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升學堂︱
竹軒內燈火通明,齋亦名手持書卷狀似讀書,態度卻不如往常認真,不時抬起頭望向屋外。
竹軒外大雪紛飛,裴燁立于風雪之中,即使雪堆積到小腿的高度,依然固執地不肯離去。
咿呀一聲,竹軒的門推了開來,屋子外早被凍得渾身僵硬的裴燁,眼眸透出欣喜之色,牽動嘴角,微微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我抖顫著雙唇開口,聲音卻干澀粗嘎。「你輸了……說好了你要听我解釋的,我…」
然而意志早在門板推開的剎那陷入渾沌,再也支撐不住餅度疲累受凍的身軀,昏倒在銀白雪地上…….
***
我暈了醒、醒了又暈,昏昏沉沉之間听見大夫診斷我是寒氣入體,迷迷糊糊間也不知被人灌了什麼藥,只覺得苦死了。
身體極度虛弱,幾番折騰,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只見齋亦名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雙手環胸睡得很是香甜,眼皮底下浮現濃濃的黑眼圈。
「看樣子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我半支起身子斜倚著床頭,安靜地凝視著齋亦名憔悴的容顏。
上次那件事情,我不但被他賞了一巴掌,還被他狠心地踢出學堂。
若是照我以前的脾氣,被打了,當然要給他打回去,而且還是連本帶利一塊算的那種打法。
至于被人踢出學堂……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普天之下難不成就沒有別家學堂收我嗎?
換間學堂念書不就得了?
可是不知怎麼稿的?
被他打了,我沒想著要打回去,反倒憋得一肚子悶氣,既不甘心又委屈。
被踢出學堂了,也壓根兒不覺得其它地方好,雖說爹爹表示只要我願意,馬上安排我換其它地方念,他這當朝宰相可不是做假的,全國上下所有學堂書院盡避任我挑選,就算關外、塞北、西域、南疆,也可透過關系讓小爺我周游列國四處求學。
可是,人家就是不想嘛!
沒有齋亦名的地方我一丁點想去的也沒有,因為……嗯…那個……
「唔…」
突然,身旁的齋亦名動了動,嚇得我趕緊收回思緒。
餅沒多久,齋亦名慢慢睜開眼皮,一瞧見我已經醒了,他激動地道︰「你醒了?」
我附上甜甜的笑容響應道︰「嗯。」
「身體還好吧?頭疼不疼?腳痛不痛?還冷不冷?有沒有哪不舒服?要不要再請大夫來一趟?你….」
我捧起齋亦名的頭,照著爹爹傳授的方法,輕輕地吻住他不斷詢問的嘴。
這法子果然很靈驗,我相信短時間內齋亦名不會再喋喋不休地問話。
我的腦子把這一個多月來的事,外加整整三天三夜在竹軒門外等待時做出的結論,統統整理了一遍。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上回的事,我已經誠心地向董小姐道歉了,是我不對,不該對她那麼無禮。我真的很喜歡這兒,希望能夠繼續在此念書,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做,所以……能不能不要趕我走?」
齋亦名微微地皺起眉頭,嘆了一口氣,「既然你已誠心認錯就回來吧!」
「這是真的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真的。」
我愣了一下,用力往大腿上一掐。「嗚哇!好痛!」
會痛就表示我沒有在作夢、也沒有听錯,也就是說我可以繼續留在齋亦名身邊。
「太好了、太好了!」
苦苦憋了一個多月的情緒瞬間宣泄而出,我終于忍不住撲進齋亦名懷里放聲大哭。
***
雖然我再次回到高升學堂,卻無法再跟以前一樣跟齋夫子同住在竹軒。
唉,沒辦法,因為沒有「名分」嘛!
以前因為齋亦名要幫我溫習功課,好跟得上其它同學的程度,所以才能破例地跟夫子同住在一間房。
不過事實證明小爺我果真天資聰穎、厲害得無與倫比,只需每天照課程進度去念,隨隨便便就有前三名可拿,若是考試時多用點心,那麼第一名就非本小爺莫屬。
也因為這樣,所以之前住在竹軒的特權就被硬生生地剝奪了。
要不就干脆考爛一點,然後借故搬回竹軒?
誰知道齋木頭居然開了竅、變狡猾了,立下倘若我的成績落出前十名,就要把我轟出去的規定。
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不拿第一名了。
老天爺,您可真他娘的整人耶!
難道聰明也是種罪過?
