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十八、九年再度聚首,梁玄睿沒有急著問東問西,而是要求紀香凝煮茶。紀香凝很專注的煮茶,時光彷佛回到過去,當時他們三個、秦少陽一一如今的安國公,還有雲嫣然老是湊在一起,有人練劍、有人對弈、有人煮茶,當然,煮茶的人永遠是紀香凝,而雲嫣然永遠是下棋的其中一位。
「安平煮茶的手藝至今無人能及。」梁玄睿看著紀香凝行雲流水的煮茶手藝,忍不住發出贊嘆。
紀香凝雙手泰上品茗杯,笑著搖搖頭,「皇上,安平已經許久不興此道,手藝如今遠遠不及伺候皇上的宮人。」
梁玄睿先聞茶香,再品茶,滿意的點點頭,「無論多少年,安平就是安平。」
「皇上高看安平了,安平如今最擅長的是針線,為夫君和孩子們做衣裳,這是安平最開心的事。」紀香礙甜蜜的看了身邊的嚴其俊一眼,始終沉默的嚴其俊很有默契的轉頭看她。
見狀,梁玄睿很羨慕,也很心酸。曾經,他和婕兒也是如此,可是命運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讓他們失去彼此。
梁玄睿故意板起面孔道︰「阿俊,安平為了你吃盡苦頭,你可知罪?」盡避已改名叫嚴其俊,他仍是以舊時的稱呼喚他。
嚴其俊連忙跪下,「草民知罪。」
「朕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去禁衛軍,三年之內掌握禁衛軍。」
「皇上……」
梁玄睿舉起手打斷他,「你可別告訴朕,你的本事已經丟了,就朕所知,能夠輕易越過白長山進入北齊做藥材買賣的也只有你,這就足以證明你的身手還在。姑母身子不好,日日念著安平,你們不能再離開京城了。父皇念著姑母的功勞並未奪走安平的位號,安平還是郡主,你若是繼續買賣藥材,姑母一輩子都無法接受你。」
嚴其俊確實有這個打算。
「你手上應該有不少人手,那種事就交給他們。」
嚴其俊知道自個兒無法推辭,不為皇命,也為了一家人,于是恭敬的行禮道︰「卑職謝皇上恩典。」
梁玄睿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終于導入主題,「好啦,你們應該知道朕要你們回來的理由吧。」
紀香凝點頭道︰「為了安平留給皇上的那封信。」
梁玄睿點了點頭,「你可以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這事要從安平去奇石洞說起……」紀香凝的故事如同嚴妹窗所知道的情節,只是最後多了這麼一段,「安平覺得那個宮女的聲音似曾相識,可是想必互動不多,如何也想不起來是一位,直到安平準備離京方才確定一事——此人來自東宮,可惜無法確定是哪一位娘娘身邊伺候的人。對方想必是擔心安平從聲音認出身分,所以一路追殺我們。」
半晌,梁玄睿緩緩吐出聲音,「因為出自東宮,你才會懷疑對方要殺的人是嫣兒,趕緊派人送書信給朕,教朕派人保護嫣兒。」
「安平覺得對不起皇上,皇上將雲姊姊交給俊扮哥保護,而俊扮哥為了安平不能不離開,即使俊扮哥也有能力保護雲姊姊,但安平總覺得有責任將此事告訴皇上。」
「可是,還是來不及。」頓了一下,梁玄睿難掩悲傷的主動道來,「當朕收到你的信時,嫣兒已經在前往西北的途中調到盜匪,阿陽為了護住婕兒,與婕兒雙雙跌落山崖,後來為一位獵人所數,一個月後方才回到京城。因為如此,嫣兒不得不嫁給阿陽,來年生下兒子,不到三個月就病逝了。」
怔了半晌,紀香凝難以置信的道︰「雲姊姊怎可能因為如此就嫁給陽哥哥?陽哥哥從小就定下一門親事,若是因為她害人家姑娘遭到退親,雲姊姊一定不會同意,而雲姊姊更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委屈自個兒當妾。」
「阿陽兩個都娶,嫣兒成了阿陽的平妻。」
「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紀香凝還是不相信,他們都知道雲姊姊很愛皇上,即使她的出身只能得到太子良娣的名分,她也義無反顧,還說了,不嫁睿哥哥,寧可絞了頭發當姑子。
「朕也不敢相信,為何她不相信朕呢?即使他們在山里待了一個月,朕也相信他們是清白的,可是朕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連一個安慰的解釋都沒有。」想起此事,梁玄睿還是心痛不已。
紀香凝像個孩子似的無助的看著嚴萁俊,雲姊姊是那麼堅貞的一個人,猶記得當時她對天發誓非卿不嫁的身影,如此絕美動人,如何願意背棄自個兒的誓言?
嚴其俊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想起一事,「皇上,卑職有一事不知該說與否。」
梁玄睿收起沉重的心情,「什麼事?」
「卑職帶郡主離開京城時,雲姑娘好像有身孕了。」
「什麼?!」梁玄睿震驚的瞪大眼楮。
「當時雲姑娘經常護著肚子,而且除了上皇恩寺祈福,幾乎不出門,這事世子爺……安國公應該也知道。」
梁玄睿無法理解的搖著頭,「阿陽沒告訴朕。」
嚴其俊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安國公不說,不是因為不想說,而是不能說,雲姑娘迫于無奈嫁給他,她月復中的孩子就只能是他的孩子。
梁玄睿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敏之是……」朕的兒子嗎?
