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豆,你想念夫君嗎?」
「嗚嗚嗚……」
請別誤會,並不是小豆豆真有多想念男主人,而是太熱了,一身茸茸的毛又長又厚,冬天是很保暖啦,但夏天可就是活受罪了。
「好好好,讓你下去,讓你下去。」
一溜下地,小豆豆馬上四平八穩的平貼在石地上汲取涼意,濕紅的小舌頭懶洋洋地拖在一邊,像一件小老虎皮,若不小心看,還真的會一腳踩下去。
香墜兒嘆著氣,又拿起女紅來,心不在焉的有一針沒一針。
夫婿才離開不到一個月,她就已經想念他想念得快瘋了,尤其是夜晚上床後,身旁沒有他在,她更是想得心都痛了,然後,淚水就會止不住地淌下來。
記得剛成親那時候,她也會想念家人,但夫婿一直都是那麼細心,總是她才剛開始想念,他就會拖著她到處去玩,玩得她沒時間想念,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那麼時常去想到家人了,就算想起,也只是稍微想念一下而已。
而現在,又有誰來幫助她減輕思念夫婿的心情呢?
「大嫂!大嫂!」
來了!
婆婆一直都很疼愛她,三位小泵也跟她相處得很好,而今,她們更是不吝于表現出她們的體貼與關懷,從大軍出發翌日起,婆婆和三位小泵就天天來找她,不是找她閑磕牙,就是找她出門踩街、逛鋪子。
她知道,她們是想讓她分心,免得她太過思念夫婿了。
想到這里,香墜兒不禁綻開感動的笑,當初是為了娘親才不得不嫁到方家來,而事實卻告訴她,是她運氣好,才能夠嫁到這麼好的婆家。
「大嫂、大嫂,殺韃子的紀念日又快到了,外面可熱鬧著呢!」
「還有霸會喔!」
「對、對,不出去逛逛就太可惜了啦!」
方翠三姊妹一邊扯嗓門大叫,一邊龍卷風似的刮進來,後頭還跟著雍容端莊的方夫人。
「婆婆。」香墜兒連忙放下女紅向前施禮。
「墜兒,」方夫人憐愛的模模香墜兒的頭。「要不累的話,陪我們出去逛逛,嗯?」
「我不累,婆婆。」
「那就一道去吧!」
于是,婆媳、小泵五人又一道出門逛街去了,小豆豆眼睜睜看著女主人離去,依然動也不動地趴在石地上。
太熱天還跑出去逛街?
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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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出戰?」方瑛憤慨的質問。
方政不語,也是一臉憤怒,氣得說不出話來,方瑞急忙把方瑛拖出營帳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再仔細向大哥解釋。
「思任求降了。」
「放屁,那根本是緩兵之計。」
「對,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但沐晟他相信了,我們又能奈他何。」
方瑛狐疑地眯起眼來。「沐晟為何那樣輕易就相信了思任?」
方瑞又小心翼翼地環顧左右一下,再壓低聲音說︰「這是我從洱海衛的士兵那兒听來的,听說思任小時候曾寄養在刀賓玉家里,因此有機會見過沐晟,不知何故,沐晟特別喜歡思任,還把他當自家兒子看,因此沐晟一見思任的投降信到,馬上就相信思任是真心歸順,然後下令大軍不得渡江進攻。」
「見鬼,沐晟那老小子到底懂不懂兵法?」方瑛怒道,一肚子火。
「顯然是不懂。」方瑞嘲諷地哼了哼。「其實大哥你應該也很清楚,沐晟雖然承嗣了父兄的爵位,可是他一點也不像沐英和沐春將軍,他根本不懂用兵,上戰場幾乎都是吃敗仗,實在夠丟臉了,倘若不是看在他父兄面上,他早就不曉得被貶到哪里去了!」
方瑛下顎繃緊,咬著牙。「沐晟到底打算如何?」
「等。」
「等什麼?」
「等對方來投降。」
「我看他要等到死了!」方瑛譏誚地道。「沐昂又怎麼說?」
「沐昂自然是要捧自己哥哥的場。」
「那太監吳誠和曹吉祥,他們是監軍,又怎麼說?」
「他們躲在金齒,你以為他們會說什麼?」
「爹呢?」
「爹要進攻,沐晟不準;要造船渡江,沐晟還是不準,既不進,也不退,只是一味的什麼都不準,只準待在這邊養蚊子,爹又能如何?」方瑞兩手一攤。「畢竟主帥是沐晟呀!」
方瑛繃緊牙根,不吭聲了。
這就是他不願走這條路的主因,倒楣踫上一個三腳貓的主帥,明明知道他是錯的,你卻只能跟著他走上錯路,不許辯解,也不準違抗,運氣好,只是打一場灰頭上臉的敗仗;運氣不好,就只好下輩子再來拚輸贏了。
真的太不值得了!
