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人平時各忙各的,但每逢初十,住在祖宅的孟家人都會聚在膳堂一塊用膳。至于其他族人,只有在逢年過節或是特殊的日子,譬如先前孟息風冥婚之事才會回到祖宅。
這晚剛好是初十,膳堂里除了孟清聿夫婦與孟息風,住在祖宅的三個長老和孟息鈞與孟息瀾也來了,孟息瀾身旁還坐了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
白荷雖然無須吃喝,也跟著孟息風過來湊熱鬧。在座的除了那姑娘,其他孟家人都開了天眼能瞧見白荷,故而錢苡安特別為她安排了一個席位,就在兒子身旁。
桌上擺著滿滿一桌菜肴,看著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白荷能看不能吃,只能目不轉楮的盯著那些菜,試圖想聞
聞它們的味道。
坐在另一頭的五長老瞧見她一臉饞相,忍不住打趣她,「白荷,你要是想吃,可得趕緊想起自個兒是誰,等你回去了,老頭子我就讓府里的廚娘給你燒一桌好菜,親自送過去給你吃。」五長老模樣生得矮矮胖胖,蓄著一把白胡子,素日里總是笑咪咪的像個老頑童,白荷偶爾也會去找他說說話,因此兩人已有幾分熟稔。
她眼巴巴的望著靠她最近的那道醬燒茄子,委屈的表示,「我很努力在想了,可我的名字像是被誰偷走了,怎麼也找不回來。」
坐在五長老身旁,另一名高瘦的八長老瞅她一眼,桴著下頷的那綹山羊胡子,徐徐出聲道︰「老夫想起以前曾听聞一件事,有個人出了意外,同樣也忘了自個兒是誰,結果有人敲了他一棒後,他便想起來了。」
五長老聞言,登時一臉興匆匆的提議,「要不咱們也敲白荷一棒。」那模樣像恨不得即刻找根棒子來試。
孟息鈞連忙提醒長輩,「五長老,白荷是魂魄,可沒法依樣畫葫蘆,照著敲她一棒。」那一棒敲下去,也敲不到她的魂體。
被他一提,五長老也記起了白荷眼下只是魂體的事,但卻不想在小輩面前掉了面子,罵了他一聲,「你這小子怎地如此不知變通,她是魂魄敲不得,咱們難道不能拍她一記五行雷符嗎?」他擅長卜卦測命,不擅符,想到什麼符就隨口一提。
一旁的孟息瀾瞪大眼,「五老長,你同白荷是有多大的仇,這是要把白荷給炸得魂飛魄散嗎?」白荷是魂體,可經受不起五行雷符的威力。
「胡說!白荷這丫頭常來陪我老頭子說話,就像我孫女一樣,哪來的仇。既然五行雷符不能用,總可以用別的符嘛。」五長老強辯道。
坐在孟息瀾身邊的孫芳苓,瞧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一直提白荷的事,忍不住睜著雙眼朝孟息風身邊看去,不過她沒開天眼,瞧不見白荷。
「風表哥,這位白荷姑娘長得什麼模樣啊?」她嬌軟的嗓音問著孟息風。她母親是孟清聿的妹妹,兩個月前與孟息瀾訂了親,兩家準備在十月時為他們完婚。
孟息風看了白荷一眼,她模樣生得清麗秀美,黛眉杏眼,飽滿小巧的唇瓣,宛如一顆櫻桃,十分誘人。
一旁的白荷好奇的想知道他會怎麼形容她的長相,卻听見他說︰「她長著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你這有說等于沒說嘛。」白荷笑罵了句。
孫芳苓也嬌笑出聲,「那在表哥眼里,我是不是也是長著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孟息風沒接腔,因為白荷正附在他耳邊說著悄悄話。
「欸,你這位表妹是不是心悅于你?我發現吃飯時,她一直在偷看你。」
孟息風不假思索的否認,「沒這回事。」不管以前孫芳苓是否曾傾心于他,但她如今已是息瀾的未婚妻,兄弟之妻可不能戲。
「是嗎?」白荷不太相信,直覺他這表妹對他定是芳心暗許。
瞅見孟息風只顧著與白荷說話,沒搭理她,孫芳苓再出聲道︰「風表哥,你在同白荷姑娘說什麼?」她看不見白荷,也听不見白荷的聲音。
「沒什麼。」孟息風無意對她多說什麼。
五長老笑呵呵的指著孟息風與白荷,調侃道︰「他們小倆口都冥婚了,已算是夫妻,夫妻之間難免說些悄悄話。」他平日雖然總是帶著一張笑臉,看來平易近人,不過他一雙眼卻很毒辣,能看出孫芳苓對孟息風仍余情未了。
當初她想嫁的便是孟息風,兩家長輩也有意撮合他們,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孟息風得知堂弟孟息瀾對這位小表妹心生愛慕之事,因此拒絕了這門親事。
而後,孟息瀾向孫家求親,後來雖發生了一些波折,不過兩人還是訂下了親事。
既然她已許了孟息瀾,在他看來,就該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免得再招惹出什麼事端來。
听見五長老的話,孫芳苓擱在膝蓋上的手悄悄收緊。
孟息瀾替她夾了些她愛吃的菜到她碗里,哄著她,「芳苓,你愛吃紅燒魚,多吃些。」
孫芳苓一雙明媚的水眸望著孟息瀾,秀眉輕蹙,艷麗的臉龐上流露一抹擔憂之色,「瀾表哥,我听說白荷姑娘不能離魂太久,拖得太久她的肉身就會衰亡,這是不是真的?」
「嗯,不過咱們大伙都已分頭在幫著打听白荷的來歷,大伯也派人往北方去打探,也許很快就能有消息了。」他性子大剌剌,但面對心上人時,語氣分外溫柔。
孫芳苓一臉關心的表示,「希望能快點打听到白荷姑娘的身世,送她回魂,我好想親眼見見她本人呢。」她與幾個表哥可說是一塊長大,孟息風這人性子一向淡漠,但適才他在與白荷說話時,那眼神隱約透著分柔意,她從沒見過他用那樣的眼神看過她。
當初爹娘要將她許配給他時,他毫不留情的拒絕,帶給她的羞辱讓她至今難忘。憑什麼一個才相識不久的魂魄能得到他這般相待,而她這個與他一塊長大的表妹卻得不到?!
