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懂事?
精明能干?
她在說誰?
「是嗎?」琴老先生懷疑地低應。
「是真的,爹,」琴思淚的聲音輕柔,語氣卻十分肯定。「夫君只是率性了點兒,但他是很可靠的男人,再是天大的麻煩,他也能夠輕而易舉地解決,往後您就會慢慢了解了。」
琴老先生稍稍遲疑片刻後,毅然點頭。「嗯,為父相信妳,畢竟,妳是跟他最親近的妻子,和他相處的時間也比為父長久。」
琴思淚寬心地笑了,但笑容僅僅展現了一剎那,立刻又消失了。
「爹,女兒……」她猶豫著。「女兒擔心的倒是女兒自個兒。」
琴老先生怔了怔。「妳擔心什麼?」
琴思淚再次垂下螓首,難掩愧色。「恐怕爹說得沒錯,夫君寵壞女兒了,女兒變得……變得貪心了……」
貪心?
他這個向來無欲無求,比尼姑更恬淡寡欲的女兒?
要真是,三歲小娃兒都可以考狀元了!
琴老先生不以為然地失笑。「說說看。」
飛快地偷覷爹親一眼,螓首更深垂。
「爹您是知道的,女兒向來很知足于現實環境,從來不曾執著于任何事物或任何人,從小到大,女兒唯一曾有過的期望,也只是希望能夠永遠留在爹和哥哥身邊,即使如此,爹爹為女兒許下親事,女兒也從命嫁出去了,只要爹爹和哥哥平平安安的,女兒也沒什麼割舍不下的,之後被休回娘家來,女兒亦對婆家沒有任何依戀之情。但現在……現在……」
「如何?」琴老先生好奇地月兌口問。
「不知何時開始,對夫君……」琴思淚說話開始囁嚅起來。「女兒竟……竟產生了一份貪求之心……」
噗哧!
才听到這里,琴老先生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哦?是怎麼個貪求法呢?」沒料到女兒所謂的「貪心」竟是這種貪心。「想陪伴在他身邊,一輩子不分開?」
如同普天下所有真情男女一樣,難舍難分。
不想竟被爹親一語說中,琴思淚微吃一驚,就好像小孩子偷做壞事,以為父母不知情,卻被父母隨手一把就揪住了小辮子。
她果真是貪心的!
螓首幾乎貼到了胸前,一整個羞愧到不行。「嗯嗯。」唉唉唉,她果然是「壞小孩」!
「也想獨佔他,希望他永遠都只屬于妳一個人的?」琴老先生笑吟吟地又問。
「那倒不會!」琴思淚忙道。「夫君想再娶多少妾室都無妨,只要讓女兒留在他身邊,女兒于願足矣!」這樣,她的「壞」應該可以減半了吧?
琴老先生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還說她貪心呢,如此大度能容,她要真算是貪心的,這世間就沒有不貪心的人了!
「思兒,在妳來看,為父算是貪婪之人嗎?」
「自然不。」
「為父也這麼認為。」琴老先生頷首。「但為父對妳娘也有那種妳所謂的『貪求之心』,希望能與妳娘實現那『執子之手,共偕白首』的心願……」
「執子之手,共偕白首?」琴思淚呢喃輕念,若有所思。
「雖然終究是無緣白首,但……」琴老先生遺憾地輕嘆。「在妳娘過世後,為父也從不曾考慮過要續弦,因為……」
「爹心里只有娘……」琴思淚頓悟的低語。
琴老先生嘴角浮笑。「嗯嗯,我想妳應該了解了,那不叫貪心,而是出于一份男女之情必然的結果,是正常的,沒有的話,為父才會擔心呢!」
瞧見爹親調侃的笑容,琴思淚粉皙的雙頰不禁又暈紅了。
這種事竟然還要爹親提點她,真是太羞人了,原來她並不是「壞小孩」,而只是對夫君有情,所以渴望能夠……能夠……
執子之手,共偕白首?
不,就算夫君執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另一個女人的手,只要能與他共偕白首,她就心滿意足了。
陪伴在他身邊一輩子,這是她唯一的心願!
******
就在琴思淚頓悟她的貪並非真貪的同時,另一邊的廂房里——
「妹夫。」
「有事嗎,大舅子?」不然怎會特地把他拉到這邊來講悄悄話。
琴伯淵踱開兩步,略一思索。「老實說,原以為妹妹會被你休回娘家來,不想妹夫竟是如此疼愛妹妹,爹和我委實安慰不已。」
「廢話,她是我老婆,我不寵她要寵誰?」不然要他寵大舅子的老婆喔?
