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階皇朝,奉王府。
侍婢青兒、紅衣侍立一旁,看著自家主子從盆中拿起一團米飯,再混入些肉末,在手里揉揉捏捏,成形後,再將那團白飯擺進一只碗里,接著兩人听見主子吩咐道——
「去找只狗來。」
青兒和紅衣不免愣住了,異口同聲不解的問︰「王妃要狗兒做什麼?」
花蘿抬眸,眼神淡然的覷向她們,低斥道︰「哪來那麼多話,照我吩咐的去做就是。」
「是。」兩名侍婢不敢再多問,急忙使喚了個丫鬟去找狗,心中則暗暗驚疑,王妃的性子素來溫和寬厚,但也不知這兩日是怎麼了,自打昨日午覺醒來後,王妃就有些不太對勁,神色不再如往常那般溫善隨和,黑幽幽的眼眸中,好似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冷意。
不久,丫鬟帶回來一只黑色小狽。
花蘿讓丫鬟將狗兒帶過來,她蹲,將適才捏成心形的飯團湊到狗兒面前。「來,把這兒吃了。」
這是她捏的心,代表了她的良心,她把自個兒的良心喂給狗兒吃,意味著從今以後她便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良心要來無用,她決定往後不再做個好人,她要當個惡人,誰再敢招惹她、欺她,她定要十倍奉還。
狽兒小心翼翼的上前,嗅聞著她拿在手里的飯團,不斷散發出來的肉香味驅使它張口咬住,狼吞虎咽幾口就吃光了,吃完,狗兒還抬起圓圓的黑眼珠看著她,似是在問她還有沒有。
花蘿見她做的心被狗兒吃完,彷佛她的良心也一並被吃了,一時之間心緒有些復雜,怔忡一瞬之後,彷佛拋去了枷鎖,她嘴角微微漾開一抹微笑,抬手模模狗兒的腦袋,吩咐道︰「把桌上的飯和肉拌一拌,喂給這只狗吃,還有,往後這只狗就養在院子里吧。」她看著這只小黑狗,接著又道︰「以後它的名字就叫大白。」
「大白?」青兒和紅衣望向那只通身黑不溜丟的狗兒,無法明白自家王妃為何要給一只黑狗取名為大白,這簡直是……黑白不分嘛。
花蘿瞥了兩人一眼,明白她們在想什麼,卻不願多加解釋,她偏偏就是要把一只黑狗取名叫大白,那又如何?往後她就是要如此任性而為,隨心而活。
而後她領著侍婢們游園賞花。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時節,園子里鶯飛蝶舞、紅花綠柳。
晌午時分,也有幾人在漫步賞花,此刻能有閑暇在奉王府內賞花之人,自然不可能是下人,她們皆是奉王蓄養的美姬嬌妾。
見著這位自打進門後就備受冷落的王妃,有的姬妾直接當做沒瞧見,有的則只是敷衍的行了個禮。
花蘿走到園子里的一處涼亭坐下,淡淡道︰「青兒,去將園子里那些姬妾全都叫來。」
青兒訝然的望向她,不明白自家主子這是要做什麼,一時間沒有動作。
花蘿臉色微沉,嗓音也跟著一沉。「沒听見我的話嗎?」
「是,奴婢這就去。」青兒不敢再遲疑,連忙將此刻在園子里的幾人請過來。
四名姬妾姍姍來遲。
「不知王妃讓妾身們過來,有什麼吩咐?」蔣文琴沒朝她行禮,開口便問道,語氣和神情沒半分恭敬之意,彷佛在她面前之人並非奉王妃,而是同她們一樣的姬妾。
王府里的妻妾分為五等,一等自然是王妃,二等則是側妃,三等是庶妃,四等是貴妾,五等是侍妾。
奉王尚未有側妃,庶妃有一位,名喚鮑淑儀,貴妾有兩位,一位名喚雲姍姍,另一個是蔣文琴,其余全是五等的侍妾,且只有貴妾以上,才有資格自稱妾身,其余的侍妾只能自稱奴婢。
花蘿冷眼看向她,沉聲喝斥,「放肆!你這賤妾,連尊卑的規矩都不懂嗎?」
蔣文琴瞬間一愣,這才不情不願的行了個禮。即使王妃再不受寵,可身分擺在那里,使她不得不屈膝。「妾身見過王妃。」她心中暗訝,以前性子軟、好拿捏的王妃,怎麼好似突然變了個人,竟端起王妃的架子來了?