孫芳苓暗暗朝孟息風身旁那看不見的人投去陰冷的一眼。
白荷渾然不覺,因為這時孟息風竟然將桌上的每道菜都夾了些,盛到一只空碗里,擺在她面前。
她心頭頓時五味雜陳,泛著抹酸酸甜甜的滋味,「我又不能吃,你替我夾這麼多菜做什麼?」
「你來孟家也有半個多月,這麼久未曾進食,應當也很懷念食物的味道吧。」
听他這麼說,她心頭一熱,正感動時,卻听他接著再說︰「這種看得到卻嘗不到的滋味如何?」
哼,她就知道他哪會這麼好心,原來是想氣她,她沒好氣的嗔他一眼,磨著牙,假笑回道︰「非常好,你要不要也來試一試?」
孟清聿與妻子錢苡安互覷一眼,會心一笑,白荷也許以為兒子是故意氣她,可他們看得出來,兒子不過是想藉此刺激她,想讓她早日想起自個兒的身分。
看來經過這段時日朝夕相處,兒子對白荷已動了心。
用完膳後,白荷跟著孟息風離開膳堂,她一路心不在焉的想著適才臨走時,孫芳苓跑來對孟息風說的話——
「風表哥,當初你中了那惡咒時,我沒能力幫你破咒,即使恨不得以身相代也沒辦法,幸好老天有眼,讓白荷姑娘替你解了咒。白荷姑娘對你的救命之恩,我也很感激,我回去後也會幫著打听白荷姑娘的身世,希望能幫她早日回魂。」她說著這番話時,眼神柔得似水,嬌嬌柔柔的嗓音也透著抹纏綿之意。
她敢打睹,孟息風這表妹絕對對他有情。
她忽然間有種自己所有物被人覬覦的感覺,頗不是滋味。
孟息風的命是她救的,她才不要她的感激,只要孟息風的就夠了。
且方才她得知孫芳苓與孟息瀾早已訂了親,既然都要嫁給別人了,就別想來染指她的男人。
這段時日與孟息風朝夕相對,她早在不知不覺間對孟息風漸生好感,只是先前沒太在意,此時卻逼得她不得不正視這件事,她兩眼直勾勾瞅著在前面的孟息風,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張口想叫住他。
「孟息風,我有話要……」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吼了句,「你跟著我進澡房做什麼?出去!」
「咦?」她這才發現自個兒竟一路跟著他進了澡房,她臉一紅,飄了出去。
他的聲音追了過來,「不許偷窺!」
罷動了小心思就被他給說破,她紅著臉嗔道︰「誰要偷窺你啊!」方才想對他說的話,忽然間不想說了。
這個像木頭一樣又硬又古板的男人真討厭,也不知那個孫芳苓是看上他哪點了。
夜里,孟家後院的涼亭里,孟息鈞陪著孟息瀾在飲酒澆愁。
見孟息瀾拎著酒壺,仰頭灌了大半壺的酒,孟息鈞輕嘆一聲,「你這是何苦呢?」他已連飲了三壺酒。
抬手抹掉唇邊沾到的酒液,孟息瀾帶著幾分醉意,望著夜空上的冷月銀輝,用著懷念的語氣,喃喃說著,「你不知道,當年她還只是個六、七歲的小丫頭時,扎著兩條辮子,一張小臉粉雕玉琢,煞是可愛,那時我第一眼見到她就移不開眼了,想著等她長大了,便要讓她做我的妻子。」
「你明知道她一直心有所屬。」孟息鈞沒有點明,但他們兩人都知道孫芳苓心中所屬之人是何人。
「可我打小就處處疼著她寵著她,息風倒是一向不愛搭理她,為什麼她卻偏偏對他上心,對我的付出視若無睹?」孟息瀾質問,蓄著大胡子的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忿。
孟息鈞思索了下說了句,「這大概就是所謂情不由己吧。」息瀾情不由己的對孫芳苓一見傾心,而孫芳苓則對息風一見鐘情,兩人皆求而不得。
孟息瀾一口喝完手里的酒,將酒壺砸碎,「我知道是芳苓一廂情願的愛慕著息風,這本怪不得息風,可你不知道,當初息風中了邪咒時,我竟一度希望他就這麼死了,想著如此一來,也許就能讓芳苓徹底死心了。」