餅了好一會兒,嚴其俊才謹慎的道︰「皇上,此事還是要問過安國公,真相究竟如何,唯有他和雲姑娘知曉。」
梁玄睿不發一語的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站立在湖邊那個卓爾、不凡的身影,心情很復雜。
他曾經想過,若沒有那個意外,敏之就是婕兒為他生的孩子,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令人引以為傲的兒子,將來他不必擔心大梁的江山要交給哪個兒子……
是啊,若沒有那個意外,可是如今即使敏之真是他的兒子,也不可能沒有那個意外……他好恨,是誰如此殘忍奪走他心愛的女子,教他不能認自個兒的兒子?
永福宮。
妍嬪娘娘章思妍的地位在後宮不高,但因為皇上的寵愛,她得以成為一宮之主,以至于連身分最高的和貴妃都要給她幾分面子。不過,她真正教人高看的並非皇上的寵愛,而是她的溫柔謙和,皇上身邊幾個嬪位的女人都願意與她親近,這就足以證明她待人處事有多麼成功。
「你說,皇上跟著秦副指探使悄悄出宮去了皇家別莊?」章思妍的聲音很溫柔,一般人很難從她的聲音分辨出喜怒京樂,可是一路從宮外跟進宮的丫鬟茗心卻很了解她,她對某人的耐性快用盡了。
「是,此時應該已經在莊子待了一、兩個時辰了。」茗心低著頭不敢看章思妍。娘娘看似柔情似水、溫婉大度,實是心胸狹隘,無法容忍奴才辦事不力。
半晌,章思妍才緩緩道︰「他真是越來越無能了,沒能阻止秦豫白將人帶回來,還讓他們見了皇上。」
「蒙鷹說,若非章大人多事教秦副指探使生出警覺,他的計劃也不會失敗。」
「我父親怎麼了?」
「章大人擅自作主,要求寧王世子出面阻止秦副指揮使帶人回京。」
章思妍臉色微微一變,「為何本宮不知道此事?」
「蒙鷹在襲擊官船的時候,察覺到秦副指揮使早一步調動鐵衣衛支持,而水賊根本不是那些鐵衣衛的對手,只能倉皇撤退。蒙鷹為此心生疑惑找上大公子,後來大公子細細一查,方知章大人給寧王世子傳了口信,要求寧王世子出面阻止秦副指揮使帶人回京。」
章思妍咬著牙,好一會兒,幾近呢喃的吐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蒙鷹認為寧王世子不會卷入此事,很可能將此事扔給齊公子。」
「什麼?」章思妍終于失控的伸手一探,案上的茶盞匡啷一聲碎了一地。
「這只是蒙鷹的猜鍘,還未證實。」
「那只小狐狸絕不會惹上鐵衣衛,既然是章家的佣兵,當然要為章家辦事,只怕他還借了本宮的名義。」章思妍選擇梁士祺當合作對象,自然是模清楚他的性子,可是若想讓齊莫閻名正言順走進大梁,經由寧王最為穩妥,幾經衡量她還是決定跟梁士祺合作。
茗心聞言一驚,「齊大人若因此泄露身分可怎麼辦?」
「本宮相信他不會莽撞行事。」話是如此,章思妍的神情卻轉為凝重。當她打探到皇上可能派了秦豫白去了幽州,她就有心理準備難民當中混進北齊人的事恐怕瞞不住,不過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邊界的城鎮多少會混入他國百姓,難民之中當然也有北齊人,且她認為皇上沒必要為了察訪難民動用鐵衣衛,秦豫白去了幽州必是另有圖謀。
丙然,她動用不少人脈查到皇上得知石閔俊的下落,終于確定秦豫白前去幽州的真正目的。
原本,她指示蒙鷹煽動水賊行搶,誰知道章家老頭子多事添了一筆,將北齊人暴露出來。北齊人卷入追殺安平郡主的事件中,皇上很可能追查雲嫣然的事,進而查出……
不會,單憑安平郡主偷听到的消息,最多也只能指出有人想謀害雲嫣然,而最有可能謀害雲嫣然的是當初皇上……應該說是太子身邊的女人。
當初參與此事的人都死光了,而那時她不過是章家未及笄的小女兒,換言之,這事無論如何都不會查到她身上。
章思妍教自個兒平靜下來,別慌,不會有人發現她的秘密。
「娘娘,是不是應該讓蒙鷹連絡齊公子,指示他最近專心墾荒,別做出任何引人注意的舉動?」
章思妍點了點頭,交代道︰「蒙鷹也是,最近安分一點,還有安平郡主那兒別再有任何舉動,他們見過皇上,該說的都說了,若她真能想起那位宮女的身分,早就想起來了。」
茗心點頭應是,「娘娘,要不要打探安平郡主跟皇上說了什麼?」
「最近在宮里低調行事,不要動用任何眼線打探消息,以免教別人反過來盯上了。」
她一直沒將秦豫白放在眼里,再厲害也只是個十八歲的孩子,可是經過這次的事,她不得不重新評價他。
是啊,皇上不是昏君,不會因為他是雲嫣然的兒子就任意提拔他,他勢必有過人之處才會深得皇上看重。
「可是,皇上若是……」
「十八年前我們可不在宮中,宮中發生的事皆與我們無關。」
聞言,茗心終于安心了。
「另外,教蒙鷹傳話給章啟華,要章啟華盯著他祖父,別再扯本宮後腿了。」章家實在不堪大任,可名義上她偏偏是章家的人,她也沒法子跟章家劃清界線。
「是,娘娘。」
章思妍不再言語的斜靠在榻上。雖然相信事情不會查到她身上,可是總覺得很不安,事情都過了十八年了,為何又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