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齊霈陽向公司請了假,先到醫院看心娃。
為防萬一,他先請謝曉玲去心娃屋子簡單的收拾幾件衣物。他決定在必要時,他甚至可以扛著心娃回齊家。
一進病房,他的眼光就被站在心娃病床前的男人給吸引住了。
「霈陽哥?」一听見熟悉的開門聲,心娃即心喜又不安地伸出雙手朝空中胡亂模索,脆弱的模樣仿佛又回到她剛失去記憶的那一段日子。
齊霈陽心疼地迅速走到病床的另一側緊握住她的手。
「我在這里。」她柔聲答道。
心娃下意識地將整個人靠在他懷里,彷如他是她唯一屏障似的緊抱著他不放,力道的強勁令齊霈陽吃了一驚,他感覺得出心娃的內心十分恐慌。
這些日子來,他極為安撫心娃,削減她內心不安、害怕,但如今所有的懼意似乎全襲卷而來,將她整個人淹沒其中,仿如她車禍後第一次見到他般,心中的怯懦毫不保留的流露在她小臉上。
齊霈陽憐惜極了。他溫柔地半擁著她,讓她安全的靠在他懷里,一雙手臂有力的抱住她,給她溫暖、信心。
「霈陽哥,這位凌先生說他認識我,可是我根本……」她埋在他的懷里含糊不清的說道。
「噓,我知道了。別怕,有我在。」齊霈陽輕柔地說,然後抬起頭,凌厲的朝凌威揚望去。
「你來做什麼?」
凌威揚聳聳肩。「我看到報上的消息,來探望心娃。」
「你已經沒有資格來探望女圭女圭。」齊霈陽冷酷的眼神讓凌威揚有些招架不住。
這是他首次見到齊氏集團的副總裁,迅速回想起有關齊霈陽的小道消息,他不得不承認百聞不如一見。親眼見到齊霈陽,他才真正的見識到統馭齊氏集團的領導者所具有的威嚴及背後的威脅感。
他的眼楮移到齊霈陽輕撫心娃溫柔態度,完全與他的眼神里所散發的冷傲成反比。
對這一切的情況,凌威揚似乎有些了解了。
但他可不打算退讓。
他開口:「我和心娃是男女朋友……」
「你們已經分手了。」
凌威揚怔了怔,眼楮調到將半個縴弱身軀埋在齊霈陽懷里的心娃。「沒想到心娃這種事也告訴你。」
齊霈陽冷淡地注視他,「你可以離開了。」
「我和心娃沒有分手。」凌威揚強調:「或許心娃曾經有過這個打算,但我並不曾答應。」
齊霈陽眼神更為冷冽,「你忘了你其他的女人?」
凌威揚再度怔了怔,而後他半是狼狽半是氣惱地瞪視著齊霈陽。
「你調查我!」
「可以這麼說。」
「你沒有權……」
齊霈陽注意到懷里的心娃動了動,以為她是對凌威揚暴怒的口吻感到不安。他稍擁緊了她些,然後無情的打斷凌威揚的話:「我不允許任何人玩弄女圭女圭。」齊霈陽的口氣是不容置疑的。
凌威揚恍然大悟:「原來就是你指使心娃提出分手!」
齊霈陽悚得再多作辯解。他只想帶心娃回家,以免除這個男人的騷擾。
他甚至無法想像心娃會看上這種男人。
他冷漠的注視凌威揚,「你到底走不走?」
凌威揚猶豫了會兒,看出眼前情勢對他不利。
就算他再怎麼愛心娃,他也必須另找時機向心娃吐露真心,他不以為在齊霈陽面前,他還有機會可言。
齊霈陽太保護心娃了,任何一個有知覺的男人都能看出齊霈陽的保護欲強烈到什麼地步。如果心娃有危險,只怕齊霈陽會奮不顧身的擋在她面前承受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這點凌威揚不知自己是否能做到,但他仍然不打算就此放棄心娃。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可以先離開,留待更好時機再向心娃解釋,他下了決心的想道。
他看向心娃,「心娃,我下回再來看你。」他把花留在桌上,保持風度的離去。
