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孤雪十歲冬天
一塊門匾掛在朱漆大門的上方。大大的「張府」字樣映入梅的眼中。
「怎麼是張府?那小表不是在高家做事才對嗎?」雖然好生疑惑,但她仍是決定走進去一探究竟。
此時正好有一批送瓜果的人打算進去,其中一名看來精練的中年男子拱手問門房道︰
「這位小扮,我們給張大爺送貨來了,請問要往哪兒走?」
門房下巴朝天,露出兩洞鼻孔示人。
「你們是趙家村的人是吧?沿著牆往左走,從一里外的小門送進去,再叫伙房的人領你們去帳房就成了。」
「多謝小扮,這是一點薄禮。」中年男子奉上一小袋橙果當謝禮。
「下回換些別的吧,老是送橙,房里都放不下了。」
「是是是!」
這是不是別人所說的狗仗人勢啊?梅又學到了一點。一時感到新奇,也就沒跟著那一群人走,反正她還有隱身術可用嘛,誰想走上一里啊,多累人。
「猴崽子,過來!」那威風的門房不知又在張狂些什麼,吼叫聲式大。
梅看了過去,覺得那個正被揪著耳朵的小表好面熟哦。忍不住走近看,順便听听他們在吵些什麼。
「好大的膽子,敢偷吃小少爺的點心!」
「我才沒有偷吃呢!這是少爺吃剩不要的,說要給我,我沒有偷吃!」小男孩哇哇大叫的掙扎。
門房可不管有沒有,一把搶過小男孩手中的甜糕,兩三口全送入嘴巴里,含糊道︰
「你是什麼狗命,能享用這種好東西?!去!」將小孩丟到地上,又踢上一腳。「張爺我就饒了你這一回,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偷吃,當心我一狀告到張總管那邊去。」
「你……你……嗚哇……」小男孩又痛又氣又傷心,哭著跑進宅子去了。門房不屑的睞了眼,最後忍不住舌忝著手上的甜屑,笑得好不得意。真是好吃哇!嘿……
原來同樣是當差的佣僕,也充斥著弱肉強食的情形,莫怪常孤雪從不覺得掠奪別人是錯的;因為當他幼小時,遭人欺凌掠奪,長大成人後,也就理所當然去搶比他弱小者的物品,這是一種共同建立的法則──強與弱之間,沒有永遠,端看各人爭氣的程度了。
雖然這種奪食的情況在動物界很常見,但似乎一旦發生在人類身上就成了件不得了的事。
「嗚……嗚……嗚嗚……嗚哇……」悶悶的低泣聲從柴房內傳來。小男孩雙手抱著膝蓋,涕淚交錯的臉埋在兩腿中,哭得好生悲切。
「不會吧?你已經哭了兩個時辰了嗎?」大致逛完了張府里里外外,才飄到常孤雪居住的柴房,倒沒料到他居然還在哭。也不過是甜點被吃掉而已,有必要哭那麼久嗎?
常孤雪霎時忘了哭,呆呆的抬頭看向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的女人。
「好髒,擦個臉吧。」從袖子里變出一條絲帕,丟在小表臉上。怎麼老是看到他拖著兩管鼻涕的蠢相呀!
小時候兩管涕,長大時愛生氣。嘖,還能做對子哩。
「你是誰?我沒听到開門的聲音。」他雙手緊抓著巾帕,身子畏怯的往後縮。看她一身的白,不會是……女鬼吧?直到背已頂住牆角,再也無處可退,他更慘白了臉。
「別管我是誰。我說,你悶在這邊哭多久了?」懶得再問他怎麼看她。如果記憶中沒有誤差,這小子的狗嘴一向吐不出象牙,別巴望他會尊呼出「仙姑」的名頭了。
「我才剛在哭哇!」他用力以衣袖抹去涕淚,才舍不得用那麼好的手帕抹臉呢。「亂講。兩個時辰前你不是一路從大門口哭到這兒?」年紀小小就說謊,莫怪長大後是枚壞蛋。
「我才哭一下下而已!後來就去劈柴了。」小男孩挺起胸膛大聲的辯著。「哦,那是說劈完柴後,你才又回來繼續哭嘍?」那糕點到底多好吃呀?有必要哭成這樣嗎?
小男孩想到心酸處,又哭了起來,像只受傷的小動物般啜泣個不停,再也無心理會眼前這個人是鬼魅或是什麼玩意兒了。
「你對哭泣有特別的偏好嗎?」
「我才沒有哭,嗚……」
這是不是叫做睜著眼楮說瞎話呀?