***
一個月後︱
我窩在專屬的小房間里,百般無聊地翻著新出爐的章回小說,卻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眼楮里。
打從我返回學堂後,大小考試便接連不斷,為了不被人轟出去,故而拼了老命地日夜苦讀,努力之程度足可媲美當初在驚府中那段被迫認字、慘無人道的黑暗時期。
起床、念書、吃飯、睡覺……
足足有半個月的時間,我的生活中只有這四件事,一樣不多,一樣不少。
授課的夫子們也因此忙個沒完,課堂上拼了老命地趕進度、下了課還得被一堆學生圍繞著問問題。
齋亦名更是如此,誰教他在這高升學堂里最受學生們愛戴,而愛戴的結果就是成天被學生包圍。
這些學生用的名義好听,說是什麼勤勉好學,其實說白了還不就是愛慕他,想趁機跟他做近距離接觸。
平常就已經是般情況了,到了考試時期就更加嚴重,甚至還有人半夜三更跑去竹軒,毫不客氣地就推門進去。
齋亦名是爛好人一個,幾乎沒脾氣可言,我早跟他說過晚上睡覺門窗要記得鎖,以防有人心懷不軌半夜模進屋子偷襲他。
可那蠢蛋只是笑了笑,說什麼既然學生有問題,作夫子的理當盡責幫忙解決,門不上鎖,也算是給學生們一個方便。
傍學生方便?
聞言,我氣得在心里頭暗罵︰哇咧,叉叉你個圈圈!
要不是齋亦名你長得人高馬大,愛慕你的全都是一些想被你抱而不是想上你的人,我保證你的屁屁早遭人毒手了。
言歸正傳,反正就因為這陣子不管是同學還是夫子都忙得很,所以小爺我雖然發現原來自己早就喜歡上那塊死木頭,想找個花前月下、浪漫至極的時候,好好地向齋亦名告白一番,如果再順利一點點,說不定就可以照爹爹跟義父的模式,來個一親二抱三上床,從此擺月兌在室男的青澀,進入成人的世界。
結果,該死的考試,害我的計畫泡湯!
不過沒關系,反正現在所有考試都結束了,再過幾天等夫子們批閱完試卷,齋亦名有空閑的時間後,我再去告白也不遲。
齋亦名,你給我等著,這輩子我要是追不到你,我裴燁兩個字倒過來寫,還跟你的姓,哼!
***
十天後︱
我瞪大雙眼憤怒地揪著趙旭的衣領,「你剛說什麼,再給我說一次?」
趙旭被我嚇得結巴,斷斷續續地道︰「夫子回漳州……嗯…成親……」
「成親?」
「我听到的…是這樣沒錯。」
「時間呢?」
「三天後。」
好你個齋亦名,居然想甩了本小爺自個兒跑去成親?
是你先說喜歡我的,現在可好,搞得我愛死你了,又想把我一腳踹開?
哼!你想得倒美。
成親是吧?咱們走著瞧!
***
漳州、齋府
夜里,一男一女並肩站在貼滿雙喜大字的廳堂里。
男子苦笑道︰「瑩,這樣…不太好吧?」
女子啐了口,堅持己見。「什麼不好?激將法听過了沒?那小子要是真的沒來,大不了老娘我賠你一個老婆。」
「可是…」
「不必可是…」屋外一人優雅地走來,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方才學堂那兒的信鴿送來了消息,主角今天下午就已經往這兒沖來了。」
男子瞅著另外兩人,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
大街上鑼鼓喧天,道路擠滿了看熱鬧的群眾,個個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地談論著新人。
當迎娶的隊伍經過時,新郎倌神情尷尬地對大伙兒點頭致意。
只是動作僵硬的他似乎非常緊張。
不過頭一回當新郎倌,哪個人不是這樣?
而後面那頂新娘子乘坐的花轎裝飾得非常漂亮,不知這位幸運的姑娘長得如何?