待到門輕輕掩上,心娃吐了一口氣:「他走了?」
「他走了。」
心娃終於意識到自己完全靠在齊霈陽的懷里,她忙不迭地掙月兌,清雅的臉蛋上已抹上淡淡的紅暈。
「女圭女圭,他沒有騷擾你吧?」齊霈陽擔心地問道。
她搖搖頭。「他說他是來探望我……霈陽哥,我認識他嗎?」
「那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冷淡答道。
「我和他之前的關系真如他所說的?」她有些心慌。
「你們已經‘分手’了。」齊霈陽強調。
「為什麼?」
「他不適合你。」
好半晌的時間,心娃等不到下文,才抬起頭朝他的方向望去。「就這樣?」
「就這樣。」齊霈陽顯示不願再多談,「今天我是來帶你出院的。」
她有些惱怒地瞪視著一片黑暗。「就算我不願意跟你出院,你也會一路找著我出去吧。」
「女圭女圭,你向來聰明。」他不否認這個念頭。
他繞到病床的另一邊,將凌威揚送的鮮花丟在垃圾筒里。
心娃仔細傾听著他的動靜。「你在做什麼?」
他聳聳肩。「只是把枯萎的花丟進垃圾筒里。」
他並沒有違背向心娃說實話的承諾,至少他認為凌威揚送的花在他眼里的確如同調謝了一般。
心娃信以為真。「霈陽哥,你真的調查過他嗎?」她指的是凌威揚。
齊霈陽遲疑了會兒,答道:「我不希望你所遇非人。」
「所以你真的調查他了?」她追問。
「我是調查過他。」
「這等於是在調查我的私生活。」她發出抱怨聲。
「我是為你好。」
「你一定對我每一個交往過的男人了解頗深。」
齊霈陽聳聳肩,不置可否,「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她紅了臉,吶吶道:「我才沒那麼好呢!」
「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一個女孩都還完美。」他理所當然的說道,然後轉移話題:「你留在這里幾分種,我馬上回來。」
她立刻流露出慌張:「你要去哪里?」
他笑笑。「我得先去問問看你的主治醫生需要注意的事項。你放心,我會先確定那個廣告混蛋已經離開醫院,再去找醫生。」
「我很慶幸有你……陪我。」她輕聲說。
他柔柔的注視著她,「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他許下承諾,然後走出病房。
她側身凝听動靜,確定齊霈陽真的離開病房,她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獨自面對自己的黑暗。
照理說,現在的她應該為失明、失憶感到憂心忡忡,然而隨著時日的增加,除了最初的恐懼,她並沒有感到任何的恐慌。她輕嘆口氣,很明白原因所在。
因為齊霈陽的存在帶給她莫大的安全感與信賴感。
但不可否認的,她對他的依賴也與日俱增。這項認知一直困擾著她,依齊霈陽的說法,他們一同成長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歲月他們對彼此了若指掌,但如今失去記憶的她非但不了解齊霈陽,甚至還感到一股壓迫感。
是的,齊霈陽的存在的確帶給她內心一股安定的力量,但在無形之中,那股壓迫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她,仿佛逼著她不得不正視她從未注意到的問題。
她不知不覺地想起齊霈陽剛離開前所留下的話。
在他心目中,理所當然的認為她是最完美的女孩。
但對她而言,齊霈陽呢?
在她失去記憶以前,齊霈陽在她心里到底是怎麼樣的男人?