「你到底在哭些什麼?」
「我……肚子好餓!他們不給我飯吃!」
「沒想到這府邸看來那麼大,食物竟然是不夠吃的。」真是外表風光,內里淒涼呀。
「不是啦!他們有飯故意不給我吃。」「為什麼?」這點她就不能理解了。
「他們常常這樣的,不必為什麼。」
總不能任由常孤雪餓死在十歲這個年紀吧?老方法,變出一袋蜜梅糕,熱呼呼的塞到他手中。
「吶,吃吧。」
「這個?」小男孩顫抖著手拉開油紙袋,差點給那香暖的食物味給勾丟了心神……吃的耶……一連吃了三、四個,才敢相信一切不是出自于幻覺,而且還是頗感熟悉的幻覺。他以前是不是吃過呀?
「你在這邊是當什麼差呢?」梅問。
「跟著少爺,隨時听候差遣。」他含糊地道,一時吃得太急竟噎住了。「咳!晤咳!」「真不當心。」梅伸手輕拍他背,不料卻引來他的慘叫聲!「哎唷,痛!」小男孩手腳並用的爬離她施暴的範圍,哀怨的看著她。
梅盯著自己的手,懷疑自己的力氣有多大,居然得到他這種夸張的反應?「我只是輕拍而已。」她聲明。
「我知道。」伸手抹去眼角的淚光,他又吃將起來。
「你受傷了?」梅猜測著。由于外頭的天色早已墨透,一屋子的黑暗與陰寒恐怕不是小孩子禁得住的,于是她拉來角落的破鐵鍋,丟了幾枝柴薪,打出火花,不一會,溫暖的火焰照亮了四周,也降低了些許寒意。
「我看看。」她移近他,拉過他左手上還沒看手臂呢,已然看見一只十歲小孩的手掌上滿是厚繭、凍傷,以及一些沒有經過藥物治療,自行愈合的傷疤。「哪來這麼多傷口呀?你常被打嗎?」
「嗯,所以我要很快長大。」仍殘留淚水的雙眼迸出一抹狠戾。
「長大後要做什麼?」梅小心地問。
「讓別人再也不敢欺負我!現在打我的人,以後我要打回來!」常孤雪野獸的求生本能至此已開始展現。
「那些人是誰?」恐怕為數不少吧?
「門房張奴,總管張才,伙房的張佣,帳房的張僕。」他扳著手指一一道來。「你的小主人對你好不好?」一听到名單里全是佣人,想必這宅子的主人對下人還算不錯吧?
「還好呀,他心情好時會給我東西吃,心情不好時頂多餓我一天而已。」「這叫還好」哇?那「不好」的標準不就是將他打個半死又餓上三天才算哪?當人奴才都這麼薄命嗎?
小男孩又接著道︰
「去年服伺大少爺的小僮被大少爺打死了,我們都好怕會被派去接替那個工作,還好他們嫌我太小就沒挑我了。小少爺比較好,他打人時都只用鞭子或竹板,不是用刀劍。」
「是哦,你該感動得三跪九叩呢。」愈听愈覺得受不了。想不到堂堂一個未來大惡人居然這般的奴性堅強,真令人懷疑他是怎麼當上大土匪的。
小男孩很快吃完糕餅,仍然饑餓的肚子透過目光的傳達,可憐兮兮的看向眼前這個好心的女鬼。但因長期被大人們招待竹筍炒肉絲(挨打)的教訓,讓他不敢隨便開口索求。
梅翻了下白眼,再用一片梅花瓣從袖中變出食物。這回是梅香包子,依然是熱呼呼的一小袋,丟給他。
「你多久沒吃了?」
他沒空回話,比了個二字,表示兩天沒吃了。
「被罰嗎?」
「不是。昨天小少爺不許我吃飯,今天就丟了一些甜糕要我吃,但是被張奴搶走了。到伙房要飯吃,但是伙房的張佣不只打我,叫我去劈柴,還不肯給我東西吃,我就一直餓到現在了。」一口氣說完,全心全意進攻食物。
「你這樣多久了?四年來都是如此嗎?」
「我來這邊才三年。」他伸出四根手指頭。
「原本的高員外呢?」她替他收回一根多比的手指。
小男孩好訝異的瞪她。
