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一個月過去,于修凡過得很平靜,非常成功的化為一只名符其實的米蟲,除了吃飯、睡覺、看電視之外,整天無所事事,出外散個步,于媽媽都要一再囑咐他別跑太遠,好像他不但是只米蟲,而且也在不知不覺中退化成幼稚園小朋友。
「修凡,要出去散步嗎?別跑太遠啊!」
「媽媽,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嗎?那為什麼半個月前,你會散步散到龍山寺去?」
于家在南港,龍山寺在萬華,一東一西,這種路程實在不是很好的散步路線。
不過會走出那種路程來,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近一個月來,不管做任何事,他都不時會突然失去專注力,逕自落入心緒恍惚、魂游九天的狀態之中。
于家人都知道他是為了誰,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那個人名,只能付出加倍的關注,一方面努力調養他的身體,一方面設法轉移他的注意力,希望他不會哪天不小心走到非洲去。
「三哥,你不是喜歡逛書店嗎?我也想買書,一起去吧!」于嘉凡提議。
「去吧、去吧,」于媽媽從旁鼓勵。「你喜歡看書就去買書吧!」有人盯著就不容易「走失」了。
所以,他和弟弟一起去逛書店了。
可是買回去的書,于媽媽總是不準他看,說是看書傷神,那他買那麼多書回去做什麼?
墊腳?
即使如此,他每次一到了書店就會忍不住,這本好,那本也好,然後又搬回一大堆不能看的書。
「三哥,你不要提,我來就好。」于嘉凡三兩下搶去哥哥提的所有書袋。
「嘉凡,我的病已經好了,不要再把我當作病人好嗎?」于修凡嘆道。
「沒辦法羅,醫生說一年內不再發病才算沒問題,所以,三哥,這一年你就忍忍吧!」
「……我們回去吧!」他可不想用書壓死弟弟。
于是,他們回家了,跟以往逛書店後的結果一樣,大包小包、大袋小袋,都掛在于嘉凡身上。
不同的是……
「老天,修凡,你終于回來了!」
一見到于修凡,于媽媽就緊張兮兮的大呼小叫,于修凡不由深深嘆氣。
「媽媽,有嘉凡跟著我,我不會走到基隆去的。」
「你在說什麼呀!是……」于媽媽往客廳方向瞄了一下。「有人找你,兩位,等你好久了!」
于修凡怔了怔。「有人找我?認識的人嗎?」
于媽媽搖頭。「我們不認識,但你應該認識。」
于修凡疑惑的踏入客廳,只一眼便呆住了。
而客廳里那兩位客人,一位神情凝重,眉結郁愁,另一位更是夸張,一見到他就直接撲過來,還放聲大哭。
「修凡,求求你,救救小靜吧,求求你,求求你,我……我給你跪下……」
于修凡一驚,慌忙上前扶住方媽媽。
「方媽媽,不用這樣,要我做什麼,說就行了,不用這樣啊!」
「可是……可是……」方媽媽慚愧的掩面哭泣。「為了我的自私,我還硬要你離開小靜,你明明是那麼愛她呀!」
「我不在意,方媽媽,真的不在意!」于修凡扶著方媽媽坐回原位,再蹲在她面前。「不要哭了,方媽媽,只要我能幫得上忙一定幫,不用擔心我會拒絕。來,快告訴我,靜怎麼了?」
「小靜……小靜的病按發了!」
于修凡倒抽一口氣,駭住了。
「她又開始老是拿不住東西,洛朗馬上聯絡研究院,請他們派醫生過來幫小靜看看,因為小靜不肯離開台灣……」方媽媽一邊抽咽一邊說。「醫生立刻來了,很快就證實小靜的病丙然復發了,但克莉絲大夫——她是小靜的主治大夫,她說幸好是剛發病,應該很容易控制住。可是……可是……小靜不肯接受治療……」
有人從旁遞紙巾給她,她胡亂抹了兩下。
「我知道她……她是在生氣,氣你為了甩開她而和別人結婚,我……我只好老實告訴她說那是假的,誰知道……誰知道她反而更生氣,說既然你那樣迫不亟待想甩開她,那她死了,你就不用再擔心她會纏著你了……」
于修凡心頭狂震,連呼吸都忘了。
「我……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啊,她要是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說完,方媽媽又開始放聲大哭。「求求你,修凡,救救她吧,我知道,現在只有你能說服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吧,如果……如果你恨我曾想要分開你們,你要如何報復我都可以,只求你救救她吧!」
