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鞭炮連串爆開,一大一小坐在舊屋前的長凳上,小的那只比去年古同了一點,還是一身大紅毛衣裙,她看著沒有星星的夜空,目光又落在那扇老舊的門。
「要喝點熱茶麼?」大的那只繼續嗑著他的瓜子。
「蘭青說我跟小牛一樣健康,我不冷的。」
「嗯,有好的身體是件好事。我差人連送三封信,提及你因禍得福,會說話也比以往聰明了,但蘭青沒有回應。今年你該死心了。」
「……師父,蘭青說,只要我希望,他就會一直在家等我的,每年正旦他都會陪我的。」
「他說過這種話麼?只要一個人還沒死,那麼,他說出的話隨時都會被自己違背。蘭青還沒死,他的諾言自然可以被自己打破。」
小的那只沉默了。
良久,她才問道︰「為什麼呢?我以為蘭青會跟我一塊生活到很老,師父,蘭青不喜歡江湖生活,不是嗎?」
「妞兒,能在江湖里留到最後的,既不是功夫高強者,也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輩,而是像蘭青這種人,他天生適合江湖。」
「我不懂。他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再適合也是不喜歡。」她賭著氣說。
「嗯……我年初曾跟他打過照面了。沒有說話,就那麼一面。」
她迅速轉向他。「蘭青好不好?他怎麼不跟師父說話?他沒問我麼?」
他看向天空,答非所問道︰「妞兒,蘭青的眼楮,已經跟蘭緋一樣瘋狂了。」
她的個性倔又悶,簡單地說就是不討喜。如果有師兄弟欺負她,她多半不反擊;若有好東西給她,她也不會給她認為不重要的人,她只會分給今今跟蘭青——這是蘭青教她的。
她記得,有一年,她得到一盒珍貴點心,她收著不吃,想等蘭青回來後給他吃,接下來的每一天她總是小心察看那些點心,怕蘭青晚回一天,那點心就失了味道,她想一塊跟蘭青吃。
最後,是今今跟她搶奪那盒發臭的點心,一把丟了,她才徹底覺悟。
蘭青不會回來了!
不管她再如何假裝點心沒有壞,蘭青都不會回來了!
長平捂住發痛的眼眸,但她的雙手更痛,痛到連骨頭都像被人砍成七、八十截,她咬牙悶哼一聲,微地張眼,看見雙手被青色長布包得實實在在。
青色長布是她的衣衫,是她特地換上的新衣要給蘭青看的啊,是誰撕下她衣裳的……驀地,她想起野地的殺人奪劍、似火的蘭青……
她猛然起身,門外已是天白,又低頭一看,自己只著破碎的衣裙,覆著陌生的女衫。
這間小房,蛛網四結,只有床的附近稍稍清理了下。她愈見愈眼熟,心里一激動,翻身下床。
她雙手筋肉抽搐,但她不理,迅速套上那陌生女衫,疾奔出門。
門外,是殘破不堪的庭景。雜草叢生,沒有人打理過,泥地的顏色偏暗紅,仿佛被大量鮮血洗過……
她心里撲通撲通地跳,走了幾步,看見本該高懸門戶如今倒臥在雜草間的小匾額。
平安居。
「大妞,這是你爹特地請大師寫的,平安居,保你一生平安。」
必家莊!這是關家莊!長平迅速回顧四望。
她記得她記得!娘細細跟她解說平安二字的意義,那時她听不懂,只知爹遺憾她的出生,只知娘疼她!
