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出賣顧延霆,但還是出賣他了。
在踏進祥福院之前,她還有幾分把握可以應付姨母,可是萬萬沒想到,在祥福院等候她的不只是姨母,還有嫡母。
見到嫡母,她就覺得很不安,果然,嫡母告訴她,姨娘病得很嚴重,請了許多大夫來診治,都束手無策,直到姨母請了太醫院的陸太醫,姨娘的命終究保住了,不過,往後要陸太醫幫姨娘診治,還得靠姨母幫忙,她一定要好好答謝姨母。
她不能不管姨娘,只能出賣顧延霆,可是,她真的很後悔。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如今她只能想方設法補救,至少給世子爺提個醒,讓世子爺有所防範。
可是,松悅居勢必布滿姨母的人,若她一反常態主動找上顧延霆,姨母一定會起疑心,不過,見不到顧延霆,又如何警告他?
想來想去,她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回禮的機會,在回禮之中,給世子爺傳遞捫息,即便姨母心生懷疑,她以答謝世子爺種下桂花樹為由,姨母也無話可說。只是,如何透過回禮向世子爺傳遞消息?不能教人家看穿她的用意,又要世子爺看明白,這還真是一道難題。
琢磨再三,她有了主意,也讓冬琴不著痕跡的向高成遞送消息,她已經將回禮準備好了。她並沒有表明何時將回禮送到世子爺手上,因為相信世子爺會找機會向她索要,她只要隨時將回禮帶在身邊,繼續每天前往藏書閣,不只是看書,也看還未長大的桂花樹。
今日也一樣,她用過早膳就來到竹林園,首先關心的當然是那片桂花樹。
「你們要趕緊長大,開出美麗芬芳的花朵,我還可以做成桂花糕。」
「這可真是稀奇,你竟然叫它們趕緊長大。」
嚇了一跳,薛伊珊轉身瞪著不知何時來到身側的顧延霆。「世子爺又嚇人了!」
他覺得很無辜。「你的膽子是不是太小了?」
「我只是世子爺的妾,膽子不敢太大。」她一語雙關。
「本世子容許你可以再大膽一點。」
「謝謝世子爺,賤妾不敢。」
「本世子說你敢,你就敢。」顧延霆孩子氣的伸出右手。
「我的回禮呢?」
她從荷包里面取出一個香包放在他手上。「這是我親手縫制的香包,里面的香料也是我親手調制,具有驅蟲之效。」
彼延霆一怔,顯然不敢相信她的回禮竟然只是一個香包。
「驅蟲?」
「世子爺出門在外,路過荒郊野嶺,夜里一定會被蟲子擾得無法安眠。」
唇角抽動了一下,他沒有反駁,可是表情明顯不認同。
「這是我的心意,世子爺不喜歡嗎?」
「你果然小氣,這樣就想打發本世子,不覺得過意不去嗎?」
薛伊珊心急了,真擔心他察覺不出這個香包真實的含意。「我苦思許久,心想世子爺此行乃是隨皇上狩獵,必須時時警戒,夜里能得個好眠是多麼可貴,才會想到送世子爺驅蟲用的香包。」
彼延霆心不甘情不願的撇了撇嘴。「好吧,可是若這香包沒有驅蟲的效用,我可是要你更大的回禮哦。」
「我對香料頗有研究,這個香包絕對可以幫世子爺驅蟲。」
彼延霆拿起香包聞了聞,這個味道還真是不錯,驅蟲嗎?這些蟲子也未免太不懂得享受了!「本世子就相信你,可是,為何還是覺得我太吃虧了?」
「又不是我求世子爺種桂花樹。」
他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你不但小氣,還是個沒良心的。」
「若世子爺覺得我沒良心,不如離我遠一點。」後面那句幾乎含在嘴里。她真希望可以大聲說出來,叫他不要再靠近她了,她只會帶給他危險,但是又害怕他真的遠離她……
不知何時開始,她期待與他親近的每一刻。與他相處,她應該膽顫心驚,不是擔心有人在監視他們,就是擔心世子爺看出她是一顆棋子,可是看著他,她只感覺到歡喜、安心,就是天塌了,也不必害怕。
他突然伸出手,溫柔的將她鬢邊的發絲塞到耳後,狀似莫可奈何的說︰「就算是個沒良心的,還是本世子的侍妾。」
這是在告訴她,他不會舍棄她嗎?她想問,可是她不敢,只能怯怯的看著他。
「你相信我嗎?」
「嗄?」
「你可以相信我。」
一頓,薛伊珊的眼中蒙上一層哀愁。「對賤妾來說,相信——是因為願意將性命交予對方,若是世子爺,世子爺做得?」
「這有何困難?」在現代當警官的時候,他和搭檔可是完全將性命交給對方,要不,如何專心往前沖,打擊犯罪呢?
