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我就是……覺得對不起你,要說清楚得好,別像電視演的那種,無意中結仇了自己都不知道,最後還被亂刀砍死……哥,我是真心說對不起的。」
「呵呵,你以為我一直對你藏著恨意?」魏安笑道︰「別傻了,現在我上班工作都來不及,哪里會去回憶這種小事?」
……是這樣嗎?那,為什麼他會覺得此刻魏安的笑聲冰涼涼的?他常看見魏安笑咪咪地,就是一團和氣的人,但,他還是第一次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听見魏安的笑聲,異常的違和。真的是他敏感嗎?
他舌忝了舌忝唇,說道︰「哥,你記不記得國中時我們打群架,你哭得稀里嘩啦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那樣,從那次以後我就發現你也會演戲,男生哭成那樣不是演還是什麼?之後我就不敢再嫁禍你,因為我再怎麼真哭也不如你那一場戲,爸媽都以為我哭假的,我才冤枉呢。後來我們不是相處得也很好?所以……咳,人生嘛,我們保持友好吧,千萬別哪天在背後捅我一刀,好不好?」
魏安笑道︰
「你的幻想力太旺盛了。我對做什麼殺人犯的壞人之路沒興趣,現在我可是朝路途艱困的好人之路走呢。」
魏盛勝聞言愣了愣,哈哈笑︰「哥,你真幽默。不,你說得對,當個好人真的很辛苦。」他想了想,往身邊湊了過去,他感到魏安非常明顯地往床邊退了點,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哥,你這樣不行,你要習慣跟人睡一起,不然將來結婚了怎麼辦?那個……借點錢好不好?」
「借錢?」
「你看過我女朋友的嘛,都在念書,約會不夠用,我會記帳,以後會還的。」
「好啊。」
魏盛勝大喜過望。「真是好哥們。哥,我一定還的,你有空也幫我勸勸媽吧,她覺得我馬子太時髦太愛打扮,以後婆媳肯定有問題。女人嘛,打扮得美美的,我們也賞心悅目,對吧?」
「我以為把女孩子打扮得漂亮,是為了讓她開心。」
「哈哈,這樣說也行,我們開心她們就開心。老頭子倒是挺喜歡我馬子
的。你知道的,他這幾年對那種命理、風水節目特別有興趣,上次老頭子請人來看供桌位置,你不是也特地回來全程盯著嗎?我女朋友家里就是搞這一類的,老頭子跟她談得挺起勁的,我完全听不懂。下次請她家人幫你看看風水什麼的?」
「用不著吧。」
「還是看了好一點。至少工作跟婚姻可以少走彎路,他們還滿信緣分的,就當我付點利息?」
「……緣分這種東西真這麼準?不要不行?」
「現在不要,以後也是會要的,兜兜繞繞回到原點由不得你,這是她說的。嘿,我可不信,偷偷告訴你,她家還不算精,是這兩代才開始的,她表親一代一代,什麼叫起死人,他們是駕輕就熟,不過民國以後就不做了,你信嗎?我也不信,哈哈。」
「……叫起死人?」黑暗里,魏安一個一個字重復著。
「是啊,听說還不止,無聲無息地弄死人也有的,所以積怨太多,早就收山了。哥,你真信啊?我是說來讓你笑一笑的耶。」
「……沒信。」一頓,魏安漫不經心地問︰「我記得你女朋友姓……姓……」
「張,她表姐,噓,就是那個表親家里有人跟你大學同班你忘了啊??」「跟我同班?誰?」
「姓徐啊。哥,她叫徐思平,看起來很萌的那個美女,你居然沒印象?」
周宗清趁著烤肉的空檔,拉著魏安到一角,悄聲地問︰
「不是說好了,要帶你女朋友過來嗎?」
魏安攤攤手,無奈地笑道︰「沒辦法,她臨時有工作。」
周宗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往熱鬧的烤肉區看去。同學們都在那里又叫又鬧的,跟還沒成年的學生沒兩樣。
他目光再度落在魏安身上。今天魏安穿得也跟大學生沒兩樣,劉海略長,滿面的笑容仍帶點未成年的青澀無防備,他嘆道︰「大家都還沒變啊。」
「是啊。」魏安笑道,視線掃過烤肉區的每一個人。
「你在找人?」周宗清試探地問。
