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昭夕站在天圓寺後山的下方,上去就是天清池——傳言可治百病,也因為如此,這兒成了皇家用地,別說市井小民,就是父皇的叔叔和兄弟,沒有父皇允許,也不能擅自使用。
「大公主,天圓寺住了一位大師,傳聞他是皇上的摯友,與皇上至今還有往來,萬一在這兒鬧出什麼事,傳到皇上那兒,那就不好了。」林夏一次又一次的勸阻,今日之事明晃晃是個陷阱,大公主實在不該冒險。
「本宮認得她的字,雖然沒有過去的鸞翔鳳翥,卻更符合她如今的軟懦。無論如何,本宮要確認她是不是想起來了。」
對東方昭夕來說,即使前面有陷阱,她也會走過去,沒法子,她對榮月華的憎恨深入骨髓,若非這個女人,李政的妻子會是她,是這個女人毀了她能得到的幸福。
「此事還是交給卑職吧。」
「不,本宮與她糾纏多年,如今正好做個了結。」唯有親手解決掉榮月華,她方能解恨,這也是她當初非要親自去宜津不可的原因。
「萬一她對大公主不利……」
「這些年她已經忘了如何使用刀劍,本宮一刀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卑職擔心有埋伏。」
「這兒可是天圓寺,敬國公府沒那個膽子敢在此對本宮動手。」東方昭夕舉起手阻止林夏繼續規勸,「本宮心意已決,你只要派人留意四周。」
主子執意赴約,林夏也只能目送主子上天清池,隨後再帶著下屬悄悄跟上。
天清池長久籠罩在一片煙霧之中,給人一種如入仙境的感覺。
東方昭夕不喜歡這個地方,總覺得掌控不住,好像會發生無法預料的事。
「榮月華,本宮來了。」東方昭夕皺著眉轉了一圈,可是天冷了,溫泉散發出來的煙霧更為濃厚,有時候連自個兒的身子都看不清楚,更遑論他人。
「我早就在這兒恭候大公主了。」
東方昭夕遲疑了一下,這個聲音太年輕了。「榮月華?」
「不是我,大公主期待看見誰?政哥哥嗎?」
東方昭夕最討厭榮月華喊「政哥哥」,脾氣一下子就涌上來了。「榮月華,不要躲著不敢見人,你出來。」
「大公主身分如此尊貴,我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大公主為何要殺我?」
東方昭夕哈哈大笑,「榮月華,你何時將本宮放在眼里?你當本宮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娃兒,覺得本宮很可笑,以為本宮不知道嗎?」
「大公主比我小,我當大公主是小妹妹,這有何不對?」
「本宮就是討厭你這個樣子,明明知道本宮想將李政從你身邊搶過來,你卻毫不在意,看本宮就像一場鬧劇,可笑至極。」
「政哥哥不在意你,我為何要在意?我從來不覺得你可笑,是你自覺可笑吧!明知道這不是屬于你的情感,卻還糾纏不清,最後不惜讓雙手沾滿鮮血,然後,你得到什麼?得到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得到永遠也無法抹去的恥辱,午夜夢回,豈不覺得自個兒很可笑?」
東方昭夕感覺自己的心被活生生剖開來,憤怒得想撲過去殺人。她開始瘋了似的轉圈子,想要將躲在暗處的人抓出來。
「榮月華,你沒有資格教訓本宮,出來,別膽怯的像只小老鼠躲著不敢見人!」
「我沒有躲著不敢見人,我一直在這兒,是大公主無法靜心看仔細。」季霏倌只是站在樹下,再加上刻意穿著白色衣裳,在迷蒙的煙霧之中反倒像是隱身了。
「你有膽子就走到本宮面前。」
「我沒有躲著不敢見人,但是我膽子也不大。」
「你……」
「大公主是否很懊惱當初假裝竊賊闖進宜津驛館殺人時未曾將我殺死?大公主為何不想想,也許是老天爺憐憫你,不願意你雙手染上鮮血,阻止你殺人?可是,你卻只想著一次不成再來一次,一路追殺,非要讓自個兒一生活在噩夢當中……你真的是太傻了。」
「若非你從本宮身上偷走了墨玉葫蘆,你不會有機會逃過一死。可惜,你不知道珍惜自個兒的小命,竟然還送上門,難道以為今日本宮會放過你嗎?這一次本宮絕對要殺了你……」
東方昭夕終于在繚繞的煙霧中找到目標,可是定楮一看,卻發現那並非榮月華,而是季霏倌,不由得驚愕的瞪大眼楮,「為何是你?」
「你要在朕的面前殺人嗎?」皇上威嚴的聲音響起。
「父皇!」東方昭夕倏然轉過身,看見皇上帶著總管太監高平、左孝佟和數名侍衛走進天清池,驚嚇的雙腳一跪。
季霏倌見了也趕緊跪下來,而真正躲在暗處的李政也不敢遲疑的帶著榮月華跪下來——
按理,今日他們不應該出現在這兒,可是榮月華也不知道怎麼了,寫完信之後,堅持她要跟女兒來天清池,李政也只能帶她過來。
侍衛手上提著宮燈,瞬間將整個天清池點亮了。
皇上看了眾人一眼,走到東方昭夕前面。「你以為殺人就像捏死一只螻蟻嗎?」
「父皇,不是,都是這個女人……」東方昭夕轉頭看著跪在樹下的季霏倌,憤怒瞬間攫住所有的思緒,這個丫頭太可惡了,竟敢設計她……不可饒恕,她要殺了她!
