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天離開莫女乃女乃住處的時候,莫女乃女乃就當面提出邀請,請她有空經常上莫家坐坐,陪她老人家泡荼聊天,可她相信這只是莫女乃女乃禮貌上一問,而她當然也是禮貌上點頭說好。
沒想到老人家真當一回事,為了慎重起見,還下了邀請函,請莫怡香親自送到她手上,並且確認她會赴約。
既然有過承諾,莫女乃女乃又是個慈祥的老女乃女乃,再加上人家都派車過來了,她也只能準時赴約。
今天泡茶的地點還是設在上一次用餐的和室,莫女乃女乃顯然很喜歡這個地方,因為視野很好,輕風徐徐吹來,帶來滿園的花香。荼香揉和了花香,散發著古典的詩意,她喜歡。
「上一次臨時起意將你請來這里,太失禮了,這次我特地準備了邀請函,你投嚇到吧。」莫老夫人對齊夏天的爰護之情溢于言表。
雖說是寶貝孫子喜歡的女人,她難免偏愛,不過更重要的是,這個孩子身上散發著陽光的氣息。
「我注意到莫女乃女乃的邀請函很別致,邀請函最下方畫上穿和服的公仔女圭女圭。」
「那個公仔女圭女圭是我簽名的習慣,可以說是簽名的一部分。」
「我也有這種習慣,簽名的時候會附帶留下一個記號。」
「什麼記號?」
齊夏天還來不及回答,笛音壺響了,開水滾了,兩人的對話暫告一段落。莫老夫人先用開水燙過荼具,再沖泡第一壺茶,不過第一壺荼的荼水還是給了荼具,第二壺她們才各得一杯荼水細細品茗。
「讓你來這兒陪老人家泡荼,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當甘醇的荼水潤了喉嚨,她笑著搖了搖頭。「不會,我父親也喜歡泡荼,只要他在家,家里處處飄著茶香,可是陪他泡茶的對象通常是他的學生。」
「你父親是老師?」
「對,他在高中任教,雖然薪水不多,可是很風光,幾乎走到任何地方都會有人尊稱他一聲老師,不過他的女兒可不風光,見他的時間比學校的學生還少,不時還要听他抱怨女兒投有學生乖巧。」老師的孩子不好當,教育專家的身分是針對學生,不是用于孩子,偏偏這些自以為教育專家的父母老是搞不清楚狀況。
聞言,莫老夫人咯咯的笑了。「你一定讓你父親傷透腦筋了吧。」
「我這個人一向很好溝通,只要可以說服我。」重點在後面這句話,說得再明白一點,說服她比教她去當街頭藝人還困難。
「看樣子,你跟我家小 一樣是個固執的人。」
「固執是有分種類的,而我是屬于擇善固執型的。」她可不想跟莫頤 當同一種人,感覺上,兩個人好像有太多交集了,這令人不安。
「小 也說他是擇善固執。」
她差一點吐舌頭,看他的樣子應該是那種隨心所欲固執型的人吧,換句話說,那位少爺是擇「喜」固執。
看到齊夏天的表情,莫老夫人忍俊不住的又笑了。真是個直率的孩子,難怪她的長孫那麼喜歡人家,不需要戴上面具應付,人的心自然也就打開了。
「莫女乃女乃,我不擅長隱藏心思,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我喜歡直率的人,周遭的人都太含蓄了,相處起來總是辛苦一點。」莫家的人就是過于含蓄,即使家人之間也總是隔了一層肚皮,宛如古時的大宅門,不是不能交心,而是更多利益糾結。
「含蓄有含蓄的好,至少婉轉不易傷人。」現在她似乎可以明白,她第一次撲倒在莫頤 懷里時,何以他會當她是投懷送抱,因為生長的環埴教他隔著肚皮看人心,世上沒有意外沒有巧合,只有算計。
「沒錯,事物也好,性格也好,角度不同,結果就不同。」
「從小案親也是這樣子教我的,母親倒是更樂觀,凡事往正面想就對了。」
莫老夫人突然感觸很深的嘆了一聲氣。「如果我可以像你母親一樣,用樂觀的想法教導小 ,小 也許會比較開朗。」
她很慶幸自己口中沒有荼水,否則八成會不顧形象的噴出來,莫頤晙應該是過分開朗了吧,看他成天嘻嘻哈哈的,身上根本沒有陰暗的因子。
「你可能不知道,最近他的笑容變了,再也不是以前那種表面化的笑容,而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喜悅,這都是因為你的關系。」
「……莫女乃女乃搞錯了,我沒有這麼大的本事。」但是不可否認,同樣是嘻嘻哈哈,相較于一個月前,如今他的笑容看起來的確順眼多了……難道是因為他本身的心境不同嗎?
