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瘋了!為了掩飾她身上的傷痕,他竟然丟下台北的一切帶她來到台中的一座山上度蜜月,這也就算了,為什麼他必須遭受「犯人」般的對待?
「你們是……」民宿老板娘的目光質疑的繞著齊孟石和他身後的姚以樂打轉,三更半夜跑來投宿的男女總是透露著詭異的氣息。
「我們是夫妻。」齊孟石說完,姚以樂立刻探頭出來點頭附和,可是,她干麼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躲在齊孟石身後?或許是因為傷痕累累,有家暴的嫌疑,不方便大刺刺的示人,不過,這讓她看起來更像個受虐兒。
「可是……」民宿老板娘看著他提供的身份證,配偶欄是空白的。
「我們還沒有辦理結婚登記。」為什麼他必須向一個陌生人解釋這些呢?
「對啊,因為新婚第一天出了一點狀況,忘了要去辦理結婚登記。」姚以樂又熱情的補充說明。其實昨天——新婚第一天,齊孟石並沒有到公司上班,按照計劃他們要到戶政事務所辦理結婚登記,可是一大早就搞得亂七八糟,宿醉更是讓頭痛死了,這件事當然完全拋到腦後。
「出了一點狀況?」民宿老板娘歪頭看著姚以樂,新婚第一天就遭到家暴,這個女人真是可憐!
「我身上的傷跟齊孟石一點關系也沒有,真的!」她看得出來民宿老板娘此刻在想什麼,可是從她嘴里說出來,怎麼有一種越描越黑的感覺?
「你有什麼困難,盡避來找我幫忙。」民宿老板娘對她的態度轉為熱情,同是女人,當然要互相幫忙。
「老板娘真好人,謝謝你!」
齊孟石真希望此刻手上有一卷膠帶,可以將這個女人的嘴巴封起來,她的腦子究竟是什麼結構,難道她听不懂人家真正的意思嗎?
「老板娘,這里到底有沒有空房間?」他的耐性正在一點一滴加速流失。
「當然有,你們要住幾天?」
「我們先預付三個晚上,如果需要延長天數,我會提前一天告訴你,還有,給我們最好的房間。」他從皮夾取出信用卡放在櫃台上。
民宿老板娘收了信用卡刷下三天的住宿費,簡單說明民宿提供的服務,並指明他們房間的位置,然後心不甘情不願的取出客房的鑰匙給他,在這同時,她不忘對他身後的姚以樂又說了一遍,「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盡避跟我開口。」
「我知道,謝謝老板娘。」
齊孟石一手提起放在腳邊的行李——這是來這里之前臨時上百貨公司購買的衣物,一手拉著那位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大步走向他們住宿的客房。
進了客房,齊孟石看到床鋪是兩張分開的單人床,不禁怔了一下,看樣子,民宿老板娘已經認定他有家暴的傾向,不過,這樣也好,他也還沒有準備好跟姚以樂進展到真正的夫妻關系;姚以樂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開心得好像來畢業旅行的孩子,蹦蹦跳跳,好奇的東看看西看看。
這間客房很大,客廳和臥房明顯的分開來,臥房的旁邊有一個陽台,陽台上擺了木制的圓桌圓椅,晚上可以坐在這里一邊泡茶一邊看星星。
「這是我第一次住民宿。」每次父母和哥哥帶她出去度假,他們住的一定是最高檔的飯店,雖然很享受,但是缺少那種率性的感覺。
「這也是我第一次住民宿。」若非憂心在飯店遇到認識的人,他是不會投宿這種設備不齊全、餐飲和出入也不方便的民宿。
「我一定會喜歡上這里。」她挑了靠近陽台的單人床,往後一躺,好舒服哦!
