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以樂注視著機窗外的雲海,如此的純淨平和,卻又充滿了壯闊之美……完全不同于她此刻的心情,她分分秒秒都不得安寧,不斷的鑽牛角尖,繞著相同的問題打轉——他會為了她追到美國嗎?如果他不追來呢?
不想沒事,越想越不安,腦海不由得浮現昨晚她向他「道別」的情景——
「你猜猜看,為什麼我會帶你來這個地方?」
他慎重的左看右看研究了一會兒,點點頭宣布道︰「上次我帶你來這里放煙火,難道你帶我來這里也是為了放煙火?」
「賓果!」她從背包取出事先買好的煙火。「今天要放出最燦爛的煙火。」
「為什麼突然想放煙火?」
她起身走下台階,將煙火一一擺在地上,變出一個漂亮的心型,轉身直視他,反過來問他,「上次你為什麼想放煙火?」
「我不是說了,突然想放煙火。」
「我也是,突然很想放煙火。」在他看來,煙火代表開始,也代表結束,所以她希望透過煙火向他傳遞訊息,她飛到美國,就是為了讓他對他們的未來做出最後的決定——是開始,還是結束?
怔了一下,他笑了。「你怎麼可以如此賴皮?」
「如果你認為我不是突然想放煙火,那是什麼原因?」
他煞有其事的皺眉想了想,歪頭瞅著她。「難道你是在傳遞某種訊息嗎?」
「……我又不是諜報人員,干麼玩那種傳遞訊息的游戲?」嚇了她一跳,她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他起疑的舉動?
「不是嗎?」他若有所思的挑起眉。「那會是什麼原因呢?」
「如果你認為我有別的心思,你就慢慢想好了,現在,我就只想開開心心的放煙火。」她退到一旁。「你來放煙火吧。」
他不再追問,起身走下台階,接過她事先準備的打火機,一一點燃擺在地上的煙火。煙火真是絢麗燦爛,教人目不轉楮,可是當一切回復平靜,什麼都沒有了。
「你不要再嘆氣了!」姚以杰拿起耳機幫她戴上,她瞬間從昨夜回過神。「你可以听音樂,或者看影片,總之,什麼都不要想。」
「怎麼可能不想呢?」她好委屈的瞥了他一眼,逼她做出這麼大的決定,讓她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不想,這根本是強人所難嘛!
「現在的決定權不在你手上,你就是想破腦子也沒有用。」姚以杰轉頭向巡視的空姐要了一杯柳橙汁,待空姐將柳橙汁送到他手上,他將姚以樂前方的餐桌放下來,將柳橙汁擺在上面。「喝杯冰涼的柳橙汁,讓心情平靜下來,不要跟你的腦子過不去,小心黑發會變白發。」
雖然是事實,她還是不服氣。「哥哥管得住腦子里面的東西嗎?」
「我不是叫你听音樂,或看影片嗎?」他敲了敲她的耳機。
「我現在沒有心情听音樂,也沒有心情看影片。」
他傷腦筋的雙手在胸前交叉。「你真的很喜歡跟自己過不去。」
她不是喜歡跟自己過不去,實在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們上飛機的時候,我已經收到簡訊了,齊孟石收到我的傳話了,如果他對你有心,一定會追過來。」
「哥哥找誰傳話?」
「齊妍心,所以我保證她一定會告訴那個討厭的家伙。」
她兩眼圓瞪。「哥哥不是不準我跟齊家的人說嗎?」
「‘我說’和‘你說’兩者差很大。」
眼神轉為犀利,她不能不懷疑他包藏禍心。「你是不是動了什麼手腳?」
他生氣的拿起柳橙汁湊近她嘴邊,強行灌了她一口,要她冷卻一下心情。「你哥是滿腦子邪惡念頭的大壞蛋嗎?」
咳……她緩了一口氣,懊惱的瞪他。「你自己說‘我說’和‘你說’兩者相差很大啊。」
「當然相差很大,因為你會動手腳,而我只會說該說的話。」
半晌,她吐出一句話。「做賊的喊捉賊。」
「你就會欺負你哥哥!」實在忍不住了,他朝她的腦袋瓜敲下去。
她很想回他「這是事實啊」,可是最後還是閉上嘴巴。
姚以杰站起身,從上方的置物櫃取下隨身背包,拿出事先準備的繪畫本和筆遞給她,她見了一怔,他解釋道︰「你剛剛到姚家的時候,天天抱著繪畫本,後來越來越少這樣做,這幾年干脆不畫了,我覺得很可惜,因為你畫得很棒。」
初到姚家時,難免會有壓力,而且思念無法向人訴說,不管是對母親,還是對石頭哥哥,只能藉由畫畫來傳達。漸漸的,她開始融入姚家的生活,深受疼愛的她不再擔心自己會被送走,抱著繪畫本的時間自然減少,不過,每個禮拜總會給自己一段跟畫畫對話的時間。
這個情況一直到她得知齊孟石和凌華月交往,她再也沒辦法畫畫了,因為多年以來,母親的身影早在不知不覺中從繪畫本上消失了,反而滿滿的都是石頭哥哥的身影。已經沒有思念的理由,當然就失去畫畫的動力了。
「我喜歡你畫畫的樣子,雖然是畫漫畫,卻好像在畫多了不起的藝術品。」
「用什麼態度面對筆下的作品,那幅作品就是什麼樣子。」
「前天你不是說要接插畫的工作嗎?那就利用這個機會練習一下,你很久沒拿畫筆了,說不定你的手,都生銹了。」
她將右手伸直,沒好氣的說︰「哥哥看我的手像是生銹的樣子嗎?」
他很認真的抬起她的手仔細研究了一會兒,做出結論。「表面是一回事,骨子里是一回事,這要等你畫了才知道。」
「你等著看吧!」她驕傲的揚起下巴,隨即打開繪畫本,開始揮動手上的筆。
姚以杰見了唇角微微上揚,這個丫頭真是單純……但願那個討厭的家伙不要令她失望,要不,他會狠狠痛宰他一頓!
