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妹,謝謝你前兩天替我十妹說話。」湯水淳今日特地抽空過來向霍翠鸞道謝。
霍翠鸞直言道︰「我只是就事論事,二嫂不必向我道謝,換了別人我也一樣會這麼說,不過我沒想到二伯竟會答應讓你十妹留下。」
「他說張老爺的兒子在京里只是擔任芝麻小闢,用不著怕他們。」
「二伯他這是疼你才這麼說,官再小也是官,咱們做買賣的通常以和為貴,沒必要不會去得罪官家的人。」霍翠鸞想起景韶的前四任妻子,景韶從未這麼在意過。
以往他總是早出晚歸,與那幾任妻子因聚少離多,感情顯得淡薄,但對湯水淳倒有些不同,至少這段時日,他回府的時間提早許多,除了之前出遠門那次,這陣子他往往最遲日落時分便會回府。
這次明知收留她妹妹會得罪張老爺,卻仍願收留,上回也在下人面前維護她,看來這次二伯是對湯水淳上了心。
「是嗎?」聞言,湯水淳有些意外,難道景韶是不想她擔心,所以才這麼安慰她?
這時,一個丫鬟進來稟告,「二太太,湯府派了人過來找您。」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不知湯家這次派人過來又有什麼事,她向霍翠鸞說了聲,便往前廳走去。
來到廳里,湯家派來的人是府里頭的一個管事,見到她,上前行了個禮,「奴才見過八小姐。」
她點點頭,示意他不用多禮,「黃管事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老爺听說十小姐在您這兒,已經作客兩天了,吩咐奴才過來送十小姐回張府。」
「爹怎麼會知道十妹在這里的事?」她疑惑的問,下一刻便想到定是張老爺去向湯業群告狀,湯業群才會派人過來要接走水秀。那變態老頭不自個兒來討人,卻拐了個彎上湯府去要人,他也不怕他對水秀做的那些事被抖出來。
丙然黃管事回答道︰「張老爺派人向老爺說十小姐私自離府遲遲不歸,要老爺給他一個交代,老爺才從他那兒得知十小姐來了您這兒,于是差奴才送十小姐回去,還請八小姐將十小姐請出來,好讓奴才送她回張府去。」
「我不會讓十小姐回張府,我寫封信讓你帶回去給爹,他自會明了原由。」她決定把水秀的事告訴湯業群,要是他還顧念一絲父女之情,就不會再來要人,相反的該為女兒向張老爺討個公道才是。
命人取來文房四寶,她坐在廳里提筆蘸了墨汁,在一張雲霞紙箋上寫下水秀在張府的遭遇,寫好後,將信紙塞入信封,交給黃管事帶回湯家。
黃管事離開之後,她才拿起桌案上剩下的那幾張紙箋,好奇的細看。前兩天她寫信給張老爺用的只是普通的絹紙,今天下人送來的卻是傳聞中的雲霞紙。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種紙,她拿起紙箋,從各個不同的角度看,發現它那像雲霞似的夢幻顏色會隨著光影而變幻流動,美得難以形容,怪不得會這麼受文人喜歡。
一大早,日頭便毒辣得讓人受不了。
湯水淳吩咐雪荷去找何管事要冰塊,水秀現在在養傷,她擔心她房里太悶熱,所以想送一些冰塊去她房里讓她消消暑。
半晌後,雪荷只拿回一小塊巴掌大的冰塊,並轉述何管事所說的話,「何管事說,往常咱們府里頭存的冰塊,都是給老太太在夏天時消暑所用,夏天冰融化得快,地窖的存量已不多,只能拿這些,否則全給光了,日後老太太要再喝冰鎮酸梅汁,可就沒冰塊可用。」
蕾蕾不信的道︰「可老太太那日明明說咱們府里頭地窖里存了不少冰塊,奴婢瞧這何管事分明是存心不給咱們冰塊才這麼說,奴婢就不信三太太和四太太那里他也沒給。」
「奴婢听說三太太素來不食冰涼之物,至于四太太這兩年為了求子,似乎也忌食冰涼之物。」雪燕說出自個兒先前所知的事。
湯水淳听雪燕提起霍翠鸞想求子之事,關心的問了句,「四太太嫁過來一直沒懷孕嗎?」因為日前霍翠鸞在婆婆那里替水秀的事說了話,她對霍翠鸞有了幾分好感。
「是呀,四太太嫁過來的頭一年倒是曾懷過胎,可惜不足三個月就小產,從此她的肚子就沒再有消息。」
湯水淳心想也許可以用藥膳幫霍翠鸞調理體質,不過不孕也不一定就是女方的問題,也許問題是出在男方身上,若要調理身體,要夫妻兩個人都一塊調。
不過這事也不急,她看了眼雪荷用碟子裝回來的那塊冰,那麼小一塊也不頂用,只好讓雪荷把冰塊弄碎,加入熱茶里,讓茶涼一些,再吩咐雪燕給水秀送過去。
看看時辰,她前往廚房要給婆婆炖藥膳,來到那里,因剛過了早飯時間,中午府里頭又吃得比較簡單,費不了什麼事,所以幾個廚子去休息了,只有個丫鬟在,見她準備要熬藥,湯水淳瞟了眼那丫頭準備放進藥壺里的藥材,認出有油菜子、生地、白芍、當歸和川芎。
這方子她以前在外婆那里看過,有听外婆提過它的效用。
一般女子在經期之後,用來調理身體,常會喝四物湯,里頭就有當歸、川芎、熟地黃和白芍,但那丫頭放的幾味藥材里,也有當歸、川芎、白芍,但熟地黃卻變成生地黃,還加了油菜子,如此一來整個方子的藥效就完全變了。
她驚訝的詢問那丫頭,「這藥是要煎給誰喝?」
「回二太太的話,這藥是給四太太煎的。」
「是四太太要喝的?」她記得雪燕不久前才提過霍翠鸞想求子,怎麼會喝這藥?
