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丞調查後,發現有人將毒草剝碎混在草料里,喂食的人未能察覺,將那些混了毒草的草料喂給馬兒吃下,這才會中毒。」行宮里,羅東景將不久前調查到的事面稟父皇。
這次秋獵由他負責,照料馬匹的監丞,也是出自東宮直屬的司馬監,如今馬匹的草料里被人投毒,導致成平侯世子宋冀摔馬而死,還有那麼多馬匹中毒,他難逃督辦不周之責,他心情雖沉重,但神色仍算沉穩。
「查到是誰投毒了嗎?」啟元帝臉色凝肅的詢問。
「此事兒臣還在調查。」
其他幾名隨駕前來秋獵的皇子此時也全都在殿上,三皇子羅東廷首先出聲。
「父皇,兒臣認為應當將此番負責馬匹的監丞和司馬監所屬的人員全都收押審問,馬匹在他們照管下中毒,投毒之人定在他們其中。」
六皇子羅東昭隨即附和,「沒錯,定是他們有人在喂給馬兒的草料中下毒,才會導致這麼多馬中毒,還累及成平侯世子枉送一命,這事父皇定要派人嚴查,還給成平侯一個公道。」
九皇子羅東敏因與太子走得近,出聲替司馬監的人緩頰,「兒臣以為這事未必是司馬監的人所做,也有可能是外人暗中將毒草混入草料中。」
啟元帝聞言微微點頭,似乎也認同九皇子所說,不認為司馬監的人膽敢如此膽大妄為,在草料里投毒。
見狀,羅東廷連忙再道︰「父皇,不管如何,兒臣以為,此番那些馬匹在太子監管之下出事,為了避嫌,不宜再由太子調查此事,以免朝臣有異議。」
啟元帝明白老三的心思,無非是想藉此事打擊太子的威望,沉下臉梭巡眼油的幾個皇兒,「那你們認為該派誰來調查此事?」
一直沒開口的羅東麟,罕見的主動請纓,「父皇,這件事可否交給兒臣來查辦?」
出事的馬匹太多,一時之間難以運回,原本正偷閑在看醫書的江寧安,被寶賢王召去,讓她隨他進山,調查馬匹中毒之事。
「王爺,下官並非獸醫,王爺該召獸醫前來才是。」她覺得這位王爺可能誤以為太醫無所不醫,不得不向他說明。人有人醫,牲畜自也有獸醫來醫治,據她所知,朝廷的馬匹便有專門的獸醫在醫治。
「江太醫連尸首都能驗,本王相信區區馬匹之事,難不了你。」他微笑的拍拍她的肩,鼓勵道。
江寧安不知他對她的這番信心哪來的,術業有專攻,她對獸醫一道,真的沒鑽研過啊。
可他不容她再說下去,騎上馬廄里幾匹沒中毒的馬,江寧安也被逼著騎上了一匹。
這會兒她忍不住無比慶幸,自個兒幼時去外祖父家時,曾跟著表兄他們學過騎馬,這時才能穩穩坐在馬背上,縱馬而行。
對這次馬匹集體中毒之事,她心中也很好奇,一行數人進山後,在領路的一名侍衛帶領下,一路上陸陸續續看見不少馬匹虛弱的趴臥在途中,無法站起來。
江寧安下馬,一匹匹看過去,這些馬的情況大致相同,多半都是抽搐或是口吐穢物,或拉了稀便。
不久,有名太監領了個老獸醫過來,那老獸醫躬身行禮,「參見王爺,下官乃獸醫逢有清,是奉太子之命,前來把這些馬匹的情況稟告王爺,以供王爺參考。」
羅東麟瞥他一眼問︰「你可查到它們這是中了什麼毒?」
「下官已查看過它們先前所吃的草料,應是中了雷公藤之毒。」這獸醫留著兩撇山羊胡子,站在寶賢王跟前,似是有些緊張,胡子抖了抖。
「既然它們吃了有毒的草料,為何會直到進山後才毒發?」羅東麟質疑。
那老獸醫抬手抹了抹汗,回答道︰「據下官猜測,混在草料里的毒應是不多,因此才會在進山後才毒發。」
江寧安替他補充了幾句話,「馬匹服下的毒草要是不多,若一直待在馬廄里,也許癥狀便不會太明顯,但進山後,馬匹奔跑時,血脈運行加速,恐是因此才促使毒發。」