于修凡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呼出,毅然起身。「我們走!」
他絕不會讓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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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宅——
方靜恩的房門前,于修凡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舉手敲上門。
「靜?」
「……你來干什麼?看我死了沒有,就不用再擔心我會去纏著你嗎?」
于修凡不由苦笑,從沒听過方靜恩如此冷漠尖刻的聲音,他知道,方靜恩是真的生氣了,氣得不顧一切了。
「靜,別這樣,開門讓我進來,我想跟你談談。」
「我不想!」
「靜,我只要跟你談幾句就好了。」
「對你自己說吧!」
于修凡有點無措的回頭看,方媽媽偎在老紳士洛朗懷里,兩手拚命揮,催促他努力再努力。
「靜。」無奈,他只好隔著門板跟方靜恩說話。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你媽咪呢?你要是死了,她怎麼辦?」
「別來這套,媽咪有洛朗,我放心得很!」
于修凡不禁又回頭,方媽媽又撲進洛朗懷里痛哭。
「可是她還是會傷心。」
「傷心會過去。」
「讓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不孝。」
「兩年前我就應該死了!」
「靜,你還這麼年輕啊!」
「人生再長,到頭來還不是要死!」
于修凡頭痛的捏捏太陽穴,真的沒轍了。
「靜,你說,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接受治療?」
「……」
「靜,告訴我吧!」
「……」
「靜,我求你!」
「……跟我結婚,我們結婚,我就接受治療。」
「結……結婚?」于修凡吃驚地睜圓了眼。「可是……」
他再回頭,卻見方媽媽點頭不已,又合掌拚命向他拜個不停,還有那一臉的央告苦求,雖然沒有半句話,但于修凡當下就能了解她的意思。
求求你答應她吧,只要她活著,我什麼都不管了!
緊咬著下唇,于修凡遲疑地看回房門,一手取下眼鏡,另一手不斷捏鼻梁,苦苦思索。
可以嗎?
他真的可以和她結婚嗎?
又苦思良久、良久後,他用力閉閉眼,深呼吸兩下,毅然戴回眼鏡,心下已然有所決定。
不可以!
他根本不配擁有她!
可是……
「我答應。」為了讓她接受治療,他不能不可以!
「OK,那你去安排,我要在地方法院公證結婚,你才不能像騙我那次一樣作假。我們一結婚,我就接受治療!」
「好!」于修凡大聲應道,一回頭,見方媽媽滿臉感恩的又灑下兩管瀑布。
「謝謝你,謝謝你幫我保住唯一的寶貝女兒,謝謝你!」
「我立刻去找證人,然後辦理結婚登記,婚禮和婚宴那種事,等靜的情況穩定下來後再說吧!」
「好、好,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不等方媽媽送他,于修凡逕自跑下樓,在玄關處,他瞥見客廳口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金發女人,猜想那就是方靜恩的主治大夫,他對她點點頭,後者也對他點了一下頭,而後,他便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方宅,趕去找證人。
他幾乎沒有朋友,但方靜恩的朋友多到不行,他就認識一個,也熟得很,她的畢業論文就是他幫她檢查過關的。
就黃佳慧兄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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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于家全體出動,陪伴西裝筆挺的于修凡在地方法院公證處前焦急的等候,好不容易盼到姍姍來遲的方家母女和洛朗,一眼見到一襲白紗長洋裝,飄逸純潔的方靜恩,于修凡不禁又遲疑起來。
他真的可以和她結婚嗎?
