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極力專注于合計上個月的進貨單,而這個工作早在三天前就該完成了,然而翩然的心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被旁務吸引開去。就像現在,她的視線又愉愉溜向,正在把剛送來的貨物整理至充作貨倉的小房間里的康墨維。
他實在不像是做這種工作的人,她第N次想道。但是她也無法反駁他說的話。
「你不能用你的主觀意識去判斷何人該做何事。」
他說的沒錯,但她就是不能相信他是屬于這種單純世界里的人。並不是她看不起勞動工作者,事實上,她一直都很相信這個世界若沒有基層勞動者在支撐著,早八百年前就崩潰了。只是,他那獨特的氣質使他和那些單純的勞動者明顯地劃分開來。
破產的公司老板?不,不像,他沒有那種長年坐辦公桌所特有的既蒼白又松弛的肌膚。相反的,他雖然瘦削,但當他卷起袖子工作時,碩健結實的小手臂和繃緊襯衫下糾結的肌肉證實了她的猜測,他是個經常運動的人,或者,真的是勞動工作者?她也無法從他所填寫的員工資料表上知道多少他的過去。
康墨維,年齡不詳,教育程度不詳,父不詳、母不詳、兄弟姊妹不詳(這算是幽默的一種嗎?),曾做過搬運工、大型超級市場事務員、警衛、酒保、建築工人、清潔工、船員……她又偷窺他一眼,他沒有一般勞動工作者所具有的粗魯與無知,卻有著一股神秘而危險的優雅氣質,或許,就是這股氣質促使她違背自己的理智,不顧一切地錄用了他吧?
半個多月前他來應征時,一開如,她的直覺就告訴她,這種模樣的男人是不會以單純的勞力維生的。但是無論他究竟是為什麼會前來應征這份不適于他的工作,把他打發掉無疑地是最安全的做法,尤其是在最近這一段多事的敏感期。
所以一開始她就直截了當地拒絕道︰「我很抱歉,先生,我要找的是一個店員兼守衛,我不認為這份工作適合你。」
「這正是最適合我的工作,」他把手上的紅紙條放到櫃台上。「店員兼守衛,雖然我很懷疑你這家店會需要守衛。」
「你可能是第一次到這附近吧?」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繼續說︰「近半年來,附近的居民都陸續收到要求收保護費的恐嚇,拒絕的人都受到一些報復懲罰。
「尤其最近兩三個月以來,他們愈來愈囂張,不但三天兩頭就來搗亂一番,連晚上都會遭到一些飆車族或不良少年的明搶或暗偷。」
「沒有報案嗎?」
她聳聳肩。「有啊,那又怎麼樣?我門這個社區不過兩百多戶,派出所的管區那麼大,哪有辦法只專注于我們這一社區?要是只有幾次還好,長期下來他們可也受不了。最後不就只能做個筆錄,要求我們合作出面指證對方,否則他們無能為力。」
康樂社區是兩個凹字型的七樓電梯大樓桔合而成,一樓是店家,上頭是住戶。
凹型中間有噴水池中庭,兩個凹字型中間有寬闊的通道互通。原來兩棟大樓的名稱分別是康華大樓及樂華大樓,是二十多年前剛開始流行七樓電梯住宅大樓時興建的。
「我想對于出面指證這一點,你們應該會有所顧忌。」他淡淡地說。
翩然有點訝異地打量他一眼。「你倒是挺了解的嘛。」
他不予置評地看她一眼。「你這兒也踫過?」
「不多,三次而已。」她調侃自己。「他們的手法差不多都快被我愉學到了,說不定我這家店要是倒了,我也可以學著去做這種無本生意呢!」
「你不會。」
她瞪他一眼,真沒有幽默感。
「你瞧,我這里只不過是一家社區小超商,你看起來實在不像是那種會安于這種小堡作的人。」
「我比你想像中更容易滿足。」
「我提供的工資不高。」
「你也提供膳宿。」
「我需要可以在這里做久一點而且不怕一些小混混威脅的人,」翩然努力想找出一個能令他轉身離去的理由。「我原來的幫手被最近的一次騷擾嚇跑了。」
他點點頭。「我還未踫上任何一件可以嚇到我的事。」
