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轉身要走,朱曦的心微驚,錢思兒可是他遇上的第一個「熟人」,若放走了她,他真的別想回家了,不由得清了下喉嚨,「喂!你要去哪里?」
錢思兒離開的腳步微頓了一下。前後左右都沒人,所以他是在跟她說話?他明明就一副不耐煩,巴不得想要快點打發她走的樣子,現在又主動開口叫住她,到底是打什麼主意?
「喂!」朱曦又問了一次,「我問你要去哪里?」
她背對著他翻了個白眼,等轉身面對他時,臉上那張笑臉依然甜美得快要溺死人,「對不住,朱少爺,我不知道你在喚我,只是我有名有姓,姓錢,名思兒,不是叫喂。」
他微一揚眉。她的笑容很美,但他怎麼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我自然知道你叫錢思兒。」他大步走到她身邊,「還有個小名叫元寶。」
他會知道自己的小名,倒令她有些意外了。她還以為高高在上的朱大少爺,根本不會對她這種被人在背後說嘴的人花心思。
「元寶。」朱曦竟然毫不客氣的喊著她的小名,「你現在要去哪里?」
「時候已經不早。」她抬眼看他,輕聲的回答,「自然是回錢莊。」
回錢莊!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氣。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果然是真的,錢莊在朱家大道上,他只要回到朱家大道,隨便裝個樣子巡視店鋪,等著唐傲南回來找他就成了。
「我也正好要去,一道吧!」
一道?錢思兒的眼楮一瞠,「你要跟我一道?」
她實在懷疑自己听錯了,雖然平素是有不少之徒會藉換銀票之名上錢莊,只圖看她幾眼,說上幾句話,但還真沒幾個男人在大街上見了她,敢主動跟她走在一起。
因為那一個個的男人都色大膽小,每個人都怕隔日會被傳言與她這個會克夫的不祥之人過從甚密,現在這朱大少爺卻要跟她一起走,是有毛病嗎?
「是。」朱曦的手一擺,「有問題嗎?」
「自然是沒問題,只是。」錢思兒頭微側,柔柔的抿嘴一笑,「只是怕若讓人見了,說了閑話,對朱少爺可不好了。」
「別人要說什麼就由著他們,我不在乎。」
他的態度確實自信,但也實在詭異——她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走吧。」朱曦催促。
走當然得走,她也沒興趣跟他繼續耗著。于是,勉為其難的恭敬低下頭,「朱少爺,你先請吧。」
要他先走?!他的眼微瞠了瞠。就是迷路才要跟她一道,她要他先走怎麼可以?
「不用了。」他微揚起下巴,「你先走吧。」
她狐疑的抬頭盯著他,納悶的說︰「朱少爺要走在我的身後?若讓人家看到,可會說我這女兒家沒規矩。」
誰在乎別人看她有沒有規矩,他只知道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是個大路痴,顏面無存。
朱曦挑了挑眉,「我還以為你是個不在乎他人眼光過活的女子,畢竟要扛起一個錢莊,像個大家閨秀、知書達禮可未必是助力。而且外頭那些傳言,真真假假,雖未必能盡信,但應該多少有幾分真,所以你就不用矯情了。」
她確實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只是在外,她總是一副笑臉迎人的溫和樣子,小心的藏起自己的真性情,現在被朱曦三言兩語用著不屑的口吻論斷她,她打心里感到不悅。
這城里有大半都是朱家的產業,眾人只怕沒機會巴結他,根本不敢得罪。錢家的錢莊雖是少數幾個在朱家大道上卻與朱家無關的店家,但是腳踏的那塊土地卻白紙黑字的寫著是屬于朱家的,所以盡避她可以不巴結他,但也不能得罪他,她很清楚這一點。
「既然朱少爺堅持。」她像是沒有脾氣的漂亮女圭女圭,仍舊溫順,「那思兒就失禮了。」
錢思兒臉上的笑溫和得虛假,朱曦不由得眉頭輕蹙,眯起了眼,伸出手,一把將她拉到面前。
他的舉動似乎嚇著她,她嘴微張,臉色有些蒼白,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眼神騙不了人,她的不快全寫在眼里。