「記得我上次說過,感情的事由不得人,我不能要求你喜歡小 ,可是希望你給他機會,多認識他,你會發現他值得傾心去愛。」
相同的話再來一次,她應該可以一笑置之了,可是,這會兒她怎麼有一種越來越沉重的感覺?基本上,莫女乃女乃待她比較像朋友,而不是孫媳婦,不過她一點輕松的感覺也投有,反而覺得被老人家越抓越緊了。
「女乃女乃,我來了。」還沒見到人,莫頤 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齊夏天倏地全身一僵。不會吧,怎麼會在這里遇到他?為什麼她老是役辦法跟他劃情界線?
莫頤 慢慢的晃進來,一看到和室里竟有他最想見的人,一雙眼楮瞬間閃閃發亮,馬上踢掉室內鞋跳進和室,不過,他可不敢眼巴巴的黏到人家旁邊,只敢坐在她和女乃女乃的中間。
他己經將女乃女乃扯進來了,若他還緊迫盯人,嚇跑了這個女人怎麼辦?因此,除了在別墅「不期而遇」,他不敢更進一步糾纏不清,可是「不期而遇」只能聊上一會兒,總覺得不滿足,如今可以在這兒遇上,真是太好了。
「你來得可真巧,今天齊小姐剛好受邀來我這里泡荼聊天。」莫老夫人調皮的對他眨了眨眼楮。
他擠眉弄眼的響應女乃女乃,雖然早知道將女乃女乃扯進來,就一定有機會讓他們兩個在這里「不期而遇」,但今天可以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她,還是充滿驚喜。
「女乃女乃邀請夏天泡荼聊天,怎麼可以不邀請我呢?」
這個裝模作樣的小子,還不是因為今天是他回來看她的日子。但這種事當然不能說。「你不喜歡喝荼,比較喜歡喝咖啡。」
「我偶爾也會想換一下口味。」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有彈性。」
「女乃女乃不是常教導我,人應該有點彈性。」
「我還以為你當女乃女乃的話是耳邊風。」
「怎麼可能?我最愛女乃女乃了。」
齊夏天微皺眉。她是不是可以出聲打個岔?她想告辭回家了,可是這會不會太明顯了?莫頤晙一出現,她就急著離開,這顯然有逃避他的嫌疑……好吧,她確實有逃避他的念頭,可是絕對不能讓他知道,要不然他一定會借機胡扯,說什麼她對他心動了,才會一見到他就想落跑。
怎麼辦?她該如何有技巧的從這里月兌身?
莫老夫人似乎看出她的意圖,笑著說︰「今晚你們兩個人都留在這里陪我這個老人家用餐,可以嗎?」
莫頤晙欣然點頭,「當然沒問題。」
她有問題!可是看著殷殷期待的老人家,她可以拒絕嗎?半晌,齊夏天勉為其難的擠出話來,「我也沒問題。」
莫老夫人開心的笑了,連忙招呼佣人準備晚餐。
離開莫老夫人的住處,坐上莫頤晙的車子,齊夏天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不可以打瞌睡,要打起精神來,可是腦袋瓜卻不听她使喚,搖搖晃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因為睡太熟了,直到腦袋瓜撞到玻璃窗,她驚嚇的醒過來,怔了半晌,惺忪的雙眼眨了眨,才赫然發現自己竟還是睡著了,而車子已經在四季花香外面停靠。
沒辦法,她真的太累了!自從接了莫頤晙的案子,工作量加了一倍,周末假日也不能好好休息,如今再加上找她泡茶聊天的莫女乃女乃,她的生活太熱鬧了,體力上實在是有點吃不消。
坐直身子,轉頭想問莫頤晙為何不叫醒她,雙眸卻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心跳無預警的加速。雖然車內光線幽暗不明,可是她依舊能強烈的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專注和火熱,霎時教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睡得又香又甜,我不忍心吵醒你。」他搶在她提出問題之前先說明。
清了清嗓子,齊夏天努力拉起防線。「如果我一直睡到天亮,怎麼辦?」
「當然是奉陪到底,我是男人,體力再不濟也可以撐下來。」看著她熟睡的嬌顏,他完全沒有察覺時間的流逝。原本,他只是想擁有她的注意力,可是如今事情好像變調了,並非他擁有她的注意力,而是她佔據了他的心思、他的目光。
兩人不見的時候,不時會想著她;兩人相見的時候,目光根本離不開她。在他挑起的惡作劇中,他困住的不是她,而是自己。這該說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說人的心由不得自己作主?