顯然這個康墨維不肯接受「不」作為答案,她懊惱地望著他想道,然後她再度被那雙隱藏著無數神秘的眸子吸引了去。那對冰冷的黑藍色眸子里面容納了太多滄桑、太多孤獨,而冷漠無情的背後卻又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脆弱。就是這一抹她根本無法確定是否存在的脆弱,令她月兌口說出了幾乎一出口就後悔的話。「好吧,望你不要後悔。」因為我已經後悔了,她想。「你先把行李放到房間里去,來,你往後面去,左邊那個門是貨倉,你從右邊那個通往後面的門進去,進去以後右邊的門是你的房間,左邊樓梯下面是浴室。我住在二樓,如果需要什麼……」翩
然後悔不到幾天便開始慶幸自己當時因一時沖動雇用了他。他不多話,工作勤奮、手腳俐落,而且對小型超商的一切經營細節了如指掌,關于所有的啡貨、進貨、點貨,商品的排列重點,甚至連帳本的記錄、利潤的計算他都一清二楚,簡單一點說,這家店有他一個人頂著就綽綽有余了。
而且他也不在意需守到午夜一點才能關門睡覺(因為順應社區內越來越多的電腦夜貓族的要求),然後次日一大早六點半,就得起床準備七點開門(康樂社區的居民一向早起)。當然,她也不是苛刻的老板,她總是在午後生意較清淡的時候讓他去補一下眠。
沒有人知道康墨維的心里在想些什麼,大部分時間他安靜得像個啞巴。而隨著時間的逝去,翩然卻越來越對自己雇用的這位英俊沉默的員工感到好奇。尤其經過四天前那一個令人驚異的夜晚之後,她更是由衷欣慰自己雇到了這個沉默寡言的守衛。
當時已是午夜過後一點半多,她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後告訢墨維先去洗澡後再來稍微清理一番即可,她會負責關門。但正當她把鐵門往下拉到一半時,兩只突如其來的手,輕而易舉地便阻止了鐵門繼續下降並往上升回。
「對不起,我們已經打烊……」翩然的聲音倏而止注,她強自壓抑住漸升的恐懼,小混混前三次來搗亂都是在白天或天剛黑時,她從來沒有在午夜時刻踫到過,她情不自禁地想到租書店小姐的遭遇。
但是一向不認輸的她仍然硬起頭皮,雙眼毫不閃避地直視著面前三個模樣猥瑣的十八、九歲少年,口氣鎮靜地說︰「請你們明天再來,我門要休息了。」
「休息?要不要我陪你啊,小姐?」首先把翩然硬擠進店里的長發少年曖昧地斜睨著她。
另一個右耳上掛了兩個大耳環的少年踱到飲料冰櫃前打開,拿出三罐海尼根邊扔兩罐給同件,邊打開一罐牛飲著。滿臉青春痘的少年則跑進櫃台里,取出塑膠袋把一條條的香菸塞進去,然後敲打著早已鎖上的收銀機。
「阿輝仔,這個鎖住了,叫她過來打開。」
「你听到了,快點過去打開!」長發少年抓住翩然的手臂把她往櫃台方向拖去,翩然不甚甘願卻又無能為力地被踉蹌拉扯著往那頭去。
她很明白反抗的結果會是什麼,運氣好一點就只不過再多一些財物上的損失,否則就會像租書店的小姐一樣遭受輪暴。她想,那樣可不太劃得來。在緊張與恐懼的侵襲下,她壓根兒早就忘了自己請來的店員兼守衛了。
然而她的守衛可一點兒也沒有疏忽地的職責。「如果我是你們,我會立刻把小姐放開並向她道歉,然後把你們該付的帳付清,最後,再乖乖自己滾出去,並幫我們把鐵門拉下來。」
店內的四個人同時轉向後頭突然多出來的第五個人,那個平靜地發出冷硬而具威脅性的傲慢命令的男人。
他的肩膀非常寬厚結實,光果潮濕的胸膛肌肉起伏有致,除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疤痕外,他的身軀完美而強健。他的頭發仍濕淋淋地滴著水,牛仔褲可看出是匆忙問套上的,只拉上了拉煉連鈕扣都沒來得及扣上,甚至還光著腳丫子。他面無表情,雙眸深處有一抹狠酷的光芒若隱若現。三個趾高氣昂的毛頭小子並未感受到墨維周身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有多尖銳,兀自仰頭大笑並嘲諷道︰
「老兄,你又是哪兒蹦出來的狗頭蝦蟆臉啊?」
「想扮英雄救美人嗎?裝得滿像那麼一回事的嘛!小心英雄做不成變狗熊喔!」耳環少年捏扁啤酒淒隨手一扔。
「別那麼小氣嘛,」長發少年一手仍緊抓著翩然,另一手則老實不客氣地在翩然臉上、頸項恣意輕薄著,她強行忍注被觸模時那股唔心欲嘔的感覺。「有好東西就要跟好兄弟分享,我們用完了就還你,我保證絕不會用壞她。」他以猥褻的口吻說道。
翩然再一次想起租書店小姐,內心的恐慌引起全身一陣寒顫,她絕望無助地望著墨維。他一個人對付得了三個人嗎?