九月重陽過後不久,香墜兒平安產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而這個小男娃,方燕一見就失聲大笑。
「像大哥!像大哥!好粗獷的濃眉,圓溜溜的臉兒,不像大哥像誰?」
然後,當那女圭女圭彎起弦月眸笑起來的時候,大家也一起不由自主的笑起來,再不約而同拉下臉來,忿忿地破口大罵。
「可惡,又是這種有惡性傳染力的笑!」
方毅,這是方政取的名字。
大老遠寫家書傳去喜訊,戰場那邊立刻就回過信來,好幾大張信紙,寫滿了方政的狂喜,還有方瑛的得意。
男人最得意,洞房花燭夜,還有喜得麟兒時。
「以後,我就不會那麼寂寞了。」懷抱胖嘟嘟的兒子,香墜兒呢喃道。
雖然婆婆不時來找她,還有三位小泵輪流陪伴她,婢女、下人們也不斷來來去去,但她還是會感覺到寂寞,因為夫婿不在她身邊。
她真的好想他!
但現在,凝望著懷里這張酷似夫婿的小臉蛋,多少抒解了一些她的思念,寂寞時抱著他,也好像夫婿就陪在她身邊,或許日子就不會那麼難熬了。
武人的妻子,注定要獨自度過數不清的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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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前,方瑛焦急的來回踱步,他不受任何軍職,就沒有資格參與軍情討論會議,只能在這里等待方政和方瑞帶結果回來。
說什麼思任要投降,到處都傳來緊急軍情,他不信沐晟還不肯出兵!
「怎樣?怎樣?」大老遠一見到方政的身影,他就急忙迎過去。「思任率領萬人渡過潞江,將甸順、江東一帶的軍民屠殺殆盡,騰越以北等地都落入他手中了,沐晟應該會出兵了吧?」
方政面無表情的瞟他一眼,逕自進入營帳里去。
方瑛怔了怔,「爹,你……」回頭看,方瑞捉住他的手臂。「怎麼了?」
方瑞苦笑。「沭晟仍舊不肯出兵,爹還跟他拍桌子大吵,但他就是不肯出兵,打定主意要按兵不動到底,爹比你更生氣呢!」
方瑛僵了僵,驀而狂怒的大吼。「那老小子,我要……」
「不要、大哥,千萬不要!」方瑞幾乎整個人都抱在方瑛手臂上,就怕他不顧一切,飆去教訓那個頑固的老頭子一頓。「這是在軍中,不能胡亂來,你別給爹招惹麻煩呀!」
「我不是士兵,毋須听命于他!」
「但你是以舍人身分跟在爹身邊的呀!」
雙拳緊握,兩眼冒火,「這是延誤軍機的大罪,屆時皇上追究下來,那個老頭子想要推給誰?」方瑛怒問。
「不是爹就是張榮,誰倒楣就是誰啦!」
「可惡!」方瑛氣得渾身發抖。
一個不顧士兵與百姓生命的主帥,朝廷為何要派這樣一個窩囊廢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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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滿月了,雖已進入初冬,天氣已然相當寒冷,香墜兒還是迫不及待的想出門去透透氣。
沒想到才踏出房門一步,眼前就黑了,然後一百只手一起又把她推回房內。
「大嫂,毅兒呢?」
方翠挽著她的手臂直接拖回內室里,方燕關上房門,再回身守在那里,方虹則關上內室門,也回身守在那里,香墜兒看得一頭霧水,不曉得她們在搞什麼花樣?
