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粥鋪重新開門迎客。
不知是不是因為歇店數日,這日上門的客人比往日來得更多,這其中也有人是在得了消息後,專程前來找孫絡晴。
埃伯對這些人一一轉告自家小姐的話——
「小姐說昔日的事都已隨著前朝的覆滅成為過眼雲煙,盼勿再來打擾,也望公子無須再惦記。」
有些人聞言,嘆息一聲,知難而退走了,卻也有人非得見到她不可,杵在鋪子里,表明見不到人不離開。
這讓剛好過來的風遠瞧見,在得知是怎麼回事後,他這次學乖了,忍著沒動手,一張陰柔的俊臉直瞪著那人,被那宛如猛獸般的眼神惡狠狠盯著,那人沒能撐過幾息,便模著鼻子灰溜溜走了。
接下來,再有人上門想見孫絡晴,都被他這般給嚇走,一直到粥鋪打烊,福伯福嬸為感謝他趕跑那些人,特別奉上幾碗粥。
「今兒個有勞大將軍了,這幾碗粥是小姐特別給您留下的,您慢用。」他先前一直忙著在瞪人,都還沒空吃粥呢。
「是孫姑娘幫我留的?」聞言,風遠眉開眼笑,端起粥,唏哩呼嚕的幾口就吃完,接著再端起另一碗,也大口的吃完,一口氣連吃了五碗,這才捧著肚子,一臉心滿意足,贊嘆,「孫姑娘熬的粥就是好吃。」他接著起身想向後頭走去,「孫姑娘在後面吧,我去向她道謝。」
埃嬸攔下他,「小姐不在後頭,她先回去了。」
以為福嬸是在騙他,風遠伸長頸子往後瞅著。
瞥見他一臉懷疑的模樣,福嬸擺擺手,「哎,您若不信,大可自個兒過去瞧瞧就是。」小姐在熬好粥後就先一步離開了,離開前,特地讓紫娟過來交代她給風遠留五碗粥。
親自到後堂瞧了一遍,沒找著人,風遠這才相信她真的離開了。昨日他暗中護送他們前往城郊祭拜,再一路送他們回到那處小院,倒也因此得知她的住處。
他訕訕問道︰「她這是在回避我嗎?」所以才提前走了。
埃嬸越看他越順眼,因此好言解釋,「小姐知道這幾日怕還會有人上門來找她,所以老早就交代過,熬好粥就回去。」以前小姐都會與他們一塊收拾好鋪子,才一道回去,這次真的是要避開那些人,才會提前離開。
「是嗎,不是因為我?」得知不是為了要躲他,風遠緊皺著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
「不是,今日多虧大將軍,才能把那些人給趕跑呢,小姐自然也是感謝大將軍的,才會特地給您留了粥。」
仿佛丈母娘看女婿,福嬸越瞧他越滿意,覺得小姐若能嫁給他,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歸宿,心里暗自決定,要在小姐面前替他說些好話。
「那我明天還來。」听了福嬸的話,風遠喜孜孜的走了。
之後,他再來了幾天,有他坐鎮在粥鋪里,仿佛看守門戶的神獸,把那些想上門拜訪孫絡晴的人一一給瞪跑。
然而這日卻來了一個人,這人不畏懼風遠那怒瞪的眼神,勾著嘴角,朝他笑著寒暄了句,「噫,這麼巧風大將軍也在這兒啊。」
因著上回在青樓的事,風遠沒給他好臉色,「你來做什麼?」
楚天碧也不以為忤,慢條斯理道︰「听說已故孫太傅的女兒在這粥鋪里——」
一听他也是來見孫絡晴,不等他話說完,風遠便不客氣的打斷他,動手攆人,「她不見外人,走走走,別再來糾纏。」他直接抬手朝楚天碧一推,也沒使幾分力,就把楚天碧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給推得腳步踉蹌的連退好幾步,直退到鋪子外才穩住身子。
被他這般粗魯的對待,楚天碧那張俊秀的臉龐面沉如水,嗔怒道︰「風大將軍好大的威風,竟把孫姑娘視為禁灣,不讓人見她!」
「什麼禁郁,你少胡說八道,當年孫太傅曾對本將軍有恩,他的女兒本將軍自是得看顧幾分。孫姑娘隱姓埋名,不過是想圖個清淨,你們這些閑雜人等別再來騷擾她!」風遠橫眉豎目,杵在鋪子前,不讓楚天碧再踏進鋪子一步。
「風大將軍當真要阻止我見孫姑娘?」被阻在門外,楚天碧滿臉不悅的望著他。
他擺臉色給風遠看,風遠也沒好臉色給他,「孫姑娘可不是青樓的花娘妓女,隨便什麼人都能見,楚國舅還是請回吧,別打擾孫姑娘的安寧。」
有風遠守在粥鋪外,楚天碧進不去,只得悻悻而歸。
之後,風遠趕跑楚國舅之事不知怎地被傳開來,接下來便無人敢再上門找孫絡晴。
他高興的跑去她住的小院邀功。
「有我在,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
這幾日他像個門神一樣,鎮守在鋪子里,幫她趕走那些上門來找她的人,說起來她確實欠他一個人情,因此孫絡晴啟口向他道謝,「多謝將軍。」
她沒問他是如何得知她住在這座小院的事,巡防司是他轄下所管,他若想查,自然不難查到。
風遠豪氣的朗聲道︰「用不著謝,替你做這些事不過舉手之勞,往後再有什麼事,你盡避來將軍府找我。」
宋泰臣告訴他欲得佳人歸,得攻心為上。
而這攻心之法,首先就是得欲擒故縱,若即若離。
所以他說完話也沒再多留,轉身便離開,接下來幾日都如此,他到粥鋪喝完粥,也不逗留太久,很快便離開。