「你怎麼知道高大爺?他搬到江南去了,後來我才過來這邊當差的,高大爺人很好哩,都不會餓我們肚子。」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陣咳嗽聲,令他們停止對談。
「是誰?」小男孩站起身推開窗子,被撲面而來的風雪凍得直打哆嗦,雙眼一時睜不開。
梅立于他身後,見到一抹黑影消失在矮構中,隱隱覺得不對勁。
像是!大禍臨頭的預感。
「砰!」脆弱的門板被踹成碎片,嚇醒了熟睡中的常孤雪,以及隱形的梅。才要張開眼,便教數十把火炬給刺得雙眼失去功能。
「來人!把他抓出來!」有人吼著。
「哇!怎麼了?做什……啊!」常孤雪沒能說出太多話,一只蒲扇似的大掌將他一拳擊到雪地上,幾乎沒讓他暈死過去。
梅伸了伸懶腰飄了出來,眼光看向被踹壞的門,再听到此起彼落的怒嘯似雷吼,莫怪那小家伙長大後亦是相同粗魯。人家說身教、言教還真是有道理。雖然還是有點困,但看看他們在擺什麼陣仗也好。
謗據她推算,今晚是常孤雪離開張府的日子。首先他會被打得奄奄一息;再來為了求生,激發出他野獸的本能,以一把凶器直桶向主人張三的腰背,並遁逃出府,從此成為街頭流浪小乞兒──以上,完畢。
實在說,在人界也有一段時日了,大多時間又耗在常孤雪身上……嘖!他的名字甚至是她取的呢……不過她挺好奇,依照常孤雪的親人取名能力之拙劣,如果她沒出現,那麼會是誰給他取做常孤雪呢?照她看,他應該背著「牛寶」這個拙名羞愧一輩子才是……
好啦!收回其它不相關的思緒,繞回原本所想的。到底與這家伙相處久了,不可能沒半點感情。想當初有多少鳥兒在她的樹身築巢,雖才短短一季的時間,她便多有留戀,還偷偷撿回它們跌到樹下的小鳥呢。所以她此時也就沒能完全以置身事外的冷淡去看待小表被虐待。
一絲絲窒悶飄移上心頭,那是……擔心?不悅?還是其它負面的情緒?她不明白,因為以前從未有過。可是她就是覺得這些人共同欺負一個小孩子很超過。「哇……」
瞧瞧,居然抽他鞭子!
「唔哇……」
真過分,還把他的臉打得不成人形!
「為什麼打我,嗚……」
幾個人更舉起腳重重踹他,大不人道了!
梅搖搖頭,再搖搖頭,覺得人類殘害同類的名堂實在太多了,真奇怪在這樣的自相殘殺下,居然沒有滅絕。看不下去了,去阻止他們吧。
不過她的「看不下去」來得太慢,眾人在一頓粗飽後已停住手,由總管張才揪起他。
「哼!好個不知感恩的猴崽子,也不想想老爺供你吃住,你居然當起賊子來了。「我……沒……有……」痛得渾身顫抖,但殘余的意識仍讓他發出聲音表明自己的清白。
「沒有?哼!我們在草叢里搜出了一包銀子,正是老爺房里丟的那一包,還不承認?找死!」反手又是一巴掌。再丟他回地上,轉身對一名彪形大漢躬身道︰「老爺,要怎麼處置這個小偷?」
彪形大漢正是宅邸的主人張三,長著嚴肅苛刻的臉,絕對屬于那種寧負盡天下人,也不許人負他的性格。只听他重重一哼,開口道︰
「如今罪證確鑿,依家規處置︰鞭十、斷雙掌、割舌,再丟到外頭自生自滅。」他伸出手。「家法。」
貼身佣人很快的呈上一條黑鞭;鞭身以荊棘編成,而原本的黑色因沾了太多血腥而呈現恐怖的暗紅色。此時,在月光的映照下,再度閃動著它渴血的寒芒。而另一頭,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正候著呢。
唰唰喇!