「在婆婆那兒。」
「那正好,娘一定會霸佔上一整天不放。」方翠瞥一下方虹,回過眼來,咳了咳。「呃,老實說,大嫂,我們想找你商量一點事。」
「什麼事?」
「我們,呃,想去找爹……」
「耶?」
「可是娘一定不許,所以我們需要大嫂幫我們掩護一下。」
「但……但……」
「別這樣嘛,大嫂,幫一下忙嘛,我們一定會很感激你的……」
「可是……可是……」
「戰場上我們又不是頭一次去,你別擔心……」
「但……但……」
「每次我們都能幫上忙喔,真的……」
「可是……可是……」
「就這麼一回,幫幫忙嘛,大嫂,幫幫忙嘛……」
「但我也想去呀!」
話一出口,不消說方翠和方虹兩人皆大驚失色,臉黑了一大半,就連香墜兒自個兒都嚇了一大跳。
人家在打仗,她去干什麼?幫忙尖叫?
可是,她真的好想念夫婿嘛!
而且說不定她也幫得上忙,譬如煮大鍋飯啦,洗衣縫補衣裳啦,或者照顧傷患之類的,雖然她沒跟二哥學過,但最基本的傷口處理她還行。
所以,她應該可以去吧?
「但……但……大嫂,戰場上很辛苦的耶!」換方翠結結巴巴,吃蛋吃個不停了。
「不會比農家辛苦。」香墜兒反駁。
「也很危險。」
「我的危險不會比你們大。」
「我們會保護我們自己。」
「我會躲。」
「可是大嫂你甚至不會騎馬!」
「誰說的?」
「咦?」
「我四叔是馬販,我怎麼可能不會騎馬!」
方翠傻住了,好半晌後,她才吃力的又說出最後一個香墜兒不能去的理由。
「大嫂,你才剛坐滿月子呀!」
「那就再等我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們一起去,」也許起初她也嚇了自己一跳,但話愈說她就愈堅定,她非去不可!「不然我就自個兒去!」
那怎麼行!
「好好好,大嫂一起去就一起去!」
「但,二姊,娘那邊怎麼辦?」方虹也問過來了。
「這個嘛……」方翠略一思索。「這樣吧,冬至一過,我們就跟娘說要去廟里燒香,順便住幾天,等娘發覺不對時,也追不回我們了。」
「娘若是跟在我們後頭一起去怎麼辦?」
「把毅兒托給娘呀!」香墜兒月兌口道。
「對喔!」方翠、方虹異口同聲大叫。「這麼一來,娘就不會出門了!」
于是,事情就這樣敲定了,再過一個月,四個小女人就要一起上路到戰場上去找男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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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川江對岸,思任的大將緬簡在那里耀武揚威的挑戰,這邊卻始終按兵下動,因為沐晟依舊不許出兵。
「真沒面子!」方瑞喃喃道。
「沐晟那個老頭子,他到底在想什麼?」手握丈三尺長槍,方瑛恨不得一步跳到對岸去和對方決一生死。
「……到營帳里來!」語畢,方政轉身即走。
方瑛兄弟倆相顧一眼,隨後跟去。
片刻後,營帳內,方政端坐正位,方瑛兄弟在兩側默默等待著,他們知道,父親已有所決定。
「今夜,我們殺過去!」
「多少人?」
「我麾下所有人馬。」
「四千?」
「夠了。」
「我會準備好。」方瑛豪邁萬千的應喏。
「嗯。」方政轉注方瑞。「你留下。」
方瑞呆了一下。「爹?」
方政臉上沒有一絲半毫的表情。「還有,發誓,無論如何,你絕不能違抗沐晟的命令。」
「可是……」
「發誓了。」
「爹……」
「發‧誓!」
「……我發誓絕不會違抗沐晟的命令。」
「很好,別忘了你的誓言!」
當夜,方政即點齊麾下軍隊,開了寨門,一路殺過龍川江去。
夜深深正好眠,緬簡睡得可香甜,夢里左擁右抱,四周全是超級大美女,忽然一陣喊殺聲驚醒他的美夢,還沒來得及提起刀劍,人家已經殺到他頭上來了,營地轉眼間就被攻破,他只好率領殘兵退到景罕,誰知半途又被明軍截住一陣廝殺,殺得他灰頭土臉,最後只好丟下數百具尸體,落荒逃往高黎貢山。
方政見勝即追,率兵深入數十里,直至高黎貢山下的敵軍大寨,一聲令下,四千明軍如狼似虎的沖殺上去,敵軍雖也拚死抵抗了一陣子,但結果仍是一敗涂地,不久即潰不成軍,不能走的都殺了,能走的只恨爹娘少生給他四條腿,都漫山遍野逃命去了。
收兵後,方政開始清點首級。
「多少?」
「三千余。」
「好極了,我們再追!」
戰果太輝煌,方政決定趁勝繼續深入敵境追擊,直逼思任的老巢重鎮;上江,順利的話,他們就可以一舉弭平這場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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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香墜兒會受不了趕路的辛苦,香墜兒卻不似表面上那般柔弱,竟是出乎方翠三姊妹意料之外的強悍。
以為她不會騎馬,其實她的騎術比誰都精湛,還能在馬背上表演特技呢!