「沒啊,我在看有哪些同學到了。」魏安笑笑。「嗯?沒見到徐思平,這不是她家別墅嗎?總要謝謝她才好。」
「我跟她通過電話了,她晚點才到。現在這間別墅就交給我,這次除了你之外,幾乎都是情侶檔,我也是啊。安子,今晚你得一個人睡了。」
「沒問題。」魏安笑著湊過去瞄了一眼房間表。「我先去跟其他人打招呼。」
等到魏安回去烤肉區後,有男同學走過來問︰「周宗清,我女朋友頭痛,你有止痛藥嗎?」
「有,在我行李箱里。」周宗清帶他進入別墅。
周宗清在幾天前已經來過一趟,男同學卻是初來乍到。他好奇地觀察別墅,笑道︰「都說徐思平是大小姐,好像也沒什麼嘛……」看起來都很老舊。
周宗清笑道︰「剛開始我也嚇了一跳。徐思平是跟我解釋,這棟別墅是很多年前就存在的,內部不能隨意搬移或者改造,除了定期的維修保養,內部電線重新牽外,幾乎是照以前的原樣,因此看起來十分陳舊。平常她家里的人很少過來,現在只有她表親偶爾帶朋友來住一晚,我心想也是,人家好端端的別墅怎麼可能給我們開同學會用。這已經不錯啦,光是這坪數我們這種上班族一輩子也買不起。」
「說得也是。不過這真的太可惜了,如果別墅能夠大肆翻修,再轉手月兌出,房價至少再升二、三倍吧。」
「有可能喔。」周宗清說出小秘密︰「上次徐思平帶我來時。說溜嘴了,雖然是幾代前的遺囑要求,不過現在她家族里已經有人打上這棟房子的主意,也許再過幾年就會賣掉也不一定。所以說啊,時間一久,誰還在意祖先說過什麼?」他順手打開廊道上的燈,仍然昏暗不明。
進入房間後,周宗清翻著行李箱,男同學東張西望,對今晚住的地方還算滿意。
「周宗清,我看安子一點也沒變啊!這家伙想當不老童顏嗎?大學第一年的他跟現在到底差在哪里?都幾年了啦!明明他也當過兵了,怎麼氣質如昔?」
「哈哈,我也注意到了,從大一到現在,大家多少都變了,只有魏安還在原地踏步,我想這就是我們把他當小弟弟看待的原因。」周宗清終于找出止痛藥,跟男同學說著︰「也許他要前進了也不一定喔。」
「別賣關子了,你想說什麼啊你?」
「等安子有了女朋友就不一樣了。」周宗清難得八卦一回。「我懷疑安子從頭到尾都沒有女朋友,他只是不好意思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難道你有看過他女朋友出現過?不管出去吃飯、活動、旅游,你看過他女朋友?跟他討張照他都避而不給,連今天每個人都帶伴了,就他沒有,你不覺得奇怪?」
「這有什麼好瞞的,他坦白從寬,兄弟們替他介紹啊!」
「我猜是丟臉?當初起哄他跟徐思平,他推說有女朋友了,也許是他覺得兩人身分地位差太大……」
「想當年我也想追徐大小姐呢,就是身分地位四個字讓我下不了手,她出入都有司機誰敢追?怎麼單身到最後的就贏了呢,不對,還不一定贏……」男同學捶胸頓足,反正女友不在現場,他要充分表達他的懊悔。
周宗清 了一聲。「小心我告訴你女朋友。」
他也是心有戚戚焉,當初知道班上有個萌美女,誰不蠢蠢欲動?近水樓台先得月,總不會讓外人得去,後來發現她家太有錢,有錢到可以少奮斗三十年,相對的,男子氣概少掉一輩子,這讓當時還是充滿雄心壯志的學生們,默默地打退堂鼓。
現在好了吧!當年的學生都有家累了,萌美女還是孤家寡人,這頭也只剩魏安還在戰場上,這就是所謂的等久了也就是你的了吧,周宗清不得不感慨一下。
他壓低聲音道︰
「剛才我發現了,安子一直在我們中間找人,現在唯一沒到的就只有徐思平。剛才看房間表時,那角度他八成是在看徐思平的房號。這次我們就幫幫安子,也不枉一場兄弟情了……喂,你在看什麼?」
男同學回過神,指指對面半掩的房間。「那里……」
周宗清誤解他的意思,低頭看著房間表。「這間空的。里頭有東西不方便住。」
「有東西?什麼東西?」
「哈哈,別想歪。是畫,一幅全家福,我看過听說畫主人畫到一半,從此一去不回。」他聳肩。「你們想像一下,有情侶睡在里頭半夜起床卻看見畫里的人像瞪著你們看嗎?」
「……」男同學松了口氣。「原來如此,我剛才看這房後面好像有一雙眼楮,但角度又不太對,原來是畫像里的。」