也許是他們兩人的父親都過世了,在孟家年輕一輩里,他與息鈞走得最近,感情也最為親厚,故而在息鈞面前,他能掏心掏肺的說出心里話。
說完那番話,孟息瀾接著便自我厭棄的說道︰「我是不是很惡毒?」
孟息鈞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勸慰了幾句,「你能這麼想,就證明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只是一時被嫉妒蒙蔽了心,並非真心想讓息風死。你放心吧,我想等白荷回到她自個兒的身子後,說不得息風很快就會成親,屆時芳苓也只能死心了。」
「你的意思是……他會娶白荷為妻?可當初冥婚時,他不是百般不願嗎?」孟息瀾聞言有些訝異。
「那是當初,我瞧著這段時日他似是改變了心意,你沒瞧見他對白荷與旁人不一樣嗎?」
「哪里不一樣?」孟息瀾不明所以的問。
「他對白荷特別縱容也特別有耐性,以前芳苓若是纏著他,他總是不耐煩的甩開她,不讓她跟著,可他卻容許白荷鎮日跟著他進進出出。」發現這件事的人不只他,至少五長老也察覺了,故而先前在膳堂時才會刻意當著孫芳苓的面那般說。
「我以為那是因為白荷只是一縷魂魄,還救了他的緣故,所以他才格外容忍她。」
「息風從來就不是會勉強自己的人,他不想做的事,誰也不能勉強他。所以當初為了讓他冥婚,大伯只能趁他不備,施法封了他的魂魄。」
听他這麼一說,孟息瀾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沒錯,眼里恢復了些神采,「要是息風娶妻了,芳苓也許就能回心轉意,一心一意對我了吧。」
書房里,孟息風屏氣凝神,提起朱砂筆畫符。
白荷杵在一旁不敢出聲,安靜的看著,方才他已事先交代過她,在他畫符時不能吵他。
畫符不是用朱砂筆隨便畫畫就成,沒有灌注靈氣的符與廢紙一樣,毫無作用。
他運氣將靈氣透過朱砂筆注入到所繪的符紙里,一筆一劃勾勒著那些神秘的文字,注入的靈氣越多,符紙的威力也越大。
論畫符,他是孟家的高手,即便是長老畫的符,使出後也未必有他畫的符威力大。
片刻之後,見他終于完成那張符,白荷好奇的湊上前去看。
孟息風拿起剛畫好的符,吩咐她,「你把頭抬起來。」
「做什麼?」她不解的抬起眼看向他。
「這是聚神符,我待會要把這張符拍到你腦門,也許能令你想起什麼事來。」
這是他這陣子查找了無數本典籍,才查到一個可能有用的辦法來。
看著那張符,她感受到上頭一股無形的力量,心生懼意,往後退開了一步,小心翼翼的問他,「會痛嗎?」
「你怕痛?」他不答反問。
「怕。」她用力點頭。
「不會痛,一下就好。」他說這句話時,嗓音比往常柔和了幾分,隱隱間還透著抹誘哄之意。「快過來。」
听他說不痛,白荷這才緩緩上前,乖乖的仰起臉。
他待她閉上眼後,迅速將手上的符拍向她的腦門,他的手觸踫不到她的魂體,不過那張符一靠近就仿佛被一股力量給吸到她額心間。
「啊——」她尖聲慘叫,全身傳來一種仿佛被烈火灼燒的感覺,她的魂魄顫抖的抽搐著,「你騙我,痛、痛死了!」她抖著嗓音控訴。
見她這般,孟息風下意識的抬起手想擁住她,但張開雙臂卻抱了個空,他只能看著她哄道︰「很快就不痛了,你快想想有沒有想起什麼事來?」
「我我我……」她痛得嗓音都嘶啞了,「我腦子疼得好像要炸開了,什麼都沒辦法想……」
見她很痛苦,孟息風狠下心再催促。「你凝神靜氣努力想。」
「我我我好疼……」她痛得整個魂體幾乎都扭曲了,只覺得自己仿佛被置放在烈火上烹煮,「我、我不要想了!孟息風你快快救我,我痛得快魂飛魄散了……」
她哀求的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