當方翠三姊妹都趕路趕得有點累,想停下來歇歇時,她居然還一副沒事人地問她們為何不繼續趕路?
好,她們服了!
但有一點實在讓她們受不了,恨不得一腳把香墜兒踢回京城里去,別老是發大水來淹她們,早晚會被她淹死。
「好了,大嫂,你又在哭什麼了?」
「你們……嗚嗚嗚,你們說要分……嗚嗚嗚,分頭去買食物,卻去了那麼久,我以為……嗚嗚嗚,我以為你們不回來找我了!」
「用膳時間人多,當然要等一等嘛!」
「還……嗚嗚嗚,還有,好幾個男人來調戲我,我……嗚嗚嗚,我好害怕!」
「就剛剛一見到我們來就跑的那幾個?」
「對。」
「好,下回我一見他們,就扁死他們!」
香墜兒驚駭得眼淚都嚇回去了。「死……死?」
方翠三姊妹猛翻白眼。「你也真是夠了,大嫂,戰場上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死人,光是听到死字你就嚇成這副德行,那要是親眼見到死人,不當場嚇掉你的小命才怪!」
小臉兒嚇得像白蘿卜,一刀剖下去除了白還是白,香墜兒一下又一下地拚命吞口水,努力抑下畏懼的心情。
「我……我會忍耐。」
「最好是,不然真的把你嚇死了,大哥一定第一個找我們開刀!」
或者,為了她們三條小命著想,她們應該現在就把大嫂踢回京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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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草來了沒有?」
「沒有。」
「補充兵員?」
「沒有。」
「可惡,沐晟是存心要看我們死絕!」
「因為爹不听他的命令出兵攻擊?」
方政默然無語,怔忡地望著遠處山林,其間不時露出埋伏其中的隱約身影,四周圍都是。
他們已被團團包圍住了!
上江是思任的老巢,雖有好幾處寨子,但若他們有足夠的糧草兵員補充,相信他們還是能夠一舉攻下,但沐晟竟不肯派兵增援,連糧草也不給,他們只好且戰且退,並繼續遣人回去催兵催糧。
然而苦戰至今,他們已是強弩之末,糧草兵員卻依然不見蹤影,方政知道,眼下已是最後關頭了。
「不,不只因為如此,他……他是要滅口!」
「滅口?」方瑛驚疑的重復道。眼下不是在打仗嗎?
