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含煙到達總兵府那一刻起,滿兒的禁足令便解除了,從第二天開始,她在府里多一刻都待不住,頻頻往外溜……
「麻龍火?什麼東西?」
「彝族人的補年節,大家一起跳舞,席地一起吃肉喝酒,挺熱鬧著呢!」
「好,去看!」
總是袁夫人帶路,滿兒興致盎然的跟著跑,玉含煙舍命陪君子,三個女人天天都不見人影,全都回到不知憂愁的少女時代,玩到忘了自己是誰。
「可惡,為何我不能出去!」
「大夫說你得安靜休養嘛!」
「他大爺的!」
眼看滿兒天天往外跑,金日瞅得眼紅,也天天怒吼,但翠袖就是不給他出去,不然就兩眼濕漉漉的給他看,他只好丟出免戰牌,再躲在被窩里詛咒胡大夫全家不得好死。
哼哼,早晚要給那個蒙古大夫好看!
這樣到了三月,京里傳來消息,皇後于南行途中崩殂;四月,大學士訥親為經略大臣,赴川督師,岳鐘琪為提督,傅爾丹為護軍統領,同駐川營效力;五月,皇帝冊謐大行皇後日孝賢皇後,頒詔天下;六月,自信滿滿的訥親打了個大敗仗,灰頭上臉,傷亡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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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簡直荒謬!」
自十二年三月以來,金川用兵達四萬有余,耗銀幾及千萬兩,卻仍對付不了區區一個方圓不過數百余里,丁壯僅約七、八千的土司,除了攻下一、二十個戰碉之外,其他無功可報,氣得京師里的乾隆大爺火冒三丈,破口大罵。
「竟然敢上這種折子,難以置信!」
將折子丟在地上,乾隆憤而起身,原想將折于踩個稀巴爛,轉眼一想,這麼做似乎有失皇帝的風度,于是改在案前來回走。
暗恆默默拾起折子觀看片刻,驀而皺起眉頭來。
「奏請築碉以與大金川共險?」
乾隆猛然回身面對他,目光凶惡。「你以為可行?」
「當然不可行!」傅恆毫不遲疑地回道。「首先,此舉違反了攻守異用的原則,其次,兵力財力亦不允許,第三,後患無窮。無論如何,此舉萬萬下可行!」
乾隆滿意的點點頭,再轉向另一人。「十六叔,你認為呢?」
允祿眼神陰騖,冷漠如故。「釜底抽薪。」
乾隆怔了怔,旋即恍然。「十六叔是說該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確然。」傅恆贊同道。「但光就訥親大人幾位相互推諉責任的奏折,根本無法得知之所以連連打敗仗的確實原因呀!」
乾隆沈思片晌。
「十六叔,弘普尚在那兒吧?」
「在。」
「那就讓他去查查!」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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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于大江南北的酷暑煎熬,北國大地的寒風刺骨,盛夏時節的西昌則是風和日麗,溫暖如春,即使白天再是艷陽高照,到了晚上還是很涼快,是名副其實的四季如春。
「姊夫!姊夫!等等我們呀,姊夫!」
「饒了我吧!」
金日申吟著停下腳步,不情不願的回頭,果然是袁紅袖與袁蝶袖兩個小丫頭興匆匆的追上來。
「姊夫,你上哪兒?帶我們一起去!」
「我說你們兩個,」金日大聲嘆氣。「半年前,你們連話都懶得跟我嗑兩句,這會兒又時時刻刻纏定了我,你們究竟想要如何?」
「以前我們不知道姊夫那麼厲害嘛!」兩個小丫頭齊聲道,老實又現實,然後一人一邊拉扯他的手。「別這樣嘛,姊夫,你要上哪兒就帶我們一起去嘛,不然我們要跟大姊說姊夫趁她睡覺時偷溜出去玩喔!」
又不是故意的,這也是不得已的嘛!
原只是他天天躺床上暖被窩,怎知他好了七七八八,卻換翠袖老抱著枕頭呼呼睡大覺,直至他痊愈,她睡著的時間依然比醒著多,因為她懷孕了,不想吐也不想吃酸,成天只想蒙頭睡覺,跟孵蛋的母雞沒兩樣。
要等她醒來再出門,恐伯天黑了都不一定出得了門!
