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他,不能怪他,人不為己,天誅地減,不能怪他!
遙遙望著剛踏出飯館的藺殤羽,沈康雙手緊緊交握,努力鎮定戰栗的心情,深呼吸又深呼吸,冷汗卻還是繼續狂飄,在這秋涼的季節里,早已汗濕了重重衣衫。
在跟蹤了小師妹和藺殤羽十天之後,他正焦急想不出辦法進行他的陰謀,沒想到他們卻分開了,而且藺殤羽是獨自一個人往北走的,他不禁欣喜若狂,心想這不是上天有意要成全他又是什麼?
只是他自己得先穩住,不能緊張、不能害怕、不能慌張,無論如何不可以讓藺殤羽看出異樣來,不然他的老婆和孩子就沒了!
不,不對,要按照他的說詞,他原就該緊張、該害怕、該慌張的不是嗎?
對,他是該緊張、該害怕、該慌張,這才符合他的說詞,他要是不緊張、不害怕、不慌張,才真的會啟人疑竇。
想到這,他不再遲疑,疾步竄上前,高喊,「藺公子,留步,請留步啊!」
藺殤羽腳步一頓,徐徐回過身來,劍眉輕挑,冷眼無聲望著沈康。
「藺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小師妹,」沈康哀聲央求,一臉的焦急惶恐,毫不虛假,只不過他的焦急、他的惶恐,是為他的老婆孩子,而不是水漾兒。「千萬要救救我小師妹啊!」
丹鳳眼眯了,藺殤羽依舊無聲,只是盯著沈康看。
沈康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按捺下恐懼的心情。「我……我老婆生了兒子,我特地趕回鄉祭墓,要向亡父亡母報告這件喜事,誰知半途上遇見上官公子四位,他們說小師妹在半夜里被人劫持了,他們正要追上去,但對方似乎十分棘手,上官大公子便要我趕來向藺公子求助,藺公子,求求你,千萬要救救我小師妹啊!」
「在哪里?」藺殤羽終于出聲了。
上勾了!
沈康心頭狂喜,慌忙轉身帶路。「請跟我來,藺公子,得趕上幾天路,千萬要快點,別太遲了!」
對,不能太遲,絕不能太遲,否則他的老婆孩子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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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山就在月影門的地盤上,所以三鬼幫才會讓月影門王導說服十方秀士的任務,進而狙殺十方秀士,再追殺十方秀士的九個徒弟。
直至江湖上傳言,十方秀士的小徒弟水漾兒和奪魂公子走在一起,三鬼幫投鼠忌器,方才停止對十方秀士九個徒弟的追殺,而沈康也才能夠帶著師弟妹們回到天柱山,然後,他把師弟妹們留在山上過刻苦儉樸的生活,自己帶老婆住到山下去過舒適的日子。
「咦?大師兄、四師姐和孩子都不見了?」
水漾兒一邊訝異地驚呼,一邊和師兄姐們一一親熱的擁抱、問好,半年不見,真的好想念他們呢!
「大師兄曾提過,孩子出生後,他要回鄉去祭墳,想必上路去了吧?」
「那也不可能帶四師姐和孩子去吧?」
「多半是托付給產婆照顧了吧!」
雖說要托付也應該要托付給自己的師弟妹們比較安心才對,不過,他們幾個都不知道要如何照顧初生嬰兒,托付給產婆也是情有可原的,反正費用是師弟們賺來的,辛苦也辛苦不到他。
「那也應該跟我們講一聲,免得我們擔心嘛!」水漾兒咕噥,紅唇噘高了。
「我們?擔心?」俞鎮宇搖搖頭,苦笑。「我倒想知道,大師兄心里何時曾有過我們?」
水漾兒無言,默默掃過周圍幾位師兄姐們嘲諷的表情,聳了聳肩。
「好吧,反正大師兄早晚要回來的,到時候再去看他們好了。」再轉注上官四兄弟。「那你們呢,上官大哥,要先回去嗎?」
「那可不行!」上官風搖頭。「少爺要我們在這等他,我們就得在這等著。」
「行啊,不過呢……」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頑皮的神采,水漾兒不懷好意的嘿嘿笑。「想留在這里,可也得干活兒喲!」
「哦?什麼活兒?」上官風問,還帶著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種菜、喂豬、」水漾兒故意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養雞、養鴨。」可怕吧!可怕吧!