周宗清笑笑,對他做了一個噓的動作迅速打開對面房門順道開燈。「咦!」
周宗清又立刻關上門。「別說出去。當時徐思平沒意思開這扇門是鑰匙一塊交給我,我好奇才偷偷開的,看了後也嚇一跳。好了,你不是要給你女朋友吃藥?」
「對對,快走。」
兩人一前一後迅速下樓。出于節約習慣,周宗清一路關掉電源當他們關上別墅大門,最後一個電源也同時被按掉。
頓時,別墅內部一片漆黑。
足音進來,然後有人輕輕地掩上房門,低聲笑著說︰
「……找我做什麼?我在哪里?同學會呢,阿勝有事不能回去說嗎?我有事要忙,沒空。」
頓了下仿佛這個人正在聆听對方的話突然間,他無法控制地拔高聲音︰「你說什麼?」
「安子?」有人要推開門,卻被房里這個叫安子的以臂橫過去。「怎麼了?」來人一見房里烏漆抹黑的,只有一個男人在用手機講著電話。
這男人沒有平常的笑容,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把門用力關上。
「阿勝!」或許男人察覺自己語氣過于咬牙切齒,靜默一會兒,十分溫柔地說︰「我沒怪你,真的。你仔細想想,掉在哪了?那是我媽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如果失去它……」這一次他足足停頓一分鐘,才啞聲道︰「我會殺人的。」
隨著電話彼端不停地道歉,這人的呼息愈發地沉重,最後,手機一整個摔了出去,反彈到牆上又回地面。
房間里,安安靜靜地,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慢慢地拾回分解的手機,就坐在地上,在模黑中嘗試著組回機體,自始至終,他都是安靜著。
「呵呵。」突兀的笑聲。
然後,又是一陣死寂。
「終于要結束了嗎?這就是所謂的功成身退?」
男人的歌聲輕輕地響起︰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開在春風里。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猛然間,劇烈的嘔吐聲中斷了歌聲,這人仿佛狼狽地趴在地上,不住地干嘔著。
嘔了好幾分鐘,又是一片安靜。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這麼多年了啊。」他聲音很輕,輕若羽毛似的。「什麼嘛是神仙的話,是可以回來看我的你在氣什麼嘛,我哪里做不好了……不想回來……也可以可是你不能被迫消失如果你被迫……是不是我起了什麼心思害到你,你擋到別人的路了嗎……」
那哽咽的聲音冰涼涼的,滲入人的听覺里,令人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又過了一會兒,他起了身,似乎踢到什麼,他不是很介意,只是垂著眼盯著手機。
「徐思平。緣分?」他輕輕哼了一聲。
這人離開這間房時,幾不可聞地低聲呢喃著︰姐……你還會想我嗎……
姐,你還在嗎?現在我已經不跟佛牌說話了。本來就知道你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不管我說再多話,你也不會理。不管我如何示弱,你也不會再心疼我……我在醫院住了八天,窗外下了八天的雨,你沒有出現。
我故意讓自己病得更嚴重。
我發現你不見了,考完大學才發現的,快半年的時間。我好蠢,總是說要戰戰兢兢地,結果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以為你會心疼我一輩子,我會抱住你一輩子,我真是太傻了。
判人死刑也要一個罪名,是因為我無法控制地愛上你嗎?你真這麼狠心對我?
我不會把佛牌交給任何一個人,也不會讓別人取代你的地位。
如果有人想以緣分之名強行介入我們之間,那我就玉石俱焚吧。
……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