那丫鬟見她似是有些吃驚,不明所以的解釋了句,「咱們府里頭幾位女主子癸水干淨後,都會喝這帖藥來調理身子。」
「這方子是哪來的?」湯水淳不動聲色的詢問。
「奴婢也不知,只是按照何管事拿來的藥材熬藥。」
「四太太喝這藥喝了多久?」她再問。
「幾年有了。」見她一直追問這事,丫鬟隱約察覺不對勁,「二太太,這藥材有什麼問題嗎?」
見這丫鬟完全不知情,湯水淳解釋道︰「這藥材不對,吃了會讓人無法受孕。」
「二太太,您說的是真的嗎,這藥會讓人無法懷胎受孕?」丫鬟听了她的話,嚇得臉色發白,要是被四太太知道她服用了這麼多年的藥,竟讓她遲遲無法受孕,非打死她不可。
「我沒必要騙你。」她將里頭的油菜子和生地取出來,吩咐雪荷去放藥材的櫃子里取來熟地黃加進去。換好藥材,湯水淳看向那丫鬟,謹慎的叮囑她,「我剛剛跟你說的話,你別再說出去,我換了藥材的事也別說,這方子的事我會徹查清楚。」這件事她自己一個人恐怕處理不了,得稟告婆婆或是景韶,但在這之前不能打草驚蛇,這樣才能揪出幕後的主使者。
「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守口如瓶,絕不敢泄露半句。」明明該是調理身子的湯藥,竟變成會讓人不孕的藥,這事太嚴重了,她哪里敢再往外說,只恨不得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才好。
湯水淳讓雪荷把油菜子和生地拿去扔了,準備為婆婆炖藥膳。
藥膳剛炖好,姜管事便差人來稟告她,說邵氏親自過府找她。
湯水淳略一沉吟,便明白邵氏來找她是為了什麼事,去見邵氏前,她吩咐蕾蕾把藥膳先給婆婆送過去。
來到前廳,她朝邵氏福了個身,溫聲道︰「娘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差下人來吩咐一聲便是。」
邵氏冷著臉瞪她,「你現下可是堂堂景家的主母,我要是不親自過來,差來的人怕是又要白跑一趟!」她跋扈的命令,「去給我把水秀叫出來。」
「水秀她受了重傷,這會兒躺在床榻上起不來,娘若要見她,不如待她身子好轉些,我再帶她回府去見娘。」湯水淳臉上仍掛著一抹淺笑,語氣不冷不熱。
邵氏質問︰「她受了重傷起不來?那她是怎麼一路從張府跑到你這兒來的?」
接著她色厲內荏的斥罵她,「你少給我打馬虎眼,我命你立刻把那死丫頭叫出來,她以為躲到你這兒來就可以不用回張府了嗎!也不想想她這一跑,給她爹添了多少麻煩!」
「張老爺絲毫不顧念水秀是咱們湯家的女兒,那麼凌虐水秀,娘還要讓她回去張府?」湯水淳語氣轉冷。
邵氏十分無情地,厲色罵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既嫁給張老爺,就是張老爺的人,張老爺對她好也罷,不好也罷,那都是她的命,她只能認命,從她嫁給張老爺那一日起,她生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的鬼,已經與咱們湯家無關了,要寵要打都是張家的事。」
听見邵氏這番話,湯水淳胸口炸開一股怒氣,她抑住怒火,冷冷問邵氏,「若今天嫁到張府的是娘的親生女兒,難道娘也狠得下心這麼對她嗎?」
她這話無疑是在指責她,邵氏惱羞成怒拍桌而起,「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這是在責怪我對水秀無情無義嗎?你可莫要忘了你能有今天,全都是咱們湯家賜給你的,你現下才當了幾日景家的主母,就忘了咱們湯家對你的恩情了嗎?你這忘恩負義的賤丫頭!」說著,她揚起手,啪地一聲,甩了湯水淳一記響亮的巴掌。
湯水淳腮頰印上五道紅色的指印,她心頭怒焰狂燒,臉色卻異常冷靜,揚唇微微一笑,「娘這巴掌打得好,把我對湯家僅剩的最後一點情分也給打掉了。水秀不是你生的,你不在乎她的生死,但她是我妹妹,我在乎,我絕不會讓她回去送死。」
她不想再讓邵氏拿那虛假的恩情來要脅她,索性再道︰「還有,我能嫁來景家可不是湯家給我的恩情,這全是我自個兒努力得來的。當初你們是要把我嫁給那個變態的張老頭,是我用盡心思做藥膳討好你,你才把我改配給李大人,後來也是我說服了爹才能嫁來景家,這些全是我自個兒親手爭取來的。」
罷說完這話,她抬起頭,卻發現景韶不知何時回來,正站在門口,她心中一緊,方才她所說的話,他該不會全听見了吧?