怔愣了下,她擔心的道︰「世子爺是不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難道疑神疑鬼,見誰都覺得是暗中算計我的敵人,就能免于危險嗎?」
是啊,明知對方是敵人,也難保躲得過對方的攻擊,嫡母與姨母于她不都是如此嗎?
「世子爺所言極是,是賤妾想法太過淺薄了。」
他用手指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她吃痛的叫了一聲,他不悅的挑著眉。
「你真是不听話,怎麼又將賤妾掛在嘴邊了?」
「呃……一時忘了。」她可憐兮兮的揉著額頭,可是她的心暖洋洋的。第一次他不要她將賤妾掛在嘴邊,她只當他討厭規矩,如今她感覺到的是他的在乎,因為在乎她,他不當她只是個賤妾。
「我們來個約定好了。」
「約定?」
「若是再犯,你必須接受本世子的處罰。」
「處罰?」她撇嘴,再一次揉著額頭,這不就是處罰嗎?
「這只是提醒你,不是處罰。」
「世子爺不會藉機欺負人吧。」
他傾身靠向她,兩人四目相對,他聲音低沉而曖昧。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本世子可要好好琢磨如何欺負你,還是,你也有欺負人的好主意?上嬌顏染紅了,她結結巴巴的道︰「我……世子爺不要胡言亂語。」
「我哪有胡言亂語……好好好,不說了,可是你總要告訴我,明日我隨皇上去北苑皇林狩獵,你會思念我嗎?」
她羞答答的垂下螓首。「我會思念世子爺,世子爺要好好照顧自個兒……還有,別忘了帶上驅蟲的香包,其中的香料是我親自調制,驅蟲效果極佳。」
她已經一次又一次暗示,但願世子爺能夠察覺其中的異樣。
「我一定會帶上你的驅蟲香包。」
「世子爺還要答應我,一定會安然歸來。」
「我會安然歸來,還給你獵一只兔子。」
她點了點頭,是的,他一定會安然歸來,他是陪皇上狩獵,姨母縱有再大的本領也不可能將手伸入近衛營,威脅他的安危。
數著日子,一遍又一遍,薛伊珊幽幽嘆了聲氣,他們相處的時日不多,可是,為何他一不在,滿心都是牽掛呢?是因為她出賣他,若他因此遭遇不幸,受了傷,她會良心不安,所以才牽掛嗎?
她不知道,只知腦子心里全是他,鎮日心神不寧,索性做些針線轉移心思,可是明明要做自個兒的小衫,竟做成他的小衣。
「主子是要做給世子爺的嗎?」夏荷曖昧的笑道。
羞紅了臉,她連忙道︰「不是,胡亂做的。」
「主子可不能胡說,除了世子爺,主子還能為誰做衣裳?」
是啊,這種話若是不小心傳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可是會為她招來麻煩。
「主子何不坦白承認,主子就是想為世子爺做衣裳。」夏荷調皮的擠眉弄眼。
這一次她索性閉上嘴巴不說。
略微一頓,夏荷忍不住說句公道話。「世子爺對主子真好。」
「不過是種了幾棵桂花樹,說不定世子爺早有這個意思了。」他為她做的事確實只有這麼一件,可是,她陪嫁的丫鬟們全當他做了多了不起的事……好吧,移植
別花樹確實不是很容易的事,總之,如今她們一個個全偏向世子爺,成天輪流幫世子爺說話。
「世子爺明明是為了討主子歡心。」
「這種話不可以亂說,免得教人家笑話。」世子爺摔馬清醒之後,至今未讓任何一位侍妾侍寢,單就這一點,她與其他侍妾無異。
「夏夜和冬梅在外面守著。」
「我說過了,不要太招搖了,這對我們不是好事。」
夏荷真是委屈極了。