「胡拉混扯,誰說我要出去玩兒了?我是有正經事兒要辦!」金日振振有詞的反駁。「還有,誰又溜出去了?我的身子骨早已好透了,你大姊也不禁止我出門,為何我不能出去?」
「姊夫明明還在喝藥!」
大眼兒一瞪,「補藥!」金日氣唬唬的糾正小丫頭的語誤。「是你大姊嫌我瘦稜稜的她見了倍兒心疼,要我多補補身子,沒事兒就讓我進補喝湯,那純粹是為了補身,請別亂掰詞兒,謝謝!I
小姊妹倆相對一眼,兩張小嘴兒一塊兒噘起來了。
「讓我們跟一下又怎樣嘛!」
「姊夫好小氣喔!」
「少來胡攪蠻纏,我說我要去辦事兒,听不懂麼?更何況……」金日沒好氣的指指身後那兩個無論怎麼趕都趕不走的「影子」。「我有他們倆跟著還不夠麼?再要你們跟上,我還是回房瞌睡去吧!」
「不管啦,不管啦,我們一定要跟姊夫去啦!」
哎呀,居然要起賴來了!
金日揉著額頭,好不頭痛,就在這當兒,從府後方向遠遠走來三個不務正業的女人,看樣子又要出門找樂子去了。
心頭一喜,他連忙擋到她們前頭去,咧出滿臉諂媚的笑。「額娘,岳母大人,兩位來得正好,幫個忙吧!我得出門辦事兒去,可是……」眼角朝兩旁仍揪著他衣襬不放的小丫頭各瞥去一下。「這兩個滯銷貨,麻煩兩位處理一下好不好?」
滯銷貨?
好毒!
滿兒噗哧失笑。「辦什麼事?」
金日聳聳肩。「還不知道。」
奇怪的回答,但滿兒當即會意,示意袁夫人一人一個硬把那兩只小賴皮鬼扯過來。
「去吧!」
「謝啦,額娘,岳母大人!」金日瞄一下玉含煙,啥也沒說,轉身便離去了。
不是不想說,而是沒什麼能說的。
雖然彼此算是親戚,但她有她不得不做的事,他也有他不得不做的事,這點雙方都有共同的默契。
私情論第一,其他的,各干各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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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的波光閃耀在蒼山綠野間,佣懶的陽光映媚著起伏的波浪,連綿起伏的遠山望下盡,岸邊的垂柳在風中搖曳,沁爽的樹蔭下,睡著一個人。
「大阿哥,來了。」
「再警告你一次,尚未回到京城之前,再听你叫我一聲大阿哥,小心我掐斷你的脖子!」
「對不起,大少爺。」
「多長長記性兒,別再忘了!」
「是,大少爺。」
「去把信拿來給我!」雙臂枕在腦後,金日仍閉著眼,齒間咬著一根草梗搖來搖去,直到一封信函送至他眼跟前。
「大少爺,信。」
懶洋洋的睜開眼,金日接過信來打開看了片刻,嘆氣。
「就知道會是這件事兒!」他咕噥著收好信。「要他十天後再來。」
「是。」鐵保恭身應喏,旋即飛身至樹林邊,對隱身在林子里的人轉達金日的交代,隨又回到金日身邊。
金日慢條斯理的起身,負手思索片刻。
「何倫泰,你回總兵府去,替我好好守著少夫人,她不出門最好,萬一她出了門,你就得跟緊她,寸步不離,如影隨形。」
「是,大少爺。」
「走吧,鐵保!」
三條人影一閃而逝,岸邊又恢復原先的寧靜,野鴨子在水面上逍遙自在的游蕩,薄雲閑適愜意的輕飄,風,愈來愈懶了。***獨家制作***bbs.***
斑頭大馬的何倫泰與烏爾泰幾乎沒兩樣,同樣魁梧的身材,同樣沈默寡言的個性,唯一不同的是,何倫泰比憨直的烏爾泰精明能干,他只
是不顯露于外罷了,要真比較起來,他還比鐵保更多一分細心和耐心,這也是為什麼金日要把他派在翠袖身邊的原因。
從那天起,他就一直守在翠袖房門口,寸步不離,睡得迷迷糊糊的翠袖竟然都沒注意到,直至金日外出「工作」的第六天清晨……
「睡得好飽喔!」
兩個月以來,翠袖難得在一大清早就打開眼楮,眼皮也不會重得直往下墜,只覺得自己從不曾如此精力充沛過,她幾乎是從床上跳下來的,又回復以往的蹦蹦跳跳,以最快的速度洗臉更衣,梳發橫釵,然後輕快的踏出房門。
她終于擺月兌昏睡癥的糾纏了。
「你姊夫還沒回來嗎?」一出房門她就踫上了妹妹。
「咦?大姊,你『醒』啦?」袁紅袖訝異地上下打量翠袖,注意到她特別抖擻的精神。「姊夫還沒回來呢!」
不簡單,睡母雞居然知道公雞不在!