于是,好奇的人們跟著迎親的隊伍來到齋府的大門外,蹎起腳尖拉長脖子,一個勁兒地往門里頭瞧。
齋府內,喜娘吩咐轎夫放下轎子,拿起一個竹篩遮陽,這才掀開轎簾請新娘子下轎。
大紅頭巾遮著新娘子的臉,一只白女敕縴細的玉手從袖中優雅地伸出,在女婢的攙扶下,緩緩地步入廳堂後方的房間,等待良辰吉時到了,再開始拜堂。
***
城門口,一匹黑色的高大駿馬,馬不停蹄、氣勢凌人地往城里頭沖。
凶猛的馬兒嚇得守城的官兵們沒一個膽敢將其攔下盤查,就這麼讓那匹黑馬連同上面那個同樣黑著一張臉的駕馬人霸道地沖入城內。
***
齋府
良辰吉時已到,媒人婆揮著手中的紅絲絹安排著新郎倌站好位置,接著喜娘也攙扶著新娘子步入大廳。
正當媒人婆拿起備好的大紅繡球,將彩帶的兩端交給兩位新人時,忽聞門外傳來陣陣的哀嚎聲與叫罵聲。
「唉喲,哪個渾蛋打我?」湊熱鬧的某甲捂著被揍的肚子大叫。
「該死的王八蛋,還不快快讓開,要是壞了小爺我的好事,咱們就走著瞧!」
「痛痛痛…別踢我…」某乙曲起小腿喊著。
「讓開!」
「啊!別扔我……啊︱︱」某丙在半空中哀鳴著。
「滾!」
只見原本圍在齋府門口湊熱鬧的人群,一個個不是被撂倒在地上,就是被人揪著往天上扔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最後啪的一聲摔到地面。
沒多久,重重人牆中被來人硬生生劈出一條信道,因為其它人見狀,唯恐自個兒會成為下一個倒霉鬼,紛紛識趣地往兩旁退去,讓出一條「康莊大道」給那位凶猛無比的人。
我掄起拳頭擺開架式,用著自家爹爹、祖師爺爺,外加當今武林盟主親自傳授的功夫,兩三下擺平礙事的閑雜人等,沖進齋府大廳︱︱
一眼就看見齋亦名跟穿著大紅喜服的新娘子,而且居然還手持彩帶的兩端,一副正準備拜堂的模樣。
氣死我了!要是我慢了點,他們真拜下去那還得了?
不成,齋亦名是我的,絕不讓別人搶去!
媒人婆瞧這態勢不對,擔心鬧事的人是來搶親的,如果真是這樣,那她這三十年老字號的首席媒人婆招牌豈不砸了?
那怎麼行?這年頭競爭激烈,要是真給人砸了招牌,那她老太婆不就沒飯吃了?
眼見苗頭不對,當下決定趕緊拜堂了事,反正拜堂後發生什麼事都跟她媒人婆無關,招牌保住了,媒人禮也絕對收得到。
下定決心,媒人婆拉開嗓門大喊道︰「一拜天地。」
兩位新人微微楞了一下,接著行天地之禮。
「二拜高堂…….啊︱︱」
媒人婆驚呼一聲後,昏倒在地。
我滿意地收起手指頭,心中萬分感念令叔叔傳授的這招「凌空點穴」,據說當初他就是用這一招把到我的祖師爺爺。
嗯,不錯不錯,真有用!
解決了想破壞我計畫的老太婆,我悠哉地往前跨了幾步,來到兩位新人的面前,一把扯過新娘子手中的彩帶牢牢地纏在手腕上,對著有些吃驚的齋木頭甜甜一笑。
「齋亦名,你好樣的,居然趁我沒空時跑來跟別人成親拜堂?你不要以為你是我夫子我就不敢揍你,告訴你,我、很、生、氣!」
齋亦名神情古怪,依舊吃驚地看著我。「裴燁……」
「從現在開始,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給我听好了。我愛你、愛死你了,就算要我跟女人一樣嫁給你我也願意,這輩子我除了你之外不要別人;你若真的不要我,現在就甩我一巴掌,從此以後本小爺絕對不會出現在你面前,要不然你這輩子除了我裴燁以外,休想跟其它人成親拜堂,明白嗎?」
齋亦名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燁…….」
「你快點決定,看是要甩我巴掌還是娶我,你自己挑一個!」
我閉上眼楮,惶恐地等待答案。
啪啪啪啪啪……突然間,震耳欲聾的鼓掌聲從廳堂的四周響起。
怎麼回事?
正當我納悶地睜開眼楮望向四周時,赫然見兩道熟悉的身影排開人群朝我走來。
「爹爹?義父?」
爹爹眯起眼楮直盯著我瞧,旁邊的義父則是一臉寵溺與欣慰。
意料外的狀況嚇得我當場楞在那兒,這時居然又見到新娘子開始動手月兌去身上的大紅禮服,頂著喜帕往我這走來。
趁著我一時呆住反應不過來時,她俐落地將禮服往我身上一套,接著扯下頭頂的喜帕。
「妳妳妳…」
這女人不就是上次那個在竹軒附近跟齋亦名幽會、武功高強到不行、還給我出餿主意害我被齋亦名怨恨的死女人嗎?
這個叫什麼瑩的死女人,居然就是跟齋亦名拜堂成親的新娘子?
她干麻把禮服套在我身上?
是在炫耀她能得到我最想要的東西?還是嘲諷我被她耍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