老獸醫連忙附和,「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羅東麟再提出一個疑問,「這些中毒的馬全都是萎靡不振,為何獨獨成平侯世子所騎的那匹馬,竟發了狂將他摔死?」
這問題太子先前也問過,老獸醫答道︰「依下官猜想,興許是成平侯世子所騎的那馬,吃下的含毒草料較多所致。」
「那馬此時在何處?」
「就在前面不遠。」那老獸醫先前已去瞧過,連忙領著他們前去。
江寧安低頭跟在後面,努力回想一件事,她記得以前曾在一本鄉野奇談的書里,瞧過有關雷公藤的毒,似是可以用某種東西來解。
是什麼呢?她想得太認真,一時沒留意到寶賢王已停下腳步,一頭撞了上去。
這一撞,把她撞得靈光一閃,她顧不得道歉,抬頭望向寶賢王,驚喜的開口便道︰「我想起來了,那本書里說,有一個農夫養的豬誤食雷公藤,那農夫後來用羊血給那豬解了毒。」
瞧見她圓黑的雙眸因為想到這事而閃閃發亮,羅東麟忍不住抬起手,想揉揉她的腦袋,不過就在最後一刻他克制住了,那手改而落在她肩膀上,意思意思的拍了兩下。
回頭朝那老獸醫吩咐,「還不照江太醫所說,快去給那些馬解毒。」
老獸醫對江寧安所說的話有些懷疑,但寶賢王都說話了,他只得應道︰「是,下官這就去。」
江寧安連忙喚住老獸醫,「這解法是我在一本書上所看見,也不知有沒有成效,您再試試。」
老獸醫點點頭,對這先前曾幫他說過話的太醫頗有好感,往山下走去,準備命人找些羊血來試試。
老獸醫離開後,江寧安這才看向倒在一旁的馬兒,她蹲下來查看,發現這馬已沒了氣息,訝道︰「這馬怎麼死了?」
領他們過來的那名侍衛答道︰「它先前發狂時將世子摔死後,又狂奔了一會兒,撞上一株樹,就這麼一頭撞死了。」
江寧安看向馬兒腦袋上殘留的血跡,心忖當下撞擊時,那力道定是很猛烈,才會讓這匹高大的駿馬一頭給撞死。
如同驗尸一般,她仔細查看馬兒全身,而後在它前肢靠近內側的部位發現一片異常的腫脹,隱約覺得上頭似
是沾到了什麼,她從衣袖里掏出一條干淨的帕子,朝那處腫脹的地方小心擦拭,再將帕子拿到眼前細看。
羅東麟站在一旁,看見她帕子上頭沾了一小坨髒物,不解的問︰「那是何物?」
「似是蟲尸。」江寧安眯起眼,將那已辨認不太出形狀的蟲尸反復查看,再去翻看馬前肢內側的那片腫脹。
她喃喃自語著,「腫成這樣,這馬定是很痛,所以才會發狂吧?」
站在她身旁的羅東麟,也瞧見那片異常腫脹之處,再听見她所說,便明白問題所在,「這馬不是因為食了雷公藤而發狂,而是因為這腫脹?」
「其他的馬也服食混了雷公藤的草料,卻都沒發狂,只有這只馬發狂,因此下官猜想,讓它發狂的應是這片腫脹帶來的刺痛所導致。」江寧安忖道。
「那江太醫可看出為何會如此?」羅東麟再追問。
江寧安細思須臾,才答道︰「下官想起有一種蟲子,狀似白蟻,頭、胸、尾部為鐵青色,身為橘黃色,這種蟲子平時無害,但當把它捻碎時,毒液會大量濺出,人或牲畜若踫觸到那毒液,會造成腫脹刺痛。」
羅東麟垂眸往她手中那塊帕子上的蟲尸看去,稍加思索便明白前因後果。
馬兒不會無端把這蟲子給捻碎,定是有人刻意為之。
他眼中掠過一絲冷笑,這次那人倒使了個一石二鳥的毒計。
他順手拽起還想再查看馬兒的江寧安,「走了。」既已知曉是怎麼回事,可以打道回府了。
猛不防被他拽了起來,江寧安一臉茫然,「咦,可是下官還不敢確定是不是那種蟲子……」
「用不著再看,本王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原只是隨手拽著她的手,卻忽然發覺她的手十分綿軟,忍不住握在手里捏揉了幾下。