「姚以杰叫我傳幾句話給哥哥——他帶走姚以樂了,如果你不能給她幸福,請你不要再打擾她,她是一個非常死心眼的人,如果不能用同等的愛響應她,只會讓她活得很‘卑微’,不能愛她,至少給她應有的尊嚴。我可以發誓,我一個字都沒有刪減,哥哥仔細琢磨過後,若想知道嫂子現在在什麼地方,我會將姚以杰在美國的連絡方式告訴哥哥。」
齊孟石一遍又一遍的想著齊妍心為姚以杰傳的話,心疼姚以樂一直在自己面前活得很「卑微」,自責自己一直沒有給她應有的尊嚴,可是,這也教他怯步了,當他心里還掛念著另外一個女人的時候,他可以理直氣壯的追到美國將她帶回來嗎?
當他決定以「戀人」身份跟她重新開始,就確定自己的心意,即使將來找到小平安,他也不會放開她的手,可是,他並沒有因此斷了尋找小平安的念頭,這一點,不就代表他對姚以樂沒有百分之百的忠誠嗎?
現在他終于明白她帶他去放煙火的原因了,這可以是一個結束,也可以是一個開始,而她將決定權交到他手上。
他必須承認姚以杰是對的,如果不能愛她,至少應該給她尊嚴……
「怎麼一個人在這里喝酒?」齊老夫人推著輪椅來到客廳旁的露台邊。
回過神來,齊孟石轉身看著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怎麼還沒睡?」
「女乃女乃有心事,睡不著。」
看樣子,女乃女乃想必從齊妍心那里得到消息了,若是不想自找麻煩,他應該避重就輕糊弄過去,可是不關心又說不過去,只能正面迎擊。
他走進屋內,伸手扶起女乃女乃,來到露台的藤椅坐下。「女乃女乃有什麼心事?」
齊老夫人一副明知故問的瞥了他一眼,重重嘆了一口氣,無比哀怨的說︰「我就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兒,原本以為在我走完人生之前,可以看見你的孩子出世,看見妍丫頭披上白紗,結果,你跟老婆分居,妍丫頭竟然嚷著說要當單身貴族,沒有一個順我的心。」
「齊妍心嚷著要當單身貴族?」
「她說現在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浪費時間和青春在男人身上是笨蛋的行為。」齊老夫人別有用意的看了他一眼。
女乃女乃根本是在暗示他,齊妍心會有這種偏激的想法是因為他。
「女乃女乃不用替她擔心,等她遇見心儀的男人,就會打消這種念頭。」
「看到哥哥如何對待嫂子,她就算見到心儀的對象,也不見得敢嫁人。」
是啊,他這個哥哥確實沒有做好榜樣。
「你真的準備讓我的孫媳婦從此待在美國嗎?」
「女乃女乃不是已經同意我們離婚了嗎?」言下之意,女乃女乃不應該在意姚以樂待在什麼地方。
「你這個小子不要給我搞不清楚狀況,我是說,‘基本上’同意你們離婚,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他實在是哭笑不得,這不就等于同意他們離婚嗎?不過,為了「基本上」這三個字跟女乃女乃起爭執,實在沒什麼意義。
「你這個小子有那麼笨嗎?女乃女乃都看出來了,你怎麼還是看不明白呢?」
頓了一下,他還真是模不著頭緒。「明白什麼?」
「那個丫頭就是你的幸福。」
怔了半晌,他忍不住問︰「女乃女乃為什麼認為她是我的幸福?」
「你不照鏡子嗎?」
「嗄?」
「人的表情會說話,不管多麼擅于隱藏自己,喜怒哀樂還是會寫在臉上,何況你是我的孫子,別人看不出你的喜怒哀樂,我卻模得一清二楚。」
他並非沒有感覺的木頭人,即使不照鏡子,他也清楚自己的喜怒哀樂。從她生病至今,雖然只是短短幾天,他因她而笑的次數比過去這幾年還多,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麼珍貴,他舍不得結束,不想結束,很想一直看著她……是啊,她確實是他的幸福,十四年前離開小平安至今,這時才真正感覺到幸福的滋味。
四年多前,誤以為找到小平安,他很開心,可是一直感覺不到應有的幸福,內心總有一股失落感。當得知凌華月並非小平安時,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小平安曾經帶給他的幸福終于可以留住了。
可是,如今沒有找到小平安,卻找到了另外一份幸福……老實說,他真的很難接受。