「……你辛苦沒關系,可是我若在這里睡一個晚上,明天鐵定腰酸背痛。」她絕不承認自己有著小小靶動。
「我沒想那麼多,實在是舍不得吵醒你,看你的樣子好像很累。」
很好,他還知道她很累,這還不是因為他,否則她怎麼會失態的在人家的車上睡覺呢?「如果不是你制造出這麼大的麻煩,我就不會這麼累了。」
莫頤晙無辜的眨著眼楮,「我制造出大麻煩?」
雖然莫女乃女乃一再找上她,令她相當困擾,可是終究不是莫家孫媳婦,老人家對她的興趣很快就退燒了,她自然沒必要追問莫頤晙干嘛開這麼惡劣的玩笑,反正總會事過境遷的,他的用意如何就不必太在意了。不過,既然現在挑起這個話題,她索性問個明白。「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個男人以為他們在玩繞口令嗎?「你可以認真回答我的問題嗎?」
伸出右手,他用手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她嚇了一跳,他卻一副很傷腦筋的搖了搖頭。「你睡胡涂了嗎?沒頭沒尾的,你教我怎麼回答問題?」
什麼她睡胡涂了,是他刻意東閃西閃,不願意好好面對問題……算了,她不是那種小鼻子小眼楮的人,不跟他計較這麼多。「為什麼要撒謊?你不覺得欺騙你女乃女乃很過分嗎?」
「女乃女乃是我最尊敬的人,我在女乃女乃面前從不說謊的。」他說她是他「喜歡的女人」,確實抱著惡作劇的成分,但絕對不是謊話。他對她若沒有喜歡的成分,干嘛老愛繞著她打轉?只是,當時的喜歡純粹是對某人的好惡觀感,不涉及感情,可是如今不同了,他的心被撼動了……其實他早該察覺,女乃女乃相信她是他喜歡的女人,正是因為女乃女乃已經看見他的心了。
是啊,他的心早就為她悸動,卻一直沒有自覺……或者不是沒自覺,只是一開始抱著挑戰的心態,志在收服她的心,可是她的心都還沒收服,他的心反倒先折服了……難怪黎智曜要警告他,人的心果然是最不受控制的。
她真想拿個東西朝這個男人的腦袋瓜敲下去。「我是你喜歡的女人,這明明就是撒謊。」
「我是對香丫頭說的,可不是對著女乃女乃說的。」
這話讓齊夏天一怔。對呴,這麼說來,他欺騙的人不是莫女乃女乃,而是莫怡香,只是莫怡香多嘴的將這件事傳到莫女乃女乃那邊……不管了,這都不是重點。
「好吧,就算你不是有心對莫女乃女乃說謊好了,可是也不該讓莫女乃女乃深信此事,萬一莫女乃女乃在我身上投注太多感情,怎麼辦?」
「女乃女乃在你身上投注太多感情,真正傷腦筋的人應該是你吧。」
「嗄?」她的腦子有一點打結了。
「女乃女乃那麼喜歡你,你就跑不掉了啊。」他看起來有點幸災樂禍。
按照邏輯上來說,這是對的,可是,為什麼變成她被反咬一口?
他真是越看她越可愛,有時候聰明機靈,有時候笨笨的反應不過來,可是不管聰明還是愚鈍,全部逗趣的寫在臉上。
「你說怎麼辦呢?」他不疾不徐的又問了一遍。
等一下,先冷靜一下,重點是他說謊,而她因為他的謊話被困住了。眼下,還不如好言相勸,教他別再像個任性的小孩子,收回自己的話……還好不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
「若是我曾經讓你的自尊心受損,心里憤憤不平,我向你道歉,請你告訴莫女乃女乃,你不是真的喜歡我,只是開個玩笑。」這個問題她思考過無數次,想來想去,唯一得到的結論是因為她一開始得罪他,因此他才會惡劣的開了這樣的玩笑。
「為什麼認為我在開玩笑?難道不認為我是真心的嗎?」莫頤晙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嚴肅,似乎打定主意跟她好好溝通這個問題。
「……你別鬧了。」好吧,她確實心生猶豫,想他有可能為了進行某種惡劣的陰謀扯出這樣的玩笑嗎?
平心而論,就算他平常嘻嘻哈哈的,但也不是個缺德的家伙,問題是此事來得太突然了,加上當時他的態度又很隨意,除了開玩笑,她沒辦法聯想到其他。可是這一刻看著他,她竟然覺得自己太沒良心了,誤解了他的真心。
傾身靠近她,他的眼神認真得教人心慌意亂。「如果我是真心的呢?」
「……對你來說,也許這沒什麼大不了,可是,你不覺得拿這種事開玩笑很惡劣嗎?」這個狀況完全不在她的預料當中,她的腦子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只是順著自己稍早前的猜測往下講。
「你還沒有回答我,如果我是真心的呢?」
張著嘴,她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不知道該如何響應他的「如果」。
「你也不用急著現在給我答復,想清楚,再來回復我,到時候我也會告訴你,我究竟是真心,還是開玩笑。」他體貼的幫她解開安全帶,接著很有禮貌的微笑詢問︰「你要下車,還是準備在車上過夜?」
齊夏天回過神來,她有些倉皇失措的打開車門沖下車,好似後面有惡犬追著似的,一路跌跌撞撞的跑進四季花香。
如果我是真心的呢?
這句話一直縈燒在齊夏天心頭,久久不散。
今天之前,她會斬釘截鐵的說,他對她絕對不是真心的,可是現在,她的心動搖了,是因為他有別于以往的認真目光,教她心生異樣,還是因為他身上擁有那股百合花的香氣,教她如今看他,再也不是那種視感情為游戲的公子?
這個可惡的男人,干嘛拋出這樣的問題?他是不是存心找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