「喔。」翠袖神情黯了一下,旋即又振作起來。「要去吃早膳嗎?我們一起去吧!」娘說的,好妻子不應該妨礙丈夫的工作,就算丈夫不在身邊,她也得好好過日子,別讓丈夫掛念。
「早吃過了我們,」袁紅袖繼續走向自己的房間,翠袖跟在後頭。「待會兒我們要和娘她們一起出門。」
「你們又要上哪里去?」
袁紅袖奇怪的瞄她一下,「忘了嗎?再過幾天就是火把節,外頭才熱鬧呢!」
「耶?火把節到了嗎?」翠袖吃驚又困惑的搔搔耳後。「真快!」
「兩個月都給你睡過去了,當然快!」袁紅袖嘀咕。
姊妹倆一起進房間,翠袖順手關上門,回過身來,袁紅袖已開始更衣換上彝族少女的服飾︰色彩繽紛艷麗的織繡上衣、百褶裙、圍腰和披巾,還要纏頭帕。
「除了娘、額娘和玉姨之外,還有誰要去?」
「黃公子、趙大哥、二姊、小妹和我。」
穿戴妥當後,取了荷包,姊妹倆再一起出來,定向前廳。
「汪伯母她們不去嗎?這種熱鬧該請她們去瞧瞧嘛!」
袁紅袖翻了翻白眼。「誰說沒請的?每一回娘她們要出門之前,都會先去問問汪伯母要不要一塊兒去,但她沒一次肯,也不準自己的孩子去。像今兒個,娘還不是照樣去請她,我都看得出大的不想去,小的可想去了,但汪伯母就是不準,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藍姊姊呢?」
「她寧願看書。」
「可是老窩在房里也不好啊!」翠袖低哺。「待會兒我用過早膳後,再去勸勸汪伯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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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夫人是位道道地地的官家夫人,出身官家,嫁于官家,自以為高人一等,眼楮長在頭頂上,下巴拾得比誰都高,也不怕踩到狗屎扭了脖子。
自從來到總兵府之後,吃得好、住得好,又有奴婢好生伺候,結果不但養好了她的身子,順便更養嬌了她的貴氣,明明丈夫已被充軍黑龍江,自己又是寄人籬下,偏還要矜持身分,對袁夫人說話總是用那種以上對下的口氣。
只因為袁夫人出身寒微。
「汪伯母,您真不想出去走走嗎?這對您的身子有好處喔!」翠袖好言相勸。
「婦道人家怎能隨意拋頭露面!」汪夫人神情傲慢的端起茶盅。「是你那娘親出身寒微,才會那般不知禮不識體,我怎能如她一般貶損自己的身分!」
聞言,翠袖不覺瞄向窗下,汪映藍正在那里教導弟妹念書。
熬道人家不可隨意拋頭露面?
但當初不也是汪夫人頻頻催促自己的女兒「拋頭露面」出門去為爹親求人幫忙,甚至勾引男人的嗎?
