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花園的涼亭,泡上一壺茶,韓文仲可不是在欣賞即將入住的崇文居,而是等待天黑了,然後翻牆見人,不過還沒喝上一盞茶,和親王妃就來了。
「你怎麼突然搬來崇文居?」雖然早知兒子說風是風、說雨是雨,表面上放蕩不羈,卻從來看不透他的心思,崇思居足足大崇文居三倍,沒道理舍原來的崇思居不住屈就狹窄偏僻的崇文居。
「這兒安靜啊。」
和親王府的世子爺喜歡安靜?這事說出去,誰都會大笑三聲。「你啊,成日在外頭野,你住的院落無論在何處都很安靜。」
「我在吏部行走,哪有成日在外頭野?」
「那種閑差就是數日不去,也不會有人尋你。」提起那份不太像樣的閑差,和親王妃就悶悶不樂,每次叫王爺向皇上討個更好的差事給仲兒,王爺就嫌她婦道人家不懂規矩。
「閑差也是差事,數日不進吏部,吏部那些人還是會關心問候。」
「是啊,你是親王世子爺,表面上總要關心問候。」
「他們至少知道關心問候。」
這個小子又不是真的不成材,怎能如此不在意自個兒受到的輕待?不過和親王妃也知道,他就是不喜歡被人家拘著,願意待在吏部,只是不願意人家笑話他成天游手好閑。無論如何,當娘的就是心疼兒子不受重視。
「堂堂一個親王世子爺,文武雙全,竟然在吏部當個跑堂的,這像話嗎?」
「雖是跑堂的,可吏部沒有一個人敢欺負我。」
唇角一翹,和親王妃冷聲道︰「人家是不敢得罪和親王爺。」
母妃也太小看他了,雖然他背後代表的是和親王爺,可是誰敢爬到他的頭上撒野便是自找苦吃,他不會整死人,卻也會讓那人嚇得兩腿發軟。
「母妃今日是來嘮叨的嗎?」
「崇文居太小了,你真的要住在這兒?」
「擴建就好了,旁邊不是還有空著的水夢閣嗎?並入崇文居,當我的書房兼藏書閣。」
「也只能如此了。」
「母妃不是說我成日在外頭野,這兒是大是小于我無異。」
和親王妃白了他一眼。「你忘了崇思居後院那一窩子的妾嗎?」和親王妃乃將門之後,向來不喜歡兒子後院那些嬌滴滴的侍妾,成天這個病了、那個磕踫了,個個比花瓶還禁不起踫撞,但她們豈是真的禁不起踫撞,不過是為了吸引兒子的關愛,使出小把戲,可是偏偏兒子如奔騰的烈馬,想抓也抓不住。
「呃……暫時將她們晾在崇思居吧。」她們全部湊到這兒,他還可以翻牆見喻詠歆嗎?他納這些女人為妾,還不是為了當個稱職的和親王世子。人家都說和親王世子是個浪蕩子,人家送女人給他,他能拒絕嗎?
「今日一早母妃進宮,太後問起你的親事。雖然太後寵你,由你挑選自個兒的世子妃,可是也別一直拖著。」
大秦男子二十行冠禮,然後就可以娶妻生子,不過皇家權貴通常十六歲就行成年禮了,而且未娶妻之前,也納了妾、收了通房。
「娶個人進門管我,總要挑個舒心的,要不,我怎麼受得了?」
「有人管得了你嗎?」
「總會遇到那麼一個人。」
「何時才能遇到那麼一個人?」
這種事他怎麼知道?可是,絕不能老實回答,要不,母妃一定會沒完沒了。
「難道母妃不希望我有個聰慧機敏的世子妃嗎?」
「你總是有借口可以拖著,不過你倒是說對了一事,世子妃一定要聰慧機敏,要不,怎麼應付那幾個貴妾呢?」
「貴妾還是妾。」
「若得到男人的心,貴妾也會成為妃。」所以,女人為了爭得男人的心,不得不斗得你死我活。她嫁給王爺之時,王爺的後院又豈沒有爭鬧過?只是白費了一堆侍妾的苦心,王爺看重規矩更勝于美色,那些爭斗的美妾絕色一一被弄走,留下的是安分守己的,也得為王爺生下子嗣,而和親王府也才有如今的和睦。
「母妃是擔心我迷戀嗎?」
柳眉輕挑,和親王妃還真是擔心他。「京城有哪個青樓你沒去過?」
「呃……不過是應酬、玩玩。」
「應酬?玩玩?可惜你的名聲已經壞了,若沒有皇上賜婚,聰慧機敏的姑娘絕對不會嫁你。」
冷聲一哼,他賭上男人的驕傲。「我可是和親王世子,哪用得著皇上賜婚?」
「母妃只盼著你趕快娶個世子妃,早早生下嫡子。」和親王妃生性豪爽、不喜歡嘮叨,說夠了,也不想繼續耗在這兒。「我即刻叫周總管安排擴建崇文居。」
韓文仲起身恭送和親王妃離開崇文居,抬頭瞧一眼天色,差不多申時了,他隨即悄悄移向隔開和親王府和寧國公府的那一道牆,滿心雀躍的想著,今晚翻過此牆,見到她,她是驚喜還是嚇壞了?