「是的,他要滅口!」方政深吸一口氣。「現在,瑛兒,仔細听我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一件久遠的往事,卻是沐晟如今要滅我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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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踏入營帳里,一見到眼前一列四個小女人,方瑞差點像女人一樣尖聲怪叫起來。
「大嫂!妹妹!你你你你你你……你們怎會在這里?」
香墜兒立刻一溜煙躲到方翠身後去,因為方瑞的表情很恐怖,方翠三姊妹則是得意洋洋。
「來幫忙呀!」
「見鬼的幫忙!」方瑞氣急敗壞的怒吼。「快回去!」
「不回,除非我們見到爹和大哥!」
然後她們就可以利用爹和大哥最疼愛的大嫂,打死不回去,這也是她們願意讓香墜兒跟來最主要的原因,只要大嫂發幾場大水,爹和大哥一定投降,不投降就會被淹死。
方瑞兩眼飛開,咬咬牙。「現在見不到。」
「又出兵了嗎?」方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那我們就等。」
「你們……」方瑞欲言又止的轉開頭。「還是回去吧!」
見方瑞的神色有異,方翠三姊妹終于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了。
「爹受傷了嗎?」
「還是大哥?」
「不會是兩個都受傷了吧?」
香墜兒驚喘,雙手緊捂住嘴,快昏倒了。
方瑞沉默了會兒,忽地轉身背對她們。「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會不知道?」
「因為他們出兵深入敵境已經一個多月了。」
「沒有任何消息嗎?」
「有,要求補充糧草和兵員。」
「然後?」
「沐晟不許!」
「為什麼?」方翠三姊妹異口同聲憤怒的尖叫。
「因為爹和大哥是違抗沐晟不許出兵的命令私自出兵的,沐晟記恨,故意要給爹好看!」方瑞咬牙切齒地道。
記恨?記恨?他是小孩子嗎?
「那爹他們究竟怎樣了?」
「今兒清晨,最後一位被派回來要求增援的士兵說,爹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又被敵軍團團包圍住,恐怕……恐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就會全軍覆沒了!」
「那你為什麼不偷運糧草過去?」
憤怒的三姊妹也團團包圍住方瑞,齊聲憤慨的質問,方瑞臉頰肌肉痛苦的抽搐不已。
「你們以為我不想嗎?」
「既然想,那就……」
「我已在爹面前發誓說絕不會違抗沐晟的命令了!」
「那又如何,你還是可以……」
「耶?耶?等等、等等,你們先別吵了!」方燕突然喊停,並慌慌張張的左顧右盼。
「又怎麼了?」
「大……大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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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沐晟才會趁這個機會滅我口,以除去他心頭上的刺!」
方政說完了,方瑛卻依然一臉驚怔地出不了聲,方政拍拍他的肩。
「我告訴你這件事並不是要你替我報仇,而是要你知道必須小心防範沐晟,往後方家就靠你了!」
沒注意到方政的言外之意,方瑛只想到一個疑問。
「既然爹早料到沐晟有可能藉此機會滅你口,爹又為何要出兵?」
方政深深凝住方瑛,目光中是無盡的慈愛,還有對兒子的深切期盼。
「因為我想讓你了解,人應是當為而為之,但也有不當為而為之的時候,我們是將門世家,為父是天生的武人,必須毫無質疑的服從上令,要知道,戰場上若是有兩個下令者,士兵會無所適從,戰爭也就打不贏了。不過,有時候我們也不得不做一些不該做的事,譬如……」
他微微一笑。「當年你爺爺違抗皇意暗中放走了墜兒她女乃女乃和娘親,因為他認為皇上的旨意錯了,他必須替皇上留下反悔的余地;還有這回出兵,我違抗了沐晟的命令,因為我認為不出兵是延誤軍機,是違背了皇上的期待,所以我不顧一切出兵了。而事實也證明我們都沒錯,若是沐晟肯增援,這場仗早贏了……」
他惋惜的搖搖頭,隨又灑月兌的拋開這份已然無可挽回的遺憾,專注于眼下最重要的事。
教導兒子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至于何時是下抉擇的時刻,這該由你來決定,一旦決定之後就不能後悔。就如此時此刻,即便我戰死了,就算我們方家所有人全都逃不月兌噩運,我也不後悔,更不怨恨任何人,因為那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做的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應該我做的事我也都做到了,我心安理得,也很滿足,身為武人,我盡到了應盡的職責;身為男人,我做到了堂堂正正、無愧于心;身為丈夫,我知道你娘會以我為傲;身為父親,我知道兒女會以我為榮,瑛兒,這就是我希望你能了解的。」
為他!
竟是為他!
這場仗竟是為他打的!