「可是,汪伯母,即使是皇親貴冑,也會出門郊游踏青的不是?」
「你又知道了!」汪夫人輕哼。「你以為自己嫁了個宗室貝子就很了不得嗎?告訴你,宗室也不一定高貴到哪里去,要只是個無權無勢的閑散宗室,那也不過是個無用的爵街罷了……」
她淺啜一口茶,放下。
「看看你那貝子夫婿,也不過十七、八歲,而且出京這麼久都不用回去,可見他必然是個干領皇家俸祿的閑散宗室無疑,空有爵位,朝廷也不派職,無權無勢,半點地位都沒有,給他施禮是給他面子,背地里誰真的把他放在眼里了!」
「但……但他說過他是宗人府右宗人,」翠袖吶吶地辯駁。「還有瓖藍旗滿州都統……」
「是啊,話在他嘴里,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要真信了他也太蠢了!」汪夫人又不屑的哼了一下‧「想想,他若真是有點地位,慶復大人和紀山大人早就替他『宣傳』出去了,很快就會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宮特地來見他,好歹巴結巴結,但到現在為止,你瞧見有半個人來見他嗎?」
她搖搖頭。「沒有,一個也沒!堂堂宗室貝子竟沒有半個人來見他,那只有一個解釋︰不值得!這麼說,你可懂了?」
翠袖張口又想反駁,但轉眼一想,金日曾說過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分,那她最好不要說太多,反正不管人家怎麼說,她相信他,就算他真
的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閑散宗室,她也不在乎。
只要他是金日就夠了。
「汪伯母,我是好意,想說出去走走可以讓您的心情好點……」
「不必!」汪夫人完全不想領受她的好意。「我倒想麻煩你別再來騷擾我,現下,我正在擬定計畫,想要讓你汪伯父回來,得有個人到皇上面前說好話,恰好大小金川在打仗,等戰爭結束之後,若是領大功的人能在皇上面前說兩句話,我相信一定沒問題……」
慢著,這種說法好像什麼時候听過……
「請……請等一下!」翠袖期期艾艾地道,「汪伯母,您不會是又想……」兩眼溜向汪映藍。「想讓藍姊姊作妾吧?」
「廢話,不然憑什麼要人家替我們說話?」
翠袖窒了一下,輕嘆。「只要藍姊姊不反對。」
「她當然不反對,算起來我也是為她找歸宿呢!」汪夫人理直氣壯地說。「倘若能讓她作正室,我也想啊!但我打听過了,那些在前線督戰的大宮都早已有妻室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翠袖悄悄注視著汪映藍,後者神情淡漠,對她們的談話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一切都跟她無關似的。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未來。
「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翠袖低喃。
既然當事人自己願意,旁人又說得上什麼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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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勸說無功而返,還被人家說是騷擾,翠袖沮喪地離開西跨院回到後廳,然而她翠竟是個單純的人,不消一會兒功夫,思緒就轉到別的事上頭去了,隨即決定要自己出門。
她大概可以猜得到娘親她們會到哪里去,應該很快就可以找到她們了。
于是她回房更衣取荷包,再離開房間,匆匆經過後廳、花廳走向前面,途中還停下來交代婢女說她不會回來用午膳,再繼續往前行,直至臨出府門前,她匆又停下,回頭,仰高臉兒。
「你干嘛一直跟著我呢?」
她困惑的目注那個足足高她兩個頭,從一大清早她踏出房門開始就一直緊隨在她身後的巨人,起初她還以為是他閑閑沒事干,無聊跟著她看看她在做什麼,就好像她小時候也很喜歡跟在娘親後面一樣。可是……
他已經跟了她快一個時辰了耶!
