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哥?」
叨著一根煙,在吧台里調酒的於叔一怔,側過身子在煙霧迷蒙的暗色燈光里循聲看去,而後全身一僵。
三十歲出頭的梁綺掛著一抹成熟的笑容穿過人群走上前。「於大哥,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吧?」她的聲音永遠都是輕輕柔柔。
迅速的換上一貫淡然的笑意,他面露歡迎:「好久不見了,梁小姐。」
她坐上吧台邊一個空位,「什麼時候從梁綺變成梁小姐?因為幾年不見,彼此陌生了嗎?」
於叔只是笑了笑,為她調了杯「PinkLady」。
「你回來多久了?」
「兩天而已。這兩天來我一直待在老家,你是我頭一個見的熟人,知道為什麼嗎?」
「老朋友嘛!」於叔淡淡地笑著,溫吞的態度讓梁綺皺起細眉。
「你還是沒變。」她說道。
無論是在外貌上或是躲避話題的態度都絲毫未變,他仍是那個不慍不火的於大哥,遇見不願回答的問題就不急不緩地撥開它,她想。
「是嗎?你什麼時候回日本?」他隨口問道。
喝了口甜膩的酒,她輕柔回答:「我打算留在台灣。」
他擦著酒杯的手停了停,眼里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平復;沉於自憐情緒中的梁綺並沒有注意到。
「我以為你的工作在日本。」於叔的聲音更輕了。
「但我的生活、我的朋友都在台灣,申請調回台灣分公司是我多年的目標,於大哥,你不為我感到高興嗎?」
「為什麼不?你回來我們都很開心,風鵬、雲濤他們要是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為你慶祝。」
「你呢?」她只想知道他的反應。
「我……」他擠出笑容。「當然開心。」
「你的態度似乎不這麼說。」
他聳聳肩。「你明知道我的個性,不慍不火,像個慢郎中。」
她凝視著他,似乎想把他看個夠。「不知道哪個人才能引起你強烈的喜怒哀樂?」她略帶羨慕道。
於叔笑了笑。「過於濃烈的哀樂只會傷身,像我這種人只適合慢火火敦煮的生活。」
梁綺盯著他忙碌的側面,那股淡然的儒雅氣息仍然毫不保留的散發在一個四十五歲的中年男人身上,她以為離開台灣幾年,不但景物變化不少,就連人……也會改變不少,至少在見到她思念已久的於大哥之前,她是如此認為。但如今面對他,方知不但沒改變的是他,就連她也未曾變過,至少那顆心是不變的……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滿腔熱情全付諸東流。
「老爸?」於敏兒忽地打斷梁綺的思緒,她身後跟著一臉愧疚的駱小小。
「倦鳥知返了?」於叔朝剛回來的敏兒笑笑。「你帶你的朋友去逛了哪些地方?」
「我……」敏兒不知該如何啟口,忽地,她的眼角瞄到梁綺,吃驚的尖叫一聲:「梁姊?」
「很高興台灣還有人這麼熱烈的歡迎我。」梁綺若有所指的瞥了眼表情平靜的於叔。
敏兒熱切地佔住吧台另一個位置,「梁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通知一聲?」
「我才剛來就來這里報到。這是你的朋友?」
敏兒這才注意小小還站在一旁,急忙拉她過來,在喧鬧的人聲中喊道:「她是我學校同學駱小小。小小,這是我從小認識到大的梁姊。」
「梁姊。」小小苞著敏兒一塊叫。
「你是駱小小?」梁綺勾起一道遙遠的回憶。