誰知上官四兄弟兩兩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水姑娘真是小看我們了,咱們奪魂谷也是自給自足的,謀生的活兒,我們從小就得挑一樣學著干,學會了才能夠練武。」上官風得意的咧。「谷主說的,先學會如何養活自己再說!」
「真的?」水漾兒吃驚的大叫。「那藺公子呢?他不可能也會吧?」
「少爺啊?」上官風又移開目光,與三個弟弟們相對而視,旋即低下頭去,肩膀抖個不停,「自然是……」愈抖愈厲害。「也會。」
「欸?」不只水漾兒,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發出驚愕的怪叫。
「少爺挑的是武器匠。」
「武器匠?!」
「唯一不同的是,」上官風硬憋住笑,憋得好不辛苦。「少爺三歲就開始修習內功,五歲才開始在武器鋪子里學干活兒,但也得學會了如何打造出一把好武器之後,他才能夠專心一意思的習武。」
水漾兒和俞鎮宇不可思議的相對片刻,突然爆笑出來。
「有機會,我一定要叫他幫我打支寶劍!」
「可以啊,少爺的武器就是他自己打造的。」
「咦?那種摺扇隨便買一把就有了不是嗎?」他那個武器匠也未免做得太混了吧?
「不,不是那把。」上官風搖頭道。「少爺平常用的那把摺扇也的確是隨便買的一把,但那只不過是傷人用的,他自個兒打造的武器,只有在殺人的時候才會拿出來。」
「那他拿出來過嗎?」水漾兒好奇地問。
「沒有,打從少爺踏入武林至今,一次也沒拿出來過。」再補充三個字。「沒機會。」
「換句話說,他還沒有殺過人?」
「從來沒有。」
「不可思議,」傅偉咕噥。「江湖上還說他棘手無情,殺人無數呢!」
「所以說,江湖傳聞絕不可輕信,」俞鎮宇乘機教導師弟妹們。「記住了?」
「記住了。」師弟妹們齊聲應諾。
「不過,我倒很好奇,」水漾兒自言自語。「藺公子打造出來的武器,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上官四兄弟相顧一眼,失笑。
「也是一把扇子啊!」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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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天際,曙光乍現,那抹魚肚白卻是陰沉沉、淒慘慘的,像隔著濃濃煙霧,模模糊糊的迷蒙一片,而重重的烏雲,濃稠得像是潑上天的墨汁,層層疊疊的堆積著,蕭索的秋風陣陣吹拂,宛如少女哀怨的嗚咽,空氣是令人窒息的靜寂,凝結著一片肅殺之氣,就連心跳,也緊繃地窒悶起來了。
此地,距離天柱山三十多里的一處草坡,荒蕪淒涼的坡上是亂葬岡,坡下荊棘雜樹糾結叢生,齊陘的野草蔓長,而那叢叢雜草染上了點點枯黃,仿佛草便上沾著了什麼幽戚的傷感,透著一股悲烈的哀愴……
眼前,向來總是杏無人煙的草坡上密密麻麻布滿了人,起碼有五、六百之數,其中只有兩個女人,那兩個女人,全都在藺殤羽前面。
就在藺殤羽面前,一字排列著九個人,七個男人,兩個女人。
但最令人注目的卻不是那兩個女人,而是三個頭發胡須一整片花白的老人家,一胖、一瘦、一丐,俱皆佝淒著背,還拄拐杖,老人家沒有八、九十,也該有七、八十了,不在家里含飴弄孫,卻跑到這荒郊野地里吹冷風,卻不知是為何。
「奪魂公子,我們萬分不想招惹你,可是……」
率先開口說話的是兩個女人之中,年歲較大的那一個,三十多近四十,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連嗓音也是嬌嬌女敕女敕的透著一股令人骨頭酥軟的黏膩味兒。
她,就是月影門門主。
「誰讓你跟水漾兒走在一塊兒呢!」月影門主很做作的嘆了口氣。「我們這是未雨先綢繆,還請奪魂公子你多多包涵了!」
「就憑你們?」
微眯的丹鳳眼淡淡地掃過眼前的人,藺殤羽聲音清冷,不透半點七情六欲,目光澄澈,卻澄澈得那麼陰森而毫無半絲暖意。
「這我知道,光憑我們多半是不夠的。」月影門主倒是很老實的承認了,「雖然去年,我們只出動了各幫好手二十人就解決了十方秀士,但奪魂公子你……」她搖搖頭。「不,我們不敢如此大意,所以呢,這回我們不但盡出三幫精銳之力,更且……」
她回眼恭恭敬敬地向那三位老人家福了一下。「請到了五十年前威名顯赫,稱霸武林三十余載的『大燕三魅』三位老人家……」
藺殤羽臉上半紋波動也沒有,森冷如故。「沒听過。」