「爹!」方瑛的眼眶熱了、濕了,心頭一陣陣強撼的激動。
「記住,人必須一直往前走,可以休息,也可以回頭看,但絕不可被過去牽絆住,更不能停滯不動。」方政繼續語重心長地告誡大兒子。「要了解,追悔已無可挽回的過去是最無意義的浪費時間,你應該思考的是如何修正未來。」
「記住了,爹。」方瑛梗聲道。
方政滿足的頷首。「最後,我希望你能轉告你岳母,我不怪她,只希望她能在我們方家真的出事時,伸手幫幫我們方家……」
「慢著,爹,為什麼要我轉告?」方瑛終于警悟到方政的言外另有他意了。「爹為什麼不自己告訴她?」
眸子悄悄移開,注定方瑛側後方。「瑛兒,你該走了。」
心頭一震,「走?爹,您……您……」方瑛猝然轉首朝方政目注的方向望去,猛然抽了口氣。
十幾頭小山似的巨象矗立在山林前的空地上。
「他們的象隊到了,恐怕我們沒有時間等待增援了,瑛兒,快走!」
「爹,我怎能……」方瑛驚恐地大聲抗議。
「瑛兒!」方政陡然一聲驚人的大喝,目閃威稜。「該你做抉擇的時候了,別忘了你娘、弟弟、妹妹,還有你的媳婦兒和兒子都需要你保護他們!」
方瑛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面色慘綠,滿頭冷汗。
爹要他做抉擇,但他怎能,怎能!
這是一場注定非失敗不可的仗,正是爹最需要他的時刻,他怎能在這種時候丟下爹不管,自顧自逃命?
但是……但是……
他的後娘、弟弟、妹妹,還有膽小愛哭的妻子,以及從未見過面的兒子也都需要他,因為還有個心懷不軌的沐晟等著要滅方家的口。
天哪!他能如何抉擇?
他遲疑,他左右為難,但是,已經沒有時間讓他慢慢做決定了,只覺一陣宛如山崩地裂的震動,象群已然奔馳了過來。
方政立刻跳上戰馬,筆直地迎向敵軍。「瑛兒,快走,別做個不孝子!」
方瑛恨恨一咬牙,驀而轉身跳上另一匹馬,策韁奔向與他父親相反的方向,一路揮槍與包圍圈的敵軍奮戰︰一路回頭,心頭仿佛在滴血。
即使是在這最後一刻,他父親依然那麼勇猛,縱馬沖殺,誰都不能擋。
然而在最後一次回頭時,他見到的卻是父親揮劍正要繼續砍殺蜂擁而上的敵人,座下的戰馬竟被象群驚嚇得人立而起,他父親被摔到地上,敵軍立刻一擁而上,刀斧齊下。
征戰沙場三十年的父親,就這樣冤枉的戰死在這南國絕域!
哽咽著回過頭來,方瑛咬緊牙根,含悲忍淚繼續奮力廝殺,半刻也沒停,一心一意要突破包圍圈闖出去。
不為他自己,也不為其他任何人,只為了他父親。
然而,包圍圈是如此的嚴密,幾乎是滴水不漏,如果他能逃月兌,其他士兵自然也能逃月兌,但事實是,方政麾下四千士兵盡皆戰死當場,無一投降,最後,只剩下方瑛一個人。
他依然想逃走,遵照父命。
但周圍是數千敵軍,他又能如何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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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墜兒不喜歡練武功,可是娘說她的武功必須有傳人,硬逼小女兒非學不可,她只好學了。
但九歲那年,在玩耍時她竟然不小心折斷了村童的手臂,她當即被嚇壞了。
于是,她再也不敢使出武功來了,就算娘的武功都被她學會了,她也不敢使出來,即使有人欺負她,她還是不敢使出來,久而久之,她慢慢的以為自己把學會的武功都忘了。
不,她沒有忘。
裊娜的身影仿佛雲絮般飄飛在山林間,那速度是如此迅捷,像鷹掠,似月兌兔,如果有人看見,肯定會以為那是錯覺,其實他什麼也沒瞧見。
快一點!再快一點!
從沒有任何時候,香墜兒如此渴望自己曾經苦練過武功,她才能夠比飛更快的趕到夫婿身邊去。
希望來得及!希望來得及!