長期以來他一直根深柢固的認定——唯有小平安是他的幸福,唯有小平安是他內心所愛,正因為如此,明明心動了,卻只能強迫自己漠視。
「女乃女乃有一些話一直想告訴你,過去的都過去了,再多的遺憾也沒辦法挽回,既然活在這一刻,我們就要想辦法讓這一刻不會變成將來的遺憾,否則等到這一刻變成下一刻,這一刻變成下一刻的遺憾,人就會永遠活在悔不當初。難道你希望自己永遠活在悔不當初嗎?」
靜默了一會,他輕輕的吐露真相。「女乃女乃,凌華月並不是真正的小平安。」
「你說什麼?」
「凌華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到我給小平安的信物,她用那個信物冒充小平安來找我,跟我相認。」他細細的說明真相的始末。
齊老夫人閉上眼楮,陷入沉思。
「我一輩子都會惦記著小平安,這對姚以樂是不是不公平?」
餅了一會兒,齊老夫人張開眼楮。「姚以樂明知道你心里有另外一個人,還願意嫁給你,她可曾在乎公平與否的問題?」
「那如果我決定放開小平安,小平安會埋怨我嗎?」
「我不是說了,過去的都過去了,不管你承認與否,遺憾早就種下了。」
沒錯,當他相信凌華月就是小平安的那一刻,遺憾就已經種下了。
「你應該問自己,你想要什麼?」
他想要抓住姚以樂。
「我相信你很清楚答案了,只是很難接受自己會‘變心’。」這個小子剛剛先問姚以樂的感覺,再問小平安的感覺,這已經說明在他心目中,姚以樂比起小平安更為重要。
女乃女乃真是點中了要害,他始終相信自己會對小平安堅持到底,不管遇到多少的誘惑都無法動搖他,因為他看重自己的承諾,如今他卻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而這個女人一開始根本不入他的眼。
「不要自責,也不要太苛求自己,只能說你和小平安相遇的時間點錯了。」
偶爾他也有這樣的念頭,若是他和小平安相遇的時間再晚個幾年,當時小平安滿十八歲了,他就會帶著她一起去美國。
「女乃女乃常常在想,若是人可以清楚的計算每個時間點,人生就不會有遺憾了。是啊,問題是,時間點並不掌握在我們的手上,而是在神的手上,我們只能在每個時間點盡量做那個時間點應該做的事,不讓自己留下遺憾。」
他對著女乃女乃揚起一笑,篤定道︰「女乃女乃,我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人有時候會把事情過于簡單化了,有時候又會把事情過于復雜化了,當然,如果凡事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人生豈不是一帆風順嗎?不過,一帆風順的人生也不見得是最棒的人生。
總之,齊孟石此刻面對的情況就是前者——將事情過于簡單化。
雖然他丟下工作追到美國,可是並不代表能夠如願見到姚以樂,因為想見到姚以樂必須先連絡姚以杰,而姚以杰當然不會爽快的道出姚以樂的下落。是啊,姚以杰顯然沒有刁難他就不甘心,要不,直接請齊妍心將姚以樂的下落告訴他就好了啊。
「你來得比我想象的還快。」姚以杰笑盈盈的拿起前面的咖啡喝了一口。
「你說吧,我要如何見到她?」姚以杰不讓他見到人,他就別想帶走姚以樂。
姚以杰聞言不悅的皺著眉。「你的口氣好像我會找你麻煩的樣子。」
「難道不是嗎?」
「老實說,我真的看你非常不順眼,你憑什麼讓姚以樂吃那麼多苦呢?可是啊,刁難你,姚以樂就會跟我鬧別扭,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太過分。」
「姚以樂不是你的親妹妹,你卻如此疼愛她,真是不簡單!」他不希望自己像個打翻醋壇子的妒夫,可是這個家伙真的令他耿耿于懷。
「你是在吃醋嗎?」姚以杰語帶嘲笑的揚起眉。
「對,我在吃醋,我不希望有人比我更疼愛她。」
傻住了,姚以杰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直率的承認了,好吧,眼前這個家伙開始變得順眼多了。
「以後,我不會再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