其他三人見狀,忙跟著福身行禮,心中對于王妃的改變也同樣感到訝異。
這四人的面容都有幾分相似,但最相像的是四人嘴角邊都有顆痣。
花蘿幽冷的眸光緩緩掃過四人,眼神彷佛十二月的寒冰,看得四人心頭一凜,須臾後,她才徐徐啟口,「四年前,我奉旨嫁給奉王,這四年來,由于本王妃心善寬厚,致使府里頭的一干姬妾和下人竟把尊卑的規矩都給忘了,往後,倘若這府里頭再有人不守規矩,出言不遜,休怪本王妃不再容情。」
這番警告一出,再次讓四名姬妾驚疑不已,不由得紛紛瞠大眼望向她。
將幾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花蘿無意在這時多說什麼,面露不耐的擺擺手。「好了,我的話說完了,你們下去吧,把這話也轉告其他人。」
四人面面相覷,這才福身離去,對她這番改變都感到非常納悶不解。
青兒和紅衣相視一眼,眼神中也流露出相同的驚訝。
花蘿瞅她們一眼,慢悠悠的道︰「你們無須吃驚,我只是想通了些事情。我才是王府的女主人,往後我不會再讓人欺壓到我的頭上來。」
聞言,紅衣和青兒頓時滿臉喜色。「王妃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
先前因王妃為人心善,總是想著以和為貴,不願與人爭,以致那些得寵的姬妾都沒將王妃看在眼里,明里暗里欺辱不少,就連她們這些王妃身邊的下人,也沒少受其他丫鬟婆子的氣。
花蘿臉色緩和了下來,看向兩名貼身侍婢。「先前是我不會想,這會兒我不會再傻傻的讓人拿捏了,你們也要給我打直背脊,挺起胸膛來。」
「奴婢遵命。」兩人欣喜的齊聲應諾。
身為奴婢,她們的命運與主子的榮辱是息息相連的,與主子可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主子若強勢,她們便可依仗著主子的勢,可主子若太柔弱,便會讓她們無勢可仗,而今見主子端出了身為王妃該有的威儀,她們可是比誰都高興。
沒多久,花蘿起身道︰「好了,咱們回去吧。」
返回跨院的途中,她瞥見一名身量高大的男子從另一頭的廊下走來,男子眉若刀裁,目若寒星,五官英俊,身材挺拔,身穿一襲銀灰色的錦袍,流露出一身雍容華貴之氣。
見著這人,她眸底掠過一絲寒意,原想掉頭繞路,但下一瞬她改變了主意,掉頭離去只不過是逃避的懦弱行徑,如今她已不再將此人放在心里,沒有什麼好回避的,于是她仰起臉,不疾不徐的朝廊道走去。
兩人在廊道中間遇上,她勾起一抹得體的微笑,朝男子福了福身。「臣妾見過王爺。」
「嗯。」白千量冷淡的應了聲。
他素來不喜這個被迫迎娶的王妃,不過卻敏銳的從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察覺出了一絲異樣,以往她望向他的眼神總是流露出一抹企盼,而今她眼里的那抹企盼似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漠。
冷漠?他懷疑自個兒是不是看錯了,忍不住再覷她一眼。
花蘿已移開了目光,看向他身旁隨行的那名寵妾。
雲姍姍睨她一眼,驕傲的仰起臉,仗著受寵,絲毫沒向她行禮的打算。
王府里並非只有她一人這般,往日那些得寵的姬妾,也個個如此,對這位有名無實的王妃視若無物,而她們膽敢這麼做,不過是有樣學樣,因為王爺也不待見這名奉旨迎娶的王妃,時常對她視而不見。
白千量並未再多言,攜著寵妾逕自離去。
花蘿回過頭看向跟隨在他身側的雲姍姍,自她四年前入門,白千量不僅無視她這個王妃,也縱容那些寵妾對她無禮。