「梁姊,你們認識?」敏兒看著搖著頭否認的小小。
「不,我們沒見過面。」梁綺開始打量起駱小小。「我想只是名字相同吧……」
「很少有人叫小小,我倒想見見你認識的小小苞我的小小差別在哪里?」
小小用力推了把敏兒,差點把她推下高腳椅。「誰是你的小小?」
「喂!喂!你敢這樣說話,忘了你還在服刑當中?」敏兒威脅。
小小一听,立刻滿臉愧色。「你記住,等我還清後,你就要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於敏兒向來只關心眼前事,至於幾百年後的事還沒有那份心思去理。」敏兒哈哈大笑,氣得小小杏臉生怒。
「敏兒,小小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還需要‘服刑’?」於叔頗感興趣。
兩個女孩立刻垂下睫毛,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小小怯怯的瞥向一臉和善的於叔!「於叔,在台北我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只要我做得到。看你們的樣子似乎犯了什麼大罪似的,沒這麼嚴重吧?」
「差不多了。」敏兒給小小一記白眼。
她想到她的寶貝車就心疼。
她恨不得把她的威脅付諸實現。
於叔笑著搖搖頭,給她們兩杯可可。
「老爸,我以為我們成年了。」她抗議。
「但在老爸眼里,你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女孩。」他淡淡回答。
「太不公平了。梁姊,你評評理,好歹我也二十出頭了,沒必要在自己老爸的PUB里喝牛女乃、可可這些給小孩子喝的飲料吧!」
梁綺笑了笑。「傻丫頭,听起來你似乎急切的想當大人,有時候童年反而是最珍貴的回憶。」她深深地望向於叔。
「問題是,我已經畢業了,是個如假包換的成人了,你說是不是,小小?」
「我的意見是,你似乎忘了我的問題?」小小低聲說。
恍然大悟後,敏兒吐吐舌。「對了,我差點忘了。老爸,小小想拜托你一件事,這是我朋友頭一次拜托你,你可別拒絕,我會生氣的。」
「我洗耳恭听。」
「於叔……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份工作?」小小悄聲說,在震耳欲聾的喧囂聲中,若不是於叔仔細傾听,他幾乎只看見小小的嘴巴一張一合。
「找工作?你不是北上來見你的毛叔叔嗎?」他沒有注意梁綺一閃而逝的驚奇。
「但臨時出了點問題,我欠了人一點錢……」
「沒關系,我可以給你。」於叔在某些時候相當「阿沙力」。
「不。」她連忙婉拒,「我想自己償還。」
於叔想了想,笑笑,「你就當是我借你好了。」
碧執的搖搖頭,小小抿起嘴:「我希望靠自己的能力償還。」
嘆了口氣,於叔接收到敏兒的眼神。原來這小女孩有一顆強烈的自尊心,他想起前晚風鵬嘲笑她,而她反唇相稽的模樣,他早該知道的。
點點頭,他終於想出解決之道:「好吧!反正我這里還缺幾個服務生,如果你願意,就在這里做好了。」
他沒有想到小小仍是一逕地搖頭。
「那跟從於叔這里要錢是一樣的,我希望於叔能幫我介紹其他的工作。」小小頑固的說。
敏兒對著她老爸無奈的聳聳肩。要勸她早勸了,何必等她老爸花心思來勸,小小的個性,她模得最透。只要是小小犯的錯,她絕對會獨力承擔,這也是她所以打算工作來賺錢賠償顧風鵬撞壞的車子的原因,任敏兒怎麼說都說不通。