花了十分鐘的時間苦惱,她終於想出結論。她相信在未失去記憶以前,齊霈陽在她心底的分量一如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一般重要。
他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男人。
而她必定是喜歡他的。
至少她是如此認為。
馬純欣一下車,就注意到沈寧老早就在停車場等她。
她視若無睹的想從沈寧身邊走過,卻立刻讓沈寧攔下來。
「你想干什麼?」馬純欣瞪著她。
「只是想為心娃討個公道。」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我心里有數,心娃的車禍不是意外。」
馬純欣換上得意的笑容。「你認為是我做的?」
「除了你,沒有其他人會加害心娃。」
「你沒有證據。」
「我是沒有。」沈寧承認:「但我還是希望你向心娃道歉。」
「我沒有時間听你說天方夜譚。」馬純欣想離開,沈寧迅速的擋在她面前。
「最起碼,你必須答應我,別再傷害心娃。」
「如果不呢?你會告訴齊霈陽,傷害他最寶貝的女圭女圭是我馬純欣?」
沈寧遲疑了會兒,知道自己終究沒那份決心向齊霈陽表明一切。
因為她明白齊霈陽得知一切後的反應,那無異是為馬純欣斷絕生路。事到如今,她不想再生事端,只想尋求彌補之道。
馬純欣注意到她的遲疑,笑了。「其實我們算是同病相憐,既然被齊霈陽拋棄,你應該不會再回頭幫助齊霈陽,如果你夠聰明的話。」
「無論如何,你必須停止報復的行動。」
「就算我停止報復,仍然會有人加害顧心娃。」馬純欣想起那個男人,慶幸自己未被他發現。
沈寧怔了怔。「誰?」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馬純欣瞄了一眼表,「我還有事要辦,請你讓開。」
「如果你再繼續報復下去,你會得到報應的。」沈寧堅持:「想想,你還有大好青春,將來還會遇上其他比齊霈陽更適合你的男人,到那時你要怎麼辦?你還要繼續報告、繼續憎恨嗎?」
馬純欣恍若未聞的推開沈寧,自行走向攝影棚。
比齊霈陽更適合她的男人?馬純欣冷笑一聲。就算遇上了,她還有勇氣愛一次嗎?自從被齊霈陽拋棄後,她的心早死了,她不可能再愛上其他男人的。
她想起藉由記者探知齊霈陽的近況,他幾乎每天都留在醫院陪著顧心娃。
彼心娃的確得到大家的同情,畢竟她是可憐無辜的受害者,不是嗎?
那她馬純欣呢?她何嘗不也是一個被拋棄的受害者?
但有人關心過她、同情過她嗎?
世界畢竟不公平。
齊霈陽一扶著心娃走進齊家,謝曉玲就迅速的走上前。
「心娃,你總算來了,我和谷清都等你很久了……」謝曉玲原本想熱情的打聲招呼,但一看見心娃弱不禁風的身子和纏著紗布的雙眼,她的淚就忍不住淌下來。
「怎麼會搞成這樣?上回見到你,還是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怎麼才一眨眼功夫就……」
對謝曉玲突如其來的關心,心娃有些手足無措,只能不安地緊靠著齊霈陽。
「媽!」齊霈陽示意謝曉玲住嘴,同時安撫似地摟住心娃,「沒事的,跟你說話的是我媽,你以前總喜歡叫她玲姨。」他輕柔的聲音讓齊谷清訝異的挑起眉。
心娃怯生生的抬起頭。「玲姨?」
謝曉玲眨回淚珠,她真的沒想到過去一個活潑、聰明的女孩子會變成這樣。
「好孩子,是我太激動了,一時忘了你失去記憶,不記得玲姨了……」她硬咽道。