可是,當他看到方靜恩一把握不住方媽媽交給她的花束,致使花束翩然灑落滿地,他不再猶豫,大步向前,彎身撿起一支最鮮艷的玫瑰放入她手里,然後,生平第一次主動挽住方靜恩的手臂。
「走吧!」
半個鐘頭後,他們結婚了。
之後,黃家兄妹和于家人歡天喜地的各自回家,除了于修凡,他暫時得住方家,因為方靜恩的主治大夫住在方家。
一回到方家,于修凡立刻要求大夫替方靜恩治療,可是……
「原本克莉絲大夫是希望小靜能夠回瑞士治療,但小靜堅持要在台灣治療,克莉絲大夫只好回瑞士去拿注射移植的醫療器材,要明天早上才趕得回來。」方媽媽無奈道,看得出她也很著急。「小靜應該累了,你先帶她回房休息吧!」
既然大夫不在,他再急也沒用,只好先跟方靜恩回房。
一進房門,方靜恩兩條藕臂就圍上了他的頸項,笑匯頑皮中帶著嫵媚。「嘿嘿嘿,以後你眼中的火焰就是專居于我一個人的了!」
他心中的火焰原就只為她一個人燃燒呀!
「靜,你實在不該用自己的生命來賭氣!」于修凡半譴責半無奈地說。
氣唬唬的哼一聲,方靜恩的嘴嘟高了。「誰教你騙我!」
于修凡深深嘆息。「我是為你好啊!」
「為我好?」方靜恩又哼一聲。「你又憑什麼替我決定什麼才對我好?」
「我……愛你。」于修凡低低呢喃。
方靜恩雙眸一亮,樂得眉開眼笑。「你終于說出來了!」
于修凡苦笑。「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
雙臂圈緊,「但我想听你說出來嘛!」方靜恩嬌嗔道。
他溫柔的為她拂去飄落在眼前的發絲。「你累了,睡一下好嗎?」
方靜恩噯昧的擠擠眼。「當然好,這回再也不會有人把原文書或筆記橫在我們之間喊卡了!」
然後,他們就可以一路燃燒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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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怪!
翌日,克莉絲大夫已攜帶必要器材回到台灣來,隨時可以動手為方靜恩進行治療了,可是……
砰一聲房門被踢開,方靜恩怒氣沖沖的跑出來,在二樓起居室里一坐下。
「不治療了!」她雙手抱胸,一副「誰敢踫我就試試看」的樣子。
「別這樣,靜,我是為了你呀!」于修凡隨後追出,哭笑不得。
「我听你在說!」
「靜……」
聞聲跑上樓來的方媽媽忙插在兩人中間打圓場。
「哪有人新婚第一天就吵架的,真是!好了、好了,有話好說嘛!來,小靜,你先治療……」
「不‧治‧療!」
不治療?!
「為什麼?」一听她說不治療了,方媽媽的冷靜頓時不翼而飛,臉白了,還發出可怕的尖叫。
「昨天晚上他根本不肯踫我!」方靜恩怒吼。「我知道,他想騙我治療好之後就跟我離婚,所以不肯踫我,告訴你,我絕不上當!」
「我……我沒有,」于修凡氣急敗壞地反駁。「靜,我是擔心你的身體……」
「你是豬頭!」
方媽媽明白了,隨後跟上來的洛朗和克莉絲大夫也明白了——洛朗翻譯給她听的。
「那種事對病情不會有任何影響。」克莉絲大夫忍著笑說。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于修凡那邊,盯得他渾身不對勁,臉上熱氣愈來愈盛,好像被掛在火爐里的北京烤鴨。
「不……不會嗎?」
「不會。」
「那……咳咳,靜,你先治療,我保證……」
「我就知道,他又想騙我先治療了!」方靜恩又冒火了。「想都別想,誰敢踫我試試看,特別是克莉絲大夫,要是你敢踫我,我保證告到研究院倒閉!
「不會、不會!」克莉絲大夫忙道。「沒有你的同意,我絕不會幫你治療!」
「很好!」方靜恩斜睨著于修凡,臉上清清楚楚寫著︰看你怎麼辦?
于修凡根本不敢和那三雙咬住他不放的目光相對,牙根一咬,突然一把捉住方靜恩的手臂拖走。
「喂喂,你想干什麼?小心我把你摔到樓下去喔!」
「喂……」
砰!