「大少爺吩咐,奴才得跟緊少夫人。」何倫泰恭謹的應道。
翠袖恍然大悟。「是夫君要你保護我嗎?」免得她又被人綁走了。
「是,少夫人。」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一起去找我娘她們吧!」既是夫婿的意思,她自然要遵從,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再見到他因她而受到傷害了。
語畢,兩人便二剛一後走出總兵府,剛踏下台階,便陷入一片鮮紅大綠的人海里,游啊游的游出鎮外,到最近的彝族村寨里找人,順便跟一些熟人打個招呼,找不著就到另一個村寨找,走得太遠又回頭重新再找。
最後,在瀘山下那座最熱鬧的村寨里,他們沒找到想找的人,卻踫上了翠袖這輩子最不想踫上的人。
「袁翠袖?」
冷不防听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翠袖反射性的循聲望去,才一眼,頭皮就開始發麻,第一個反應是後悔轉頭去看那個人,第二個反應是想落跑,隨便跑到哪里都好,只要能避開台風過境就好。但是……
「袁翠袖,請別裝作沒瞧見我,太失禮了!」
僵了一下,翠袖尷尬地收回大步逃開的腳,輕輕嘆了口氣,再無奈地轉身面對那位與她同年,妍麗多嬌的少女,連最基本的禮貌微笑都扯不出來。
「巧佳,好久不見了。」
「也不算太久,兩年多快三年而已。」少女雙手擦腰,傲慢的上下打量翠袖,再瞥向翠袖身後,目光更是嘲諷。「听說你成親了,難不成那只大猩猩就是你的夫婿?」
這位驕蠻的少女名叫宋巧佳,松潘鎮總兵宋宗彰的長女,與翠袖不但同年,而且同月同日生,當年兩人的父親又同在川陝提督麾下任參將,有這種特別的緣分,照常理而言,兩人應該特別要好才是。
也的確是,在八歲之前,兩人確實非常要好,但就在八歲那年,兩人的母親帶她們上廟里燒香,一時心血來潮為兩個小女孩抽煙緣簽,結果翠袖抽到了上上簽,宋巧佳卻抽到了下下簽。
就從那天開始,兩人再也玩不到一塊兒了,宋巧佳愈來愈喜歡找翠袖的碴,也愈來愈愛貶損她,最終演變成一見面就對她冷嘲熱諷,尖酸刻薄的語氣連生性單純的翠袖都有點受不了。
幸好兩年後,兩人的父親先後晉升副將,再升總兵,駐地一南一北,說要見面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不過雙方究竟仍同住在四川境內,除非大家都不出門躲在家里吃齋念佛,不然是不可能完全見不到面的,尤其宋巧佳生性活潑好動,總是哪兒有熱鬧她就往哪兒去,這麼一來,彼此踫上面的機會又增加了。
「他叫何倫泰,是保護我的人,不是大猩猩。」翠袖嚴肅的糾正對方的口誤。
「保護?」末巧佳挑挑眉,眼底閃過一絲怨恨。「怎麼,身分突然嬌貴起來了,你嫁了什麼了不得的夫婿嗎?」
「夫君只是比較關心我而已。」翠袖小心翼翼地說。娘說過,面對宋巧佳,她最好多容忍一點,說話時也得多使點腦筋,千萬別太心直口快,一個不小心半句話就惹毛對方。
「是嗎?」宋巧佳的語氣酸溜溜的。「你一定挑得很仔細才挑出一個最好的對象,對吧?」
「是爹爹決定的親事。」戰戰兢兢地,翠袖更謹慎地揀選措辭。
「你爹?」宋巧佳斜睨著她。「那麼你爹究竟為你挑了什麼樣的夫婿?是老頭子或年輕人?容貌如何,脾氣又如何?什麼身分、什麼背景?是豪富或顯貴?說來听听吧!」
遲疑一下,「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夫君對我很好。」話愈說愈慢,簡直像老牛在拉車,實在不能肯定這麼說對不對?
「對你很好?」末巧佳表情古怪的喃喃道,忽爾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不好意思說嗎?是怎樣,對方是個糟老頭子?還是丑得見不得人?既沒身分也沒背景?或者是……啊啊啊,我知道了,是你爹的部下,對不對?」
不待翠袖回答,她笑得更得意,自己肯定了自己的說法。
「那也不錯啊,難怪你成了親還能住在娘家,這不是很好嗎?對你這種單純的人而言,這的確是最好的姻緣……」
「不是。」翠袖月兌口道。
「不是?」宋巧佳的笑容僵住。「那是誰?」
眼見末巧佳的臉又像面條一樣拉長了,翠袖頓悟自己不應該作任何辯解,只要宋巧佳高興,她又何必多話呢?