「主子不喜歡招搖,奴婢們哪敢招搖?侯府沒有一人過得比奴婢們還安靜無聲,只是,府里的奴才一個個都精得很,我們不說,難道他們沒有眼楮看嗎?」
夏荷還有一肚子的話,好比世子爺的那幾位侍女過得都比她們張揚,這也難怪,世子爺如今深受侯爺重視,在府里的地位水漲船高,連後院的一個粗使婆子都被人高看一等。
這府里有時候連關在房里說的話都會傳出去,何況是人來人往的竹林園,世子爺對她的寵愛想藏也藏不住。
「無論府里的人如何看你們,你們還是要一如過去,待人客氣有禮。」
「奴婢知道了。」
薛伊珊再度低頭專注做手上的針線活,可是心思沒一會兒就飛走了,也不知道世子爺是否發現她透過香包傳遞的訊息?如今他是否安然無恙?沒有消息,就是好
消息,但心里總覺得很不安,是啊,她無處可以打听,不清楚隨皇上狩獵可能遭遇何種危險,整顆心仿佛被懸在半空中……
「啊……」薛伊珊不小心將針剌入手指,血珠瞬間從手指冒出來,滴在小衣上。
「主子怎麼了?」夏荷急忙的靠過來,取走她手上的針線活。
「糟糕了!」薛伊珊怔愣地看著小衣上的鮮紅色,不安在她胸口蔓延開來。
夏荷看血滴的範圍不大,放心的說︰「主子再繡個花樣,就可以遮過去了。」
「也只能如此。」
夏荷將針線活放回笸籮,取來藥膏為她上藥。「主子做了大半天,歇會兒吧。」
「夏荷,我們去院子透透氣吧。」薛伊珊走下軟榻,看著窗外的院子。因為她是貴妾,有自個兒的院子,不像其他侍妾兩三個人共用一個院子。
「主子為何不去竹林園?」
去了竹林園,就會看見桂花樹,看到桂花樹,就會更想念他……他種下桂花樹,是不是為了讓她隨時思念他?
「今日不想看書,何必去竹林園?」
「竹林園有桂花樹……主子不想去竹林園,就不去竹林園。」夏荷吶咕的縮了一下脖子,主子是怕見了桂花樹,會想念世子爺,可是不見桂花樹,主子難道就可以不想念世子爺嗎?
薛伊珊頓時沒了透氣的興致,再度萬在榻上,目光繼續盯著窗外。
「夏荷,這院子是不是太冷清了?我們種些茶花和梔子花,你覺得如何?」
「奴婢看主子只喜歡桂花樹……主子喜歡就好了,奴婢又不懂,何必問奴婢?」夏荷覺得好無辜,只是說出真心話,竟然要挨白眼。
半晌,薛伊珊輕輕的道︰「我擔心他。」
夏荷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情?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認識,她總覺得世子爺是很了不起的人,要不,也不可能讓主子如此心儀。
「主子別擔心,世子爺是有福氣的人,一定會平安歸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雖然不認為姨母有本事將手伸入近衛營,可是也不敢太小瞧姨母了。姨母一向懂得與權貴夫人交好,而顧二表哥也是一個善于結交勛貴建立關系的人,他們背後是否有足以撼動朝堂的勢力,這很難說。
「奴婢看世子爺是個聰明人,他一定會保護自己。」
是啊,她不應該太小瞧他了,他不是說了,她可以相信他嗎?她就相信他,靜靜等他歸來。
這一夜,薛伊珊睡得很不安穩,夢里全是顧延霆受傷的景象,鮮紅的血不斷噴灑而出,觸目驚心,顧延霆苦撐不住倒在血泊之中,恐懼觸骨,她終于忍不住驚聲尖叫……
薛伊珊猛然睜開眼楮,全身冷汗直流的坐起身,急促的喘著氣。
一股寒意排山倒海而來,她連忙用雙手抱住自己,想擋住企圖吞噬她的寒意。難道世子爺出了什麼意外?