墨維雙目寒光乍現驟隱,他穩穩上前一步。「我再說一次,立刻放開小姐,付清帳,滾出去!」
「如果我們不呢?」長發少年不規矩的手開始往翩然的胸部探去,翩然倒抽一口氣,長發少年邪惡地笑了。「你又能怎麼……啊……」肚子里尚未消化的消夜幾乎涌到了喉嚨,就在她絕望地闔上眼的那一刻,攫住她手臂的手倏地松月兌了,接著,她的眼前一陣人影晃動,她不覺眨眨眼,待她定楮一看時,下巴幾乎要掉落到胸前。
他是怎麼辦到的?
墨維的右手伸得直直的,並緊緊招住長發少年的頸子,少年的兩只手看得出來是多麼用力地想扳開勒住他喉部的手掌,但那只鋼鐵般的手掌卻硬是文風不動。
而墨維的左手臂則整個勒在耳環少年脖子上,賁起的肌肉同樣使耳環少年動彈不得。
翩然雙眼略一張望,才看到被踩在地上的青春痘少年,他的兩只手痛苦地抓著墨維的右腳,那只光腳正堅定不移地固定在他胸前。三個少年同一個表情,脹紅的臉上是一片恐懼和痛苦,嘴巴張得大大的,極力掙扎著想啜進另一口新鮮空氣。
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就在她眨眼之間,沒听到什麼特別的聲響,更沒踫倒任何商品……翩然不信地再眨眨眼,他在變魔術嗎?
「現在,向小姐道歉,付清帳,滾出去,听懂了嗎?」寒惻惻的聲音說道。
三個幾乎快窒息的可憐蟲忙不迭地點頭,墨維這才冷哼一聲,松開手腳退後一步,三咽人重重喘息、嗆咳著,踉蹌不穩地向瞠目結舌的翩然鞠躬致歉,然後三個人又同時掏著口袋抓出一把錢,也不管是多少就全部往櫃台一放,旋即像被鬼追似的狼狽逃命而去。
發生了什麼事?翩然愣怔地瞧著倉皇遁入黑夜中的身影茫然地想道。
墨維若無其事地關上鐵門,把錢收進抽屜里,將啤酒罐扔進垃圾桶中,稍微整理一番後。
「好了,老板小姐,可以休息了。」
「呃?」翩然仰頭看向高出她一個頭還多的墨維。「呃,發生什麼事了?」
黑藍色眼中掠過一抹興味,「沒事,你好好去睡一覺後就什麼事也沒了。」
他輕柔地牽著翩然,引她至那道通往二樓的樓梯前,他放開她並輕推她的肩頭。
「去,去睡覺,睡醒了就沒事了。」
翩然孤疑地瞅著他,仿佛在考慮是不是還有其他的選擇。最後她吁了口氣,無言地上樓去。除了洗澡、上床睡覺外我還能干嘛?她想,不知道要洗多少次澡才能把身上那種污穢的感覺洗掉?