他真想快一點見她臉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不管做什麼,她都覺得有趣,臉上的表情可豐富了,教人看了也跟著生出樂趣,所以啊,真正有趣的是她。
看著擋在芳馨院院落門口的兩個大丫鬟——?平兒和樂兒,雙手還張得大大的,喻詠歆的臉都綠了。「你們是什麼意思?」
「夫人有令,小姐禁足三日。」
「奴婢若是沒有看好小姐,罰三個月的月錢。」
喻詠歆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平日真是白疼她們了,不過是三個月的月錢,就讓她們胳臂往外彎!「雖然母親禁我的足,可是並沒有說我不能去大花園。」
「奴婢們自知無能,追不上小姐的腳程。」
「小姐待在芳馨院,奴婢們比較安心。」
喻詠歆忍不住跳腳了。「一搭一唱,你們兩個是唱雙簧嗎?」
「小姐就別為難奴婢們了。」這一次她們異口同聲。
「不過是在大花園透透氣,又不會走出寧國公府的大門,怎麼會為難你們?」
前一刻還在瞧大花小花,下一刻已經不見人影,然後出了寧國公府的大門,她們對小姐知之太深了。
「再兩天,小姐想上哪兒就可以上哪兒。」
「夫人給小姐禁足,還不是為了小姐好。」
是啊,相對其他閨閣千金,她是自由多了,只是千金小姐出個門,規矩多,搭馬車、疵礎帽,還不如扮男兒身,不但輕便,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不會讓路人都看傻了眼。
「你們看不出來我快要悶死了嗎?」
「小姐不要穿男裝跑出去,今日就不會被禁足了。」
「就是啊,奴婢們不是勸過小姐,小姐及笄了,不應該再女扮男裝了。」
這兩個丫鬟今日火力全開嗎?無論她說什麼,她們都可以頂撞回來。「不是叫你們好好守門嗎?本事不足,不自我檢討,還怪你們的主子,你們覺得這像話嗎?」
她們不為自個兒辯解,可是表情一致寫著「無辜」兩字,誰敢攔住夫人?就是小姐,在夫人面前還不是要乖乖听話。
「你們想造反了嗎?還不讓開!」
兩個大丫鬟很有默契的跪下來,小姐是個心軟的,總是雷聲大雨點小。
「這是干麼?」喻詠歆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這個時代最令人難以忍受的就是這種跪來跪去的文化,不知道長期下來對膝蓋不好嗎?
一句話也不說,她們就跪著,堅持到底,小姐終究會退讓。
喻詠歆懊惱的轉身背對她們,可是叫她就此回房,又很不甘心,只能走過來又走過去,想著如何化解眼前的僵局。
咚!突然一顆小石子砸中她的額頭,滾落在地,她吃痛一叫,生氣的轉過身,看到兩個大丫鬟還跪著,其他丫鬟婆子則低眉順目立在一側,她突然反應過來,若她們拿石子偷襲她,也應該是砸到後腦勺,而不是額頭。
她再度轉身背對她們,可是還來不及定楮梭巡,天外又飛來一顆小石子,這一次她眼明手快的攔截了,是誰?又是如何進到芳馨院?她不擔心來者不善,用小石子引她注意想必沒有惡意,倒是好奇此人如何進到芳馨院。若是有個可以自由通行的門戶,她還需要當個不講理的主子嗎?
「你們想在這兒守夜嗎?好啊,有本事,你們就一直待在這里別動,千萬別教我找著機會溜出來……還有,你們兩個裝可憐跪在那兒真的很礙眼,若是認為自個兒有理,就站著。」回頭交代好了,她趕緊撇下丫鬟們前去找這位不速之客。
依著石子飛來的方向,喻詠歆很快就來到緊鄰和親王府的那面牆,那面牆的前面種了一整排果實豐碩的桃樹,以至于沒有人會留意牆後是和親王府。
「我在上面。」韓文仲含笑的聲音從高高的牆上傳來。
喻詠歆抬頭往上瞧去,一眼就瞧見那道月白色的俊逸身影。
「上來吧。」
喻詠歆藉著桃樹輕巧的躍上牆頭,在韓文仲身邊坐下。
「我還在奇怪,平日健壯如牛的人怎麼說病就病了?原來是被禁足了!」他愉悅的笑了,想到她剛剛跳來跳去的樣子,就覺得有趣。
「你的耳力還真好。」這真是尷尬,難道她的嗓門有這麼大嗎?