駱小小不僅有顆自尊心極強的心,更有一副頑固的牛脾氣。
於叔只好點頭。「好吧,既然你堅持,我就幫你注意注意。」
小小笑逐顏開。「謝謝於叔。」
「好了!你們還沒吃晚餐吧?敏兒,上樓讓小小看你的廚技去。」於叔趕她們上樓。
小小吃驚的瞪著敏兒:「你會做菜?」
「廢話。」敏兒得意揚揚。「我於敏兒或許念書不是頂尖好手,但論廚藝,可是一流。」
「可是你在南部念書表現的可不是這樣;你唯一會做的就是蛋炒飯。」
「沒錯。我是只會做蛋炒飯,而且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千里之外還能芳香噴鼻的技術,這還能不算是一流一嗎?」
小小夸張的翻了翻白眼。「我早該知道你牛皮功夫一流。」
「謝謝夸獎。上樓吧!」敏兒笑著推小小上樓。
梁綺掛著笑意望著她們消失在廚房。「敏兒和那女孩都是好女孩。」
「天真無邪是我一直希望她們保存的特質。」於叔淡淡回答。
「她……叫駱小小?」
「你真的認識她?」
「她是來找某個人?」
「听說是她的‘長腿叔叔’,姓毛,可惜還沒見過面。」
泛起一抹神秘笑意,她揚眉。「什麼時候約風鵬過來?」
「你想見他?」
「不,我是想讓他見見小小。」
於叔難得笑出聲。「你想做媒婆?他們不但已經打過照面,而且已經領教過對方鋒利的口舌。」
她一怔。「他們……」
「只差沒在這里動手。」
梁綺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上回我見到風鵬的時候,他的紳士風度還沒退化,怎麼可能對待一個小女孩這麼惡劣?」
「惡劣?你該見見那兩個孩子見到風鵬他們的時候是怎麼情景?」
「也許你願意告訴我?」
「可迪他們正打算果舞。」
梁綺睜大眼。「果舞?」
「沒錯!只要再差個幾分鐘,包準一場精彩的男子果舞會在她們眼前展開。」
梁綺突然不顧淑女的哈哈大笑,連於叔唇邊也泛出笑意。
「我真後悔沒趕得及這場精彩的畫面。」梁綺笑著擦掉眼角的淚珠。
「那簡直精彩得無與倫比。」
梁綺很高興於叔打破了橫隔在他們彼此之間的一道牆,即使只有數分鐘的時間,她也滿懷感激。
「我期待他們再相遇的時候。」她微笑道。
「我也是。」
在氣氛高雅寧靜的咖啡廳里,許曼娜不禁再次審視坐在眼前風度翩翩的連雲濤,一張溫文爾雅的臉龐,時而流露出淡淡憂愁、時而深情款款的眸子,在在都是女人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
就連許曼娜也時常後悔自己當初選擇的不是白馬王子,而是老實但不出色的長期飯票。
想到這里,她就不禁懊惱當初自己的目光短淺。剛大學畢業的連雲濤連自己都養不活,在愛情與面包之間,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面包,嫁給了擁有美國籍的丈夫––連雲濤的堂哥,連爾欽。連爾欽雖然沒有出眾的外貌,沒有高大壯碩的身材,更沒有她所向往的浪漫情懷,但他有的卻是數不清的鈔票,吃喝不完的家產事業。
扁是這點,就足以讓她下嫁於他。
可惜她忽略了一點,連爾欽縱然有一輩子吃喝不完的金銀礦,卻讓她夜夜孤枕難眠;不是因為他花心在外,只因無數家產事業全靠他一人打點,每個禮拜能見到他一面,就該謝天謝地了。而今在度過無數漫漫長夜,經過十年的歲月洗禮,她終於認清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她下定決心與連爾欽離婚,搬回台灣;不僅如此,她還特地打听到連雲濤的消息,在乍見他英俊一如往昔的外表與穩定的事業後,一絲溫熱的感情悄悄的從她心底升起。