她動人的容貌,往往讓人忽略了她眼神的流轉,只要見她一笑便失了心魂,鮮少有人會去細思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錢莊的三小姐錢思兒,打小對于「錢」這種事就特別精明,滿周歲捉周時,一把捉了算盤,所以注定了將來得繼承家業的命運,可惜花容月貌卻命中克夫,所以此生出嫁無望。
對著人就是一張笑臉,看似無害,但笑容里沒有太多真實情感,只是敷衍。
朱曦微揚起了嘴角,口吻里有一絲藏不住的笑意,「我讓你害怕嗎?」
錢思兒的眼底閃過驚訝,勉強露出笑容,「朱少爺捏痛了思兒。」
他笑了一聲,微松開手的力道,但依然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可有男子如此對你?」心知肚明外頭的流言未必可信,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問個清楚。
沒料到他會直截了當的問她如此露骨的問題,她眨了下眼,囁嚅的說︰「朱少爺,思兒不懂你是什麼……」
「收起你的膽怯。」他懶懶的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看進她的眼眸,「若不是真心誠意,看了礙眼。」
錢思兒心頭一驚,斂下眼,微抽身,閃過了他的手,語調依然輕柔,「若惹朱少爺不快,是思兒的罪過,還盼——」
「夠了。」他冷冷打斷她的話。她確實是美,今日第一次細看她,腰身細而柔軟,那雙眼楮閃閃發亮似水光流動,然而情緒卻皆未達眼底。
「你的眼楮告訴我,你對我感到厭惡。」
「我沒有。」錢思兒露出微愕的神情,一雙眼無辜的閃動著,「朱少爺,你真是冤枉了我。」
「我有眼楮我會看。」他不以為然的挑了下眉,「若非我是朱曦,你家錢莊的土地是屬于朱家,你可能連句話都懶得跟我說。方才我見著你對找你麻煩的那兩個姑娘演了場柔弱的戲碼,你圖的不過是快點將人給打發走,現在你也想用同樣虛偽的手段對付我。」
錢思兒的心微驚了下,她從來跟他沒有任何交集,他竟對她的偽裝了若指掌。
「朱少爺。」她還是笑,聲音一貫的嬌柔,「方才都見著了?」
「是!」他懶懶的回答,「更看你冷著臉走來,或許這一面,才該是真實的錢思兒。」
一股窒悶感悄然梗在她胸口,人雲亦雲,誰又真的在乎真假,她要撐起錢莊,自然也得接受流言蜚語,不論真假,永遠綻開笑顏面對旁人——錢思兒的笑容瞬間隱去,但隨即揚起一個更大的笑臉對著他,「朱少爺真是愛說笑。」
有一瞬間,朱曦相信自己惹怒了她,但是她依然沒有生氣,對著他的依然是張美麗的溫柔笑臉。這種美人實在該圈在繡房里,一輩子不見人,或許才不會有流言蜚語傳出。
「好一個柔情似水,元寶。」他揚起了嘴角,「有多少男人會迷惑在你的眸光流轉之下?」
錢思兒低斂下眼,看似嬌羞,其實是打心底不屑回答這個問題,更討厭他硬要喚著家里人才會叫喚她的小名。
「思兒不懂朱少爺的意思。」她柔柔的說。他若再對她動手動腳,她可難保自己不會對他不客氣,她的腰間藏著一把匕首,就是為了應付這些登徒子。
「只是時候不早了,思兒能走了嗎?」
看著柔柔弱弱的她,朱曦一笑,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倒不那麼介意自己不認路的小小缺失。
「我已經說了,我跟你一道。」
「一道走是無妨,只是,朱少爺難道沒听過傳聞嗎?」
「你指的是——」
「我八字硬,會克夫。」
他冷冷一哼,「誰說的?」
「相士!」錢思兒低聲回道,「當年那名相士也算過朱家的家運。」
「算過朱家的家運?」朱曦冷冷的重復,眼神看似無害,但眸底卻閃過一絲銳利。
「是啊。」她楚楚可憐的低語,「同一個相士讓你插上了羽翼飛上了天,我卻只能被重重的打進地獄里。」
她垂下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她已經扮盡了柔弱佳人的樣子,總該多少討到他一絲憐憫,高抬貴手的讓她走了吧!