「看,大妞,那樹有百年了哦,等你長大後,它一定還在,等你成女乃女乃後,它還是會陪著你,代娘守著你。」美貌婦人抱住她,笑著說。
她看向左邊早已被尋寶劍的賊人砍成數截的老枯木,熱氣洶涌入眼底。關家莊、關家莊,自十二歲後,最常浮現她腦海的,是最後那一夜血流成河的記憶。
長平閉上熱得發酸的眸子,任由回憶蔓延。
本是腐朽染血的庭園,在她眼皮里化為綠意盎然,一幕幕在她周圍流轉——
「我這孩子啊……」關長遠雖是語氣無奈,但抱起她的動作仍帶著疼愛。「是有點遺憾,這兩年你嫂子定要再懷個聰明孩子,以後也好照顧大妞。」
美麗的少年在看向她時,黑眸抹上溫柔。「傻一點也沒什麼不好啊,不會害人。來,大妞,蘭叔叔抱,蘭叔叔就愛你這種單純又傻氣的性子……」
上一刻是涼亭里兄弟倆閑聊的場景,下一刻她娘親卻隨著她爹走出屋子。
「遠哥,我總覺得,蘭青有點問題。」
「有什麼問題呢?」
「在江湖上他的名聲……」
「他那樣的遭遇絕非他所願,你若這樣疑他、看輕他,我們又跟那些糟蹋他的人有什麼兩樣?」關長遠看著大妞學走路,搖搖擺擺地走出平安居。
院門外,美麗的少年對著大妞做出噤聲的動作,美麗的眼眸里讀不清的思緒,大妞看不懂。
現在她懂了。
輕風掃過她年輕的面容,她張眸走上斑駁剝落的老廊,被青布包扎的掌心輕輕撫過灰色的爛牆,回到她先前的小房。
房口的舊門已塌,四角也早就腐爛了,她站在門口一窺本該是小孩兒的睡房。
必長遠站在門口,對著房內抱著大妞的妻子,嘆道︰
「就叫長平吧。關長平,既然不能為關家顯名聲,那就盼她一世平安吧。」
他與她同時步進小睡房,父親不曾回頭看她一眼,身影逐漸淡去。
她來到小床前,娘親抬眼笑著,也隨著父親而消逝。在她眼前,小床早已殘破,她目光下移,落在娘親倒地的地方。
地上,仍有擦不掉的血跡。
她低眼良久,又望向角落里的衣箱。
「你只要記得一件事……你蘭叔叔不是人!不要相信他不要接近他!他是條毒蛇,害死我們的毒蛇!」
「大妞,你記得,你只要相信你自己的眼楮!誰也不要相信,只信你的眼楮就夠了!就算你再傻,你只要認真去看,終究會明白一切的!」
她輕輕撫過衣箱,忍著掌心刺痛,輕聲說著︰
「爹、娘,我平安回家了。長平十七了,平安到家了。」
箱子有些沉,她記得箱里不只小孩衣物,連她的玩具都在里頭,女乃娘的小女兒對她的玩具全無興趣,但她一人玩得很快樂,蘭青會在旁看她玩,偶有童心時陪她一塊打鼓。
長平心頭一動,迅即轉身,一抹紅袍就在門檻後飄揚。
紅袍的主人一見她回身,直覺挪開眼,隨即又拉回她的面上,淡淡注視著她。
「醒來了啊。」他道,慢步跨過門檻。
這聲音,听起來毫無感情。如果剛才她沒察覺,蘭青會在門口盯她多久?
蘭青面上戴著鬼面具,明明遮住半面,只露出水墨眸子與鼻唇,但卻隱隱透著……她有點遲疑,這叫風情嗎?
今今對月飲酒時,偶爾會有一種連她都動心的風情,但,蘭青這有點像又不像,她沒見過,心頭卻是忽然輕癢著,心浮氣躁起來。
「別一直盯著我。」他道。
「蘭青……」她本想問為何他不回家,但又改了話︰「你變矮了。」
蘭青聞言,唇角略挑。「我哪矮了?高你一個頭不止呢。」
不,不是這樣。在她記憶里,明明蘭青比師父還高大,明明蘭青比師父還溫暖,但,現在蘭青不過跟師父一般高,蘭青一身紅衣……一點也沒有像師父那樣的溫暖。是她記憶出錯了嗎?