不安一點一滴凌駕在理智之上,薛伊珊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慌慌張張的下床,可是還來不及穿上鞋子,就見夏荷行色匆匆的走進來。
「出了什麼事?」薛伊珊感覺自己的心快跳出來了。
「世子爺的近衛顧武要見主子。」夏荷動作俐落的上前幫主子穿上鞋子。
薛伊珊害怕的抓住夏荷,若非夏荷緊緊扶著她,她恐怕又要跌坐在床上。「是不是世子爺出了什麼事?」
「顧武什麼都不願意說,只說要見主子。」夏荷伺候薛伊珊進套間更衣,同時輕聲安撫。「奴婢相信世子爺沒事,否則,顧武此刻要見的不是主子,而是侯爺。」
聞言,她心情稍稍平靜下來,沒錯,若是顧延霆生命垂危,近衛通知的應該是侯爺,而不是她這個侍妾。由此可知,他應該是清醒的,方能支使近衛來找她。
薛伊珊換好衣裳,帶著夏荷來到正廳,此時顧武已經在夏夜的伺候下喝下一杯熱茶暖胃。
「屬下向薛姨娘問安。」顧武恭敬上前行禮。
「世子爺怎麼了?」薛伊珊一心一意掛念著顧延霆。
「世子爺要見薛姨娘,命屬下護送薛姨娘去莊子。」
彼延霆不能回來見她,這就表示他如今行動不便,這也就是說他受傷了。
一想到他受傷了,她就慌了亂了。「世子爺究竟怎麼了?」
「薛姨娘見到世子爺就知道了。」
「我隨你去見世子爺,還需要其他處置嗎?」
彼武眼中閃過一抹贊賞。「想法子掩人耳目,盡可能不教人太早發現薛姨娘不
在侯府。」
薛伊珊轉頭看著夏夜。「我和夏荷隨顧侍衛去看世子爺,這兒就交給你了。」夏夜點了點頭。「奴婢會盡力。」
「姑娘至少撐上兩三日,若是教人發現,不妨直言,薛姨娘是要伺候受傷的世子爺。還有,請姑娘幫薛姨娘和夏荷姑娘準備幾件衣物,我會再親自過來取衣
物。」
此時夏荷已經機靈的進了內室取來大氅,為薛伊珊披上,主僕兩人隨即同顧武悄悄隱藏在夜色中離開,坐上已經等候在侯府後門的馬車。
一路上,薛伊珊緊張的十指扭絞在一起,心里惦記著顧延霆的傷勢,不斷的自我安慰,應該不會很嚴重,要不,顧武不可能離開他身邊回侯府接她。
歷經一個時辰的煎熬,馬車停下了,夏荷重新幫薛伊珊披好大氅,先下馬車,再伺候薛伊珊下車。
薛伊珊抬頭看了莊子一眼,便帶著夏荷隨顧武一路深入莊子,來到後面正房。高成焦急的在門外走來走去,一看見薛伊珊,立刻歡喜的跳起來迎上前,恭敬的行禮。「半夜驚動薛姨娘,實在是因為奴才笨手笨腳,不知道如何伺候世子爺,還請薛姨娘見諒。」
「世子爺怎麼了?」她只擔心顧延霆的傷勢。
斑成說不明白,索性側過身子讓她進入屋內,教她親自查看。
進入內室,看到顧延霆纏著繃帶側躺在床上,鮮紅的血滲出繃帶,薛伊珊心急的沖到床邊,想伸手踫觸他,又擔心弄疼他。「世子爺怎麼會受傷?」
斑成搖了搖頭,看了身後的顧武一眼,顧武上前道︰「屬下不清楚此事發生的經過,只是听命行事,暗中將世子爺送來這個莊子。世子爺交代,此事能遮掩幾日就遮掩幾日。」
冷靜下來,她不是來這兒添亂……深吸口氣,薛伊珊迅速剖析眼前情況,當務之急是確保顧延霆可以安心養傷。「這是世子爺名下的莊子嗎?」
「不是,這是世子爺一位友人名下的莊子,一般人不會輕易找到這兒。」雖知世子爺寵愛薛姨娘,可是直到今日,顧武終于認可她,她並非只有美貌,而且機敏聰穎,也難怪世子爺特別上心。
「世子爺的傷口是大夫處理的嗎?」
「不敢驚動大夫,世子爺親自指示屬下處理。」
「通知侯爺了嗎?」
「明日屬下會親自通知侯爺。」
「有法子讓侯爺對此事保密嗎?」侯爺當然不知道姨母有危害世子意思,
可是侯爺若無意間將此事告知姨母,姨母又打听到世子爺藏身在此,豈會放過這個傷害世子爺的機會?世子爺交代遮掩幾日,想必也有這層考量。
彼武立即明白她的意思,點頭道︰「這事包在屬上。」
「還有,我和夏荷同時不在侯府,夏夜再機靈,能夠隱瞞一日就不易了,若能藉個名目使……主子們離開侯府,或是忙于其他事,避免他們留意松悅居,世子爺的事就能多遮掩上幾日。」她不能言明侯爺夫人可能會傷害世子爺,只能拐個彎提醒他們。
「這事世子爺有交代,都安排好了,明日幾個主子都受邀到友人府上小聚。」
「你們都去歇著,這兒交給我和夏荷就可以了。」
「今夜顧文和高瑞會守在外面,薛姨娘有事可以喚他們。」
「我知道了。」薛伊珊在床沿坐下,同時吩咐夏荷去準備一盆冷水,受了傷,身體會發熱,可能需要冷水降溫。
斑成和顧武見了悄悄退出房間,有了溫柔多情的美人兒伺候,世子爺的傷口應該會好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