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無精打采的倚著窗子坐在軟榻上的季霏倌——此時她頭上已無金簪首飾,任由青絲披泄在肩上,因此顯得格外脆弱,左孝佟想著剛剛進房之前,簫兒拉著他說的那一大串話,不由得苦惱了,應該如何寬解她呢?
想了想,他再次轉身出了房門,交代簫兒一些事,又折了回來。
左孝佟走過去,在季霏倌身後坐下,伸手將她緊緊抱住,困在自個兒的懷里。「是不是覺得我很殘酷?」
季霏倌咬著下唇不發一言。雖然不喜歡那兩個妖妖嬈嬈的丫鬟,可是前些日子還鮮活站在她面前的人就這麼死了,她實在難以釋懷,畢竟她擁有二十一世紀的靈魂,人命對她而言不分等級,她們不應該如此輕賤的任由別人打死。
「你想罵我就罵我,想打我就打我,你別悶不吭聲。」左孝佟討好的道。
半晌,季霏倌搖了搖頭道︰「我只是在想,難道沒有更適合處理她們的方式嗎?不想見到她們,將她們轉賣出去就好了啊。」
「我不是要她們非死不可,只要她們肯安分,過些日子與外書房的侍衛對上眼,我給她們出嫁妝,讓她們風風光光嫁了都可以,問題是,她們的心太大了,先是收買娘身邊的大丫鬟,許以將來的好處,到了外書房,又一直找機會撲到我身上,煩不勝煩,逼得我不得不提早設局誘使她們犯錯。」頓了一下,左孝佟接著道︰「至于你說,將她們轉賣出去就好了,這樣的下場不見得更好。」
季霏倌不解的轉頭看著他,「為何?」
「她們是經過特別訓練的,人牙子必然會將她們賣到青樓,難道你覺得這樣的出路對她們比較好?」
季霏倌怔楞了下,「她們是特別訓練過的?」
「我要處置她們,就必須弄清楚她們的來歷,免得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季霏倌突然有一種很深的無力感,當她們將自個兒交到人牙子手上的時候,她們的人生已經由不得自個兒作主了。
「也許比起死亡,她們更樂意進入青樓賣身,不過,她們來過輔國公府,我不能讓她們再進青樓那種地方,免得她們被人利用了,你懂嗎?」
季霏倌軟趴趴的點點頭,顯然不樂意承認他的決定是對的。
「還生我的氣嗎?」
「我沒有生你的氣,只是覺得人命太輕賤了。」
她們的出身輕賤,她們的命就輕賤。左孝佟終究沒有月兌口而出。他一直覺得她太過善良了,可是這種善良並非天真無邪的善良,而是出于一種憐憫,正因為如此,她美好得讓他擔心自己配不上她。其實,他從來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必要的殘酷是他處事的鐵則,要不他如何擔當錦衣衛指揮使?
「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左孝佟帶她下榻,尋了披風為她穿上。「入秋了,夜里有點涼。」
「我的頭發……我們要去哪兒?」
季霏倌只能用手梳理一下頭發,因為左孝佟已經拉著她沖出去,經過側間時,如意慌忙的丟下手上的針線活想跟上去,左孝佟伸手制止,教她待在這兒就好。
「慢點,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若不是他拉著她,她一定跟不上他的腳步。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左孝佟稍微放慢下來。
季霏倌好笑的道︰「如此神秘,你萌蘆里究竟賣什麼藥?」
「若是你喜歡,今晚你給我一個獎賞,如何?」左孝佟曖昧的對她眨一下眼楮。
季霏倌羞紅了臉。「你以為我如此容易討好嗎?」
「若有機會,我當然要試上一試。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待會兒你可別耍賴。」
「我又沒答應你。」
「你不是覺得自個兒難以討好,我若成了,豈不是該得到獎賞?」
「這根本是耍賴。」
「我就是耍賴,你還能如何?」他已經讓她忘了不愉快的事,這就夠了。
季霏倌輕哼了一聲,「你別高興得太早了,我不會輕易滿足你。」
左孝佟不再多言,她很快就會知道了。
兩人踏著月色,不疾不徐地來到明月樓——這是輔國公府最佳賞月之處,可以俯瞰府里最大的花園和荷花池,而此時明月樓四面檐下已掛上一整排宮燈,夜晚瞬間成了白晝似的,
卻又多了白晝沒有的朦朧意境。
「喜歡嗎?」
季霏倌不自覺的點點頭,發出贊嘆,「好美哦!」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左孝佟忍不住得意了起來。