在打听他還沒有固定女友後,她打算與連雲濤重拾舊歡。
如今她花了兩年的苦心,換得的身份仍不過是連雲濤的女朋友。
至於結婚,他連談都沒談過;再加上他最近若即若離的態度,她擔心……
「你在想心事?」連雲濤禮貌的打斷她的思緒。
回過神,許曼娜擠出完美無瑕的笑容。「我在想你。」
女人的青春晃眼即逝,她都已經是三十三歲的女人了,她不打算再花個兩年的時間感動連雲濤。
「想我?」連雲濤的表情似乎沒有以前的那般起勁。
她想起他乍見她時,他眼里的狂喜沖走了那抹感傷、那抹心痛……或許是她故意忽略,那抹感傷與心痛卻一直留在他眼底。
「是的,我在想……這麼多年,你仍然沒有結婚的打算是為了什麼原因?」她刺探。
啊出淡淡笑意,他回答:「或許是因為我還沒有遇到令我心動的女子吧!」
「或是你已經不再信任異性了。」她露出自認慚愧到足以感動他的表情。「要不是當年我……」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必再提。」
「不提你就會忘了我曾經背叛你的事實嗎?」她想直視他。
他刻意躲避她的眼神。「不是背叛,而是一項公平的選擇。你選擇了爾欽就是最清楚的表態了,不是嗎?」
「那只是因為我還年輕,分不清楚真愛……」
「無論如何,事實已經促成。」他冷淡的說。
「我跟爾欽離婚也是事實,尤其我回來找你更是我愛你的證明,你還不明白嗎?雲濤,對你的感情,我始終沒變,變的人是你……」
「我也沒變。」
她驚喜的望著他:「你是說,你也愛我?」
連雲濤沉默半晌。「人總是會隨著時間成長。」
她的心倏地沉到谷底。「你不愛我了?」
「十年的時候很長,十年間可以發生任何事,能維持原狀的不多,尤其是感情……」
「我只想知道你對我的感情變了嗎?」
他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我對你的感情始終不曾變過。」
她松了口氣,沒有注意到他話中有話。
「既然如此,我們都是成熟的人了,你年紀不小,也該是論及婚嫁的時候了。」
不是她許曼娜向來厚臉皮,只是青春一去不回,連雲濤就算四十歲不結婚,仍列得上黃金單身漢的排行榜。但女人就不同了,過了四十可以算是一枝花,但只能算是一枝快凋謝的花,她不是對自己的行情沒把握,只是在這個時代,雖然有不婚族流行,但畢竟是少數。她擔心,擔心連雲濤會變心、擔心自己的容貌逐漸蒼老、更擔心有一天她在連雲濤身上花的功夫會比不上一個青春小女孩。
她必須加快腳步。
尤其最近那種深情款款的眼神不再出現在他眼底,她更慌了。
她注意到連雲濤的沉寂,局促不安的笑了笑。「你沒有同感嗎?畢竟我們相處的時間不算是很短,對彼此了解夠深了……」
「我一直很奇怪你跟爾欽離婚的原因。」他突然問道。
「為什麼突然問?」
「如果我沒有記錯,當初你嫁給他的原因不外乎他家財萬貫,比起我這個窮小子,他的確是強多了,而爾欽對你的疼愛更甚於我,是什麼原因讓你離開他的?」
「如果我說,我不曾愛過他呢?」
他的表情沒有改變。「結婚十年也能培養出一些感情。」
「如果他肯留在家里或許還有些可能,怪就怪在十年來他放在事業上的心比放在我身上的多。」
「如果你們之間有個孩子,可能會更好吧?」他隨口道。
「有個孩子只是累贅,如今我只慶幸結婚十年沒生下個一兒半女。」
「我相當喜歡小孩。」他忽地說道。
她擠出微笑,表情不太自然。「如果你喜歡,我願意為你多生幾個。」