「玲姨,你別哭。」心娃離開齊霈陽的懷里,向前一步伸出手模索著。謝曉玲見狀,立刻上前拉住她。
心娃有些羞赧的報以微笑。「玲姨,霈陽哥在路上跟我說了一連串你和齊伯父的事,雖然我暫時失去記憶,但我對您們仍然感到熟悉,剛才是我不好,一時嚇住了……」
「顯然過去那個在齊家活蹦亂跳的小丫頭總算學到了一點禮貌。」齊谷清出現在謝曉玲身後調侃道。
心娃怔了怔,想回頭尋找齊霈陽,卻撞上一堵人牆。不知何時,齊霈陽已經站在她身後。他的手搭在她縴弱的肩,眼光移到父親那張幽默的臉孔。
「女圭女圭,這是我的父親。」
「齊伯父。」心娃朝著齊谷清發聲的地方頷首。
齊谷清微笑著,「老實說,我一直很懷念你這個丫頭。自從你高中畢業後,就再沒有長住餅齊家了,這次能夠留下來也是因緣巧合的關系吧!」
謝曉玲白了他一眼。「還不是你先嚇走人家的!」
「嚇走?」仔細傾听對話的心娃不解。
清了清喉嚨,齊霈陽試圖簡單扼要的說明:「‘嚇走’是過於夸大。你只是不太能適合爸古怪的幽默感,所以高中畢業後就另外找房子了。」
「這樣說未免太含蓄!心娃一直是你爸近年來稱得上敵手的好對象。」謝曉玲跟著微笑道:「我還記得,心娃搬離齊家的時候,谷清還寂寞了大半年呢!」
但他很快就找到下一個捉弄的目標––齊霈陽,謝曉玲想道。
齊霈陽無奈地嘆口氣:「女圭女圭,這就是我的父親和母親。如果你厭倦了他們荒誕的談話,盡可以阻止他們,否則他們會拉著任何一個想听的人嘮叨個沒完沒了。」
謝曉玲給自己的兒子一記白眼,注意到心娃稍嫌蒼白的神色。
「心娃需不需要休息了?剛出院就奔波了這一大段路,一定很累了吧?」她體貼的問道。
齊霈陽立刻暗罵自己不夠細心。
他擔心地望著心娃,「女圭女圭,是我不好……」
「我沒事,只不過是一時適應不過來而已。」
謝曉玲扶著她。「來,我帶你上樓。我已經整理好你的房間,先休息一個晚上,等明天恢復體力,玲姨再跟你好好聊聊。」
齊霈陽走上前。「好,我扶女圭女圭上樓……」
「你連這點時間都不讓我跟心娃相處嗎?」謝曉玲沒想到自己的兒子變成了麥芽糖,走到哪里就黏到哪里。
「但……」
心娃猶豫地朝齊霈陽笑了笑。「霈陽哥,我和玲姨上樓就行了。你明天……會在吧?」
一離開齊霈陽,她就不安起來。
「我保證你一醒來,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他輕聲承諾,不舍的注視著謝曉玲小心地扶著心娃上樓。
「兒子,這不是生離死別吧?」齊谷清坐回沙發,悠哉地開起玩笑。
齊霈陽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他跟著坐到齊谷清的對面。
「爸,這幾個禮拜有消息嗎?」
「沒有。」
「沒有?」齊霈陽皺起眉。
「找不到任何線索。」齊谷清悠閑的抽起雪茄。「心娃沒有仇人。」
「您想說,那全是意外?」齊霈陽根本不信。
「我,我不認為那是意外。」齊谷清嚴肅的注視著他兒子,「心娃的確是沒有仇人,但你的仇敵可就數不清了。」
「您是說……心娃是因為我而……」齊霈陽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如果真如他父親所言,那麼他……豈不成了傷害心娃的間接殺手?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心就涼了半截。
「極有可能。」齊谷清說出他的推理:「畢竟光是在你名下所收購的即將倒閉的公司就不止十家,不是嗎?」
齊霈陽無法接受這個可能性。「這表示極有可能是我害了女圭女圭……」