蘭青又笑,上前幾步,拉好她的衣襟,又替她系妥腰帶。
「瞧你,要這樣出門還得了?華家姑娘愛美,這衣服對你來說還真復雜了些。」這色彩鮮麗的衣裳完全不配大妞的相貌,衣比人美,說出去只怕穿衣者滿面羞愧了。
他近身時,陌生的男人氣息混合著異香撲面,長平只覺這氣味不難聞,她很是喜歡,可是,以前的蘭青身上香味只讓她安心,不像現在……總是有一種淺淺的渴望呼之欲出。
「大妞,這幾年,你過得好麼?」他柔聲問著。
她抬眼對上他美麗的眼眸。
「怎麼了?你不是會說話了嗎?瞧,記得這里是哪里嗎?」
「我家。」
美麗的眼眸波光瀲濫,隨即迅速褪去。他又笑︰
「原來你還記得。」
「我都記得。蘭青,你變了好多。」她目不轉楮。
「你不是也變了嗎?我瞧你時,還真認不出來是大妞呢。」
「女大十八變,我老想著,一定要在十八歲前找著你,不然,你會認不出我來的。」長平輕聲說,拉過他的手。
她當沒看見他的手指抗拒地動了下,輕輕捧起。他手背上肉疤交錯,果然她沒看錯,連一點光滑的皮膚都找不著。
「蘭青,痛不痛?」
「哪還痛呢,都幾年前的事了。」
她沒抬頭看他,自腰間寬袋里費力捻了顆蜜餞塞進嘴里後,又拿一顆遞到他面前。
蘭青盯著那蜜餞一會兒,才笑著張嘴含住它。
「我沒料到鴛鴦劍會是你送來的。那叫無浪的男人是誰?雲家莊的?」
「無浪來自歸隱之島。」
「是麼?」雲家莊主事者退隱後,多在歸隱之島度過余生,世間少有人知道島在何處,後人虛傳那是神仙境地。雲家莊對大妞算很好了,竟然讓她入歸隱之島。
「那……你學醫如何了?必是小神醫一個吧。」他笑。
「我學武,不學醫。」
他眨了眨眼。學武?那……也沒有差。只是跟他連年來的揣測有點出入。
「你好好休息。那叫無浪的,再晚些會來接你,鴛鴦劍我已拿到,你們可以一塊回去了。」
長平聞言,猛地抬頭。
「難道,你想索回去?」他還是笑著。
忽然間,長平生氣地打向他的手。
他眼一眯,立即袍袖翻飛,將她震開來。
她的腰撞上衣箱,直覺雙手去抵,掌心才踫到箱面,整個身子便痛得弓了起來。
她忍痛的能力極高,咬牙悶著氣,轉頭看向他。
「我不愛人踫我。大妞,你也長大了,男女之別你早該懂的了。」他淡淡地說著。
「這倒是。」男人的聲音自庭園里響起。蘭青頭也沒回,注視著長平,長平卻是越過蘭青的肩,看著走進房門的無浪。
好奇的華初雪,以及昨晚那個叫蘭樨的青年跟著無浪一塊現身。那蘭樨手里提著被污布包裹的東西,血滲透了污布。那形體……是人頭?
「男女有別啊!這里就是長平你幼年住的小房間嗎?真可愛……」江無浪笑咪咪地,皺眉看向她的雙手。「受傷了?嚴不嚴重?」他心疼地問。
長平看著他,有點沮喪地說︰「不嚴重。」
她一直在等蘭青問她傷勢,但……原來,會問她傷勢的是無浪,不是蘭青。
江無浪模模她的頭,輕嘆︰「沒事就好。我回到營地,你早不見了,真是把我嚇掉半條命,幸虧跟著蘭家女圭女圭來……」他對上蘭青的眼,笑容滿面︰「在下江無浪,她是……長平。」
「也是關大妞,對吧?」華初雪插話。
江無浪挑眉,望了長平一眼。那眼神像在說︰你怎麼說漏了嘴?容後再算帳。他又笑︰
「既然話都說開了,那我就直白地說吧,雲家莊托我送鴛鴦劍過來,正是今天。初十相約關家莊,送出鴛鴦劍,從此再無糾葛。」
「這是自然。你們隨時可以走。」蘭青沒看向她。
「就算只拿到一把真的,也可以嗎?」長平忽道。
蘭青終于瞟向她。
江無浪雖還笑著,臉色卻有點沉了。「長平。」
「還有一把,在我身上,蘭青要嗎?」
蘭青微地一怔。
長平目不轉楮,有點怒道︰
「世上傳說,另一把劍就在我身上,這話是真的,蘭青要的話我可以給你。」語畢,她以手臂要蹭開衣衫。
「長平!」江無浪扣住她手臂。「你別胡來。你忘了麼?鴛鴦劍,不是你心愛的男人,怎能交給他?」
他這話一出,表示真有其劍。蘭青美目瞬間出現戾氣,冷冷地望向長平。
一旁的蘭樨面色本就偏白,聞言,更加慘白,他看了那紅袍背影一眼,只盼自己此刻並不身在此處。
「怎麼說?」華初雪不知將有的下場,好奇地問。
江無浪微微一笑,又瞥向那鬼面蘭青道︰
「你們沒听過嗎?何謂鴛鴦劍?自是鴛鴦才能合成一對劍,也是一對夫婦才能共有。這是雲家莊自汲古閣第三道大門後發現的秘密,也是這兩年才發現的。長平身上是有,但,她是個姑娘,你道,看見她身子的,是不是該負責任呢?」
「那我是姑娘,我看長平的身子,總也可以吧。」華初雪追問道。
「你是說,你想得到鴛鴦劍?」
「我……」華初雪及時閉嘴,覷向那默不作聲的蘭家家主。要搶劍,她哪比得過殺人不眨眼的妖神蘭青。
蘭青心不在焉。幼年大妞哪來的鴛鴦劍影子,但,關長遠確實跟她提過鴛鴦劍的事……是真的在她身上麼?