「曾有一度,我的確是這麼幻想過。」
「那麼你的夢即將可以實現。」她滿心歡愉。
「可惜那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一場空夢。」
「雲濤!」她臉變了色。
長嘆了口氣,他站起來。「我送你回家吧!」
她耐住性子,露出嫵媚笑容。「也許今晚到你家……」
「我有個室友。」
「依你的能力,你早不需要與人合租,你可以自己搬出來,我認識幾個……」
他打斷她的話:「我和風鵬都有能力搬出那個狗窩,可是那份兄弟般的感情足以讓我們連系在一塊。十年多的友情,我不想搬離那里。」
他沒指明,當初若不是風鵬一掌打醒他,讓他重新振作,他仍是那個一無是處的連雲濤,為此,他永遠把風鵬當作是他最要好的兄弟。
即使是為了許曼娜,他的初戀情人,他也不會為了她而舍棄兄弟朋友。
「好吧!既然你那里不方便,可以到我那里去……」她重換上一副嬌艷笑容。
搖搖頭,他拒絕了她。
「今晚,我和可迪他們有約。」他找理由搪塞。
他始終無法理清心中感受。
自從兩年前許曼娜出現在他生活之中,他感動、狂喜得說不出話來,畢竟她曾是他大學時代的初戀情人,是那一段他最單純、最活潑的時期所付出一片真情的對象。為了她,他兩年來不曾再交往過其他女人。
即使她曾下嫁他人,但他以為他仍然愛她。
只是現在他對這份感情不再肯定了。
他愛的是現實生活的她抑是十年前的許曼娜?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只明白無法斷然割舍這份情,卻又對她采取若即若離的態度。
就連他也分不清自己矛盾的行為。
他只有順其自然。
她氣極了。「原來為了朋友,就忘了我?」
「事先約好的。」回過神,他笑笑。「來吧!今晚天涼,我送你回家。」
無奈之餘,她只好結束這場尚未開始便已結束的誘惑。
事實上兩年來的誘惑從來沒有一次成功,這就是她懷疑連雲濤對她似有情若無意的原因。但她明白男人心,既然連雲濤引開話題,不談婚姻,她也無可奈何,她可不希望狗急跳牆,逼急了連雲濤,對誰都沒有好處。
其實她大可與其他男人交往,也不致於讓自己虛度兩年青宵。她唯一纏住連雲濤的原因,不僅是因為舊時情,更因為她嫁了文質彬彬而又事業扶直搖而上的連雲濤,不但會使男人羨慕女人妒忌,她的虛榮心更可獲得滿足。
她當然不會放過連雲濤。
除非她能再遇上更好的人選。
宋勁飛一見鐘情了。
三十二歲的他這才真正體驗了什麼叫「一見鐘情」的感受。
自從單身告別會那一晚見到了於敏兒之後,他腦海中無時無刻不再想著她嬌俏的模樣。
就連上班,他也在電腦螢幕里看見了於敏兒的倩影。
他吃驚、不解、更有一種被綁住的感覺。
他才不過三十二歲,就要揮別大好的黃金時期,他不甘心,更不願屈服。
他想起於敏兒的淡雅之美。她的確是個美人,但他宋勁飛交往過的美女個個比她成熟有風韻,她根本只能算是含苞待放的玫瑰,他如此告訴自己。
可惜,他抹不去日日夜夜腦海滯留的倩影。
所以,他決心轉開注意力,在寫得密密麻麻的記事本里挑了一個從事模特兒行業的美女在浪漫餐廳共享燭光晚餐。
然後,他睡著了。
在無聊呆板的談話中,他竟然當著女伴的面打起瞌睡來。
這對他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在他三十二年釣女人的經驗中,從來沒有遭受過如此的挫敗。
他甚至在短短幾分鐘里的睡眠中因為夢到了於敏兒而發笑。
難道當真是天要亡他?!