不過……至少洗完澡後我的腦袋就可以清醒一些,然後,或許就可以想清楚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那天夜里,翩然頭一次覺得自己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強,她不再覺得單獨一個人住是一種難得的自由。窗外飄著蒙蒙雨絲,彷如一條條銀絲線,翩然開如懷疑今晚她如何能睡得著。
敲門聲響起時她的心跳差點停止。
「誰?」她的聲音遲疑而且帶著一絲畏怯。
「康墨維,我想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問題?」
一股無可言喻的感動流竄過她的全身,她立刻打開門,墨維頎長的身影佇立在暗影中。
「我正感到有些不安,能看到你讓我覺得安心多了。」
「喝點牛女乃你會比較好睡,」他遞給她一瓶溫熱的福樂牛女乃。「我就在樓下,有事盡避叫我沒關系。」
「謝謝。」她輕聲道,把熱呼呼的瓶子接過來抱在胸前,溫暖的感動透過肌膚滲入心底深處。
「好好睡一覺,如果明天你想休息一天,店里我一個人就可以照顧了。」
遲疑了下,但是翩然還是說︰「我想不需要了。」
墨維點點頭。「好吧,那就好好睡一覺。」
望著他下樓的背影,翩然久久不能言語。
他的眼神冷漢,他的臉色也冷漠,他的語聲更冷漠;但是他拿給她的牛女乃是熱燙的,他的心意也是熾熱的。
她走到窗邊抬起臉深啜一口雨中清新的空氣,讓飄進來的雨絲濕潤她的臉,有人保護的感覺真好!
窗外的風雨對墨維卻起不了任何作用,逐漸上升的感官饑渴令他局促不安。一位甜美動人、風趣開朗的女人永遠有她迷人之處,但是他如今的反應絕對超過正常尺度。
他到底是中了什麼邪?
康墨維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瞪著天花板上的燈光,耳中回響著翩然甜美的聲音,腦海中滿是她美麗的倩影和優雅的體態。他的心迷惑地扭絞起來,這種令他靈魂顫動不已的感覺使他惶惑不安,即使他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也沒資格擁有。
他坐起來,雙手扒過頭發,該死,他必須將那女人的影像逐出腦海!
他開始專心設法將思緒轉到其他地方。從來到這兒之後的所見所聞,加上他生存本能的警告,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那些看似單純的搗亂動作背後絕對另有目的。
到底是什麼目的呢?
這不關你的事!他誓告自己。
但是我為她工作。
整理你的行李,離開這兒,忘了她,再去找另一份差事。
可是我答應過待到她滿意為止。
避她去死!別忘了你的原則︰絕不和任何人扯上私人的感情爪葛。
這與感情無關,況且我不再從事以前的工作了。
你在自己騙自己。
我沒有!
你有!無論如何,如果你不想受到傷害,就應該立刻離開。
留下來便會受到傷害嗎?
絕對會!
為什麼?
你自己明白為什麼。
我明白嗎?
不!他一點兒也不明白。該死,如果他有任何理智,他會現在就離去,但是他懷疑他還有任何一絲理智存在。
天殺的!到底是什麼困住他離去的腳步?
是為了第一次見到翩然時的那種命中注定的感覺嗎?或是為了時時流竄過他全身的奇妙企盼感?或是他在她不注意時窺視她的那種奇異滿足感?
或是,他心中那股不曉得打哪兒冒出來的保護欲?天殺的!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它!