張三正在甩鞭暖身,以期給手腳不干淨的下人刻骨銘心的教訓。
「不要……哇……我不是小偷……嗚……」全身疼得幾乎麻痹的小男孩仍努力蠕動著他的身體,想爬開,想申冤,但團團圍住他的家丁,教他插翅也難飛,看來就要命喪鞭子之下了──
「咻,」第一鞭破風而來。
要命!這種打法,常孤雪還有命活到長大當壞人嗎?梅手指一彈,一朵梅花飛附在鞭子上──
「哇……呀……」
鞭子仍毫不留情的以十成十的力道打在皮肉身上。
常孤雪哭叫出聲,但一聲更淒厲的哀號硬是蓋過他。
「天哪!是大少爺!老爺打到大少爺了!」佣僕全飛奔到十尺外,看著被誤鞭的大少爺張余絨。
張三大震,百般不敢置信,奔過去抱起兒子嘶吼︰
「我在處罰下人,你跑來做什麼?!」
「哇……明明是爹失了準頭打到我的,人家又沒有靠近!」張余絨看到自己手臂皮開肉綻,當下哭昏了過去。
「快!快送他回房,快馬召大夫過來!」張三大吼,手中的鞭子再度呼嘯。想到要不是為了懲罰下人的偷竊行為,也不會誤傷了大兒子,愈想愈生氣,猛地對地上瑟縮的人又要甩手揮出──
「哇!」
鞭子還沒打出去哩,就听身後傳來號哭聲,原來已經鞭到人了。「是誰站在老子身後呀!」張三簡直是暴跳如雷了,猛一轉身,卻倒抽了口氣。
「天哪!小少爺!是小少爺!」僕人再度忙碌起來,飛奔到第二號被誤傷的倒楣人身邊。
小少爺張瑯須連哭也省下了,直接昏倒。
「快扶他回房,叫大夫!」已氣到忘了質問是誰讓自己兒子站那麼近的,張三現下只想快快執行完家法。
很好,此刻在場的就剩下佣人了,就算誤鞭到人也沒關系了。他緩緩舉起執鞭的手!
所有人悄悄的退、再退,祈求自己退得夠遠,能躲過鞭子的肆虐範圍,用力吞口水,目光全盯在鞭子上。
張三瞄準地上抖瑟的小表,然後決定手也不停的一口氣打完十鞭。咻咻咻,一鞭、二鞭、三鞭!
「哇!」「我怎麼那麼倒楣!」「好痛哇……」
不一會,七八個佣人全倒地不起,各自捧著傷處哀號不已,最稀奇的是那鞭子到最後竟捆住了張三,讓他體會到他寶貝鞭子的實用度有多強。
「呃呀,」痛得哇哇叫的張三順帶的蹦蹦跳跳,不意將不知何時摔在地上的匕首給踢到常孤雪面前。
梅趁亂現身,將匕首塞到小表手中。
「去,快去捅他一刀!」
「我不要!他們會打死我的!」逃命比較重要哇!忍著一身的疼,他手腳並用的爬向後門。此時不溜,更待何時?白疑也知道再留下來鐵定沒命。
梅揪回他。
「不行,如果你不做的話就不許走。」拜托!這是他該經歷的命運耶,要是沒完成行凶的步驟,以後怎麼做一名邪邪惡惡的大壞蛋哪?!
「我才不要害人!」
「笨蛋,是他們在害你,去,快去!」她推他。
「不要,不要啦!」他抵死不從。
「早知道就讓你挨十鞭,我現在才知道皮肉痛對你心性養成的重要。」梅又拉回他爬開的身子。真是!全身是傷還那麼會爬。
「別掙扎了,去。」眼見張三就要爬起來了,梅用力推他過去。
「不……不……哇!」
就見原本還磨蹭在原地的小表倏地化為迅影,向張三的方向飛去,一只縴縴玉足優雅的收回,覺得自己身上這雙玉足從沒那麼好用過。她引頸看過去,期望有「美好」的結果。
遠處,正爬起身的張三突被一股巨力由背後撞上來,害他又趴回大地的懷抱,並且「哇」聲慘叫。
「嗯,很好,完工了。」梅滿意的點頭。
小男孩害怕的跳離主人身上,就見一把匕首正垂直插在張三的……尊臀上。他哭著跑向梅!