房門關上,方媽媽、洛朗和克莉絲大夫三人面面相覷,繼而聳聳肩,各自找位置坐下,耐心等待……
四十五分鐘後,房門又開了,方靜恩還是怒氣沖沖的跑出來。
「可惡,我是敵人嗎?人家洗戰斗澡,你做戰斗愛,真的很痛耶!」
一出房門又被人盯住的于修凡不禁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女……女孩子第一次都會痛的嘛!」不做也錯,做了也錯,到底要他怎樣?
「好,那晚上不可以再讓我痛了喔!」方靜恩很認真的要求保證。
于修凡低頭看她,連眼角也不敢多瞄一下。「我保證。」
方靜恩滿意的點頭,轉身對克莉絲大夫招招手。「走吧,治療去!」
兩人一起進入二樓某間客房內,于修凡看著門開上,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才回過頭來,卻正正對上兩雙揶揄的視線,臉色不禁又漲紅了,方媽媽同情的搖搖頭。
「你啊,想跟小靜斗,恐怕道行還不夠,再過十年看看行不行吧!」
恐怕一輩子都不行吧!
半個月後,克莉絲大夫回瑞士去了,因為做過一次腰椎注射移植治療之後,方靜恩的手無力毛病就不再犯了,臨行前她又替方靜恩做了第二次注射移植,然後表示往後只要一年治療一次、做兩次注射移植,應該可以把復發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了。
「一年一次?」方靜恩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不懷好意的眼神又飛向于修凡,看得後者背脊一陣透涼。「修。」
「什……什麼事?」于修凡戰戰兢兢地問。
「為了保證你不會跟我離婚,一年後,如果我沒有懷孕,我就不做治療了!」
「什麼?」于修凡驚叫。「那種事不能保證的呀!」
「很好,就這麼說定了!」
不理會他的抗議,方靜恩逕自拍案論定,然後起身去洗澡,于修凡傻住了,方媽媽再一次賦予無限同情。
「加油吧,一年時間應該夠你努力了!」
于修凡怔了大半天後,終于深深嘆了口氣,徹底認輸了,方靜恩完全看透了他打算在治療過後就設法和她離婚的想法,就如方媽媽所言,想跟她斗,他的道行的確還不夠。
有了孩子,他們還能離婚嗎?
不,恐伯他們永遠都離不了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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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半個月,方媽媽和洛朗也要出發繼續他們後半段的蜜月旅行了,理所當然由于修凡開車送他們到機場,出境大廳前,母女倆依依不舍的道刖。
「過年前對吧?」
「對,到那時修的肝炎病發一年期滿,應該可以應付婚禮那種緊瑣事務了。」
「好,到時候我和洛朗一定會趕回來參加你們的婚禮。」方媽媽承諾道。
「敢不回來,我就不行婚禮了!」方靜恩威脅道。
「好好好,一定回來、一定回來!」方媽媽笑道,然後瞄向于修凡和洛朗那邊,他們也在說話。「你們不會有問題吧?」
「放心,我會搞定修。不過……」方靜恩壓低嗓門。「媽咪沒告訴高爸爸他們說我結婚了吧?」
方媽媽明白了。「你擔心阿岳?」
「還有阿玲,」方靜恩頷首。「不過阿岳的威脅最大。」
「應付得來嗎?」
「我會想辦法,無論如何,我絕不允許他們傷害到修!」
又講了幾句後,方媽媽和洛朗便到時候上機了,方靜恩和于修凡目送他們的飛機起飛後才離開機場。
回台北途中——
「要搬回你家了嗎?」目注開車的于修凡,方靜恩問。
「你的意思呢?」