念頭一轉,東方昭夕已經抽出藏在袖中的刀子,跳起來跑向季霏倌。
眾人沒有想到東方昭夕竟然真的當著皇上面前殺人,全都怔住了,還好左孝佟瞬間反應過來,立刻飛奔過去,在這同時,榮月華驚叫的聲音響起,李政連忙將榮月華抱進懷里。
「東方昭夕!」
皇上怒極的吼叫聲讓她閃了一下神,左孝佟就借著這一瞬間抱住季霏倌,往旁邊一滾,躲過她的刀子,皇上隨即朝侍衛揮了揮手——
「給朕拿下這個逆女!」
東方昭夕失魂落魄的跪在皇帝面前。她太了解父皇了,父皇不會留她活命,不是為了當年宜津驛館的竊盜案,而是今日她完全不顧父皇的臉面,發瘋似的想在父皇面前殺了季霏倌……她就知道這個丫頭危險,沒想到今日真的栽在她手上!
「當著朕的面前殺人,你眼中還有朕嗎?」皇上對這個長女格外包容,這是因為當初不得不送她去西夷和親,心中有愧,可是,這不代表她能夠為所欲為。
半晌,東方昭夕試著掙扎的說︰「父皇,兒臣是被那個丫頭氣壞了。」
皇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氣壞了就可以殺人,朕早就將朝臣全殺光了。」
「父皇,那個丫頭設計我……」
「你不但想殺李夫人,還親自動手,是嗎?」若是沒做,豈會遭人設計?
頓了一下,東方昭夕很委屈的說︰「兒臣告訴過父皇,兒臣要嫁給李政,若是父皇當時答應兒臣,兒臣也沒必要殺她。」
「你以為朕是昏君嗎?」皇上氣得拿起幾案的茶盞,不過終究忍下來,沒有朝東方昭夕的身上砸過去。「你是一個公主,一出生就比別人尊貴,享盡權力帶來的好處,過得比別人還自私任性,難道你以為一輩子就這樣子?無論是誰,都有自個兒應該背負的責任,就是朕也不例外。」
「兒臣已經被父皇送去西夷和親。」東方昭夕忿忿不平的道。
「你從西夷回來,朕也答應絕對會挑一個令你滿意的駙馬爺,你拒絕了。」
「兒臣只想嫁給李政。」
「皇家的臉面都被你丟光了!」皇上終于忍無可忍的伸手一揮,幾案上的茶盞飛了出去,瞬間碎了一地,也濕了一地。
「兒臣有何不對?兒臣為何不能喜歡他?」
「你當然可以喜歡他,可惜,他眼中從來沒有你。你真是令朕失望透了,有錯,不知悔改,還囂張蠻橫,執拗得像個潑婦似的,愚不可及!」皇帝搖了搖頭,懶得再跟她多費唇舌了。「朕不想再見到你,你去皇恩寺吧。」
去了皇恩寺,那不是教她去死嗎?她根本無法忍受那里清苦的日子!「父皇……」
「朕可以掩蓋你犯下的罪行,但是朕無法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獨斷,你踐踏的不只是皇家臉面,更是朕的底線。」不知有錯,終究會釀成大禍。
雖然知道此事已經成定局了,東方昭夕還是不甘心的道︰「父皇,兒臣只是想得到所愛之人,兒臣究竟有何不對?」
皇上揮了揮手,示意高平將人交給侍衛長,送到皇恩寺。
揉了揉太陽穴,皇上疲憊的閉上眼楮,看起來好像睡著似的。
「皇上。」高平輕聲一喚,外頭還有兩個等著召見呢。
嘆了聲氣,皇帝這才讓他去請左孝佟和季霏倌進來。
兩人低著頭,恭敬的行禮跪在皇帝面前。
「臭小子,朕知道你膽子很大,倒沒想到你簡直膽大包天。」皇帝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可是聲音听起來卻有虛張聲勢的嫌疑,並不會讓人感到害怕。
臭小子?季霏倌嚇了一跳,皇上對左孝佟會不會太……隨便了?