「荒謬!」他有些動怒的啐了一聲。
錢思兒縮了下脖子,頸子垂得更低。
「夠了。」她看起來似乎非常委屈,他瞪著她低頭,看似傷心的脆弱樣子,不禁覺得一陣心煩,「我對你壓根不感興趣,更沒打算娶你、當你丈夫,你克不克夫跟我沒關系。」
早忘了有多久沒感受到言語傷人的力量,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再在乎,卻沒料到他簡短的幾句話,令她沒來由的心頭好像被針扎了一下。
她深吸了口氣,小聲的說著話,「朱少爺出自名門,自然是看不上思兒,這點思兒有自知之明,只是朱少爺還沒婚配,若讓人看見跟思兒走在街上,思兒擔心會有閑言閑語,對朱少爺造成困擾。」
「這世上無知的人太多。」他神情清冷,「我很忙,沒空理會每個人說的一字一句,走吧。」
雖然對他高傲的態度有些不以為然,但是他自信的言談舉止卻令錢思兒不得不折服。
她不再多言爭辯誰走在前,率先邁開步伐。
誰先走,其實也沒那麼重要。反正在她身上的流言蜚語之多,也不差這麼一件了。
朱曦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當年那外地來的算命師說什麼朱家大道是條龍脈,才會做什麼發什麼,簡直滿嘴的胡言亂語,惹他不快,也不悅他拿朱家當活招牌,大發利市,于是要唐傲南將人捉來教訓了一頓,警告對方一生不得再出現在他的眼前,把人給趕跑了。
當時他倒沒料到,那算命師的言論除了拿朱家當幌子招搖撞騙之外,還影響了錢思兒。
身為一個女人,卻被一言斷定克夫,她心頭肯定不好受,若這事發生在一般女子身上,可能早就哭天搶地,怨東怨西,但她看來卻事不關己似的,依舊打理著錢莊,忍受一切流言。
當年唐傲南本要他將那相士招搖撞騙的事公諸于世,但他當時並沒有采納,若當時他做了不同的選擇,或許今日錢思兒也不用面對如此不堪的傳言。
朱曦一邊思索著,一邊無意識的跟著她的步伐走。
直到她停住腳,他差點撞上她,他才連忙停下來,「怎麼了?」
錢思兒的手輕輕一指,指著路旁那兩棵相思樹。
看到自家門前的兩棵相思樹,朱曦一愣。方才看著她出了神,竟然沒注意到她親自送他回到了家門口。
「時候已經不早。」她柔聲的說道,「思兒聞到朱少爺身上有些酒氣,所以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一個體貼入微的女子……他雖然心情惡劣,但仍微揚了下嘴角。今日還真多虧了她,不然他真找不到回家的路。
錢思兒看他沒有任何動作,不解的微抬起頭,「朱少爺,你不進去嗎?」
朱曦回過神,聳了下肩,「自然得進去,你可以走了。」
這個「豬少爺」真的很討人厭!錢思兒在心中詛咒了一聲。長得人高馬大,乍看之下有些嚇人,雖然笑起來的樣子還挺好看的,只是……豬還是豬,改不了死性子。
反正他家到了,她也沒必要再跟他打交道,便有禮的一個低頭,轉身離開。
朱曦的目光看著她身影走遠,直到消失眼前,他才苦惱的搔著頭。
盡避心中慶幸這次遇到了錢思兒,只不過那聲謝,為了掩飾自己是大路痴的事實,他這一輩子是說不出口了。
「少爺,真是好福氣。」熟悉的打趣聲傳進了他的耳里。
朱曦的目光四處尋找,卻沒看到唐傲南的人影。可是聲音明明——他抬起頭,果然看到坐在大樹干上的貼身總管。
「你搞什麼鬼!」他啐了一聲。
「今日難得好天氣,很多人上了街,所以我在樹上看看熱鬧。」
「下來!」朱曦翻著白眼,「我找不到路回家,你倒好,不找人,還有閑情逸致在這里納涼,把我丟在酒樓,你是存心的嗎?當心我宰了你!」