「王爺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江寧安好奇的想知道答案,一時沒發覺被他握著的手。
「不過是一些鬼蜮伎倆罷了。」
「是什麼鬼蜮伎倆?」她忍不住問。
見她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一臉想知道的表情,把羅東麟給逗樂了,越發不肯告訴她。
「這事江太醫別再過問。」
「可王爺命下官來協助王爺查辦這事,下官總不能這麼糊里糊涂什麼都不知道吧。」被他這麼吊著,她心頭像有貓在撓似的難受。
「本王這是為你好,這事你最好別再管。」
「下官沒那個能耐管,下官只是問問。」
「此事你最好也莫問。」他警告了她一句。
他越這麼說,她便越忍不住想知道,「王爺能不能稍微透露一兩句?」
「你若不想早死,就別再問下去。」
小氣鬼,江寧安不忿的偷偷在心里罵了他一句,她幫了他,他卻什麼都不肯告訴她,哪有人這樣的。
悄悄橫他一眼後,她這才發覺他竟握著自己的手,她一愕之後,連忙把自個兒的手從他手里抽回來。
掌心一空,羅東麟微微眯起眼覷向她,那眼神看得江寧安背脊發麻。
她趕緊後退一步,尷尬的飄開眼神,回避他那灼人的目光。
須臾,羅東麟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本王是怕這下山的路崎嶇,江太醫會摔倒。」似是在解釋適才他為何會握著她手的事。
「多謝王爺關心。」這理由讓江寧安很想翻白眼,卻不得不敷衍的道謝。他左足不良于行,該擔心的是他自個兒吧,算了,她就當是他怕摔倒,所以才牽著她的手。
一路上羅東麟也沒再說話,來到拴馬之處,幾人上馬,返回行宮。
羅東麟甫回行宮,就遇上羅東廷。
「七弟辛苦了,這一趟進山可有查到什麼線索?」先前見他在父皇跟前自動請纓查辦馬匹中毒之事,他有些疑惑,不知這一向不管事的羅東麟,這回怎麼會突然插手這事。
不過之後在听聞他除了侍衛,連個獸醫都沒帶,只帶了個小太醫上山,便心忖他八成是閑得慌,想解解悶罷了,憑一個小太醫,他壓根不信他能查到什麼線索。
羅東麟似真似假的說道︰「不瞞三哥,進山後我便後悔在父皇跟前攬下這差事,那山路崎嶇坎坷,可把我這條腿折騰得又犯疼了。」他說著抬手揉了揉左腿,臉上眉峰微蹙,似乎真疼得緊。
羅東廷臉上頓時流露一抹關切之色,「那七弟還是快回去休息,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三哥來辦吧。」
「那倒是不用,馬匹中毒的事,江太醫想到個解毒法,已命獸醫去辦了,估計再過不久就有消息。」羅東麟避重就輕的提了這事。
聞言,羅東廷瞧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江寧安,喜道︰「是嗎,那些馬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馬,我原還為那毒不知該如何解而發愁,能有辦法解毒,真是太好了。」見他沒提其他的事,他安下心,心忖,那件事連獸醫都沒看出究竟,他應也瞧不出來。
「可不是,三皇兄若無其他事,我先回去歇歇。」羅東麟也不等他答腔,便徑自繞過他,走向通往自個兒寢殿的廊道。
江寧安趕緊跟上他,然而回到寢殿後,她便被打發回去,讓她沒能再追問下去,他究竟從那只蟲尸的身上得知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