但是……它卻無法否認且迫使他莫名其妙地決定繼續留下來。
是的,他無法離開,直到他能確定,不會有任何不幸的事發生在她身上為止。
到那時,他堅定的告訴自己,他便會毫不留戀的離開這兒,將這地方及所有令人不解的情緒永遠拋諸腦後。
★★★
位于南京東路的天福企業大樓的二十樓,董事長翁鎮福陰沉著臉,坐在辦公桌後聆听身旁高瘦斯文的中年男子的報告。
「……目前的情況大致上是如此。」中年男子總結道。
「那些兔崽子到底一會不會做事,嗯?」翁鎮福咬牙道︰
「事情拖了這麼久竟然還沒搞定?養一只豬都比他們有用!」
中年男子小心謹慎地回道︰「至少康樂杜區周圍的土地差不多都拿到了。」
「有個屁用!」翁鎮福猛拍一下桌子。「少了中間一塊就啥事也干不了!」
中年男子懂得這時候最好保持沉默,等待老大發完脾氣後再來討論其他的事項。
「真他媽的混蛋!交代他們一點小事而已,居然也能夠拖拖拉拉這麼久,是不是要等時間過期了讓我損失一大筆他們才爽?我養他們做什麼?一點用處也沒有,簡直是廢物!」
這個正在大發雷霆的魁悟粗魯男子,正是天福企業董事長翁鎮福,也是前震天幫老大。
震天幫原是板橋地區一個不算小的幫派,專以經營賭場、妓院兼收保護費為生。民國七十五年台灣的房地產突然像火箭升空般猛地往上竄升,翁鎮福在軍師韓山,也就是斯文中年男子的建議下趕搭上這一趟升空之旅。
他利用手下兄弟威嚇地主以低價賣出土地,再建屋以高價賣出。短短的幾年之內,他由一個黑道幫派頭子一變而為堂堂建設公司老板,結結實實地賺飽了荷包。當然,錢再多也不會嫌少,嘗夠了這種賺大錢的滋味,必定是食髓知味地想賺更多的錢。
于是,他再度听從韓山的建議,收購上市公司繼而編列虛假計劃書向政府要求增資,再以增資股票向銀行貸款,貸款的金額便可以再次收購其他上市公司或者創辦其他事業,這樣幾次循環下來,沒多久,天福建設就擴大為天福企業了。
雖然翁鎮福表面上似乎已漂白為天福企業董事長,但是私底下,他仍是震天幫的幕後掌控者。幫內有能力且較受信任的手下,都在他的安排下逐一成為天福企業的領導階級,依然是他的心月復干部。而其他手下仍保有原來的營生,再加上一些酒店、舞廳、KTV等生意,有必要時則出動遵照幕後幫主的吩咐行動。
翁鎮福之所以不願輕易放棄幫中手下的原因,並非因為他有義氣或是念舊。一來是因為狗始終是改不了吃屎,他仍習慣以威脅恐嚇手段來節省花費(買低賣高)或尋求行事的方便「搶生意」。
二來是擔心別人以同樣的手段來對付他,尤其是越賺錢的公司企業和建築工地最容易遭受他人的覬覦勒索,所以當然就得有一些自衛能力。
翁鎮福還有一個很大的毛病,不但大錢他要賺,小錢也絕不放過,而且一點點虧都不肯吃,十塊錢的東西,他絕不會多花上一毛錢。講好听一點是精打細算,說難听一點則是小氣到家,一個大男人那麼小家子氣還真是少見的很。
這一次康樂社區的事眼看著就要讓他損失一大筆錢了,難怪他暴跳如雷、火花亂迸了。
「他媽的,到底是為什麼拖那麼久,總要有個原因吧?干,都半年了!」
韓山暗里直搖頭,牛牽到北京依然還是頭牛。雖然穿上了西裝、打上了領帶,皮鞋也擦得晶亮光滑得螞蟻爬上去都會不小心滑溜下來,堂堂大企業老板依舊是滿嘴髒話,檳榔喀滋喀滋的咬,硬是月兌不了舊時習性,若非他有自知之明天生只有輔佐的才能,再加上不小心被翁鎮福救過全家的命,他才不願在這種莽夫身邊多待上一分半秒。
「基本上來說,一個建立多年的社區通常就比較團結合作,街坊鄰居們都很願意互相幫忙。尤其是康樂社區,他們簡直是舊有社會的典型,誰家有多少人口、幾個小孩、多少年歲、做啥生計,彼此之間都一清一楚,逢年過節做生日,幾乎都是整社區一起慶祝的。張家有災有難,李家絕對義不容辭,黃家需要幫忙,陳家吆喝著大伙兒一起來幫忙,幾乎就是一個人有事,整個社區就一起出面扛。」
「在這種情形下,要找他們的麻煩、嚇唬他們就有些困難了。尤其起初那兩、三個月,要不是我們在警局、派出所都有人,早被抓走不知多少兄弟了。」
翁鎮福忿忿吐出一口檳榔汁。「干!那現在呢?」