季霏倌嬌嗔的斜睨了他一眼,「姑娘家都會喜歡,有必要如此得意嗎?」
「這還不滿意嗎?沒關系,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的香丸鋪子已經準備好了,明日我帶你過去瞧瞧。」
這可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可是季霏倌很快就想到一件事,笑容瞬間轉為狐疑,「為何我的鋪子好了,你卻比我還早知道?」
因為管事是他給的嘛!但這話左孝佟可不敢月兌口而出,還是搬出最後的法寶,將她推到左側的幾案後面坐下,自己則坐到右邊的幾案後面。
「這會兒又想做什麼?」
「別急,你很快就知道了。」他向侍立在入口的長茗點了點頭。
長茗轉身從左青手上接過一把七弦琴,將七弦琴送上左孝佟前面的幾案。
這太不可思議了,季霏倌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你……會彈琴?」
左孝佟微微揚起下巴,「你不會以為我是武夫,認為我不會彈琴吧。」
「倒也不是,不過……」除了兩人私下的時候,他總是給人一種冷淡的距離感,她很難想象他詩情畫意的樣子……好吧,這是偏見,沒有規定音樂家必須長什麼樣子,而且琴棋書畫本來就是古代傳統文人所推崇和必要掌握的四門藝術,他也是文人,只是不走科舉路線,又跑去做那種武職的差事。
「總覺得這與我相距甚遠,是嗎?」她未免太小瞧他了吧。
「今日能听夫君為我彈一曲,乃賢妻之幸。」季霏倌還是識相的趕緊轉移焦點。
不再言語,左孝佟隨意的撥弄琴弦,叮叮咚咚,顯然在尋找許久未有的熟悉感,過了一會兒,就見他神色變了,目光閃爍著熱烈纏綿的情感,接著他為她彈了一曲〈鳳求凰〉——
相遇是緣,相思漸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唯有千里共嬋娟。因不滿,鴛夢成空泛,故攝形相,托鴻雁,快梢傳。
喜開封,捧玉照,細端詳,但見櫻唇紅,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
季霏倌感覺自己的心被他的愛滿滿包覆,無論他做了什麼,至少他對她的愛是真真實實的,她應該滿足了。
季霏倌的鋪子開張了,取名「香馨閣」。因為左孝佟暗中幫忙,再加上榮清寧和齊瑩然幫忙推銷,季霏倌接到不少單子,為某些貴女設計專屬的香丸,香馨閣的知名度很快就打開來,而她也完全從紅煙和紫雲的事件中走出來。
當季霏倌忙著鋪子的事,深受打擊的輔國公夫人消停了,而老夫人朱氏顯然樂于見到某人丟臉,對她的咬牙切齒又變回笑臉。
季霏倌心想,日子說不定可以這樣平平靜靜過上幾個月,可世上最常發生的事就是突發狀況。
「不是明日才來,為何今日就跑來了?」季霏倌與鋪子的聯系全靠如葉,因此如葉每隔十日進府一趟。
如葉請如意帶著簫兒出去,如意見她神情凝重,二話不說拉著簫兒出去,季霏倌見到這種情況也知道發生大事,便放下手中的香料。
如葉喘了口氣,直截了當的說了,「牛大哥今日跑來找我,春香居的王婆子向夫人告狀,小姐非侯爺之女。」
謗據前世來看,此事必然發生,不過應該再晚上一年,如今她嫁給左孝佟,因為左孝佟的寵愛,她在輔國公府地位很穩固,且在出嫁之前,讓姨娘將王婆子調到小廚房當差,為何王婆子還是背叛了姨娘?
「小姐,這究竟怎麼回事?」如葉聰明機靈,不難猜出此事的真實性。當然,小姐就是小姐,她不在意小姐是不是永寧侯的女兒,再說有世子爺護著,沒有人可以傷小姐一根寒毛。
她不再是前世的季霏倌,關于她的身世,她遲早得面對,如今不過是提早而已。
「王婆子不可能無緣無故跑去找嫡母告狀,知道原因嗎?」
「牛大哥不是很確定,但牛大哥提起一件事——如萍姊姊認了王婆子當干娘。」
「什麼?」
「我也嚇了一跳,牛大哥還說,如萍姊姊認了王婆子當干娘不久之後,王婆子就跑去夫人那兒告狀。」
季霏倌失聲一笑,天意嗎?她不得不將如萍留在姨娘身邊,沒想到因此讓如萍從王婆子那兒得知她的身世,藉此捅她一刀……無論如萍是先發現她的身世,再認干娘,或是先認干娘再發現她的身世,總之,如萍成了今世揭發她身世的禍首。
「王婆子憑什麼認定我非侯爺的孩子?」
「她說,親眼見到姨娘的女乃嬤嬤抱著一個死去的嬰孩葬在宜津城外的山坡上,女乃嬤嬤在墓前哭得很傷心,還教孩子來世生在一個好人家。」
莫怪王婆子相信她非侯爺之女,若非親手埋葬的嬰孩是姨娘所生,女乃嬤嬤何以哭得如此傷心?
