜肴、一碗碗白飯迅速消失在那張小嘴里。
「你……有病!」
「咦?你怎麼知道?」水漾兒訝異地分種瞄他一下。「師父說,我不這麼吃就會餓死呢!」
「為何?」
「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吃再多我也胖不起來,稍微吃少一點,馬上就瘦下來了。」
「……比養豬還不值得。」
撂下一句惡毒的評語之後,藺殤羽就不再出聲了,默默看著桌上所有的菜肴仿佛蝗蟲過境似的被一掃而光,還有加點的四盤菜和半鍋飯,而他,一口也沒動到。
「終于吃飽了!」水漾兒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
離開酒樓後,藺殤羽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水漾兒抱著女圭女圭緊跟在他身邊,纏定他了。
「喂,你要到哪里去?」
「你呢?」不答反問。
「我是偷溜出來的,」水漾兒吐了吐粉女敕的小舌頭。「在被找到之前,能玩多久算多久。」
「……我在等人。」
「等誰?」
「要殺奪魂公子的人。」
要殺……
水漾兒猛然定住腳步,「耶?」扯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一根手指頭還很沒禮貌的指住藺殤羽的鼻子。「你真的是奪魂公子?」
「是又如何?」藺殤羽俯眸眯她,目光更添幾分冰冷。
哇,還真的是呢!
「你……」徐徐收回手指頭,水漾兒也橫著水靈靈的眸子,上下打量他。「很喜歡殺人?」
藺殤羽唇角微微一勾,似冷笑,更似嘲諷。
「不喜歡,他們太弱了,欠缺挑戰性。」
太弱……
欠挑戰性……
滿頭黑線刷下來,「那你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水漾兒啼笑皆非地又問。
「是他們先找上我,向我挑釁的。」藺殤羽淡漠地道。
喔喔喔,原來是人家先招惹他的。
「那就給他們一點教訓就好了嘛,干嘛一定耍殺人?」
「我沒有殺他們。」
「欸?沒有?」
「我只是廢了他們的武功和雙腿!」
耶耶耶,原來他只是廢了他們的武功和雙腿,並沒有殺他們嗎?
嘖嘖,難怪師父老說江湖傳言十有八九是謬傳,不可盡信,就這件傳言來講,果然是不可信的。
不過……
「那也太狠了啦!」
「他們要殺我,為何我就不能傷他們?」
嗯嗯,這話說得也沒錯啦,人家要殺他,而他只是廢了他們的武功和雙腿,並沒有殺回去,這已經是夠客氣的了。
可是,話再說回來,練武的人被廢去一身苦練多年的武功,這已經夠教人絕望的了,雙腿又殘,連個普通人都做不得,對大多數人而言,這樣活著倒還比死更痛苦呢,就是所謂的生不如死……
咦咦咦,請等一下,難不成……
「請問藺公子,你為什麼沒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太便宜他們了!」
丙然!
水漾兒一整個囧了,徹底被打敗,想罵他都不知道該從何罵起,畢竟,是人家先起意要殺他的,他就佔著一個「理」字,想如何反擊都由他了。
好吧,無從罵起,那就勸吧!
「我說藺公子,雖然是人家跟你挑釁的,可是呢,所謂宰相肚里能撐船,反正你也說他們比較弱嘛,教訓一下就行了啦!」
「為何要我撐?為何不叫他們去撐?」
「男子漢大丈夫,干嘛計較那麼多嘛,你撐,他撐,不都一樣。」
「不同,我連片葉子都不想撐!」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盧啊,就跟你說,男子漢大丈夫,心胸要……」
水漾兒正想再好好「教導」他一下,冷不防地,橫裎一道怒喝傳來,竟有人搞插隊。
「奪魂公子,終于找到你了!」
水漾兒錯愕的轉頭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滿目仇恨地瞪住藺殤羽,副恨不得咬他的肉、啃他的骨的架式。
「我要替我師兄報仇!」
哇哇哇,仇家找上門來了!
「你不配讓我動手!」
喂,喂,就算是真的,也不必老老實實說出來嘛!
「堂堂奪魂公子也會怕了嗎?」
真的,說這不是挑釁也沒人會信!
「憑你?」
喔,拜托,撐一下船會死喔!
「不怕就跟我來!」
要替他師兄報仇?
不,明明是這家伙自己在找罪受,可能是跟他師兄感情太好了,想說要跟他師兄來個有難同當,他師兄武功被廢,他也要武功被廢;他師兄雙腿俱殘,他也不想走路了吧?
可是,要真是那樣了,這個「兄弟情深」的家伙一定會後悔的!
而且被他廢武功又殘了雙腿,還要被嫌太弱了,缺乏挑戰性,有沒有那麼可悲啊!
于是水漾兒第三次伸出手來,正待再揪住藺殤羽的衣袖,不讓他去制造更多的殘廢人,不料她踫都還沒踫到藺殤羽的衣袖,她伸出的那只手的衣袖就先給人揪住了。
「小師妹,終于找到你了!」
「三師兄?」
水漾兒驚呼,再回頭看,藺殤羽和那個年輕人早已不見蹤影了,她不由懊惱不都三師兄啦,這世上又要多一個殘廢人了!
「快,小師妹,快跟我回去!」
「不要啦,三師兄,人家才出來沒一會兒說,再讓人家玩一下下啦!」
「還玩?我們都要逃命了,你還玩!」
「耶?」
這一逃,他們就逃了將近半年,直到被擎天幫的人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