「是……是……」怎麼辦?怎麼辦?她該怎麼說,宋巧佳才不會更生氣呢?
偏偏她又下會說謊,不然就簡單多了。
「你爹的同鄉之子?至交之子?部下之子?」
「不是爹,是……是……」腦際靈光忽閃。「是娘!夫君的娘親和我娘是好朋友,對,就是這樣!」
「你娘?」笑容又回來了。「原來如此!」翠袖她娘親出身寒微,朋友八成也高級不到哪里去。「這麼說來,多半是他娘親把兒子送來拜托你娘,希望你爹能提拔提拔他羅?」
這次翠袖學乖了,默不吭聲。
「這不更好,只要他冀望你爹能提拔他,自然會對你很好,你淨可以爬到他頭上撒野,思思,怪不得你會抽到上上簽,難怪、難怪!」宋巧佳笑得甚至比先前更開心,嘴角各往旁橫拉一尺,口水差點沒淹出來。「至于我呢……」
眼楮住後瞄,嘴角不自覺勾起沾沾自喜的笑,聲音壓低。
「你是知道的,從小我就想嫁個王公貴介,風風光光的做個一品公侯夫人,但我爹和娘都說這個就夠好了,我也只好隨便湊合。來,我幫你介紹……」
望著宋巧佳身後的年輕人緩步向前,翠袖有點意外。
那是個年近三十歲的男人,雖然五官十分俊俏,但身材低矮略顯福態,看上去有點笨拙。
宋巧佳喜歡的不是那種一高挑穩健,成熟聰穎的男人嗎?
「他叫王承先,我的未婚夫,他爹爹是督察院左右督御史王顯緒大人,」宋巧佳得意洋洋地說。「祖父是這次金川大戰的軍務參贊王柔大人……」
回過眼來,翠袖更驚訝地目注宋巧佳,後者的語氣神情都非常輕快,甚至還親昵的挽住她的手臂,仿佛又回到她們幼時無憂無慮的時光,曾經橫互在她們之間的大雪山不知何時已融化于無形。
「雖然他現在只是個蘭翎侍衛,而且永遠下會是什麼王,也不太可能有機會稱什麼公——所以我才會抽到下下簽吧。不過呢……」宋巧佳再度壓低聲音耳語。「他祖父和父親都是高品大官,再過個十年八年的,他起碼也能撈上個二、三品官做做,最重要的是,他個性溫馴又很听我的話……」
她頑皮地吐吐舌頭。
「我可不像你,未嫁從父,出嫁從夫,那種事我辦不到,我要的是那種事事听我吩咐,樣樣看我的眼色行事的夫婿,到時候可就有我威風的了!」
翠袖偷眼瞥向看來脾氣好好的王承先,不知為何,總覺得心里毛毛的。
「可是他大你十幾歲耶,」她細聲說。「你不是應該叫他叔叔嗎?」
「老天,你別跟我來這一套好不好?」宋巧佳哭笑不得。「男人是論輩分、論地位,不是論年紀的,你懂不懂啊?」
「可是我娘說……」
「你娘說的你听就好,我又不是她的女兒,干嘛听她的?」
「但……」
「你自己去生蛋吧!」宋巧佳不耐煩地揮揮手。「只要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這下就夠了!」
說的也是,娘說過,女孩子家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最幸運的。
「好吧,你喜歡就好。那……」翠袖輕輕道。「你們什麼時候要成親呢?」
「自然是要等這場戰爭結束之後。」宋巧佳回眸對王承先使個眼色,讓他跟在她們後面,自己挽著翠袖走在前頭。「他祖父年紀大了,他爹才要他陪著一起來,打完仗之後,我們就一起回京成親……」
說著說著,匆又興奮起來。
「你沒去過京城對不對?我想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吧,要不你跟我一起進京去開開眼界,等我成親之後,我再叫王承先派人送你回來,如何?」
進京?
恐怕她不去都不行呢!
「呃……」她該如何回答才好呢?
「好,那就這麼說定羅!」
「咦?」等一下,她們說了什麼了?