不是疼,是寵,嗯?
琴伯淵笑了,但即刻又褪去笑意,神色嚴肅起來。「既然要住在揚州,多少會听到一些流言,所以,有件事我得先告知妹夫一聲,免得妹夫有所誤會。」
流言?
誤會?
兩眼微微瞇起,「什麼事?」杭傲問。
「這……」猶豫一下,琴伯淵才毅然道︰「是我表弟,也就是妹妹的表哥,他從小就喜歡妹妹,及長後,若非妹妹早已與何家訂下親事,他定然會娶妹妹為妻;爾後,妹妹被何家休回娘家來,倘若不是姨丈堅決反對讓他休妻,他是打算娶我妹妹的……」
哇咧,原來早就有人在覬覦他老婆了!
才听到一半,杭傲的表情就開始發酸、發酵、發爛,再多听兩句,他那張俊俏的臉已經爛到發臭了,保證比幾百年沒清過的茅坑還要臭。
偏偏琴伯淵一點都沒注意到,自顧自繼續往下說得不亦樂乎。
並非他太遲鈍,也非他太粗心,而是他太專注于該怎麼說才不會引起妹夫的誤會,反而沒發現杭傲已經開始「誤會」了。
大概是腦袋里塞了太多之乎也者,轉不太靈光了。
「再後來,妹妹再嫁到杭家,傳言妹妹很快又會被休回娘家來,表弟馬上就跑來向爹表明,不管妹妹被休幾次,他都想娶妹妹……」老實人繼續說老實話。「當時爹以為又一次害了妹妹的終生,深感內疚,為了彌補,便也允諾表弟,倘若妹妹真被休回家來,而妹妹又願意做妾,就讓表弟娶了妹妹吧……」
這對該死的父子,就那麼厭惡他老婆,非把她「趕」出去不可嗎?
憤怒的人也繼續咬牙切齒的憤怒,左手抓住右手,右腳踩住左腳,免得一個沒留神,拳頭就不小心飛到某人臉上去親熱了,或者腳丫子忍不住踹到某人肚子上練腳勁。
他很久沒伸展筋骨了,再不動一動,怕要生銹了!
「起碼,表弟對妹妹是真心的,名分已經不重要了……」某人渾然不覺正處于驚險的生死一線中,兀自口沬橫飛,滔滔不絕。「所以,表弟一直在等妹妹被休回娘家來,因此也冷淡了他的原配,表弟妹不甘心,便也到處向人哭訴,哭訴內容自然不怎麼中听,因而引來不少流言……」
死八婆,舌頭那麼長,不會拉一拉去吊自己的頸喔!
「不過,妹夫,我得老實說……」某人扯出淡淡的苦笑。「一切都是爹和表弟的一廂情願,妹妹從來沒考慮過要嫁給表弟——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要依照她的意願,她是寧願一輩子不嫁的,在我以為,或許出家更適合她也說不定……」
出家?
很好,很好,那女人要真敢去拔掉半根頭發,他也會剃光頭陪她,就來做一對六根,不,是七根——包括下面那一根——不清不淨的出家人吧!
她是他的女人,誰也別想搶,佛祖也不行!
「然而,兩年後再見到妹妹,我想,我也錯了,妹妹並非適合出家,她只是當初嫁錯人了……」琴伯淵喟嘆道。「從妹妹的言談和幸福的笑容,看得出妹妹這回終于嫁對了人……」
那當然,那個女人打一出生開始,就注定是屬于他的了!
一句話,臭臉不臭了,杭傲咧開大嘴,笑得星光燦爛、金碧輝煌,差點閃瞎了大舅子的眼。
「所以,爹要我轉告妹夫……」琴伯淵目光定定地凝住杭傲,「謝謝你!」誠心誠意地道出心中無限感激。「也請妹夫別在意那些流言,無論是爹、我或表弟,我們全都錯了,只有妹妹的幸福笑容才是對的……」
「行了,行了,我了解了!」不待他說完,杭傲便一派豪爽地擺擺手。「我老婆那麼美,有人覬覦是理所當然的,沒有才怪!不過她已經是我老婆了,我自然會好好的保護她。想動我老婆的腦筋?行,盡避放馬來吧,我一定會拿出全副誠意好好『招待』他們的!」
誠意?