他不得不開始思索這個可能性。
在女伴的抗議聲中,他無奈地匆匆送她回家。
然後,他獨自思考了一整夜。
當東方微曦之際,猶自清醒的他向命運臣服了。
因為他不想在未來的幾十年里,為了思念一個女孩而茶飯不思。
他不知該感謝或咒罵造物者的安排,竟讓他遇見了他命中的克星於敏兒。
他只知道他決定順應天命––
追到於敏兒。
想到這里,心中一股無法控制的喜悅開始泛濫,幾乎淹蓋了他整個人。
直到此時,他才相信自己的選擇沒錯。
他滿意的微笑。
駱小小歡天喜地的奔進PUB樓上那間臥房,正洗完澡的敏兒包著一條頭巾走出來。
「喂!小小,你是發了什麼瘋,當我的地板是舞場,任你跳個過癮,是不是?」
小小彈跳到床上,一臉喜悅的望著她。「你猜,有什麼好運降臨到我身上?」
「這還用說,一定是你的毛叔叔來信了?」
「不是。上回寫給他一封信,到現在音訊全無。」說著說著,小小一張小臉又成了苦瓜臉。
敏兒暗惱自己說話不當。「算了算了,一定是他還沒有回國。快告訴我,你有什麼好消息,讓我一起分享分享如何?」
瞬間,小小的臉又恢復光采。「於叔替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原來老爸真這麼神通!是哪里的工作?」
「在一家西餐廳做服務生,說好只是短期的。」
「這麼說來,你很快就可以還清欠那個顧風鵬的錢了?」
「那還用說!我恨不得現在就把錢還給他!」
「其實他也不在乎你還不還錢的。」
「他不在乎,我在乎。我可不想欠他那種人任何一毛錢!」
「那種人?你認為他是那種人?」敏兒好奇道。
「自作聰明、目中無人、無事生非、虛有其表、華而不實、不可理喻、獐頭鼠目、剛愎自用的狂夫!」她做一個總結。
「天啊!」敏兒搖搖頭。「我從來沒有發現原來你的中文造詣這麼棒。有沒有意願去國外教教那些老外中文哪?」
「於敏兒,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小小。你對他的敵視簡直不可理喻、毫無道理嘛!」
「光憑他那副嘴臉,就讓我恨入三分。」
「我看不只是他,全天底下的男人你都恨之入骨,除了你毛叔叔之外。」
小小瞪著她。「原來這就是我的好朋友,到了思春期就站在男生那邊攻擊我。」
敏兒丟過去一個枕頭。「你在胡說什麼!我於敏兒向來不會重色輕友。」
「說是容易,就可惜行動上困難了些。」
「駱小小!」敏兒板起臉。
小小唇邊帶抹笑意。「瞧!才不過幾句話,你就氣成這副可怕的樣子,更別談我被他氣得七竅生煙,連眼楮前都一片紅霧了。」
「小小,這不一樣。」
「對我而言,都一樣。」
「他是無心的,我相信老爸的朋友都是正直而誠實的好人,他們絕不會故意攻擊別人。」
「原來於叔的朋友都是好人,就你於敏兒的朋友駱小小不算是個好人,專拿別人當出氣筒。」
「駱小小,你強詞奪理,連我也一塊罵進去了,是不是?」
小小聳聳肩。「不是罵你,只是哀嘆自己交了個好朋友。」
「算了。以後我誰也不護,讓你去跟那個男人拼個你死我活,反正不拼你不開心,到時候兩敗俱傷,他對我沒法子交代,你也沒辦法對老爸交代,不管你們了。」
「喂!喂!你是不是於敏兒呀?」小小笑鬧的勒住她的脖子。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區區在下我就是於敏兒是也。」
「那你是不是駱小小的死黨?」
「可能吧!只是她不先謀殺我。」
「既然是我的死黨,幫著外人說話就是不對,罰你煮宵夜給我吃。」
「爐火純青、芳香撲鼻千里之外的那個?」