「不是我!不是我!我已經先丟掉刀子了,可是刀子卻掉在他身上!」
梅苦惱的想,反正腰背跟臀部的距離不太遠,相信上天不會有意見的,它們務必原諒小孩子缺乏準頭的事實。她已經努力讓他循正確的生命路程走了。
「走嘍!」她牽起他的手,悠閑的從後門走出去。
直至今夜上吊孤雪賣身為奴的日子,正式畫下句點。
兩人在梅花林中的木屋里生活了十來天,即使梅並不預期與小表耗上這麼些時日。
可是常孤雪身上的傷口實在太多,又因感染而引起發燒的癥狀。想到這孩子打一出生就失去爹娘,為了生活,年紀小小便被一大堆勞力工作剝奪了童年,梅一時心軟,就堆了一大把梅花,變成溫暖的小屋,在這寒冷的冬天給予小表短暫的溫暖。「哎唷,好痛──」常孤雪哭天搶地的痛呼。
「換個藥也值得叫成這樣子?」真不濟事,不過是傷口上的瘡痂隨著更換的藥布被撕起來罷了。
「我不是說我自己換藥就好了!」若說常孤雪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滿,那就是這一點了。藥是好藥,但因為傷口不斷受創,還不如讓它自己好還快一點。對常孤雪來說,他從來沒過過這種舒適且毫無負擔的日子。每天可以睡在暖呼呼、香香的床被中,不必挨餓、受凍,不必被人動輒打罵,還有這個對他很好的大姊姊!雖然總是害他傷口痛得半死。
所謂的「好」,其實只是來自于沒有惡意而已。但因為在他的生命中,遇到了太多把欺凌弱小當成理所當然的人,以致于他會覺得這位大姊姊簡直是菩薩了。不然沒有人會平白把寶貴的食物、溫暖的床被給外人用的。
世上,還是有好人耶……他感動的想著。
「今天吃梅粥,配梅干菜。」替他換完藥,轉個身手上已是一托盤食物。常孤雪連忙吞口水,好幸福好虔誠的膜拜著食物。
「姊姊!你真是好人。」
「我不是。」如果用晉東城來衡量,她一點也稱不上好人的標準。
「為什麼你不是?」她明明是。
「好人嘛,听說要心地善良、樂善好施、尊重天下蒼生,最好還當一名醫者來濟世。」
「當好人很厲害嗎?」他不太明白這名詞。
梅淡道︰
「也沒有所謂的厲不厲害。好人或壞人只是自己的選擇而已。只不過一般人尊敬好人,害怕壞人。」
「那我要當壞人!」小子大聲宣告。
「嗯哼。」她輕嗤,果真立志要趁早,有點當土匪的本錢了。
「因為如果我是壞人,那每個人都會怕我,一定不敢欺負我,也不敢搶我的食物或打我了。而且我還可以去搶別人,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以現在的世道,這樣想是比較務實沒有錯,害她差點要跟著點頭了……不、不對!畢竟她是來糾正他向善的,怎可附和他「壞人至上論」咧?
「當好人也很不錯。每個人感激你、尊敬你,只要你一直幫助別人,那別人就會終生感恩,為你祈福。」
「如果我當好人,他們會給我飯吃嗎?」小表听不懂大道理,只想知道那與肚皮大事有無必要之關聯。
「也許會,也許不會。但前提是你得先付出。」
「我什麼也沒有哇。」怎麼付出呀?忽爾他腦中飛過天頁的想法!「不然這樣吧,我有錢時就當好人去幫助別人,如果沒錢時,就去當壞人上道樣一來,好人壞人我全當了,最厲害!」
呀……這樣……說得通嗎?
梅認為自己該想一想。
劫富濟貧,也不錯嘛,但好像又有那兒怪怪的?
她得好好想一想。
常孤雪傷愈後,梅決定該是離開他十歲的記憶了。
她很夠意思的給他穿上乞丐服,並奉送一支打狗棒與一塊破碗!听說乞丐的標準配備是這樣的。
「很好,這樣就容易在街上討生活了。」
「姊姊……這是為什麼?」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前一刻還在享受溫暖,此時已成為一名無家可歸的小乞兒,為什麼?
「這是你必須走的路。」他的命里有五年的乞丐運呀,又不是她故意整他,做什麼一副棄兒的指控目光?
「我以為你要收留我!騙子!」被背叛的悲憤打心底竄起,令他嘶吼出來。梅雙手抱胸,覺得人類真是不可理喻。
「我不是騙子,不說了嗎!你接下來要當乞丐的。哪有騙你?我還好心的給你準備了衣服咧。」
「你如果不想收留我,為什麼要救我,讓我以為你是好人?!」小孩眼中滿是怒氣,而那怒氣逐漸化成生命中第一抹陰暗,對人性有了深深的失落……
要是從來沒有人對他無條件的好過,那他還不致于發怒,因為他會以為人生就是如此。但誰要教她施予了他溫暖快樂,那種得到卻又被重重摔碎的痛楚……很痛、很痛,痛得他都要沒法呼吸了。
梅揮揮手,只道︰
「好啦,別鬧了。你好生體驗自己的人生吧,我回去嘍。」很好奇他經此一事後,會長成什麼樣的人,快點回去看看。上回解開了他對親人的誤會,讓他不致于對人性完全失望,這次呢?改變的會是什麼?
看著毫不留戀走入梅林深處的白影,小男孩站在原地大叫︰
「我討厭你!我恨你!我!嗚……我要當大壞人回來搶你的銀子,讓你當個窮鬼,沒地方去,再也不敢說要離開我……不要我……你……你給我記住!」小男孩坐在地上蹬腿大嚎,哭得好不淒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