「我的耳力再好,也听不清楚你們說了什麼,只是見到你活蹦亂跳,而丫鬟婆子們全擋在芳馨院門口,就猜到出了什麼事。」
她松了一口氣,原來是這麼回事。「昨日回府被逮個正著,母親訓斥了一頓,她說過去年幼可以不管我,可是如今及笄了,又在為我相看對象,若是教人知道我有這種不良的嗜好,那些優秀的貴公子都會逃之夭夭。所以母親下了三日的禁足令,教我好好反省。」
「府里幫你相看了哪些對象?」
「不知道。」
「不知道?」他還真傻眼,昨夜他連夢中都掛念此事,她竟然還一副無關緊要。
「我都被禁足了,哪有心情管這事?」
「難道心情不好你就不必嫁人嗎?這麼重要的事,你還管心情好或不好?」他真想拿大榔頭敲她的腦袋瓜,雖然早知道她古靈精怪,與一般姑娘不一樣,可是關系到自個兒的親事,怎麼可以不著急?
「好啦好啦,我再去搞清楚。」
韓文仲側頭瞧了後方一眼。「這兒是崇文居,今日起我搬來這兒。」
「你搬來這兒……原來如此,難怪你可以潛入芳馨院……慢著,這麼說,以後我們真的是一牆之隔,想見一面,隨時都可以見著,就是被禁足也不怕了。」她開心的拍手,在這時代,雖然她與寧國公府交好的幾家千金有往來,可是興趣不同,相處上總是有些距離,反倒是在韓文仲面前,她可以大剌剌、可以率性,自在多了。
他滿心歡喜的唇角往上一翹,原來她也喜歡他們兩人只有一牆之隔。
「以後想見面,我們就想辦法在對方的房里留個記號。」
這個主意听起來很刺激,她喜歡!「什麼記號?」
「你覺得呢?」
她歪著腦袋瓜想了想。「將屋里的東西換個位置好嗎?」
「這個不好,屋里的東西一般不易移動,茶杯之類的小東西,丫鬟們又會隨時收拾……有了,我們就在花斛里面插上一朵與眾不同的花,不要太明顯,免得丫鬟們發現異樣。」
「我不喜歡房里味道太香,平日不讓丫鬟們在花斛里插花。」
「只插一枝,味道就不至于太香。」
「也只能如此了……等一下,我們還要約定好時間,要不,若是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對方在找自己,或者正巧有事擔擱了,怎麼辦?我們就定在戌時,那也是我平日練武的時間,偷溜出來這兒比較容易。還有,戌時一刻之前見不到對方,就別再等了。」
「好,你一確定府里相看的對象,就立刻遞消息給我。」
她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瞧你急得,好像是你要娶妻。」
「呃……我還不是擔心你嫁個紈褲子弟,日子過得不舒心。」
「是是是,你最有義氣了!」她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豎起大拇指。
沒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義氣。「我等你的消息。」
「我知道了,禁足令一解除,我便遞消息給你。」她隨即起身一跳,先落在桃樹上,再著地。最好趕緊讓丫鬟婆子們回房歇著,要不,吹上一夜的春風,明日全都要掛上兩行鼻涕,她會良心過意不去。
禁足令一解除……這不是還要兩天嗎?韓文仲想開口將人喚回,叫她早早解決此事,可是終究忍住了,總不能讓她笑話他啊。
禁足令一解除,喻詠歆一早向母親問安,便抓緊機會問府里幫她相看的對象。
「你這丫鬟不是不關心嗎?」喻詠歆雖不是寧國公夫人親生的,可是一出生就養在她膝下,也是相當用心教導,不過,直到喻詠歆落水被救起,母女之情才有了轉變,也許是女兒不再像過去一樣怕她,又會主動親近她,漸漸就像親生母女。
「如此重要之事,女兒怎會不關心?」她不是不關心,而是更想知道有什麼法子可以拖延此事,十五歲在二十一世紀可是未成年,身子還未長好就要成親,成親之後若是很快就有孩子……這實在太可怕了!