「蛋炒飯?」
敏兒點點頭。
小小大嘆口氣。「除了早餐、午餐是蛋炒飯,晚餐也是蛋炒飯,不介意來點新鮮的吧?」
「如果你想吃人肉叉燒包,我倒是不介意。」敏兒做出一副要剁她肉的凶狠模樣。
小小大笑出聲。「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等我把上等人肉給拿到手再說。」
「那個顧風鵬?你不怕他皮膚黑,吃的肉是烏漆抹黑的,讓你倒盡胃口?」
小小瞄了一眼敏兒。「不然就讓你的細皮女敕肉來頂他的好了。」她開始搔起敏兒的癢。
兩個女孩再度笑倒在床上。
彼風鵬簡直幾欲發瘋。
面對女人,他一向彬彬有禮,一副大眾情人的模樣。可是面對婚姻可就完全變了樣。
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男人到了三十歲以後就成了女人眼中的獵物,只要一有機會就恨不得全部吞下,也不管是否消化不良。
一如現在。
他約了一個相處三個多月,風姿綽約的佳人在西餐廳共度一個浪漫夜晚,卻發現自己像是即將被食的獵物,被一雙虎視眈眈的眸子盯緊著,隨時想把他收入獵網之中。
他必須步步為營,方能月兌困。
瑪麗猶不知他的心思,直向他撒嬌。
「風鵬,反正你也老大不小,該是結婚的最好時機了。」
「是嗎?」他隨意道。
她點著頭。「昨天我看見一套新娘禮服,簡直就像是為我訂做的,等吃完了牛排,我帶你去看看。老實說,我很想買下它,雖然一輩子就這麼一次,但總是值得紀念的,不過要是你堅持,租禮服也無妨。」
風鵬只是笑了笑。
「風鵬,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有。」
「你的意見如何?」她滿心期待。
「這種事不該問我。」
「不問你,還能問誰?」
「應該問新郎才對。」他像教導小孩子般教她。
她一臉困惑。「但新郎是你哪!」
他眉一揚。「我有向你求過婚?」
「沒有,但我一直以為……」
「我們是朋友。」他流利接道:「一直是相當好的朋友,可惜現在個性不合,所以只好分手了。」他惋惜道。
「分手?」她尖聲道。
他冷靜的點頭。「也該是分手的時候了。」
「但……我們是論及婚嫁的情人呀!」
「我跟你談論過婚姻?」
「沒有,不過……我們相處也有三個月……」瑪麗完全不知所措。
「當初交往是為了排遣彼此的寂寞,既然如今已經沒有共識……」顧風鵬冷淡道。
為了單身,為了自由,他不惜冷言冷語。
「所以你決定拋棄我?」她的面容有一絲扭曲,雙手緊握著水杯。
面對這種情況,顧風鵬實在無法相信當初他會對這樣糾纏不清的女人感到興趣。
「沒有挽回的餘地?」她問。
嘆口氣,他搖搖頭。
她兩眼直視前方。「算了,我方瑪麗也不是個死纏活賴的女人。你不要我,還有其他男人等著排隊,只不過……」
他松了口氣,沒注意到她突然提升的情緒,以及他身後走來的一個侍者。
「只不過什麼?」他甚至能換上一張笑臉,輕松的面對這一餐。
「只不過你實在需要一些教訓。」話說完,她就把水枰朝他臉上潑去。
雖然不敢說自己是運動好手,但機靈還有一點,顧風鵬一看她臉色忽地不對,一舉起杯來就朝他潑來,他眼快身子更快,毫發不濕的及時避開她潑出來的水。
而他身後的侍者就沒有這麼好運了。
甚至可以說是運氣有些差。
半杯水全潑在她一張臉蛋上,就連她手里端著的兩杯咖啡也遭受其殃。
雖不是他的錯,顧風鵬還是轉向侍者,向她道歉。
一雙吃驚的眸子對上另一雙憤慨的眼楮。
那個大看他們跳月兌衣舞的女孩!
那個開快車而不知死活的丫頭!