「我隨便,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昨天爸爸打電話給我,」于修凡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推一下眼鏡。「他說大哥和姊姊也要結婚了,大概會在過年前跟我們一起舉行婚禮。」
「哇!」方靜恩驚嘆。「那他們要是生孩子,你家一定擠死了!」
「真的會。」于修凡笑了一下。「因為我姊姊也打算婚後住家里。」
「咦?為什麼,未來姊夫沒有家嗎?」
「他家在南部,工作在北部。」于修凡解釋。
「既然如此,那干脆買棟大一點的新房子嘛!」方靜恩提出最實際的建議。
「我也這麼想,爸爸也不反對,他想多抱幾個孫子。」
「老人家的想法,我能了解。」方靜恩點點頭,伸手過去替于修凡拂開額頭上過長的頭發。「那最好在過年前找到房子,大家結婚後就可以住在一起熱鬧了!」
「元旦前還有四個月,應該來得及吧?」
「大家一起找就來得及。」」
因為大家都有工作,沒人有時間一心專注于找房子,就連于修凡,由于已結婚了,于媽媽終于答應讓他回學校繼續修博士學位。
「有小靜盯著,我很放心。」于媽媽笑得慈祥,還有一點揶揄。
「媽媽,放心,我保證不會讓他累到!」方靜恩阿沙力的拍胸保證。
于是,開學後,小夫妻倆就開始一起上下學的甜蜜生活,方靜恩大三,于修凡博士班,一年前那位系助還調侃他們。
「原來你找他找得那麼急,就是要去拐他的呀!」
「我把他拐回來繼續修博士嘛!」
「哈哈哈,算你厲害!」
不久,黃佳慧的爸爸重新出發的新公司也開幕了。
由于黃佳慧畢業之後沒興趣再修碩士,計畫要找工作,方靜恩干脆「借」出一筆錢給黃爸爸,建議他們重新再來,全家人一起努力,相信他們苦過之後,再踏出的腳步一定能夠穩扎穩打的走得很踏實。
這是方靜恩對黃佳慧那「有好幾腿」的友情的回報。
在開幕自助餐會上,她還踫上了一個可憐的女人,以及一個很「有趣」的「老朋友」。
「方小姐。」
「……何董。」
由于黃佳慧忙著招待客人,于修凡在跟黃佳豪說話,方靜恩就自己一個人到餐台取食,不料她才剛夾起一塊魚排,身邊便傳來一個令她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好嗎?」
「我結婚了,」方靜恩繼續夾牛肉丸子,連稍微移動一下視線去瞟她一眼的心情都沒有。「和他。」
「是嗎?太好了!太好了!抱喜你們,真的,恭喜你們!」
夾菜的動作停住了,方靜恩听得出何穎佩語氣中的真誠與祝福,但她仍舊不想再看到那個女人。
「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依然沒有忘記那件事。」
「……我明白了,我會移民到美國,這麼一來,他就絕不會再看見我了!」
很快的,高跟鞋腳步聲自她身邊離去,方靜恩緩緩回眸,目送何穎佩迅速走出會場,那背影透著無限孤獨與寂寥,就在這一瞬間,她對何穎佩的憎恨消失了,只剩下憤怒,還有幾分同情。
因為任性,何穎佩鑄下了一件無可挽回的大錯,但她是真愛于修凡的。
視線移至于修凡那邊,見他背對著這面,並沒有發現何穎佩的出現,方靜恩悄悄松了口氣,繼續夾食物。
片刻後,她終于夾滿一盤——九成是于修凡喜歡的食物,環顧四周相中了一處隱密的角落,當即把餐盤拿過去放在小桌子上,再回到放飲料的地方拿兩杯飲料、打算直接去找于修凡一起用餐,就在這時……
「嗨,小靜,好久不見,有沒有很想我啊?」
這種語氣……
方靜恩呆了呆,側眸看去……果然!「林品柏。」
林品柏還是那副德行,自以為是超級牌的公子,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會為他神魂顛倒,現在來看,他倒是很適合到五條通的夜店上班呢!
林品柏用自以為最迷人的姿勢斜靠在餐台旁,猛對她拋媚眼。
「小靜,你現在好像更迷人了呢!」
「你也更白目了。」
不知為何,以前她總覺得他很討人厭,現在卻反而覺得他很有趣,可能是因為他真的很像她曾在五條通夜店點過的某位牛郎,超賤,夠不要臉!