瞥一眼干淨的地毯上,那一攤驚心怵目的檳榔汁,韓山無奈地暗嘆一聲,應該替清潔工加薪才對,他想。
「他們有人曾經出面指證過我們的兄弟,但是弟兄們已經想‘辦法’解決了,相信以後那些人不敢再隨便出面指證才對。」
「我管那些個笨蛋做什麼?我是問事情進行到哪個程度了?」翁鎮福不耐煩地說道。
「前半年來因為社區居民頑固的抵抗、又要分心‘處理’康樂社區周圍地主,加上我們不想做得太明顯,免得扯到天福企業身上,所以成績並不太好。但是現在周圍地主差不多都屈服了,我們就可以專心在社區居民身上下手了。」
「那就是還有得等了?」翁鎮福煩躁地猛靠向椅背。「他媽的!我就不知道干嘛要那麼唆,把他們的老大抓來狠狠教訓一頓不就結了,為什麼要自己找這麼多麻煩?」
「他們沒有老大,他們只是個單純的社區而已。」韓山有點啼笑皆非地說。
現在他敢肯定,這個粗人絕對是靠運氣、而不是靠能力爬到今天董事長的寶座上。
事實上,他跟了他那麼多年也早該看清楚了。
「如果董事長不想被送到綠島管訓,我們就只能低調處理此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以為純粹是小混混的搗亂、找麻煩,使他們厭煩、畏懼于居住在那個社區,繼而自動找我們月兌手賣土地,或許我們還可以乘機降價。」
韓山投其所好地加上那麼一句,翁鎮福這才稍微松懈下緊繃的臉色。
「最重要的,就是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那些去找麻煩的弟兄們和天福建設有關,否則一旦扯出天福建設用這種卑鄙手段奪取土地,難免會影響將來賺錢的機會。」
一句話又堵住翁鎮福正待反駁的嘴。
「而且現在警方又好像迷上了送人上綠島的游戲,所以我們更要避免引起注意。讓兄弟們慢慢去磨,他們早晚會屈服的。」
「慢!慢!」翁鎮福一把火又上來。「要慢到什麼時候?只剩下半年而已,要是來不及的話,到時候我們已經花出去的建築師設計費、打通關節的費用、還有和下游廠商的簽約訂金不都白費掉了?還有,少了社區中間那塊土地,我要周圍的土地干什麼?養蚊子啊?」
「我明白,我會讓兄弟們加緊處理的。」
「越快越好,我已經他媽的快等瘋了!時間就是金錢,想想我已經浪費掉半年的金錢,真是心疼啊!」翁鎮福喃喃道。
真不知道我還能忍耐多久?韓山忍不住暗想。
★★★
在有風的日子里清掃庭院是一件十分討厭的事,它總是有辦法從你掃的反方向吹過來把掃好的垃圾再次吹散開來,這是一項需要極大耐心來應付的無聊工作,墨維終于了解到,翩然為什麼把這個社區里每一個店家每月都需輪兩次的清掃中庭工作推給他了。
特別是在這種天氣暗郁,冷風陣陣兼落葉滿地的日子里。
在他身後突烈傳來微弱的申吟聲,他轉身面對一個老人,如果他沒記錯,那是十五號三樓文先生的父親,他通常在沒有雨的早上在中庭各處溜達和鄰居們聊天打招呼。
墨維注意到他的臉色蒼白,呼吸短而急促。「老先生,我想你最好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老人勉強點點頭,慢慢往木樁走去,突然間,他更大聲的申吟起來,並倏地僵直著身子雙手緊揪住胸前。
墨維忙看了上前去。「老先生,你怎麼了?」
老人的嘴唇發紫,搖晃著倒了下去,墨維丟下掃把及時接住他,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身子平放到地上。
「你有心髒病嗎?藥呢?」墨維鎮靜地問。
但是老人除了申吟之外再也無法回答任何話,他立刻翻找著老人身上的衣服,看看是否有任何藥品,但是沒有。他知道找他的家人也沒用,他的兒子媳婦都在上班。
「叫救護車!」
墨維向遠處正在聊天的兩位太太吼道。「這位老先生似乎是心髒病發作了!」
看到其中一位太太應聲跑入美容院里打電話之後,他又轉向老人。
「老先生……老先生……」沒有反應,墨維利用壓額推下巴的方法使呼吸道暢通後,立即將耳朵靠近老人口鼻听有無呼吸聲,眼楮則看著老人胸部有無起伏……完全沒有氣息!