「我正想拿一份名單給你,祖父答應你,會讓你自個兒決定。」寧國公夫人拿了一封信函給她。
太好了,祖父真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因為祖父很疼愛她,她這個穿越者當然不忘利用機會為自己爭取最高權利,婚姻大事便是重中之重,而祖父不愧是習武之人,也爽快的答應了。不過,在這得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權貴之家又擺月兌不了利益糾結,難免教人不安,擔心祖父事到臨頭反悔了。
喻詠歆從信函之中抽出名單,隨意看了一眼,又折好收進去。
「祖父太寵你了,哪家的姑娘會先看過,再挑選夫君?」
祖父寵她,還不是因為她懂得撒嬌。生活在這個權力至上的時代,不講尊重、不講女男平等、不講是非對錯……只講誰是老大,她更要靈巧如蛇,為自個兒爭收最優的生存條件……想想真是可悲,她在這個時代不過十五歲,卻活得比她在現代二十歲時還「臭老」。
「母親不希望女兒嫁給喜歡的人嗎?」喻詠歆撒嬌得幾乎要鑽進寧國公夫人的懷里,除非面對討厭你的人,這一套可是很管用。
「你能嫁給喜歡的人,當然好,可是,嫁給喜歡的人又如何?若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只會更苦。」寧國公夫人也是看遍得寵侍妾的嘴臉,只是寧國公府乃將門,講忠心不二,寧國公倒也不曾為了誰真正冷落她,尤其最深得他心的侍妾去世了,他在這上面更沒了心思。
喻詠歆明白,在這個時代她絕不會喜歡上任何男人,只要有幾個臭錢的男人都會妻妾成群,妻子成天為了老公的妾吃酸拈醋,有人甚至搞到自己面目全非,像得了失心瘋,成為人家茶余飯後的笑話……總之,她可不想將自己搞得這麼累人。
「母親放心,女兒就嫁個喜歡女兒比女兒喜歡他多一點的夫君。」
寧國公夫人愛憐的模模她的頭發。「你這丫頭真是天真,男人的心說變就變,喜歡誰,就迎誰進門,他喜歡別的女人總是比對你多一點。」
她會守住自己的心,就算他喜歡別的女人,也無動于衷,這不就好了嗎?
「祖父為你相中的都是一時之選,品性好,就是有侍妾通房,也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
唇角一抽,喻詠歆實在不知如何反應,已經有侍妾通房了,可以說品性好嗎?
「我最擔心的還是你,雖然你祖父、父親縱容著你,說寧國公府的千金也要有出自將門的膽量,可是,你也該知道自個兒不是孩子了,怎麼還可以成日女扮男裝四處玩樂?」
她突然好想念在另一個時代的母親最愛嘮叨的話——不要以為你成年了,我看你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怎麼差那麼多呢?
「在睿親王府的賞荷宴之前,你切記不可再鬧出這樣的事。」
「睿親王府的賞荷宴?」
「睿親王府每年四月初五都會舉辦賞荷宴,過去一直沒讓你參加,是顧慮你的身子。如今及笄了,這幾年你習武強身,身子也沒大礙了,是該去瞧瞧。且祖父為你相中的對象都會出席,正好藉此機會瞧上一眼,覺得哪一位合你意,告訴祖父,你的親事就可以定下來了。」
瞧上一眼就看得出來嗎?她還不如跟他們打上一架,最好她可以一拳就將對方打趴在地上,以後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記住了嗎?」
「是,賞荷宴之前,我會待在府里修身養性。」如今韓文仲就住在隔壁,閑著無聊就找他來消磨時間,十日一轉眼就過去了。
「不是賞荷宴之前,而是從今以後,你都要待在府里修身養性。」
兩眼瞪得好大,這是尋她開心嗎?古人一點生活樂趣都沒有,姑娘家不是琴棋書畫,就是針線女紅,這些她都沒興趣,而她喜歡的舞刀耍劍每日不得超過半個時辰,說是及笄了,該有姑娘家的樣子,這教她日子怎麼過下去?
「母親也是為你好,京城的大戶千金有誰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就只會打打殺殺,不知道嚇跑了多少有意與國公府結親的王公俊杰。」
「我也會針線女紅……」她的聲音到了後面幾乎含在嘴里,雖是事實,可是在母親銳利的目光下,她突然有一種畫蛇添足的感覺。
「總之,從今以後你就在府里修身養性,不敢望你一年半載可以成為才女,但也別教人笑話了。」
即便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又如何?難道就一定嫁得幸福美滿嗎?剛剛不是還說男人的心說變就變嗎?那些很懂得討男人歡心的寵妾又有幾個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
她很識相,只敢月復誹,表面上很恭敬的受教了。「是,女兒會努力不教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