「這不是你的錯。」
「您是在為我開罪。」齊霈陽固執道。
齊谷清嘆息。就連他有時都不得不承認他兒子固拗的脾氣是他所無法扭轉的。
「現在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如何找出傷害心娃的凶手。」他說。
齊霈陽完全贊同他父親的意見。
齊谷清繼續說出他的想法:「我曾想過,在這種情況之下想找出這個凶手的確不容易,但多多少少還算是找到線索了。只要有起頭,慢慢往下找就不會太困難,遲早會讓我們找到他,怕就怕……」
「什麼?」
「如果我們找錯方向,或是在我們循線往下找的這一段時間里,萬一再度對心娃下手……」
齊霈陽驀地站起身。「再度?」他瞪視著齊谷清。
「如果他想報復你,他會往你最寶貴的東西下手,而你最寶貴的是心娃,不是嗎?」
「但他已經把女圭女圭弄成那副模樣……」齊霈陽簡直不敢想像是誰會那麼殘忍。
「有本事他沖著我來,何必把箭頭指向女圭女圭?她根本是無辜的!」
扁想到女圭女圭會再度受到傷害,齊霈陽就難以控制他憤怒的心情。
他絕不容許他的寶貝女圭女圭二度受到傷害,尤其是因為他的關系。
齊谷清慢條斯理的說道:「這只是我的推理,並不能當真。」
「而您的推理從沒出過差錯。」齊霈陽臉色沉了下來。
「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沒理清楚,不用太早下定論。」齊谷清微微一笑,改變話題:「你跟心娃也有二十年的感情了吧?」
齊霈陽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心思仍留在先前結論的可能性。
「什麼時候娶她過門?」
「什麼?」齊霈陽完全反應不過來。
齊谷清換上神秘的微笑,說:「老實說,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你在等待你的小新娘長大呢!」
「爸,你在胡說些什麼?」直覺地,齊霈陽抿起唇瞪著父親。
齊谷清對他的怒氣視若無睹,他依舊掛著笑容,站起來。
「只是一份猜測而已。」
「我視女圭女圭為親妹妹!」他強調。
「的確。」
「我和女圭女圭雖然只是異姓兄妹,可是比起有血緣的兄妹更親密,但我們仍是兄妹。」
齊谷清點點頭,「我完全贊同你的意見。」
「我保護女圭女圭、憐惜女圭女圭,完全因為她是我妹妹。」
「沒錯。」
「總之,存在我們彼此之間的關系是單純的兄妹之情。」
「我同意。」齊谷清正經的態度讓齊霈陽心安了些。
「那還有什麼問題?!」
「是的,你的確是說服了你自己。」齊谷清不急不緩的說。
齊霈陽瞪著他父親,「爸,您又在開玩笑了,我是在說服您!」
齊谷清聳聳肩,離開客廳,走向臥房。
「爸!」齊霈陽站起來,瞪著他的背影。
齊谷清的笑聲傳來,「是的,我完全同意,雖然我質疑那份可能性。」他哈哈大笑。
齊霈陽只有震驚的瞪著齊谷清走回房里。
他與女圭女圭?
可能嗎?
他繼續坐在客廳企圖說服自己。
棒著窗子,一夜未眠的齊霈陽凝視微曦的東方。
一個晚上,他的思潮起伏不定,尤其當他想起最近與心娃的關系起了微妙的變化與他父親神秘的言辭,他英挺的臉龐就不知不覺的抹上了疑惑與不解。
在過去,他與心娃關系單純,僅止於兄與妹的簡單關系。但自從心娃失明、失憶後,一股古怪的感覺緩緩爬上他的心頭。他想起乍听心娃出事後,他的一顆心仿佛被狠狠地鍬緊了似地,讓他喘不過氣來,活了三十多年的日子,這種感覺是頭一遭。
難道真讓他父親說中?