她急得快哭了,但並沒有真的哭出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警告自己,她必須在來得及以前趕到夫婿身邊去,保護他,替他阻擋敵軍。
至少要撐到她趕到呀!
忽地,她听見前方遙遙傳來一陣模糊的廝殺聲,心頭一陣喜,立刻加快身形趕過去,就快趕上了,就快趕上了……
跋上了!
「不!!」淒厲的悲叫聲猝然自她口中溢出。
是的,她趕上了,恰恰好趕上親眼看見七個土蠻子用大刀捅穿了方瑛的身軀,大刀一拔出,鮮血宛如噴泉狂泄而出,方瑛搖晃了一下,丈三尺長槍先月兌手落地,身軀才徐徐頹倒。
那七個凶殘的土蠻子卻還打算把方瑛的身軀砍成肉醬,不過他們也只夠時間舉起大刀,一條七彩繽紛,似綢又若絲的紗帶仿佛彩鳳般疾飛而至,只是一閃,那七個苗子的喉嚨全被割斷了。
縴細的繡花鞋飄落在方瑛橫倒地上的身軀旁,彩鳳漫天飛舞,香墜兒瘋了似的揮舞紗帶,圍在四周的土蠻子根本來不及看清楚到底是什麼在攻擊他們,就一個接一個被割斷喉嚨,一個接一個倒下,快得像骨牌翻落。
直到土蠻子步步後退,不敢再接近過來,她才收回彩帶跪去,縴指疾點方瑛數處重穴,勉強才止住狂溢的血流,然後,她小心翼翼的將他抱入懷里。
「夫君!夫君!」她抽著噎,哽聲輕喚。
好一會兒,方瑛才吃力的睜開眼,一見是她,他便蠕動著唇瓣仿佛想說什麼,香墜兒馬上俯下耳去仔細傾听。
「听不見啊,夫君,我听不見你說什麼呀?」
听了好半天都听不到他想說什麼,再抬起頭來,卻見方瑛的唇瓣不再蠕動,已然放棄了說話,只那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緊緊瞅定她,無聲訴盡千言萬語,是依戀、是不舍、是無奈、是歉疚。
然後,他靜靜的吐出最後一口氣,瞳眸無力的闔上了。
香墜兒沒有哭,也沒有叫,她只是不相信的瞪著眸子,仿佛夫婿只是累了眯一下眼,待會兒就會再睜開來看她。
他還有話要告訴她不是嗎?
但他沒有,那彎月般的眼兒再也不會睜開來了,那愛笑的眸子再也不會笑給她看了。
四周依然包圍著數百上千個土蠻子,他們還舉著大刀,還準備要殺戮,還想再見血,但不知為何,他們不但一動也不動,甚至沒有半點聲息,一點點都沒有,只有風聲悄悄的掠過。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道柔細的哭聲若有似無的輕輕揚起,那樣柔和、那樣細膩,如果不是現場完全的寂靜無聲,根本听不見。
但是,不過片刻間,那哭聲便已清晰顯明地傳入方圓一里內每一個土蠻子,還有每一只飛禽走獸的耳內,于是,敏感的飛禽首先驚擾的拍翅而起,剎那間,天空中布滿了亡命飛逃的鳥兒。
無窮無盡的哀傷、無休無止的悲慘、無邊無際的痛苦,那哭聲仿佛撕裂開自己身體一般的哀鳴。
林子內,密葉間的金絲猴、長臂猿也開始驚恐的吱吱叫,伸展四肢攀藤跳躍逃向另一頭的樹林外;而地上的兔子、山豬、野雉,甚至老虎、野狼也不約而同狂亂的奔離,想要逃開那可怕的哭聲。
多少肝腸寸斷的悲傷,多少鏤心刻骨的痛苦,令人絕望,教人心死。
實在听不下去了,有人捂起耳朵不想再听,但奇怪的是,那宛如杜鵑泣血的哭咽反而更清楚的流入他們耳里。
那樣哀怨、那樣無奈,無法逃離、無法解月兌。
不,不想再听了,不想再听了呀!
悲悲切切,淒淒慘慘……
不要听了!不要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