他從沒看過她的小身子,她逃亡時才兩歲多,頭三個月逃都來不及了,他怎會顧得她是臭是香,到後來她人小笨拙,四歲前都是李今朝幫她洗的……李今朝沒有發現大妞身上有鴛鴦劍?怎可能?到底哪來的劍?
他又對上長平清亮的雙眼。他記不清她幼年容貌,卻還記得大妞的眼楮可愛帶傻氣,哪像現在清明得一如關長遠。關長遠、關長遠,像關長遠那樣正直的關長平,他看了就想殺人。
「……長平?」他重復低念。
「我本名長平,乳名大妞。」
「是誰告訴你的?」
「爹親口說的。」
蘭青聞言神色遽變,所幸面具罩住他所有思緒。「兩歲的事你還記得?」
「嗯,都記得。」
「都記得清清楚楚?」
「一事都不漏地記得翔實。」
蘭青停頓良久,嘴角微揚︰
「我料得果然不錯。蘭家祖上曾有例子,痴傻的人,一朝忽地醒來,變得絕頂聰明,你果然不愧為關長遠之女呢。」
長平一直看著他,問道︰「蘭青,你是希望我聰明還是不聰明?」
他笑道︰「長平,你聰不聰明與我無關了。雲家莊當日與我有協定,將真的那把鴛鴦劍交給我,從此雙方再無交集。長平,人的身子里不會有劍,你最好別見人亂傳,打亂我的計畫,你回去吧。」說到最後,語氣偏冷。
他叫她長平,而不是大妞。長平心里發涼,相遇前她緊張又害怕,五年多不見蘭青,不知蘭青過得好不好,不知那一年牢災是不是真如紙伯伯所說會讓他留下病謗;是不是如師父所說,蘭青變回本性了。平常紙伯伯他們說蘭青壞話,她一直都在听,卻是不信居多。
他們疼她,卻毫不留情把蘭青拒于門外,那是因為他們沒跟蘭青相處過,她跟蘭青處了十年,她用眼楮看了蘭青十年,所以,蘭青的本性是什麼她最清楚。
現在,終于相見了,她依舊緊張又害怕,再加手足無措感……面前這蘭青跟她記憶那個溫暖的蘭青不同了,是以前蘭青都在騙她,還是當年她人小以致記憶有所出入?
「就此別過吧。」
她眼里映著的陌生蘭青如此說著。他自始至終都很和氣,和氣里卻沒有任何感情,難道真是她當年太小,沒有識破蘭青在作戲?
她對上那雙美麗冷艷的水墨眸子。那美麗的眼眸迅速移開,轉身即走,紅袍揚起,她直覺伸手,卻抓了個空。
就此別過!
「蘭青在河岸被人帶走時,東西散了一地,里頭正有一匹少女用的柳色布,我想,他是回程想給你的驚喜。」李今朝柔聲說著。
「嗯,今今,我等蘭青回來時穿給他看,他看了一定歡喜。」
她垂頭低看包扎在雙手的柳色布。蘭青根本不記得了,那柳布,她一直收在箱子里,她想讓蘭青看他親手送她的布穿在她身上的模樣,可是……他完全沒有印象!就這麼無情地走了!