她突然覺得松了一口氣,再也沒有任何懷疑,她是那位官夫人的女兒。
「姨娘如何反駁?」
「咦?小姐為何知道姨娘會反駁?」
季霏倌好笑的斜睨了她一眼,「姨娘若承認了,不就等于承認將別人的孩子當成侯爺的孩子嗎?這種混淆血統的事無論如何也不能承認,除非,王婆子是接生婆,而我身上有胎記可以證實她所言屬實。」
如葉恍然一悟的點點頭。「不過,姨娘只說女乃嬤嬤是幫隔壁院子的官夫人埋葬孩子,因為心疼孩子出生沒幾日就死了,才會如此傷心……總之,听起來沒有說服力,如今府里都在私下議論小姐非侯爺之女。」
「祖母和父親如何看待此事?」
「老夫人壓下此事,倒是侯爺偏向夫人,認為小姐非他的女兒。」
「祖母偏愛我,不管真假,我已經嫁到輔國公府,我的身分會牽動輔國公府和永寧侯府的關系,因此她必須壓下此事;至于父親,我相貌不像父親,也不像姨娘,父親對我的身世生出懷疑乃人之常情。」
頓了一下,如葉忍不住問︰「小姐是不是也認為自個兒非侯爺之女?」
「是啊,因為這個。」季霏倌取出隨身荷包,掏出里面的墨玉葫蘆。
「這是什麼?」
「這個墨玉葫蘆還系了一對墨玉鈴鐺,姨娘將墨玉葫蘆給我,自個兒留下墨玉鈴鐺。姨娘說是外祖母留下來的遺物,可姨娘是庶女,姨娘親娘的娘家只是普通老百姓,讀過一些書,但家中連點薄產都沒有,試問,如何能有這麼貴重的墨玉?況且姨娘還有哥哥,外祖母也應該將遺物留給舅舅,而非姨娘,不是嗎?」若非這個墨玉葫蘆,她還真難解釋何以懷疑自個兒的身世。
「我明白了,小姐就是因此懷疑自個兒的身世,從而調查當年出生諸事。」
「是啊,姨娘不可能向我坦白,我只能暗中去調查。」
「萬一,證明小姐非侯爺之女呢?」
季霏倌戲謔的挑了挑眉,「你怕嗎?」
「小姐都不怕,我怕什麼?」
「就是啊,何必怕呢?當永寧侯的女兒也不見得多好,只是嫁妝要吐回去,如此一來,我手上的財產只剩下香馨閣,你可要好好經營。」
「我只是個跑腿的。」
「你出息一點,以後跟你的牛大哥去東都開一間香馨閣,如何?」
「小姐別胡說,牛大哥和我如今是兄妹……真的嗎?小姐要讓我們去東都開香馨閣?」
如葉前一刻還又羞又惱的像個小泵娘,下一刻已經興奮的像個俠女。
「對,東都是離京城最近的大城,繁華程度不下京城,很適合開分鋪,且離京城近,方便照應。過些日子,我就讓世子爺將你的牛大哥弄出來。」
如葉激動得跪下來磕頭。
「起來,不要隨便給人磕頭,磕壞了如何是好?你努力為我掙銀子,多掙一點。」
如葉嘿嘿嘿的笑了,起身道︰「沒想到小姐是個小財迷。」
「你不喜歡銀子嗎?」
略一遲疑,如葉坦白道來,「不能說不喜歡,但是又覺得夠用就好了。」
季霏倌贊賞的點點頭,「不錯,你是個心寬的。」
「小姐,這事早晚會傳出去。」如葉提醒道。
「別擔心,我會處置,倒是請牛大哥多留點心,我可不想讓永寧侯府欺上門了,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如萍若想藉此事整死她,不會輕易罷手,接下來,勢必會再找機會興風作浪。
「我知道了,若有事,我會立刻遞消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