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皖兒緩緩睜開眼,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好長、好長一覺。
她試著挪動僵硬的身軀,卻困難重重;她渾身上下的骨頭好像都生銹了,一動起來便呻/吟連連。
「皖兒姑娘,您醒啦?」一位宮女端熱水進來,見她醒來,當下高興地喊。
「小桃?我……我怎麼又回到這里來了?」
她認出那名宮女,正是以前服侍過她的小桃;而她所睡的地方,則是她初到大理時所住的客房。
「皖兒姑娘,您忘啦?您為了救太子,被刺客灑了毒粉,昏睡了一整晚,是太子親自把您送回來的。皖兒姑娘,您現在覺得如何?」
凌皖兒下了床,試著動動手腳,扭扭腳踝和脖子,發現都完好無傷,也慢慢恢復以往的靈敏度,便笑著答︰「我已經沒事了。啊,對了!太子呢?他醒了嗎?」
她頓時擔心起來,她昏了過去,就表示太子身旁無人守護,那他豈不危險?
「太子還在寢宮里,我也不曉得太子醒了沒有,不過今兒個……太子應該會晚點起身。」小桃面頰微紅,很害臊地回答。
凌皖兒沒察覺她的異狀,心思全被段子讓給拉了去。「那我去找他。」
說完,凌皖兒轉身就要跑出門,小桃拚了命才把她拉回來。
「皖兒姑娘,皖兒姑娘,不行啦!」她大驚失色地喊︰「您還沒穿衣服呢!」
凌皖兒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上真的只穿著單衣,當下紅著臉、吐吐舌頭,連忙跑回來。
換好衣服,又在小桃的堅持下喝了碗粥,她這才急忙趕往太子寢宮。
在門前遇見敖公公,她得知段子讓已經起身,剛吩咐人進去伺候。
「是嗎?那我在這里等他。」凌皖兒乖乖在門前等候。
「皖兒姑娘,您完全恢復了真好,昨兒個太子很擔心您哪,在您房里待到很晚才回房呢。」
凌皖兒听了心里甜滋滋的,更迫不及待想趕快見到他。
吱呀——
身後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音,她興匆匆地轉身,喊道︰「段子——」
興高采烈的話語戛然停止,因為開門的人不是段子讓,而是一位姿色絕艷、嬌媚動人的女子。
她神色慵懶,小嘴輕掩著,還不住打呵欠,好像昨晚沒能好好睡上一覺似的。
「琴玉姑娘,您早。」敖公公見她出來,立即恭敬地上前問安。
這舉動令凌皖兒感到疑惑。她到底是誰?為何以前沒見過她?
「唔,我累了,昨晚太子幾乎沒讓我睡,我得先回去睡一會兒,如果今晚太子召喚,再過來通知我。」說完,琴玉款擺縴腰,在兩名婢女的攙扶下離去。
她一走,凌皖兒立刻問出心中的疑惑。「敖公公,請問方才那位姑娘是誰?她為何……為何從太子寢宮出來呢?難道,是另一名秘密護衛?」
「不是的。」敖公公差點笑出來,「她是琴玉姑娘,和風鈴姑娘、雅箏姑娘一樣,都是太子房里的人,琴五姑娘是因為昨晚太子召寢,所以才過來的。」
「太子召寢?琴玉姑娘、風鈴姑娘、雅箏姑娘?」凌皖兒萬分震驚,好像從沒听過這種事似的。
「是啊!簡單來說,她們都是太子的女人,太子會按照順序,輪流召她們來侍寢伺候。」敖公公知道她是宮外的人,怕她不懂,便特地壓低嗓音解釋。
太子的女人……
這句話,好像一記棍棒,狠狠敲在凌皖兒的腦門上。
他有女人?她怎麼從不知道?她為什麼都不知道?
不用蠢得去問敖公公他們在房里做什麼,她很清楚,一對成年男女關在房里,能「做」什麼。
她不該感到奇怪的,畢竟這是皇宮,宮中有多如繁星的艷嬪美妃,是極為正常的。
凌皖兒嘲諷地咧開嘴角,卻擠不出笑容來。
她不由得想起離家之前,爹曾私下對她說過的一席話。「皖兒,當年子讓年僅七歲,就已是個俊秀至極的男孩;爹相信長大後的他,絕對會是個能迷死無數女孩的美男子。但是皖兒,爹希望你把持住自己,千萬不要愛上他。」
「為什麼?」凌皖兒好奇地問。
「你別認為爹反對,是因為你們身分上的差異。爹從不認為你配不上他,只不過一入候門深似海,爹擔心你愛上他、入了宮,會像只被囚禁的金絲雀,從此失去自由與快樂。
再說,皇宮有皇宮的規矩,太子是大理儲君,太子妃必定是精挑細選的貴冑同千金,而且……只怕他不會納一名妃子就作罷。
皖兒,你是個好女孩兒,值得一個好男人傾盡一生真心對待,所以你千萬別愛上他!爹怕你愛上他,得到的只有傷心。」
當時的凌皖兒似懂非懂,只紅著臉叫嚷︰「我才不會愛上他呢!爹,您放心好了,我躲他都來不及了,絕對絕對不會愛上他的。」
那時她以為自己絕不可能愛上他,但如今……
凌皖兒咬唇,用力逼回眼淚,嘴角扯開一抹淒涼的苦笑。
不!她才沒有愛上他呢,她沒有那麼笨,去愛一個身邊有一大堆女人的男人!