齊霈陽迅速地否決這個想法。
他把心娃當妹妹看是個不爭的事實,無論她失去記憶與否,她都是他最憐惜的妹妹。
是的,無論如何,心娃都是他的妹妹。
他的思潮如退潮般迅速飛回心娃十九歲的時候……
「畢業典禮一結束,我就搬離齊家。」心娃對著剛應酬完回到臥房的齊霈陽宣布。
十九歲的心娃雖然稱不上風情萬種,但卻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似地,讓齊霈陽不得不緊張地為她趕退無數的追求者。
他習慣性地伸開雙臂,讓心娃投入他的懷里。
「我絕對要離開這里。」心娃堅持道,但她仍投入齊霈陽的懷里。
「我以為你在這里住得很開心。」
「我是很開心,只要你和齊伯父別老是以保護者的身份自居。」她抱怨。
齊霈陽不以為意。「我是為你好。」
「你是打算讓我小泵獨處一輩子,是不是?」
他微笑了。「你才十九歲。」
「總之,我搬家搬定了。明天二毛、三毛哥分不出時間來參加我畢業典禮,你來不來?」
齊霈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你能搬到哪里去?回顧家老屋?」
「我同學要搬回南部,她同意把房子低價賣給我。」心娃得意極了。
齊霈陽拉開微許距離,盯著她,「你是認真的?」
「我做任何事都很認真。」
「我不準。」
心娃氣得掙扎出他的懷抱。「再幾個月,我就成年了。」
「我不準。」
「大毛哥,你不認為你太過霸道了嗎?」
齊霈陽聳聳肩,「這是我的個性。」
「總之,我非搬不可。」
「明天我會參加你的畢業典禮。」他想起與未婚妻的約會,決定可以先將之暫緩。
畢竟女圭女圭的畢業典禮僅有一次,他想。
「你不必轉移話題。必要時,我會一件行李都不帶。」她瞪著他。
他皺起眉。「女圭女圭,告訴我說你不會這樣做。」
她得意地望著他,「我會,只要你不準,我就會這樣做。我甚至不會把新居的地址告訴你。」
「女圭女圭!」
她嘆口氣,「大毛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
「而且我絕不能再忍受齊伯父的幽默感,那簡直不是人過的生活。」
「我知道。」
「現在該是放我高飛的時候了。」
「我知道。」
「所以?」她期待的注視著他。
「所以我不得不照你的意思,是嗎?」他苦笑。
心娃歡呼一聲,抱住齊霈陽,「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
「記得要保持聯絡,嗯?」他不舍的模著她滑女敕的臉頰。
她抬起頭,笑了,「大毛哥,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會忘了你的。」
「是嗎?」
她熱切的點頭,「大毛哥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就算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的時間,我都舍不得忘掉大毛哥。」她允諾。
齊霈陽感到窩心起來。他露出微笑,相信心娃所言非虛。在他的生命里,他最重要的女孩子便是心娃,如果連她也忘了他的存在,他將無法接受,更甚者,他的生命將毫無意義。
是的,在這幾年來,他們密切的聯系,讓他篤信心娃的確所言非虛……
直到現在。
她遺忘了一切,包括一直鐘愛她的大毛哥。
這項事實讓他又怨又恨。
齊霈陽疲累的閉上眼楮,不願深究內心深處那股呼之欲出的感受。
長嘆口氣,他關閉了理不清的思潮,靜悄悄的走進心娃的房里。
上前走到床邊,望著她甜美的睡容,他的心弦隱隱的泛疼起來。
他無法想像將她親手交給另一個男人的一天,更無法接受她為另一個男人換上白紗禮服,想到這里,他的唇緊抿起來。
因為他發現妒意像是毒藥似地迅速散布到他全身。
「霈陽哥?」心娃忽地醒過來。
「我在這里。」
「我知道你在這里。」她掙扎的半坐起來,伸出雙手接觸齊霈陽給予的厚實溫暖。
他坐在床沿,任心娃緊握他的手不放,「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她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當齊霈陽輕推開門進來,她就知道了。至於她如何得知,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那股熟悉、親切的感受就這樣涌現在她心中。
齊霈陽不以為然,「女圭女圭,你睡得還習慣吧?」
她點點頭,「這是我睡得最甜的一次。」
他皺起眉,「你沒跟我說過。是醫院的藥水味讓人受不了嗎?」
「那倒還在其次。主因是知道霈陽哥就在我附近,我自然就安心下來了。」她坦白道。
齊霈陽勉強笑一笑,「是嗎?」
「霈陽哥,你有心事?」她听出齊霈陽聲音中的郁悶。
「不,我心情愉快。」
心娃捉弄似地掀了掀嘴角,「我以為你從不對我說謊。」
好半晌的時間,心娃幾乎以為齊霈陽不願談及這個話題,直到他開口,她才驚覺她的確在乎他,包括他心情不佳的時候。
她迅速地回想起自她失憶以來,她所面對的齊霈陽天天掛著笑容,仿佛一點不開心、不快樂的事,他都不願帶給她,這樣的好哥哥要到哪里找呢?