招待?
杭傲的笑容依然璀璨得會發光,說話語氣內容也算平和,但不知為何,杭傲說得愈是開心,琴伯淵听得愈是毛骨悚然,最後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不知他能不能請教妹夫是打算如何「招待」人家的?
「妹夫,你……」
「我只有一個要求……」話剛起頭就被很沒禮貌地打斷了,但琴伯淵並沒有生氣,只是快得幾乎看不見地蹙了一下眉。
「呃,妹夫請說。」
「當我不得不出遠門,而把老婆送回娘家來時,除了岳父大人和大舅子、大嫂子、小外甥之外,其他不管任何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見我老婆,可以,但身邊起碼要有兩、三個,不,四、五個奴僕伺候著,絕不許讓他們獨處!」
連女人、小孩也包括在內?
有必要這麼謹慎嗎?
「呃,既然妹夫交代下來了,我會記住的。」
「那就行啦!」杭傲滿意的頷首。「那麼,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了。」
「好,那我要帶我老婆回家啦!」
見杭傲臉帶笑容,腳步輕快地轉身離去,琴伯淵也放心了。
原以為年輕氣盛的妹夫多少會抱怨一下,女兒才剛嫁出門,下一刻,又打算把女兒許給別人做妾了,連他這個做兒子的都覺得有點荒唐了,何況是妹夫。
幸好,幸好,幸好妹夫能夠體諒一個為人父關愛子女的心。
琴伯淵不知道的是,甫一背過身子去,杭傲的臉色就刷一下焦黑了,像剛出爐的泥炭,還在冒煙呢,腳步狀似輕快,其實他的表情猙獰得可以驚死閻王爺的毛,就算他命中注定此時此刻要完蛋大吉,專程趕來拘魂的牛頭馬面也會被他嚇得落荒而逃,他就可以繼續禍害千年啦!
他媽的,那個該死的蠢老頭。自以為是的胡搞瞎搞,他究竟把他自己的女兒當成什麼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真想把那個蠢老頭的腦袋敲開來「整修」一下!
不過,這麼做老婆肯定會不開心,只好算了;可是,另一個家伙,他可就不能輕易放過了!
膽敢肖想他老婆?
最好那家伙已經交代好後事了!
******
七月鬼門開,諸事不宜,遠行更忌。
不過對杭傲而言,那種事他壓根兒不在乎,門照出,事照辦,要真踫上「好兄弟」,大家先拍胸搭背寒暄兩句,再一起坐下來痛痛快快的喝他個三兩盅,保證好兄弟很快就會變成生死兄弟——一生一死的兄弟。
總之,那種事他沒在給他怕的,他在意的是……
「岳父大人,請看好您的女兒,別讓她到處亂跑!」強烈要求。
看好?
亂跑?
是怎樣?
他忘了他老婆大他五歲,已經不做三歲小女圭女圭很久了嗎?
「好好好,我會看緊她的!」啼笑皆非。
「舅子大人,也請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萬萬不可讓你妹妹和閑雜人等單獨相處!」慎重交代。
閑雜人等?
包括女人和小孩嗎?
有沒有那麼小氣啊?
「是是是,我絕不敢忘!」哭笑不得。
把老婆送回娘家,一而再的千叮嚀、萬囑咐之後,杭傲方才出門趕路上京去,進行他在生意上最重要的一步棋——
闢商勾結。
想安安穩穩地吃定八方做大生意賺大錢,非得有靠山不可,而最好的靠山莫過于「官商勾結」,只要能踏實這一步棋,往後他就不必擔心任何人來找他的碴,擋他的財路了!
也是他運氣好,人還沒到京城,就不小心給他從虎口下救了一位貴人——當今皇上的皇弟襄王,而那位想獵虎剝虎皮,反倒差點被虎獵去吃人皮的襄王,當下就千恩萬謝的請杭傲到他家作客去,在廝混了三個月之後,這兩個年歲相同、個性相當的年輕人,便燒香磕頭成了拜把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雖然官商勾結不成,但有襄王做靠山,成績更好,所以,他可以回家了。
于是,不再浪費時間,他立刻以妻子即將生產為由告辭離去,匆匆往回家的路上趕。
老婆就要生了,那是實情,但最重要的是……
離家三個多月,沒有他在老婆身邊守著,會不會讓那個覬覦他老婆二十多年的家伙有機可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