這個女人完全忘了他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沉住氣,這兩天他好像一直站在火山口,沒有一刻情緒穩定,而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感覺不受控制。
「我們先來談談吧。」
她不安的坐起身。「我們要談什麼?」
「我們要約法三章。」
「約法三章?」
「不要忘了,你是來這里養病的,待在這里的時間,請你務必‘安分守己’,不要舊的傷還沒好,新的傷又來報到了。」短短的幾天,他對她的信心已經蕩然無存,她絕對達不到他的期待——當個安分守己的妻子。所以,這會兒他只能先警告她,要她這幾天務必好好約束自己的行為。
「你放心,這里應該不會出現搶匪。」她相信搶匪對這種地方沒興趣。
他一向自認為看人很準,可是這個女人卻重重的給他一擊。
人生難免會有意外的狀況發生,凡事要保留一份警覺性——這個道理他再也不會忽略了。「若是有搶匪出現,你不用強出頭,我會處理。」
「如果你剛好不在我身邊呢?」
「你不必擔心,這幾天我一定會待在你身邊。」雖然他總是隨身攜帶筆電,可以處理部分的工作,但是這幾天,他會好好盯著她,以免她又惹出麻煩,不然三天變成六天,他的損失更龐大。
「是啊,你要從這里開車去上班,大概也不方便。」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過,他懶得糾正她,這個女人的思考邏輯與眾不同,說出來的話當然也是奇奇怪怪,教人搞不懂她怎麼會有這種反應。
「我們待在這里的這幾天,若沒有我的陪伴,你不準離開民宿半步。」他會盯緊她,但是不代表她會乖乖待在他的視線範圍。對她,他已經學聰明了,事先做好必要的防範,這樣才可以降低「驚奇」發生的機率……如果再來一個「驚奇」,心髒就算可以維持正常功能,只怕也會變得衰弱無力。
「我不會開車,就是想偷偷開著你的車子到處游山玩水也無能為力。」雖然是在很可笑的狀況下來到此地,可是對她來說,這是意外得來的「蜜月旅行」,「蜜月旅行」哪有獨自行動的道理?
「我的意思是說,只要走出民宿的大門,我一定要跟在你身邊。」
「這個啊,你放心,我絕不會到處亂跑。」她拍胸脯保證。「我方向感不好,走得出去不一定走得回來,絕不會獨自一人走出民宿大門的。」
這會兒他終于可以放心了,可是她紀錄不良,教他不忘了再謹慎的交代一次。「總之,你來這里的目的是安安分分養傷,絕不可以做出危害自己的舉動。」
她笑著點頭回應他。他真的有夠羅唆,相同的話一直在重復,可是,她喜歡听他的嘮叨,能感覺到他的關心,眼前的他好像十四年前的石頭哥哥,她真的好喜歡!
那兩道閃爍著欣喜愛戀的目光教他心跳漏了一拍,突然,他有一種被什麼東西纏住的感覺,想著最好趕緊閃人。「時間很晚了,你趕快洗澡睡覺了。」
「好,我去洗澡了。」她開開心心的下床,打開行李,取了換洗的衣物,哼著歌走進浴室。
他突然有一種想放聲大笑的感覺,這像是不久之前遇到搶匪的樣子嗎?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他究竟娶了什麼樣的老婆?