「少爺息怒。」唐傲南輕輕一躍,從樹上跳下來,「老夫人身子突然不舒服,我留下來診治,等老夫人好些睡下,才上酒樓去找你,誰知道就不見你人了,原想四處尋找,但又擔心一前一後錯過了,所以索性就找個制高點,如果一看到你的身影,就立刻飛奔而去。左看右瞧,這棵相思樹上的位置正好。」
「好個鬼!」他的嘴一撇。
「我在外頭至少晃了快一個時辰。」
「不過一個時辰罷了。」這跟之前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反正少爺只要找到這雨棵相思樹。」唐傲南指著他身後的大樹,「俗話說得好,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句話用在少爺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朱家的先祖在家門口種這兩棵相思樹,只要找到相思樹,就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少爺總不可能找到了相思樹還找不到大門的方向。」
「我是路痴,但不是白痴。」朱曦沒好氣的看著他,近乎咬牙切齒道︰「問題是在——我找不到這兩棵樹!」
「今天不是找著了嗎?」唐傲南依然打著哈哈。
「那是因為遇上了元寶。」他不是很情願的承認。
「我看到了。」唐傲南一笑,「遠遠就看到思兒小姐帶著你回來,她人還真是好,少爺可有讓小姐看出,你迷了路?」
「她當然沒發現。」他可還有男性的尊嚴。
「我想也是。」唐傲南哈哈大笑後,說︰「我知道少爺向來都不理會街頭巷尾的閑話,可是這思兒小姐的傳聞不少,怕是明天起,就能听到思兒小姐用狐媚手段想勾引少爺之類的傳言了。」
「無聊!」朱曦的嘴一撇,「她根本就打從心底討厭我,還勾引咧。」
「不至于吧。」他露出不認同的神情,「少爺可是朱家公子,這城里的姑娘哪個不盼得到你的青睞,思兒小姐應該也無法例外。」
一般而言是如此沒錯,但看錢思兒那敷衍的態度,朱曦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向來沒把外頭關于自已的事放在心上,對于繞在錢思兒身上的流言自然也不上心,但今天——
她那張笑臉卻勾起了他的好奇和從心底涌出的憐惜。
「當年……」朱曦喃喃的說︰「我似乎錯了。」
唐傲南輕挑了下眉,「少爺既已知錯,只要改正就好了。」
朱曦瞄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少爺後悔當年輕放了那名相士。」
他冷下了臉,「你早知道元寶克夫的傳言是出自那相士的嘴?」
唐傲南點頭,「是啊,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希望少爺去見見思兒小姐、幫忙澄清謠言,只是少爺向來不管這等流言蜚語的小事,想來也沒把思兒小姐的事听進去吧。」
事實上,根本就不是如此!朱曦不知對誰生氣的詛咒了一聲。他只是不喜那些說她有狐媚之術的傳言,不听、不與她有太多牽扯,才能心平氣和的置身事外,但現在……
想到那雙剔亮的雙眸,他的心莫名的扯動。
才踏進家門,就听到娘親的呼喚聲,他立刻收斂自己的心神,對錢思兒,他有了另一番打算。朱曦大步的走了進去,先向娘親請安,以免遲了一會兒,娘親又要呼天搶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