「我知道,你在氣我跟你解除婚約,對不對?」林品柏不在意地說。
「少在那邊自我陶醉了!」方靜恩嗤之以鼻的道。「我從來不認為我和你有什麼婚約。」
也不知林品柏是耳聾還是耳背,竟然好像沒听見似的依舊笑吟吟的。
「你的病好了吧?」
「是又怎樣?」
「听說方媽媽又嫁人了,而且你繼父還是個超富有的家伙,怎樣,我們要不要再訂婚啊?」
方靜恩怔住,幾秒後,驀然放聲狂笑起來,她笑得那樣放縱、那樣恣肆,以至于那兩杯端在她手里的飲料抖來抖去抖得只剩下半杯,里面卻還是波濤洶涌,她也依然止不住笑,林品柏的臉色終于出現幾絲難堪的赧紅。
突然,一雙手自方靜恩身後探出來,先取走她手中那兩杯飲料放到一旁,然後用濕紙巾為她擦拭兩只濕淋淋的手。
方靜恩笑到快沒力,自然而然往後癱在那副她最眷戀的胸膛上。
「你還記得他吧,修?」
「嗯。」
「他說要再跟我訂婚,因為洛朗是個『超富有的家伙』。」
「那麼,你打算再跟他訂婚嗎?」
方靜恩噗哧失笑,回手捶了身後的人一下。「你要我重婚啊?」
于修凡握住她的拳頭,俯唇在她額際親了一下,再抬眸面對目瞪口呆的林品柏,有禮的點了一下頭。
「很抱歉,靜已經跟我結婚了,恐怕沒辦法跟你訂婚。」
可想而知林品柏有多尷尬,狼狽的咕噥一句對不起後就轉身走人,還差點撞到一位大肚子的禿頭,方靜恩差點又爆笑出來。
「超像!」
「像什麼?」
「我在五條通夜店點過的一位牛郎……」
「為了博得客人歡心多拿點小費,他總是拉著笑臉任由客人言語糟蹋,甚至陪客人玩那種變態的小游戲,真是佩服他能夠那樣毫無自尊!」
「……靜。」
「干嘛?」
「以後不準你再去那種地方了!」
哎呀,火啦?
方靜恩暗笑,回身環住于修凡腰際,「干嘛還要去?我……」仰起臉兒勾起曖昧的笑。「已經有一位專用的男公關了呀!」
不但專用,還可以用到床上去,保證從頭燒到尾,連灰燼都不剩,超hot!
「嗯。」
「就算要去,我也會拉你陪我一起去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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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閱覽室內,方靜恩戴著耳機,一邊听音樂一邊整理筆記,雖然沒有哼出聲來,人卻跟著音樂搖來搖去,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她回眸,嫣然一笑,迅速整理好桌上的書本筆記,拎著背包隨著拍她肩的人離開圖書館。
「沒課了?」
「沒了。」
「我也沒課了,那,先去吃午餐,然後……」方靜恩輕快的說。「看電影?」
「好。」于修凡很自然地攪住她的肩。
兩人徐步行向停車場;一邊低語談笑,方靜恩注意到于修凡的表情愈來愈安然自在,可見重新回到校園里對他是最好的心情療劑。
這時候,方靜恩就不能不慶幸當初他是在「夜之風」工作,而不是一般牛郎夜店,「夜之風」並非一般人都可以進去的俱樂部,因此除了捧過麥修場的女客人之外,沒有人會知道于修凡曾是頭牌男公關。
即使和她們不巧當面踫上了,她們也絕不會透露于修凡就是麥修,一來她們不想為這種事賠出兩億,二來她們不是那麼沒有格調的人。
事實上,在于修凡仍是麥修時,她們對他已是另眼相看,從他的談吐說話中,她們深信他終有一天會離開俱樂部,成為一個有所作為的成功人物,對于這點,她們甚至有所期待,絕不可能故意加以破壞。
她唯一擔心的只有高秉岳兄妹,唯有他們知道于修凡曾是男公關,而且不受俱樂部的約束,特別是高秉岳,他最有可能鬧出事來。
雖然對于這點,她也已有所準備,萬一高秉岳真的說出來了,「夜之風」也會矢口否認,並表示于修凡是他們的小老板而非男公關,出入俱樂部視察是很平常的事,可能高秉岳因此誤會了,這麼一來,高秉岳就沒轍了。
不過她還是希望能盡快解決掉高秉岳兄妹這個隱憂,她不在意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于修凡曾是男公關,但于修凡自己可在意得很,倘若高秉岳兄妹真鬧出事來,即使事情最後還是會被遮掩過去,于修凡依然會自責不己,以後再也找不回平靜的心了。
所以,除非能夠徹底解決掉高秉岳兄妹的問題,使他們再也無法對于修凡造成威脅,她永遠也無法安心。
