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出門參加老友的聚會,老婆也陪她表姊去買東西了,容惜蓮立刻回到臥室里,回到幼兒床畔,憐愛的眼神溫柔地投注在熟睡的女兒臉上。今天,爸爸不在,老婆也不在,他終于可以獨佔女兒了。
他伸出手想踫踫她,但尚未踫觸到便又縮回來,唯恐一個不小心吵醒女兒的美夢。光只是看著她那甜美的睡靨,他就很滿足了。
忽地,他轉身拉腿就跑,趕在門鈴聲吵醒女兒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樓下開門。「誰準你到我家來的?」一開門,他就憤怒的吼過去。
「我打你的手機,你關機,那我只好自己過來啦!」徐莉雅牽著曉妍,一臉理所當然地站在大門外。「快,曉妍說想看電影,陪我們去吧!」
「今天只有我和我女兒在家,沒空陪你們去任何地方!」容惜蓮不耐煩地道。「你女兒?」徐莉雅雙眼一亮。「那讓我們看看你女兒也好!」
「不行,我……」霍地彎身探臂,卻差一線沒抓到一溜煙鑽進門來就往里跑的小女孩,容惜蓮更是憤怒。「混蛋,誰準你進來的!」
「我去抓她!」乘機,徐莉雅也硬擠進來了,還很好心的替他關上大門。容惜蓮當下決定,先去抓到小女孩,再把她們母女倆一起扔出去,于是回頭就跑進屋里到處找……「你女兒在樓上嗎?」
「不準上去!」容惜蓮一把揪住正待上樓的徐莉雅。
「為什麼?我只想看一眼就好啦!」他愈是不準,徐莉雅就偏想上去。
「看你自己的女兒就夠了!」
「不,我要看看你女兒究竟有什麼好,值得你那麼愛她!」
「你是故意的嗎?」
「對,我就是故意的,怎樣?誰叫你疼我女兒你不肯!」
「你……」
「媽咪,媽咪,有了,有了!」
有什麼?
爭吵的兩人訝異地往樓梯上看,見曉妍興高采烈的跑下樓來,還得意洋洋的,一臉她很偉大的神情。「什麼?」徐莉雅納悶地問。
「死的小baby啊!」曉妍大聲宣告,「我把妹妹好用力的推下床了,然後妹妹就咚的好大一聲撞到櫃子,然後她就掉到地上去了,然後她頭上還有流好多好多血喔,然後,媽咪你就可以用妹妹換掉弟弟身上的壞東西了!」徐莉雅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張嘴卻無法出聲,而容惜蓮則拔腳就往樓上沖,心頭一片漆黑的恐懼。不,不要,千萬不要……
「很抱歉,容先生,令嬡雖然還有呼吸心跳,但已腦死,我們無能為力了!」腦死?
他的萱萱?
容惜蓮怔楞地呆在那里,腦袋里一片……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但也沒有太多東西,只有六個字,一直在他腦海中回蕩。腦死?
他的萱萱?
直到他一整個人、一整個腦袋、一整個心,全都充滿了那六個可怕的字,他才逐漸意識到那六個字所代表的意義。腦死?
他的萱萱?
總是一見到他,就笑呵呵地叫他「巴巴」的萱萱?
腦死?
她……她還不滿一歲啊……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徐莉雅不知所措地喃喃道。
啪!
容惜蓮霍地回身一巴掌將徐莉雅打趴在地上,「我要告你們母女倆謀殺!」他咬牙切齒地怒吼。「我真的不……」
眼見媽咪被打,曉妍驚嚇的尖叫一聲,使即猛撲在媽媽身上保護她。
「干嘛打媽咪嘛!」憤怒的質話。「是我把妹妹推下床的,又不是媽咪!」一旁的醫生和護士小姐,不約而同瞪大了震驚又駭異的眼,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個小女孩「自首」,「招供」說犯下「謀殺」罪行的是她。一個五歲的小女孩!
「你為什麼要把妹妹推下床?」護士小姐驚駭地月兌口問。
「是媽咪說的嘛,叔叔家的妹妹死掉了,才有死的小baby可以換掉弟弟身上的壞東西啊!」曉妍理直氣壯地說,「可是我抱不動妹妹,沒辦法把妹妹從樓上丟下去,只好把妹妹推下床,可是這樣也有用對不對?」說得好不得意。「妹妹變成死的小baby了對不對?」醫生和護士听得驚駭欲絕,容惜蓮更是驚怒難抑。
「難怪你會故意絆住我,不讓我去找她,原來就是你要她去傷害萱萱的!」
「不,不,我不是那麼說的,不是!」徐莉雅慌亂地否認,嚇壞了。「我只是說……說……」她當時到底說了些什麼?譬如容叔叔家的妹妹要是死掉了,你弟弟就可以用她的心髒了!