她愛的人,身邊不會有其他女人。
他的眼中,必須只有她一人,他得專心一意地對待她︰永遠不變。
她絕不要愛上身旁有一堆女人的他。
絕不要!
但是……
來不及了,她早已……愛上他了……
淚,潰堤而出。
「喔,你醒了?」
房門再度開啟,凌皖兒倉皇抹去眼淚;轉過頭,正好對上段子讓那張俊美的臉龐。
或許是經過一夜歡快,他看起來格外神清氣爽,嘴角微微上揚,笑得壞壞的。
段子讓上下審視她,像要確認她安然無恙。
他壓抑瞧見她的喜悅,故意冷淡地說︰「看來你沒事了,既然沒事就好,往後你不必跟在我身邊了,依你這種瞻前不顧後的性子,一定很快就會出事;要是出了什麼事,本太子很難對我父皇母妃,以及你爹你娘交代。所以從今日起,你不必再擔任我的護衛,我會多調派一支精銳的護衛隊,維護宮中安全。往後沒你的事了,你今日就啟程回中原吧。」
段子讓眼神輕蔑,雖像迫不及待要趕走無用的閑人,但心卻隱隱抽痛。
為了不讓她再次受傷害,他只能絕情地趕走她。
「……不。」
「當然,這陣子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會給你一筆豐厚的賞賜,並派人護送你回去。」如此他才可以確定,她會平安無事的回到金刀門。
「不!我不要!」凌皖兒爆發了,提高音量大喊。
段子讓眯起眼。「你說什麼?」
「我不會退出的!我要繼續留在你身邊,直到抓住那幫刺客的主謀為止。」凌皖兒抬起頭,眸中寫著痛苦與堅定。
「我既然承諾過要幫你抓住所有刺客,就絕不半途而廢。」
「你——」段子讓惱怒地瞪視她,她為何如此頑固,全不顧他的擔憂?「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昨天的情形,還不夠讓你了解嗎?那幫刺客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他們和以前那些假——他們和以前的刺客不同,他們狡猾狠毒,你對付得了嗎?總之,我不信任你了,我不可能再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手中!」
他臉上毫無表情,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惡毒的言語,可能會傷害她的心。
凌皖兒確實受到傷害了,從她臉上可以輕易看出——她從來不懂隱藏自己的心情。
段子讓感覺自己心口也抽痛著,但他仍必須堅持下去。
她一定得離開!
「已經夠了!這些日子,你做得夠多了,回中原去吧。」他轉過身,掩飾疲憊的神態。
「我不走。」她語氣平緩下來,但依然堅定。
她的頑固,激怒了段子讓。
「你不明白嗎?我根本不需要你!」憤怒使段子讓口不擇言。
「你想知道真相嗎?好,我告訴你!沒有刺客,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刺客,前陣子出現的那些,全是假的,是我派人假扮的是為了將你騙來,好戲耍你、作弄你,將你耍得團團轉,以報當年你以木劍將我敲昏的怨氣!在你前來的途中,在林子里將你綁住倒吊起來的人,就是我。」
段子讓的冷笑招認,讓凌皖兒宛如遭受雷殛。
她眼神倉惶地望著他,努力想將對方看清楚,卻發現模糊的視線,怎麼也無法將他臉上的表情看仔細。
「你說什麼?」她顫抖地問︰「你說這一切……全是假的?」
「對,全是假的。」
「沒有刺客?」
「沒有刺客,那是我瞎掰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編出來的?」
「對。順道告訴你,我根本就懂武功,只是故意裝成不會,好蒙騙你們這些傻瓜。懂了嗎?就算沒有護衛,我也壓根不需要你的保護,我從來就不曾真正需要過你。」
段子讓簡短的幾句話,卻像利劍般刺痛凌皖兒的心。
「你還……記恨著當年的事?」她以為他早忘了。
「沒有一天忘記。」他冰冷回答。
凌皖兒曾經以為,自己懂他,但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從不曾真正了解過他。
他竟如此深沉難懂,到底哪個他,才是真實的他?
一開始的溫文爾雅?之後的戲謔逗弄?還是眼前的冶漠絕情,才是真正的他?
她已經搞不清楚了!
「既然你已知曉,我是撒謊將你騙來的,那麼現在,你應當願意回去了吧?」
段子讓故意以譏諷的口吻問道。
「……不。」凌皖兒不曾改變自己的決定。「等我抓住所有刺客,自然就會離開。」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為什麼非得賴在我身邊不可?」段子讓的忍耐徹底潰堤,他好想將她狠狠搖醒。
「我受夠了你的愚蠢,你知道嗎?你令我厭惡透頂!」
她不懂嗎?他正在傷害她!
她沒有尊嚴嗎?連他如此踐踏她的自尊,踐踏到連自己都覺得心疼、痛恨起自己的殘忍,她也不在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