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毒辣刺目的日頭曬得人有些頭昏眼花。
水鈴鈺今日比往常提前半個時辰出門,因為今兒晌午,她邀請了東風城里的幾位夫人、小姐,要來欣賞一批剛打造好的新首飾。
一路上,她心情極好的盤算著今日那批新首飾能為她賺進多少銀兩,繞過兩條街,她來到位于城南白雪大街上的首飾坊,見大門半掩著,她微微一愣,因為往常這時候,她雇的兩名伙計應當早已開店迎客了。
她甫推門進去,伙計李星便快步迎上前,他身量矮胖,約莫二十出頭年紀,平日里總是笑臉迎人,此刻卻完全沒了笑容,一臉驚慌。
「鈺姑娘,您可來了,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我今早過來,發現咱們店里的首飾短少了好幾件。」
水鈴鈺明艷的臉色一沉。「可是遭了賊?」問著這話時,她看向店里,發現似乎並沒有遭竊後的凌亂。
店里的首飾仍整整齊齊的擺在展示的架子上,若非李星說首飾短少,一時還真看不出來,而一些比較昂貴的首飾,她會另外鎖起來,只有遇到貴客時,才會取出來給客人看。
「這我也不知,可若說是遭賊,怎麼沒把咱們店里的首飾全給偷走?」李星語帶疑惑。
她也覺得此事有異,連忙將店里的首飾全都仔細清點一遍,結果發現除了李星所說的那幾件,另外鎖在櫃子里昨日才送過來的四副頭面首飾,還有一支步搖和兩副珠鏈也全都不見了。
新到貨的那批首飾,是她畫了圖樣,特地讓大妹為東風縣城里那些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們所打造,件件都是精品,價值不菲,最重要的是如今首飾丟了,那些夫人小姐們過來時可沒貨給人看了。
李星有些遲疑的又道︰「鈺姑娘,玫兒到現下還沒過來哩。」玫兒是首飾坊的另一名伙計。
「玫兒還沒過來?」水鈴鈺一愣,方才急著清點首飾,倒一直忽略了這件事,下一瞬思及什麼,她那雙清媚的美目里閃過一絲怒色,沉聲吩咐,「李星,你去她家瞧瞧。」
見她似是在懷疑玫兒,他急忙為玫兒說話,「鈺姑娘,玫兒在咱們首飾坊也做了兩年多,一向安分,我瞧她不會做這種事的。」
「這事是不是她做的,等找到她再說。」
李星頓了下,猶豫的道︰「可……今早我發現首飾短少後,急得團團轉,鋪子里里外外都還沒打掃呢,要不等我打掃完,把店開了,再去找玫兒。」
听他這麼說,水鈴鈺擺擺手。「罷了,你看著鋪子吧,我過去找她。」她是個急性子,如今懷疑那些首飾是被玫兒給卷走的,哪里還等得了,索性親自去找人。
她在十五歲那年離開村子,來到東風縣城,在姨母和姨父的布莊里做了一年的活兒,一年後,她向姨母借了一筆銀子,盤下一家鋪子,開了這家雲水首飾坊。
鋪子里販賣的首飾全都是她自個兒畫的圖樣,玫兒和李星自她開了這家鋪子以來便一直跟著她,玫兒做事一向伶俐又勤快,她對她很信任,連擺放貴重首飾的鑰匙都交給她保管,沒想到會出這種事,讓她心里又急又氣。
玫兒住的地方就在離首飾坊不遠的一條巷弄里,是她一個姑婆的舊房子,因為姑婆一家搬去新房子住了,遂把老房子借給她住,同時讓她替他們照看著房子。
水鈴鈺來到一處舊宅子前,伸手拍了拍門板,等了半晌都沒人來應門,她又再拍了幾下,依舊無人應聲,她不耐煩的伸手一推,不想那扇陳舊的木門竟被她給推開了,她懷著怒氣,快步走進屋里,高聲喊道︰「玫兒、玫兒,你出來,我有話問你!玫兒、玫兒……」