姚以樂怎麼可能安安分分養傷呢?認識她的人都很清楚,她跟「安分」經常意見不合,但要說她這個人很聒噪很吵鬧嗎?倒不是,安靜無聲時,她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不為所動的恬靜氣質,可是骨子里,她熱情洋溢、沖勁十足、有個性有想法,要她像玻璃制品靜靜的坐著,那是不可能的事。
沒事做,那就找事做,要不,就找人聊天。齊孟石雖然都在她附近打轉,可是百分之百不是個聊天的好對象,所以她只好把目標轉向民宿的老板娘,短短一天之內,她不但跟人家混熟了,還逗得人家哈哈大笑。
「你身上的傷痕是為了阻止搶匪造成的?」
「對啊,面對惡勢力絕對不能妥協,我就緊緊的拉住背包,打死不松手,就一直被他拖著跑,還因此上了新聞,你沒看新聞嗎?」
「我看了,可是沒看到這則新聞。」
「你去看今天的報紙,說不定我上報了。」
「待會兒我去看一下報紙。」
「老板娘,我老公是非常優雅的男人,最痛恨暴力行為了。」
齊孟石一直假裝自己的耳朵塞住了,什麼也听不見,以免卷入兩個長舌婦的談話當中,可姚以樂就是有辦法教他皺眉,而且越皺越緊,瞧她得意洋洋,難道她以為自己的行為是英雄的表現嗎?還有,最後干麼特別強調他是個優雅的男人?他根本不在意人家如何看待他,不過,擺月兌「暴力男」的罪名也不是壞事。
民宿老板娘頻頻向齊孟石道歉,齊孟石當然禮貌性的回一句「沒關系」,可是因為實在過意不去,民宿老板娘決定舉辦一場烤肉派對宴請他們夫妻,還招來左鄰右舍一起共赴盛舉,炒熱氣氛。
齊孟石對烤肉沒什麼興趣,況且連續兩天吃烤肉,實在吃不消,可是姚以樂的反應截然不同,說到烤肉她可興奮了,就好像要到糖吃的小孩子,當烤肉進了嘴里的那一瞬間,更是幸福得變成眯眯眼,而他看到這樣的她,竟然覺得很可愛。
「不要客氣,多吃一點,我準備很多。」民宿老板娘真是熱情如火。
「老板娘,謝謝你。」
看到姚以樂吃得滿面油光、津津有味,齊孟石忍不住好奇心,第一次對她提出疑問道︰「你就這麼喜歡吃烤肉嗎?」
「我不是喜歡吃烤肉,而是喜歡吃烤肉的那種氣氛。」她夾起一塊烤肉放到他嘴邊,他怔了一下,張開嘴巴吃下。「你不覺得吃烤肉的時候特別熱絡嗎?我喜歡這種熱絡的氣氛。」
咽下口中的烤肉,他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熱絡的氣氛?」
「對,我是一個很怕孤單寂寞的人,因為烤肉時的氣氛總是特別熱絡,從此就喜歡上烤肉。」雖然她臉上依然掛著一貫的笑容,可是眼神卻不知不覺轉為淡淡的哀傷。
媽媽生病,進入人生最後階段的時候,實在沒有心力再照顧她,她就被送到媽媽從小生長的育幼院。育幼院的夜晚特別安靜,而且少了媽媽的歌聲陪她入睡,她覺得好害怕,可是不能表現出來,擔心別人看出來她的害怕,因為她答應過媽媽,要當一個勇敢的孩子,她一定會實現媽媽未完成的夢想。
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是一個害怕孤單寂寞的人?結婚之前,他看她恬靜柔順,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這種人應該可以享受孤單寂寞;結婚之後,他看她問題不斷,是個喜歡制造麻煩的人,這種人本身就吵吵鬧鬧,當然不會害怕孤單寂寞。
是因為她眼中那抹淡淡的哀傷嗎?這一刻看著她,他竟有一種莫名的心疼,好想將她擁入懷里,告訴她,有他在……他連忙甩了甩頭。腦子秀逗了嗎?雖然他娶了她,但是他不會在她的身上投注任何感情,他們的關系只是夫妻。
「你很驚訝對嗎?是不是看不出來我很害怕孤單寂寞?」
整理了一下思緒,他淡淡的說︰「有一點意外。」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害怕孤單寂寞,你不會嗎?」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原本就是孤孤單單,何必害怕?」