問題是,自從她喪失記憶後,一直無法把齊霈陽當成哥哥般看待。
「女圭女圭,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的眼楮。」齊霈陽的聲音在心娃黑暗的思緒里響起。
「我的眼楮看不見了,記得嗎?」
「你的眼楮遲早會恢復視力的。」他給她信心。
「如果我的記憶力也能如此就好了。」她苦惱起來。
齊霈陽心疼起來,立刻摟住她縴弱的身子。
他無法忍受看見心娃有一點點的不開心。
「傻女圭女圭,你會恢復的。你一定會想我、想起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我不允許你忘了我的一切、忘了你自己對我的承諾。」他一時沖動,月兌口而出,換來心娃的吃驚與羞赧。
怔了怔,就連齊霈陽也意識到自己未經思考的措詞太過––暖昧。
他勉強擠出個微笑,「女圭女圭,我是說……我希望你趁早恢復記憶,我們四兄妹之間的許多記憶都是彌足珍貴的……」
「我知道。」心娃小聲的說。
從未有的尷尬首次出現在齊霈陽與心娃之間。
許久,齊霈陽才想起什麼似地站起來,到桌上拿起藥箱,再走回來。
他坐回床沿,「女圭女圭,該換藥了。」
心娃輕輕嗯了一聲,任齊霈陽為她解開纏在眼楮的紗布。
「霈陽哥,下午玲姨告訴我,你曾經……有過未婚妻?」她小心地問道。
他揚起眉。「是昨天下午。」
「昨天?」
他看見隔著紗布之下那雙昔日充滿笑意的雙眼如今緊緊闔著,他心中有說不出的心疼與憐惜。
「霈陽哥?」
他嘆了口氣,回答:「現在是早上六點鐘。你睡掉了快一天的時間。」
她吃了一驚。「我睡了這麼久……」然後她想起齊霈陽現在身在何處。「霈陽哥,你起得真早。」她懷疑他一夜未睡。
「倒不如說,一夜未眠。」
「為什麼?」她好奇道。
因為我在想你,齊霈陽心里答道。
因為他在回憶過去的種種。
因為他始終分不清自她失去記憶以來,他心中那股盤踞不散的古怪情緒。
因為他似乎……重新認識了顧心娃的另一面。
再度嘆了口氣,齊霈陽為她換上新紗布。他只能祈禱讓她早日恢復記憶,重建他們以往的關系……或許是他自以為是的關系。
他皺起眉,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齒與懊惱。
心娃以為齊霈陽不願答復,她改了個話題。
「霈陽哥,玲姨說你曾經有過三個未婚妻?」她迫切的想知道他的一切。
他回過神,憂愁仍在他眉宇之間。「她的缺點不多,就屬多嘴這項缺點最嚴重。」他喃喃道。
「你不願談?」
「為什麼不?畢竟那都是些陳年往事了。」齊霈陽倒看得很開。
「你……不難過?」
「為什麼要難過?」
「玲姨說,你感情縴細,容易受傷害。」
「看來我母親對你說了許多我的事。」齊霈陽搖搖頭,大嘆無奈。「你真以為我是個感情縴細,易受傷害的男人?」
「我不知道。」她小聲答道。
齊霈陽怔了怔,有些落寞。「你是不知道。在我們相處了近四分之一的世紀之後,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忘了我這個大哥的存在。」
「我……」心娃也無可奈何,畢竟記憶力不是說恢復就可恢復的。
如果可能,她想盡早見到齊霈陽,哪怕是只有剎那的光陰,她都想知道齊霈陽的長相。在她的印象中,齊霈陽是個不苟言笑卻體貼入微的男子,她期待見到他的那一天。