她站在小院子里,朝里頭喊了好幾聲,遲遲不見人來,遂走進廳里,再喊了數聲,也不見有人,她不甘心,里里外外全找了一遍,始終沒見著人。
至此,水鈴鈺不得不相信,那些首飾八成是被玫兒給卷走了,找不到人,她只能不忿的離去。
一路上想起她這麼信任玫兒,而玫兒竟做出這種事來,她又失望又生氣,她這人一生氣就想吃東西,于是在回首飾坊的路上買了油條、大餅和咸粥。
她平時胃口不大,可生氣時一次就能吃上四、五碗飯。
她氣呼呼的往回走,忽然被某個人給撞上,還來不及出聲,就見那人虛弱的倒了下來,她急忙蹲下來關心的問道︰「公子,你怎麼了?沒事吧?」
男子撐開眼皮,鼻翼間嗅到一股香味,動了動鼻子,直勾勾的瞅著她拿在手里的那包吃食。
听他月復中傳來咕嚕嚕的異響,再瞧見他那饑餓的神情,她心忖他約莫是餓狠了,遂將手里的吃食塞到他手中。「喏,這些給你吃吧。」
她見他穿著一襲陳舊的灰色長袍,面容雖生得清俊,卻一臉憔悴,估模著他八成是卻沒銀子買吃食,才會餓成這般。
「不,我不能拿姑娘的東西。」他急忙推拒,努力站起身來,看向她,這才發現她面容生得極艷,一雙桃花眼又亮又媚,膚白若雪,面如涂脂,唇不點而朱,身段婀娜玲瓏,待將她打量一番後,他才驚覺自己有多失態,連忙別開視線。
「說給你就給你,你只管拿著就是。」水鈴鈺將那包吃食再塞給他。
「那……就權當是我向姑娘買的吧。」見推辭不了,且他也確實餓昏了,這次出來便是為了找吃食,遂沒再拒絕,他伸手往衣襟里掏了掏,又往衣袖里模了模,結果發現身無分文,頓時一臉羞赧的解釋,「古某出來忘了帶銀子,改日定還給姑娘。」
「算是我送你了,用不著還。」她大方的表示。
「不,這銀子古某一定要還,敢問姑娘住在何處,明日我送去給姑娘。」
見他這般堅持,水鈴鈺便道︰「南城坊市的雲水首飾坊。」話畢,便沒再理會他,逕自走了。
至于他屆時是不是會真的送還那袋吃食的銀子,她心中並不在意,此刻她惦記的是那批新造的首飾被玫兒給偷走,這會兒再打造新的首飾,還要費上幾天的功夫,待會要怎麼應付那些夫人小姐們?
雲水首飾坊里,水鈴鈺坐在櫃台後方,一邊將這趟要讓妹妹帶回村子里的錢點算清楚,一邊叨念道︰「村長常告誡咱們知人知面難知心,我如今算是領教了,玫兒看著那麼乖巧,竟做出這種無德的事來。」
「她沒有將咱們店鋪里的首飾全都給卷走,已經算是有良心了。」水鈴菲淡淡的回道。
她是水鈴鈺的二妹,性子就如同她此刻的神情,冷冷淡淡的,她比長姊水鈴鈺小三歲,今年才十五歲,甫從村子里出來。
他們村子有個規矩,村里的姑娘們要滿十五歲才能離開。
水鈴鈺沒好氣的橫了二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還該感激她給我留下了大部分的首飾沒帶走?」
「若她真是個貪心的人,如今咱們損失的就不只是那幾件首飾。」
水鈴鈺不滿的反駁道︰「她連一件都不該拿!」
她有兩個妹妹,性子截然不同,大妹水鈴菱生性懶散,就連嗓音也一副嬌嬌懶懶的音調,平日不太愛理事,唯一的興趣便是打造首飾,越困難復雜她越愛,她繪的首飾圖樣,比較繁復精細的皆由大妹打造,其他一般的,則是由她另外請的幾名工匠打造;至于二妹外表看起來雖然冷淡,卻是個外冷內熱的孩子。
兩個妹妹她比較操心的就是二妹,因此慎重的再次叮囑道︰「你呀,別總是往好的一面看人,當心日後吃虧上當。」
「若有人敢欺我騙我,我自會為自個兒討回公道。」水鈴菲兩手握拳,別瞧她模樣生得清麗柔美,她可是自幼習武,練得一身好功夫。