那三位老人家白眉白須無風自飄了一下,月影門門主僵了一僵,表情開始難看了。
「或許任何人都看不進奪魂公子眼里,但……」
月影門主的目光移向藺殤羽後方,沈康畏畏縮縮地站在那里,心虛的眼神落在地上,誰也不敢看。
「我想公子你或許已猜出,水漾兒並不在我們手里,被我們抓到的是沈康的老婆孩子,所以他才會乖乖的替我們去把你拐騙過來,同時……」月影門主得意的一笑。「他也為我們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丹鳳眼突然眯了一下,劍眉高挑,藺殤羽沒吭半聲,身上的邪惡之氣卻陡然暴增,令人背脊發冷,不寒而栗。
「哎呀,終于發現了嗎?」月影門主橫手背掩嘴咯咯笑,活像一只蛋下不出來的老母雞。「對了,沈康伺機在你身上下了軟筋散,無色無味,故而難以察覺,非毒也非迷藥,也就無法運功逼毒,直到藥效開始發作的那一剎那,你才會察覺到中了道兒,這時……」
她拋出一個媚眼。「也已太遲了,雖然藥效只有兩個時辰,但那也該夠奪魂公子你死上好幾回了……」
听到這兒,始終瑟縮著不敢出聲的沈康方才急惶惶的插進嘴來。
「門主,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現在,該把我老婆和孩子還給我了吧?」
「你的老婆孩子?」月影門主更是有趣的哈哈大笑。「你還要你老婆孩子干什麼呢?反正你們也活不久了!」
沈康面色大變,「你想反悔?」憤怒的咆哮。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小兄弟,」月影門主一臉虛偽的同情。「想想,一旦奪魂公子死了,奪魂谷的人勢必非揪出凶手不可,然後他們就會找上你——你是最後一個被看到與奪魂公子在一起的人,為免你招出我們來,殺人滅口應該是最好的辦法,這麼一來,就沒有人能夠牽扯到我們身上來了!」
「你你你……卑鄙!」沈康又驚又怒,又慌又懼。
月影門主輕哼。「沒有你的忘恩負義那麼無恥,奪魂公子曾經救過你們,你還不是照樣出賣他!」
沈康心虛的縮了一下。「我……我是不得已的。」
月影門主聳聳肩。「我們也是不得已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也是這麼想的不是嗎?所以啦,你也不能怪我們,是你先……!」猝然斷音,猛然抽了一口冷氣,並同其他人一樣,戰栗的連退數步。
不怕,不怕,他們不需要害怕的,可是……可是……
面臨必死無疑的困境,藺殤羽在適才那一瞬間的爆戾之後,馬上又恢復異乎尋常的平靜,恍如一注千年不波的死湖,又似一座無可撼動的山岳,妖異俊美的臉容上一無表情,目光清澈冷沉,似是兩泓幽還無比的潭水,深不可測,不帶丁點情感,背負在後的手慢條斯理地移到前方,隨手將原來的摺扇棄置于地,再從懷里掏出另一把摺扇,刷一下打開……
就是這一下,駭得眾人心驚膽戰、毛骨悚然。
江湖中人都知道,奪魂公子的武器就是一把摺扇,那把絹白的摺扇上,一面是一幅潑墨山水,另一面是一首古詩,很平凡、很普通,隨處可見的一把扇子,卻輕而易舉的廢去了不知多少人的武功與雙腿,使他在短短兩年之內就博得奪魂公子的赫赫威名。
然而,此刻他刷開的並不是他慣常使用的那種絹綢摺扇,而是一把晶瑩剔透,全然透明的扇子,宛如水晶,又似冰雪,不管是扇骨或扇面,全都是透明的,唯有在映照著偶爾透出雲層來的一抹陽光時,才會閃現出炫麗耀眼的光芒。
那把冰鑽摺扇的扇面上,透明一片,無畫也無詩,唯獨書寫了三個鮮血淋灕的的大字︰
殺?無?赦!
三個驚心動魄的字眼,宛如利箭般筆直地戮入眾人心頭,明知不需要畏懼一個已然身中軟筋散的人——尤其是對方只有單獨一個人,心腔子卻仍不由自主的緊縮起來,戰栗的屏住了呼吸……
顫巍巍的咽了口唾沫,「你……」月影門主正想再說幾句強硬的話,是威嚇對方,也是想替自己壯膽。
誰知那個「你」字剛吐出唇間,語音的尾韻還留在舌尖兒上,藺殤羽瘦削的身軀已然橫空暴掠,快如雷劈電閃地撲擊,自執扇的右手,繽紛的雪焰猶如一枚炸碎的冰球般爆裂,一溜溜銀芒閃耀著奪目耀眼的雪白光華,凌厲無比的激射向那九個人……
下一瞬間,那九個人就有五人,連同後面三十六個堂主、香主級人物,連最起碼的驚愕反應都沒來得及表現出來,就當場血噴如泉地尸橫于地,另外四人——包括那三位五十年前稱霸江湖的老人家在內,驚恐地狂嚎,狼狽得像狗一樣的四腳爬地滾開,這才堪堪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