邵氏惱怒的痛斥她,「你這賤丫頭,原來心機道般深,連我都教你朦騙了!」
她抬起手要再打她,景韶面如寒霜,大步走過來扣住她的手。
「誰也不許動她!」
「我的女兒我打不得嗎?你給我滾開!」邵氏正在氣頭上,把這里當成是湯家,毫不留情的呵斥。
景韶一把將她的手甩開,讓她冷不防踉蹌了下。接著他直挺挺地站在湯水淳面前,本就冷峻的面容此刻帶著一絲慍怒,眼神冷銳如刀的睇向邵氏。
「她已嫁給我,就是我的人,與湯家再無干系,即使你是她嫡母,也無權打她。」
湯水淳看著那道毫不猶豫擋在她面前的身影,心頭一時震動不已,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麼破開了她堅硬的心防,一股陌生的情愫蔓延開來。
邵氏沒想到景韶竟為了維護湯水淳而對她動手,氣得她那張福態的臉孔整個漲紅,「景韶,我可是你岳母,你敢對我無禮?!」
「方才可是岳母自個兒親口說,從女兒出嫁的那一日起,她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已與湯家無關,要寵要打都是夫家的事。岳母跑來我景家打水淳是何意?可有把我這個景家家主放在眼里?」他低沉的嗓音字字銳利如刀。
邵氏沒有想到他會用她適才所說的話來堵她的嘴,一時之間滯了滯,下一瞬她想起自個兒過來的目的,沉下臉道︰「好,今兒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這賤丫頭算帳,你們把水秀那死丫頭給我交出來。」
「她被虐打得傷重下不了床,岳母不顧她的死活,非要帶她回去,難道連一絲半點身為人母的仁慈之心都沒有嗎?這事傳出去,湯家不怕遭人議論嗎?」景韶這幾句話把邵氏氣得跳腳,卻又反駁不了他。
最後,邵氏震怒的拂袖離去前,朝湯水淳撂下狠話,「好好好,咱們湯家這算是養出了個沒心沒肝的白眼狼!」
待她離開後,湯水淳忐忑的抬眸望著景韶。
他不發一語走出前廳,她連忙跟在他後頭,兩人一前一後回到臥房。
屏退下人,她猶豫的啟口低聲道︰「方才我和娘說的那些話,你全都听見了?」
他盯著她仍印著指印的腮頰沉默不語。
他的靜默讓她惴惴不安,須臾,她決定向他坦白招認,「我承認當初在鴻飛酒樓見了你一面之後,沒多久就知道你是景家二爺,回去後,我便竭盡心力的說服我爹,讓我許配給你。」
他終于開口,「為什麼?」
「因為、因為……」她被他那深沉的眼神看得心慌慌,一句話月兌口而出,「我對你一見鐘情!」話出口之後,她簡直想打自己一巴掌,她什麼理由不說,怎會吐出這句話?
她嫁給他是想看看能不能被他克死,回到自己的世界。萬一他把她剛剛的話當真了怎麼辦?
聞言,他那晦暗的眼神仿佛冰消凍解,瞳眸里綻出一抹光芒,抬起手,憐惜的撫模她臉上的五指印。
「以後沒事別回湯家。」從適才邵氏的話里,他听出邵氏壓根就不在意自個兒庶女的死活,這樣的娘家不來往也罷。
知他是為她好,湯水淳啟齒輕輕應了聲,「好。」她被他灼熱的眼神看得一顆心仿佛都要融化了。這個男人竟然如此輕易就接受了她說的話,對她如此憐惜……
她忽然間覺得有些心虛,覺得對不起他。
他展臂將她摟進懷里,在她耳邊說了句,「你無須擔心,萬事有為夫在。」
她依偎在他溫暖寬厚的胸膛里,冷冷的心房被捂得一片熱燙。
「砰砰砰……」
房門陡然被人急拍著,同時傳來下人慌張的聲音,「二太太,不好了,水秀姑娘在房里自縊了。」
聞言,湯水淳吃了一驚,匆忙離開景韶的懷抱,沖出門,往妹妹住的客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