墨維當機立斷捏住老人的鼻子,深啜一口氣後,俯首把空氣吹進他嘴里,他在心里默算吐氣的時間,連續兩次後開始實施胸外按摩,十五次之後又回到人工呼吸,四個循環後他將食、中指輕放于頸動脈上探測有無脈搏。
依然毫無動靜!
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做著,同時納悶自己第一次使用的技術不知是否正確。墨維始終專注于手上的工作,他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也沒有發覺到四周已經聚滿了社區里關切的人門,直到救護人員推推他預備接手時,他才省悟到他的責任已了。
「先生,謝謝你,可以交給我們了。」一位救護人員對他說。
「他是十五號三樓的住戶;最好通知一下他的家人。」墨維回笞。
救護人員點點頭。
墨維用手抹了把臉,看著他們用擔架抬走了老先生之後,他撿起扔在一邊的掃帚繼續先前未完成的工作,一只柔女敕的小手突然出現接過掃帚。
「最困難的部分你已經完成了,這次難的總該交給我吧?否則人家會說我這個老板有虐待員工的嫌疑喔。」翩然笑眯眯地說道,雙眼明亮如星,神情贊賞、欽佩兼而有之。
墨維眉峰微蹙,張口欲言。
「不準唆,店里沒人可不行,快進去吧,東西搞丟了我可要找你喔。」
墨維看了她一下,默默轉身走回超商。一路上,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視線始終凝注在他背後。
當天傍晚,文先生便如翩然預料之中的來到康樂超商。
「康先生,真的很感謝你,醫生說如果不是你在救護車抵達前替我父親施行心肺復蘇術的話,我父親早就死了。」文先生取下眼鏡擦拭著眼角。「如果我父親有什麼萬一,我……我……」
墨維默然無語,翩然瞪他一眼。「文叔叔,文爺爺沒事就好了,墨維只是剛好踫上了,他當然不能見死不救嘛對不對?」
文先生哽咽著。「我父親辛辛苦苦把我拉拔大,好不容易能享個清福,如果就這麼去了,我怎麼……怎麼對得起……」翩然推推墨維,他卻往後退一步,翩然氣得兩眼差點冒火。
「文叔叔,我知道你最孝順文爺爺了,所以你最好趕快回醫院去看著他老人家,我想他醒來後一定希望第一眼見到的是你。」
「我知道。」文先生拭干眼淚戴回眼鏡。「康先生,謝謝你。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我的,請盡避告訴我,我絕對不會有第二句話。」
「會的,會的。」翩然連連應聲送文先生出去,然後氣呼呼地轉身面向那一尊冷漠的雕像。「老兄哪,你就不能開開尊口隨便應兩聲嗎?」
「虛偽。」他轉身往貨倉走去。
「喂,我在跟你講話耶!」
「我要工作。」
翩然跟在他後頭。
「我是老板,我在跟你講話你就得乖乖站著和我講。」
墨維不予置評地瞥她一眼,逕自拿起一箱滿漢大餐走出貨倉。
「酷!連話都不回了。」
翩然喃喃道,腳下仍不停地跟著他。
墨維停在商品架前,轉頭看著活像個跟屁蟲似的翩然。「老板小姐,你沒有工作要做嗎?」
「嘿,這下子他又變成老板了!」她嘀咕。
墨維搖搖頭,自顧自地打開箱子。
「喂,你回我的話啊!」
墨維依然頭也不回,「什麼話?」他把碗面一個個放上空格里。
「回……」翩然驀地頓住了,對喔,回什麼話?
墨維擺完碗面,翩然仍在一邊攢眉苦思,他不覺暗暗好笑。拿起剩下的碗面繞過她回到貨倉,當他再次出來時,手上抱著一箱百事可樂和一箱沙士。
翩然已經回到櫃台,和兩個鄰居活像小鳥似的嘰嘰喳一喳一說個不停,三個女人都不時轉頭望向他這邊。
墨維來回幾次把飲料櫃補齊,變成有四只小鳥嘰嘰喳喳,又把飲水器里的水加滿,再把冷凍櫃里的東西點一點,已增加成在六只小鳥嘰嘰喳一喳,還把早上剩下來的面包貼上特價的標簽,六只雌鳥、兩只雄鳥嘰嘰喳喳,八個鳥頭都對準他,最後他回到貨倉整理庫存。
我不出去了,他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