「晚上睡覺的時候,大地靜悄悄的,平時沒注意到的聲音都跑出來了,風會說話,樹葉會說話,連木頭也會說話,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很多東西都會發出聲音,習慣了就好。」
「是啊,習慣了就好。」略微一頓,她有些不服氣的道︰「你一定沒有體會過那種孤伶伶的感覺。」
瞧她的口氣好像體會過那種孤伶伶的感覺,不過就他所知,她從小備受父母和哥哥的疼愛,應該沒有什麼機會體會才是。
「嫁到齊家時你應該見識到了,不管走到哪里,總是可以看到有人走動,想要耳根子清靜,往往要等到夜深人靜。」曾經,因為嫌家里不得安寧,他在外面購置了一間公寓,平日住在那里,以便擁有清靜的個人生活,可是那一天,凌華月從那里跑出去,發生意外,他便將公寓賣了,以免老是回想,自己當時為何沒有沖出去阻止她。
「我就是喜歡齊家那種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有人走動的感覺。」她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如果你嘗過那種孤伶伶的滋味,你就可以知道生在齊家有多幸福。」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可以生在齊家是很幸福的。」身為唯一的寶貝兒子,父母若一味的嬌寵,被過分溺愛的孩子不是沒出息,就是目中無人,可是他的父母完全不一樣,父親教導他獨立思考,母親教導他心存憐憫,一剛一柔,教人家敬重他,卻又不會生出厭惡感。
是啊,他是一個剛柔並重的人,直到凌華月的死封鎖他的心。
凌華月的死是他永遠的痛,若是謊言可以換回她的生命,他願意撒謊,他愛她遠勝于當初的約定。
這個時候,民宿的老板熱情的靠了過來。「齊先生,你要不要過來跟我們大伙兒喝一杯?」他口中的大伙兒立刻往他們這邊揮了揮手。
「好啊好啊,我也要喝一杯……一小杯不可以嗎?」姚以樂很喜歡大伙兒一起喝酒的氣氛,可是一看到齊孟石斜睨過來的目光,她的聲音就自動縮小。
「不可以,喝酒是男人的事。」不敢相信,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沒辦法,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男人的面子總要守住吧。
「喝酒還有分男人和女人嗎?」她撇了撇嘴,不放棄的雙手合十。「拜托啦,難得今天晚上這麼開心,就一小杯,真的不可以嗎?」
「不可以,你看著我喝就好了。」他拉著她走過去加入那群熱情的人。
雖然醒了,齊孟石卻不想睜開眼楮。酒醉總是讓他頭痛,因此他一向很節制,不常喝酒,不得不喝酒,也是意思一下,這是為了避免自己在別人面前鬧笑話。醉酒之後的世界不屬于自己,有腦子的人當然不容許自己陷入那樣的世界。
他是有腦子的人,可是最近,卻老是干這種沒腦子的事,結婚那天可以說是情勢所逼,那今天呢?他不用擔心姚以樂要他履行丈夫的義務,而且各睡各的床,也不會出現尷尬的場面,實在沒有理由將自己灌醉。
是啊,他是沒理由將自己灌醉,可是姚以樂虎視眈眈的在一旁盯著他的酒杯,不想喝,也要硬著頭皮喝下去,不知不覺中就多喝了幾杯,然後就喝醉了。
說來說去,這全是因為姚以樂,這個女人打亂了他的生活步調……
他緩緩睜開眼楮,視線正好落在另外一張單人床上,可是,他並沒有看見姚以樂的身影,頓時,整個人清醒過來,然後迅速坐起身。
他伸長脖子左看右尋,再豎著耳朵傾听四周的聲音,一會兒之後,他確定姚以樂不在房內,那就表示……
他連忙拉開被子下床,沖向浴室刷牙洗臉。
當他整理好儀容走下樓,見不到姚以樂的緊張已經緩和下來,既然他交代過,她應該不會走出民宿的大門,所以他可以放慢腳步,享用一頓早飯之後再去找她。
民宿的老板一看到他,熱情的對他打了一聲招呼,便進去廚房幫他準備早餐。他走到窗邊的位子坐下,目光很自然的轉向窗外。
「你太太在前面的院子。」民宿的老板笑盈盈的端著早餐走了過來。
他難為情的一笑,不想承認他在尋找姚以樂,又沒辦法否認,還是趕緊低頭解決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