「這不是你的錯。」齊霈陽柔聲答道,親密的拉起她的小手。
她略紅了紅臉。「你願意幫我恢復記憶嗎?」
「當然。你有問,我必答。」他承諾。
她頭一個想知道的是他三個未婚妻的故事。她想知道齊霈陽曾經看上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女人。
而她自己是否符合他的標準……
遲了會兒,她終於問出口:「霈陽哥,能不能告訴我,你未婚妻的事情?」
「那根本沒什麼好談的。」
「你受到傷害了。」她幾乎敢肯定,否則他不會連談都不願談。
齊霈陽想起她曾到他辦公室來興師問罪,他淡淡的笑了。
「不!我沒有。如果你真想知道,我會原原本本的告訴你。第一任未婚妻是你十九歲那一年我認識的,可惜她要出國深造,所以解除婚約。」他省略他為了參加女圭女圭畢業典禮,冷落了她的生日,所以她一氣之下大叫大鬧,他仍然無動於衷,於是乎她自動解除婚約,然後出國深造。
心娃皺起眉。「你難過嗎?」
「不,一點也不。男女之間本來就是好聚好散。至於其他兩個未婚妻,雖然不是她們主動解除婚約,但原因相差無幾。」你對她們都沒有感情了?」她猜測道,對自己心里那股悄然攀升的竊喜感到不知所從。
齊霈陽緩緩一笑,「你猜對了。」
他對心娃沒有如同未失去記憶前逼他或是決定替他說情感到高興。
他體貼的想起一件事,站起來,「女圭女圭,想不想去洗手間?」
倏地,她紅了臉。「我……我自己……會去……」她訥訥道,不太習慣如此隱私的問題當著齊霈陽面前說出。
「你的眼楮不方便,我可以抱你過去。」
「不……我……真的可以自己去……」她驚呼一聲,感到兩只有力的手臂將她抱了起了。
「霈陽哥,我可以……找玲姨……」她漲紅著臉,結結巴巴的說。
「媽還在休息。」他幾步就送她到了溶室門口,放下她。「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她的紅臉蛋簡直可以跟隻果媲美。「謝謝,我可以自己來。」她不得已模索著門把,然後推門進去,當著他的面用力關起門來。
「女圭女圭……」齊霈陽不太明白她尷尬的原因。
他想告訴她,他不介意這種情形,畢竟在她三歲大的時候,他時常在夜晚抱著她上廁所,但他決定還是不談為妙。
他認為她臉紅得可愛。
她則不作如是想。
她簡直羞愧難當,恨不得當場鑽個地洞就此消失不見。
或許齊霈陽以為她還是過去的那個顧心娃,但她可不。
她與過去的顧心娃仿佛斷了線的風箏似地,除非斷線再接回,否則她永遠不可能跟過去的顧心娃一般,以同樣無所謂的態度面對齊霈陽。
現在的齊霈陽對她而言,就像是完全陌生的異性。
她不了解他的過去、不了解他的為人,她只明白他對她疼惜的態度完全像是捧在手心里呵護的寶貝。她固然受寵若驚,也很慶幸在此時此刻齊霈陽能夠陪伴在她的身邊,但他仍然只是個陌生人。
她急欲了解、熟悉在陌生人。
她完全無法把他當作大哥看待,尤其當她听見齊霈陽對那段過去式的婚約並無任何悸動,她除了一份不解之外,更有一股心喜。
她簡直難以形容自己的萬般思緒,只求她趁早恢復記憶,重新開始過去的生活。
但在過去,她一直把齊霈陽當大哥,不是嗎?
她真願意回到過去的生活?
她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