就在他忙著施展欲擒故縱之計時,渾然不知上回被他得罪狠了的楚天碧,伺機在皇後跟前狠狠批評了他一番。
「……他仗著皇上的恩寵,傲慢自大目中無人,就連姊姊你也沒放在眼里,那日我不過是慕名想去見見孫絡晴一面,他不只毫不留情的驅趕我,還說縱使我有個當皇後的姊姊又如何,在皇上面前比起來,皇上更加寵信他……」
原本秀娘請他在姊姊面前進幾句讒言,他嘴上雖應下,卻遲遲未曾在姊姊跟前提過風遠的事,他雖迷戀秀娘那張絕黯的面容,倒也不是不分輕重之人,不想為此讓姊姊與風遠交惡,畢竟風遠眼下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得罪他沒什麼好處。
可這回,風遠著實惹怒他了。
楚皇後听聞弟弟的話,明艷的面容上微帶怒容。「他竟敢藐視本宮!」
見姊姊動了怒,楚天碧又改口勸道︰「我知道他如今是最受皇上恩寵的人,得罪不得,姊姊你就當听我發發牢騷,別往心里去,花無百日紅,我會等著看他哪天失寵了,再報此仇。」他今日過來同姊姊說那番話也不是白說的,不過是想讓姊姊記下這人,等有朝一日風遠不再受寵,再把他給狠狠踩在腳底下。
「這事本宮記住了,你放心吧,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他得意不了太久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但更難防的是枕邊風,縱使皇上視風遠如親弟,但再親能有她這個枕邊人親嗎!
安陽城中,一個謠言在暗處慢慢流傳開——
「我瞧他們兩人之間定是有什麼不清不白的,風大將軍才會天天往粥鋪跑。」
「那日風大將軍把那來鬧事的人給打了一頓時,我就懷疑啦,他跟那孫姑娘果然有問題。」
「听說他還為了替孫姑娘出頭,打了幾年前退了她親事的那個賴文碩呢。」
「據說那天賴大人不過是巧遇孫姑娘,寒暄了兩句,風大將軍就醋勁大發,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了他。」
「想不到這孫姑娘瞧著知書達禮,手腕倒是挺厲害,竟勾搭上了風大將軍。」
「何止啊,傳言她以前就仗著自個兒被稱為第一才女,勾搭了好些個青年才俊,听說那賴家的人便是因為受不了她的輕浮放蕩,才會退婚另娶。」
流言最後傳到了孫絡晴主僕四人的耳中。
紫娟氣得大罵,「是誰這麼缺德,竟然亂傳這種事,污蔑小姐的清白。」
埃嬸容不得自家小姐被說得這麼不堪,也滿臉恚怒,「這般造謠玷辱小姐的清譽,這些人也不怕爛了嘴。」
就連福伯也一臉忿忿,但他為人厚道老實,罵人的話說不出口。
身為事主的孫絡晴倒是不氣不惱,見他們三人為了她這般氣忿不平,啟口安撫他們。
「別同這些散布謠言的人計較,氣壞自個兒反倒不值得。」
紫娟為這事氣得小臉都漲紅了,「小姐,咱們不能讓外頭那些人這般中傷詆毀您的名聲,您分明不是這樣的人,是風大將軍自個兒纏著您,哪里是您去勾搭他。還有啊那賴家的事更是過分,明明就是他們想要攀附高門才退婚,竟把您給說成是輕浮放蕩的女子!」
孫絡晴斟了杯茶遞給紫娟,讓她消消氣,這才平心靜氣勸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相信我為人的人,自是不會去听信這種謠言,至于那些人雲亦雲的人,信不信又有何妨。」
若真要消弭這些謠言倒也不難,只要再散播出新的謠言就成,安陽城里從不缺各種蜚短流長的謠言,傳了一陣,很快便會再被新一波的流言取代,沒人會再記得前一波的謠言。
不過她不想花這心思,這些謠言雖過分,卻也無法真的傷到她,以前她或許還會在意名聲,當年就在她被賴家退婚那時,也曾被不實謠言中傷,當時有人傳出因她品性不端才會被賴家退婚。
她不知那傳言是不是賴家為退婚而散布出去的,聞知此事,她心有不平,為報復賴家,遂把當時賴家來退親的事全都給畫了下來,還把父親這些年來提攜賴文碩的事給畫了出來,然後吩咐府里的下人,悄悄把那些畫送到書肆去寄賣。
畫上雖沒指名道姓,但她的畫作栩栩如生,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出那畫作是在描述何事。
沒多久,城里便有了新的傳言,說賴家背信棄義,為了攀附高門才退了孫家的親,不少人對賴家這般忘恩負義的作為嗤之以鼻。
事後,已經病重的父親開導她,「是爹看錯了人,差點耽誤你的終生,依賴家這般勢利,倘若日後你真嫁進賴家,怕也不會得到善待,咱們反倒該謝謝他們主動退親,讓咱們得以看清賴文碩的為人,至于那些傳言,就甭去理會了,智者不憂議畏譏,只有愚鈍之人才會听信那些謠言。」
在爹寬慰下,她心頭的不忿逐漸平息下來,這些年來在爹的教導下,她不僅學到爹的才識,也學到爹的胸襟和氣度。
人生于天地間短暫得宛如蜉蝣,倘若時時憂懼人言,那豈不把自個兒生生給愁死,日子豈還能快活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