話說回來,高秉岳那兩兄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哇,那男的超優,誰啊?」
「博士班的于修凡,不過,別捎想了,再哈也沒用。」
「為什麼?」
「他身邊那個是他老婆,我們系上三年級的,合氣道三段,想哈她老公,先數數自己身上有多少根骨頭給她摔再說吧!」
「那麼恰!」
「不會啊,只要你的眼楮不對她老公放電,她很隨和,隨便怎樣都行。」
方靜恩噗哧失笑,這是他們在停車場「不小心」听到從機車區那邊傳來的「閑言閑語」,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听到這種話,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修,請問你有什麼感想?」車子一上路,她就問了。
「什麼?」于修凡困惑的反問。
「以前女孩子都不屑看你,現在卻拚命想對你放電,你有何感想?」
「沒什麼感想。」
方靜恩聳一下肩。「也對,你早就習慣女人的視線了。」
于修凡瀟灑的轉動方向盤,又說︰「這只是做出來的外型。」
「可是能把你改造成這樣,真的很了不起啊!」方靜恩靠過去抱住他的手臂,松松的,免得妨礙他開車。「那位造型設計師究竟是誰?」
「不是造型設計師,」視線飛快的俯下來一下,又拉回正前方。「是干媽的老朋友,住在英國,每年回台灣兩次,正職是室內設計師,造型設計僅是個人嗜好,只有好朋友開口她才會幫忙。」
「原來如此,看來高秉岳想找她做造型是不可能的事。」方靜恩笑道,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于修凡又飛快的看她一眼。「他又找你了?」
方靜恩搖搖頭,索性整個人靠在他肩上。「沒有,是張嫂說高家的早餐店不但收了,人也搬走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高秉岳雖然混蛋,但高爸爸、高媽媽人真的很好。」
張嫂也是方家以前的佣人,方媽媽回台灣後又把她請回來幫忙,方媽媽出國之後,方靜恩也沒想到要辭掉張嫂,因為她真的極度缺乏做家事的天分。
「問不到更詳細的嗎?」
「問鄰居可能會多知道一點吧。」
「我們現在就去問。」
斑家的鄰居果然知道得相當清楚,原來高秉玲的肚子被人家搞大了,高爸爸不得不答應讓她嫁給一個大她十八歲的有錢人做續弦,不久就移民到加拿大去了。
而高秉岳竟然悶聲不響的跑到日本,天知道去干什麼。
一兒一女都沒出息,高爸爸喟嘆不已,于是收了早餐店、賣了房子,搬回雲林老家去,至少他們過繼給高大伯的小兒子是個忠厚老實的孩子,晚年應該還是有得靠。
斑秉玲移民到加拿大了?
很好,一個解決了!
方靜恩暗暗松了半口氣。「養兒防老,真是考古思想!」
于修凡瞥她一眼。「你不喜歡跟父母住?」
「誰說的,我喜歡熱鬧一點,人愈多愈好!」方靜恩反駁。「從小我就是一個人,沒有半個兄弟姊妹,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那種熱熱鬧鬧的大家庭。我只是不喜歡那種想法,好像養兒育女是有目的,而不是因為單純的愛孩子。」
「現代人應該很少有那種想法了。」于修凡輕輕道。
「對,你要孩子就不是為那種想法。」方靜恩強忍著笑。
于修凡又飛快的瞟她一下,無言長嘆。
「你不喜歡孩子?」
「不是,是不喜歡你要孩子的原因。」于修凡老實說。「你不相信我。」
「你騙過我。」方靜恩提醒他的紀錄不良。
于修凡窒一下。「對不起,但我是……」
「為我好。」方靜恩翻著白眼替他說完。「我並不認為那就是對我好。」
「可是……」
「不用說了,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我只是希望等你畢業之後再生孩子。」
「明年八月,記得喔!」
「……」
眼見于修凡一副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方靜恩不禁失聲大笑,然而,這只是表面上,其實她心里正嘀咕著……
現在,只剩下高秉岳了,他到底跑到日本去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