「那麼,既然到時候我要招待你進京去玩,現在就先讓你招待我住你家吧!不是我愛挑剔啦,建昌這里的旅店還真是差勁耶,又髒又舊不說,房間小得想轉個身都不夠……」嘰嘰喳喳,呱啦呱啦,天長地久,沒完沒了……
翠袖頓時一臉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看來宋巧佳一點都沒變,總是她說了就算,從不允許別人有其他意見,本性雖不差,但既愛抱怨又愛要脾氣,凡事爭強好勝,只要你不比
她強,最好是跟她有天地之差,她就會對你好到讓你感動得痛哭流涕,情願生生世世為她做牛做馬,一旦你比她強,她就會把你當作仇人,恨你干秋萬世也不厭倦。
完了、完了,巧佳竟然說要住到她家去,要是讓巧佳發現她的夫婿是個宗室貝子的話……
嗚嗚,她先躲到大雪山去凍成冰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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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翠袖哪兒也沒躲成,也當不成冰柱,怪只怪她動作太慢,才剛擺好起跑姿勢,就被宋巧佳兩句話拉住了腳步。
「喂,我好累丫,還不快帶我們回你家去休息!」
「……」好嘛,回去就回去嘛,反正有娘在,不管出了什麼樣的狀況,她應該都有辦法解決……吧?
抱著最壞的打算,翠袖忐忑不安的帶宋巧佳和王承先回府去了。
萬萬沒想到,結果竟是出人意料之外,原以為滿兒會生氣,可她不但不生氣,還覺得挺有趣,興致勃勃的跟她們玩起來了——
「我沒听錯吧,你叫她額娘?」
「沒听錯啊,我是叫她額娘。」
當翠袖領著末巧佳和王承先回到總兵府時,恰好滿兒她們也回來了,雙方先後進府在前院踫上,基于禮貌,翠袖不能不替雙方不認識的人做介紹,在介紹到滿兒時,宋巧佳的神情很清楚地顯示出高人一等的傲慢。
「為什麼?」
「夫君是,呃,滿人。」
「滿人?」宋巧佳相當意外的眨了好幾下眼,繼而聳聳肩,「這也沒什麼,總是也有地位低下的滿人,像是八旗兵丁步卒之類的,重點是……」
她轉注滿兒。「不管你兒子是滿人或是漢人,既然期待人家的爹爹提拔你兒子,你就得好好交代你兒子,加倍疼愛老婆,別讓她受到任何
委屈,千萬不要忘了你兒子的前途就掌握在人家爹爹手上喲!」
話說得是義正辭嚴,鏗鏘有聲,滿兒听得一臉錯愕,不解所以,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覷,尷尬又不知所措。
翠袖的家人大概都猜想得到為何會出現這種可笑的場面,但滿兒完全在狀況之外,滿頭霧水、莫名其妙,不過她也看得出其他人的尷尬,猜想她們是有說不出口的苦衷,再說這種情況也很有趣,比正經八百的來好玩多了,既然如此,何不乘機玩玩?
想到這里,滿兒當即堆起一臉卑微諂媚的笑,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是是是,宋姑娘,不,宋大小姐說得是,我一定會交代,不,警告我家那個混小子,得加倍再加倍疼愛老婆,老婆說東,他就不可以往西去;老婆要他上天,他絕不可以入地;清早務必先行起床,準備伺候老婆更衣梳洗,晚上老婆不睡他也不準睡;老婆沒用過膳,他連咽口水也不準……」
好幾聲失笑,翠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想笑不敢笑,連噗哧都不敢,滿兒卻還沒掰完。
「就算老婆要他頂尿盆兒跪搓板,他也得乖乖的頂上滿頭尿、跪瘸那兩條腿,老婆掉兩滴淚水,他就得捐出兩盆血來抵,總之,老婆是天上的星星,他是地上任人踐踏的糞上,那小子要是敢不听話,我就先把他踩成狗屎……」
大家再也忍不住炳哈大笑,他們終于明白金日的要寶功夫是從哪里來的。
而袁夫人也才真正放下心來,做人媳婦最怕踫上惡婆婆,但有滿兒這種隨和又風趣的婆婆,就算是在京城里,翠袖也絕對吃不上苦。
難怪她會抽到上上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