當年出閣時,她是懷著結發與君知,相要以終老的心情,想與夫君恩愛白首,可嫁入王府四年來,不論她如何努力的想討得他的歡心都沒有用,他不待見她就是不待見她,他甚至連一步都不曾踏進她的寢院。
罷開始時,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為何這麼招他厭惡,後來才知他是不滿這樁婚事,她不是他想要娶的女子。
想起他蓄養的那些姬妾,她冷冷的彎起唇瓣,她不知他是不是已有心悅之人,但從王府里那些姬妾的模樣,便能看得出來他偏好的姑娘是什麼樣子。
花蘿抬起手,縴指輕輕滑過唇畔,心頭閃過一個主意。
回到房里,花蘿畫了幅畫,畫上之人杏眸柳眉、玉面桃腮,最後,她在畫像的嘴角旁點上了一顆痣,而後她將畫像交給青兒,囑咐道︰「照著這畫像上的模樣,派人去找些這樣的姑娘,記得,這事要你情我願,若是有人不願意,無須勉強。」
畫上的女子是她參考白千量納的那些姬妾的長相描繪的,只要有心便能發現,那些姬妾的模樣都有幾分相似,在府里頭,只要瞧見嘴角有痣的姑娘,無須多問,就連下人都知道那定是白千量的姬妾。
也不知他為何這般偏愛嘴邊有痣的姑娘,花蘿心忖,她八成就是因為嘴角旁沒痣,才會如此不受他待見。
看著手里那幅畫,青兒自然也瞧出了這畫像上的女子是王爺偏好的模樣,不免有些遲疑。「王妃,這麼做妥當嗎?」王爺的姬妾已經夠多了,王妃還要再派人找幾個進府,這不是在給自個兒添堵嗎?
花蘿抿唇一笑。「你只管讓人去做就是。」既然白千量喜好這種模樣的姑娘,她樂得投其所好。
她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四年前她懷著又羞又喜又期盼的心情嫁入奉王府,期望能得到丈夫的呵寵眷愛,可她等到的卻是他的漠視與冷待。
她的心當時也跟著她一塊摔落山崖,摔了個粉身碎骨,如今,她已無心無情,不會再浪費心思在他身上,此人于她如今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她讓人替他去搜羅來他偏好的美人進府,可不是為了討他歡心,而是想給雲姍姍那幾個寵妾添堵。
一屋子都是模樣相似的人,最後誰能得到白千量的寵愛,就要各顯神通了,而她這個王妃,樂得在一旁看戲。
在青兒領命出去辦事後,紅衣略帶憂慮的道︰「王妃,請恕奴婢愚昧,奴婢不明白王妃這麼做究竟有何用意?」
端起茶盞啜飲了幾口,花蘿這才慢條斯理的道︰「沒什麼用意,只是圖個熱鬧罷了。」
望著眼前明明帶著微笑,但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的主子,紅衣背脊泛起一股寒意。
主子那張臉如同從前那般柔美秀雅,可那眼神卻不再溫潤,眸底泛著絲絲的寒光,猶如寒夜里的霜雪,冰涼得沒有絲毫溫度。
她很迷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不過短短兩日,主子竟有這麼大的轉變?
花蘿不是沒留意到紅衣那困惑迷茫的眼神,但她無法向任何人解釋她的遭遇,因為就連她也無法理解為何她會重生回到幾個月之前。
她不知道那時究竟誰將她推落山崖,既然再活了一次,她絕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她定要揪出害她慘死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