他們村子里不論男女,打小都必須上私塾,學習讀書識字,除此之外還要跟著村子里的前輩們學習各種技能。因為村長說,財富是身外之物,隨時都可能被人奪走,唯有智慧與和一技之才,才能一輩子傍身,誰都奪不走。
因此她們三姊妹各有所長,水鈴鈺幼時愛作畫,後來跟著村子里一位長輩學會了畫首飾的圖樣;大妹水鈴菱喜歡敲敲打打,村長便讓她學習打造首飾;而水鈴菲力大無窮,後來跟了一位前輩習武。
兩姊妹說著話時,李星看見有客人上門,熱絡的上前招呼,「客官可是要買首飾,需要小的給您介紹嗎?」
「我是來找人的。」
「公子是要找哪位?」李星暗自打量他,見他模樣生得清俊,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穿著一襲陳舊的藍色長袍,看起來既不富也不貴,熱絡之情頓時減少了幾分,但語氣上仍是客氣的。
迸蘭熙這才想起昨日忘了問那姑娘姓名,抬目往里頭一看,望見正在交談的兩姊妹,臉色登時一喜。「就是那位穿著粉紅色衣衫的姑娘。」
「那是咱們的掌櫃,你找她……」李星話還未說完,就見對方急不可待的舉步走了過去,也急忙跟過來。「鈺姑娘,這位公子說要找您。」
水鈴鈺聞言抬頭一看,一時之間倒也沒認出他。「你是……」
迸蘭熙從衣袖里掏出一只錢袋來,從里頭倒出唯一的一枚碎銀遞給她,溫言說道︰「這是昨日古某欠姑娘的,不知夠不夠?」
「你何時欠我的?」水鈴鈺納悶的問。
他帶著笑意提醒道︰「昨兒個姑娘給了古某一包吃食。」
經他一說,她這才認出他來。「啊,原來是你。」昨兒個見他一臉憔悴的模樣,今日再見他,倒是神采奕奕,精神十足。「那些吃食不值這麼多銀子,只要十八文。」說著,她隨手把那枚碎銀找開,將剩余的錢還給他。
他看也沒看就收回錢袋里。
水鈴鈺正想再說什麼時,忽然傳來一道熱切的呼喚聲—
「鈺姑娘。」
聞聲,她厭煩的輕蹙了下眉,但頃刻間便帶上笑容,看向來人,「陳少爺怎麼又來了?今兒個是要為少夫人買首飾,還是孝敬哪位長輩?」
陳河平是東風縣的富家少爺,年約二十七、八歲,府中已有一妻三妾,替他生下了三個女兒。
一個多月前他遇見水鈴鈺,驚為天人,對她一見傾心,經常藉著各種理由上首飾坊來找她。
「今兒個我不買首飾,是特地來瞧鈺姑娘的。」
陳河平穿著一襲銀灰色的錦袍,腰間系著一枚玉佩,他面貌俊秀,一雙眼直勾勾盯著水鈴鈺,那眼里流露出來的傾慕,任誰都瞧得出來。
「我有什麼好瞧的,還不是跟其他人一樣兩只眼楮一個鼻子。」
水鈴鈺不是沒看出他對她的心思,但她可沒打算伏低做小當人妾室,且她最看不慣那些有了妻子卻仍不滿足,還想再納妾的男人,沖著這點,她對這陳河平便沒啥好感。
當年她離開村子,前來東風縣城時,就已決定,將來她若是要嫁人,就要像姨母一樣,只嫁給自個兒看上的男人。
慶幸的是,他們村子與大麗王朝其他的地方不一樣,不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那一套,村長曾說—
咱們村子里的閨女個個都是寶,將來你們要嫁的如意郎君可以自個兒找,若是瞧上了誰,只管回來告訴我,我會替你們作主。
「鈺姑娘在我眼里可是天仙般的妙人兒,百看不厭的,若是能讓我對著鈺姑娘看上一輩子,我寧用千金來換。」陳河平堆起曖昧的笑,說得露骨。
水鈴菲瞥他一眼,暗自搖頭,這男子太輕浮,大姊絕對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