駱小小。
他簡直無法相信他的眼楮,更無法接受這又一場的「奇遇」。
「好久不見了,跳果舞的先生。」小小不願正視流淌在她制服上的濕漬,極力維持禮貌。
「是好久不見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叫顧風鵬。」他特地板起臉,忍住大笑,忽視她那股可笑樣。
方瑪麗一來一往的看著他們。「你們認識?」
「可以算是。」顧風鵬解答了這個疑問。
她眯眼打量駱小小算不上出色的容貌。「就是為了她,你拋棄了我?」
彼風鵬一計油然而生,趁著小小還來不及否認,他搶得先機:「你說得沒錯,跟你分手多多少少是為了她。」
小小瞪大眼。
方瑪麗站起來。「我可以接受你拋棄我的事實,但為了這種女孩,我就太沒有面子了。」
「這種女孩?」小小听不慣她的嘲諷。「你是什麼意思?」
方瑪麗斜睨她:「我沒有想到風鵬的眼光差到這種地步,光論外貌,大街上任何一個女孩都比你強得多,他會看上你這種女孩?」
「看外表是膚淺的行為。」小小忍住怒氣說道,她還不想丟了這份工作。
「沒有外表的女孩當然只有這種藉口。」她冷笑,看一眼顧風鵬。「我不服輸,但我把你讓給她,沒有眼光的男人即使我擁有了也不稀奇。」
彼風鵬真正松了口氣。
方瑪麗連聲再見都沒有說,就高傲的走過小小身邊,走出餐廳大門。
走了一個方瑪麗,只剩下渾身濕透的駱小小。
輕咳一聲,顧風鵬只覺對不起小小,忙拿出一條手帕給她。「對不起,我一時找不出藉口,只好拿你當擋箭牌……」
「這種男人最差勁、最懦弱!」她恨恨道,不情願的接過手帕擦拭臉上水珠。
「或許我是差勁、是懦弱;但能讓她放棄我,我也寧願當個懦弱的男人。」
「花心!」她斥道,不顧三三兩兩投射而來的好奇眼光。
他聳聳肩。「稱不上是花心,只是未婚前人人都有權利交往,至於適不適合,只有等交往後才知道了。」
「這只是你安慰自己的藉口。我勸你以後最好找個像一只小綿羊般的女朋友,你說東,她絕不敢向西,你說停,她絕不會再踏前半步。」
「你在諷刺我?」
「只是一份建議。」
「我們沒有必要一見面就吵架吧?」顧風鵬存心示好。
「就因為沒有一個女孩不伏拜在你腳下,所以你才會說盡好話?」
彼風鵬有些耐不住她諷刺的字眼,從小到大他的火爆脾氣是有目共睹的,能對一個對他有濃厚敵意、而又三句話里至少有兩句半是諷刺他的話的女孩,到此刻還能保持高度耐性對他來說簡直是奇跡。
而他現在卻做到了。
他決定稍後褒獎自己一番。
「沒話說了?」小小嘴角半嘲弄的卷起。
「如果我想釣一個女孩,對象絕不可能是你。」他話一說完,馬上注意到她一閃而過的受傷情緒。
「你別誤會,我可不是指你什麼……美丑,只是認為我們個性火爆,相處在一塊不消三分鐘,準掐死對方。」他直覺的想安撫她受傷的情緒。
只因一股莫名的情感,他想。然後他試圖忽略那股奇怪的感受。
他不忍見她受到任何傷害,甚至有股想保護她的。
這簡直說不通,所以他忽略它。
「反正我對你也沒有興趣。」她說。
唯一的興趣是拿他做人肉叉燒包。
彼風鵬感到一絲受傷的自尊。「彼此彼此,這輩子我是絕不可能考慮你做我老婆。」
他無緣由的再補上最後一句。
小小哼了一聲,抬了抬頑固的下巴,走了進去。
彼風鵬目送她的背影,只好招來了另一位侍者來結帳。
他顧風鵬絕對不會對她感興趣的,他說服自己。
畢竟從他們頭一次見面開始,就注定了他們是敵人、是仇人,不是嗎?
走出餐廳的剎那,他突然想起於叔的話,然後他一臉恐慌。
歡喜冤家?
上帝不會對待他這麼殘忍吧?!他恐慌的想道。
他等待心中那股嫌惡感再度升起。
但奇跡似的,他的預期並沒成真。
這點令他困惑不已。
帶著不是十分反感的情緒與疑惑,他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