江無浪輕咳一聲,模模她沒扎辮的長發。「長平,不是都說好了嗎?你答允你師父,只要蘭家家主認不出你,你就回莊里。現在可好,你自己先泄密了,這樣吧,我替你保密,但你得先陪我繞一繞,玩夠再回去,好吧?」他等了等,沒等到她反應,他暗聲嘆息,柔聲道︰「你承認另一把劍在你身上,依他個性,沒有當場殺你取劍己算念舊情。長平,你也看見他是怎麼殺人的,他已經不是你心里的蘭青了。」
她不語。
她目光蒙蒙地盯著雙手上滲滿污血的柳色布,接著,她透過十指,看見足前干涸十五年的血跡。
那一夜,娘將她塞入衣箱,就這麼倒在這里走了……她慢慢跪在地上,輕輕擦著那早黑的血跡。
「……無浪,十五年前你在做什麼呢?」
江無浪站在一旁輕聲道︰
「十五年前我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成天吃喝玩樂,是個無憂無慮的小胖子呢。」
「是嗎……十五年前我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女圭女圭,十五年前我娘就倒在這里,我們同樣度過那一天,為什麼命運卻大有不同呢……我只知道她疼我,可是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她有點迷惑,低語︰「師父說我爹死後,搶劍的人找不到鴛鴦劍便把他分尸。無浪,我听了心里很痛,可是,我也知道若是雲家莊任何一人遭此待遇,我心里同樣會痛。」
江無浪輕嘆一聲。
她又低聲道︰
「再給我多一點日子,再給我多一點日子了解你們,我一定會哭出來的。」語畢,忽地在血地上用力磕了幾個響頭。
「長平!」江無浪吃驚,本要月兌口「髒」,但及時閉嘴。那是她娘的血,子女跪母天經地義。
但那聲響實在太過巨大,又令他想起長平乖巧的個性里有倔氣的一面。他等著她磕完三次頭,正要扶起她,她又出乎他意外地沖出去。
「長平!」
長平一路狂奔到前院。
蘭家馬車已備好,十來名著黑衣的蘭家弟子正準備上馬,而那一抹血色紅袍已人馬車。
「蘭青!」她大叫。
餅了一會兒,那車簾才掀了半開,鬼面探出的同時,長平已撲到馬車,讓蘭青著實愣了一下。
「蘭青,我跟你走!」
蘭青思緒全停,他目光落在她額上鮮血,她靠他靠得極近,她呼吸急促,幾乎感染了他,令他不只心跳加快,還隱隱帶著推開她的沖動。
他勉強笑道︰
「你胡扯什麼?」
「我跟你走!我知道你拿劍做什麼。你要引那個害你的蘭緋,我可以幫忙!」
「你能幫什麼?」他上下打量她,失笑︰「一見你,就知你的底功極差,差也就算了,天生資質不如人,又能幫我什麼?」
她踮起腳尖,再朝他靠近些,近到蘭青本能的屏息了。
他注意到她為了站穩,雙手抵住車箱兩頭,昨晚大妞雙手抵劍,劍刀幾乎入骨,可以說是手傷極重,現在她在干什麼?
蘭青眼一瞟,又見那青色包扎的布隱約已滲出血,他再一轉回,她鼻頭已在出汗。
他心里浮躁感更重。
「我可以幫你。另外一把鴛鴦劍在我身上,蘭緋遲早找上我!不!他已經找過我了!」
蘭青一听她公開坦承她身上有鴛鴦劍,暗自咬牙,幸虧蘭家弟子並不近身,是以沒听見這話;接著,他又听見蘭緋出現在她生命里,眼露精光,問道︰
「什麼時候?」
「除夕夜。有人敲我們家的門,那人易容過,身形跟你差不多,身有底子,他一見師父就離開了。師父半年前得知蘭緋還活著,提起這事,懷疑那人就是蘭緋。他來找我,一定是想挾持我或殺了我來對你示威。你一天沒有引出蘭緋,我就一天得不到安寧,那當然是跟你走比較安全了。」語畢,也不管他是否同意,雙手一撐硬是翻上馬車。
蘭家弟子沒見過這麼蠻橫的姑娘,而且還是對家主蠻橫,一時之間呆立原地不敢動彈。
蘭青直覺避開,任她翻進馬車。她滲血雙手還撐在車板上,他手指一動,下意識要扶她一把,忽地,有人托住她的腰身,輕松送她入馬車。
蘭青看向車外,目光冷冷道︰
「你們這是在蠻干麼?」
江無浪哈哈一笑,有點無可奈何地說︰
「沒法子,長平她就是這性子。也不知道這是天性還是誰教的,說乖的時候真的很乖,倔性一起,就跟個野蠻人一樣,連她師父的帳都不買。」
那語氣帶點寵溺,蘭青多打量江無浪幾眼,再轉回長平面上,試著挖掘出這兩人間到底有多深的羈絆。
這長平……明明記憶里他對大妞充滿感情,為何看著這張老實的少女臉,他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神色自若,笑道︰
「好啊。既然你想跟上來,那就一塊走吧,但,你會有什麼下場,我可不負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