天哪,她真的那麼說了!
但她當時只是一時氣憤才那麼說的,並不是真有意要曉妍去傷害容惜蓮的女兒啊!容惜蓮憎恨地怒瞪她們母女倆。「無論如何,我非告死你們不可!」
「不,你不能告我們,不能!」徐莉雅更是心慌意亂的抱住女兒,尖叫。「不然……不然……對,你敢告我們,我就公開你爸爸那份資料!還……還有……」咽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地再開口。「既然你女兒腦死了,就把心髒給我兒子吧!」她心虛地垂下眸子,逃開容惜蓮那雙充滿恨意的目光。
「要是你不給,我……我也要公開你爸爸那份資料!」
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容惜蓮就像一其沒有生命的尸體,僵硬又冷漠地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似乎連呼吸都消失了。徐莉雅原本還想再說什麼,但一見他那副僵尸似的恐怖表情,就不敢再說了。良久、良久後,容惜蓮始終沒出聲,只是突然默默地轉身,踏著沉重的步伐進入病房內,佇立在女兒的病床邊。她還沒死。
但也等于死了!
溫柔地,他撫掌著女兒粉女敕的臉頰,憐愛地看著女兒安詳的睡容,默默地,落下了淚水。心,好痛!
真的好痛好痛!
悄悄地,他伏上女兒胸前,全身顫抖著、抽播著,無聲的飲泣,直到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萱萱啊!
他的寶貝女兒啊!
他已經開始在計畫,要如何為女兒度過周歲生日了,是他心愛的女兒,也是容爸爸最寵愛的心肝寶貝,一定一定要盛大慶祝的,可是……可是……再也沒有周歲生日了,永遠都沒有了!
只剩下破了洞,痛到無法呼吸的心,與無盡的悔恨,這一生,他都無法原諒自己……對不起,萱萱,對不起,是爸爸沒有把你保護好,對不起,對不起……
他緊抱著女兒仍然溫暖的小小身軀,埋首在她柔軟的胸膛上,無法自己地痛哭著、自責地懺悔著。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爸爸吧……
他痛哭著、懺悔著,直到聲音沙了、喉嚨啞了,醫生擔心他傷心過度,進來要替他打鎮定劑,他才勉強止住哭泣,拒絕打鎮定劑,又凝視女兒好半晌之後,毅然拭去淚水,轉身走出病房。「我女兒的心髒……」他聲音平板地說。「給你兒子。」
為了爸爸,他不能不屈服!
容惜蓮生平只愛過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爸爸,一個是他的女兒。
但就在同一天里,他失去了這兩個唯一深愛的人,差那麼一點,他就崩潰了,要不是容爸爸在臨終前,曾清醒過短短的幾秒鐘,並留下兩個字遺言︰「小……夏……」
若非這兩個字遺言,他一定會崩潰的。
爸爸把小夏托付給他,這是爸爸最後的遺願,他非完成不可,所以,他強振作起精神,竭力想幫助逃避現實,活在自己的虛幻世界中的孟吟夏,但是……「她會不會就這樣變阿達了啊?」她表弟說。
「給她個孩子吧!」她表姑說。
孩子?
對,再給她個孩子,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
于是,兩個同樣悲傷的人,再度沉溺于性的漩渦里,夜夜激情,纏綿悱惻,努力想再孕育出一個能同時撫慰他們兩人的孩子來。不同的是,這回,他不只是要孩子,也要安撫小妻子,所以,他格外用心,費盡心思,全力要轉移她的傷情,誠心誠意要照顧她、呵護她,因為,他活著,也只剩下這個目的了。完成爸爸的遺願。
七個月後——「小夏?」
她在哭……
「對不起,再讓我哭一下下就好。」
「好,好,你哭。」
陳媽媽說過,只要她能哭出來就好了!
「好了,我們重新開始過日子吧!」
丙然,她哭完了,也不再逃避現實了。
在了解到這點的那一瞬間,容惜蓮心中猝然涌起一股感恩的情潮,使他不由自主地緊緊圈抱住妻子。爸,我沒有辜負你的托付,小夏終于沒事了!
「阿蓮,怎麼了?」
「沒事。」他放開她,溫柔地拭去她滿臉淚痕。「去洗把臉,做早餐吧!」
「好,吃過早餐後,我想到表姑家一下。」
早餐過後,他不放心,本想陪她去,但孟吟夏卻堅持不用,因為她要跟陳媽媽談點「女人家的私事」,他只好目送她進入陳家之後,再回到屋子里,下意識環顧一圈,突然覺得屋子里好空蕩。只不過少了一個人……
然後,就剩下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