「臣知罪,臣不該算計皇上,可是,臣不願意拙荊一輩子當個不明不白的永寧侯庶女,她是李大人和夫人唯一的女兒,也是敬國公的外甥女。」左孝佟不會在皇上面前隱藏自己的私心,這位皇帝不介意你貪心,皇上又不是給不起好處,但無法容忍你像聖人一樣毫無瑕疵,這會讓他覺得抓不到你的小辮子,駕馭不了你。
「你娶她的時候,知道她是李大人和夫人唯一的女兒嗎?」
「不知道。」
「當時不知道,這會兒你好意思計較?」
「不知道就罷了,知道了當然要計較。」
皇上竟然被他逗樂了。「你還真愛計較!」
「若是皇上,皇上能夠不計較嗎?」左孝佟越說越理直氣壯。
「臭小子,你是朕嗎?朕跟你計較,你敢跟朕計較嗎?」
「不敢,臣只是想讓皇上知道,臣不願意委屈拙荊。」
「不願意委屈……難怪小四老是在朕面前嚷著你沒出息,妻子都寵上天了。」皇帝將目光移向季霏倌,聲音轉為嚴厲。「抬起頭來,朕瞧瞧。」
季霏倌已經被他們之間的對話驚得汗流浹背,這是君臣嗎?她倒覺得像自家的晚輩和長輩。慶幸她還夠鎮定,記得抬頭回視皇上,不過很快又半低著頭。
「華兒……果然是華兒的女兒,真是像極了。」皇上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很柔,若非屋內太安靜了,還听不見。
季霏倌怔楞了下,終于想到外祖父是帝師,皇上與娘親當然相熟。
「皇上,臣只想為拙荊討回身分,還有為當初救拙荊性命的姨娘要回自由之身。」陳姨娘若想光明正大在京城生活,賣身為妾的文書就必須拿回來,不過,敬國公恐怕不願意為陳姨娘與永寧侯交涉,只能讓皇上下口諭了。
皇帝收回目光,狠瞪左孝佟,「你是不是太貪心了?」
「拙荊若不管視她如親生女兒的姨娘,豈不是教人寒心?」
皇帝冷哼一聲,「你算計朕,朕還要給你好處,這象話嗎?」
「臣一輩子給皇上做牛做馬。」
「不給你好處,朕還是可以一輩子讓你做牛做馬。」
「是,可是,皇上仁慈又慷慨,不可能連點好處都不願意給。」
「如此說來,若是朕不給你好處,朕豈不是不仁慈又不慷慨?」
左孝佟終于蔫了。「皇上就饒了臣吧。」
皇帝歡快的笑了。「朕不跟你計較,免得你嫌朕小氣。」
「臣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嘴巴上如此說道,心里可不是如此想的吧。」
左孝佟索性閉上嘴巴不說了。
皇帝見狀,又不滿了。「為何不說了?」
左孝佟狀似很無奈的樣子。「皇上都不跟臣計較了,臣何必再言語?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就不錯嗎?」
「你可知道他是個小滑頭?」皇帝突然將目光轉向季霏倌,兩眼閃閃發亮,一副準備道人是非的樣子。
怔楞了下,季霏倌老實道來,「妾身的夫君有一點狡猾,但是重承諾,值得信任。」
頓了一下,皇帝哈哈大笑。「臭小子,這個妻子娶得好,多護你啊。」
這是當然,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知道善良的她值得一生相守。左孝佟滿心歡喜的看著季霏倌,恨不得將她抱進懷里香一個。
「看得真是礙眼,滾了吧!」皇帝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左孝佟帶著季霏倌起身告退,可是到了門口,又回過頭關心道︰「皇上,臣派人請四皇子過來陪你,可好?」
半晌,皇帝唇角微微揚起,點頭應了。
坐上馬車,季霏倌窩在左孝佟懷里,終于覺得高高提起的心歸位了。
「是不是嚇壞了?」
「驚嚇不小,皇上對你的態度不太一樣。」
「這要歸功于四皇子。」
「你是四皇子的救命恩人?」
「這是主因,不過,也是因為四皇子夠聰明。四皇子明明是穩穩當當的太子,卻堅持皇上不立太子,因此四皇子在皇上眼中並非儲君,而是兒子,他們之間才得以保住案子之情。四皇子與我交好,不時在皇上面前閑話家常抱怨我幾句,皇上看我就更像晚輩,而不是臣子。」
「原來如此,不過,我還是覺得伴君如伴虎。」
「富貴險中求,唯有記住伺候的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上,就能保一世安康。」
「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能和你平安相守一生。」
左孝佟低頭吻她的發頂,承諾道︰「好,平安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