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安領著他來到江家花園,此時雖不是春天,但花園里盛開著秋天的花井,在微風中搖曳生姿,四周還栽種了幾株金桂,空氣中浮蕩著一抹清雅的桂花香。
另外鋪了白色卵石的小徑旁,擺放著幾座由樹根雕制成的各種動物造型的雕刻,頗具雅趣。
旁邊的花廊爬滿淡紫色的花藤,幾只蝶兒在花間穿梭飛舞,一旁還架設了兩座秋千。
花園不大,卻給人一種十分寧馨的感覺。
「這花園里的花都是我祖女乃女乃親手所種,還有那些木雕和桌椅,也是她畫出圖樣找人所刻。」江寧安介紹道。
羅東麟想起適才見到江老夫人時,她從容不迫的神態,那雙沉靜的眼里,透著一抹歲月沉澱過後的睿智,發自內心的稱贊道︰「江老夫人溫柔通達又有才華,讓本王都忍不住羨慕起江太醫有個這麼好的祖母。」
「我祖女乃女乃確實是最好的祖女乃女乃。」听他夸贊祖母,江寧安也忍不住為她感到驕傲。
「對了,江太醫寢房在哪,本王可否去瞧瞧?」他對他的一切都感到濃厚的興趣,想知道他每天夜里睡在什麼地方,蓋著什麼樣的被褥,枕著什麼樣的睡枕。
「這……」江寧安輕蹙起眉,有些為難。
「可是有什麼不便之處?」話雖是這麼說,但那語氣卻絲毫不讓人拒絕。
「……沒什麼不便,只是下官的居所十分簡陋,沒什麼可看之處。」
「無妨,本王不過是隨意看看。」
「那請王爺隨下官來吧。」她領他前往一座小院。
小院不大,門前種了幾株楓樹,此時滿樹楓紅,濃艷似火,江寧安推開門走進去,先來到小花廳,花廳里掛著的不是山水花鳥畫,而是掛滿一幅幅的經絡圖和人體解剖圖。
羅東麟抬目四處看著,贊嘆了句,「江太醫真是時時都不忘用功啊。」他接著走到那幾幅人體解剖圖前,好奇的問︰「這些是什麼?倒不曾在別處瞧見過。」
「那幾幅所繪的是人體內的各個髒腑器官。」
「人的髒腑器官竟長得這模樣?」
「沒錯。」她驗尸時,也親手解剖過幾具尸首,特意查看過體內的器官,確實如當初祖女乃女乃教他們時所繪的那般構造和形狀。
她接著領著他走進一間寢房。
寢房里的陳設如她所說十分簡單,一張床榻、一張桌子、兩張椅凳、兩只斗櫃。
此時晌午的陽光從紙窗外透了進來,照得一室明亮,羅東麟瞧見那張江雲庭每天所睡的床榻,不自覺的走過去坐在床榻上,接著瞥見一旁的睡枕,竟與一般人所用不太一樣,他伸手模了模那繡著青竹的天青色枕頭。
「咦,這睡枕竟是軟的?」
「這睡枕是我祖女乃女乃吩咐人做的,里面塞了棉花,枕在上頭,比起一般的藤枕、瓷枕和木枕,要來得舒服許多。」他們江家的枕頭與一般人不同,特別好睡,祖女乃女乃說,她家鄉的人都是睡這種睡枕。
「是嗎?」聞言,羅東麟當即側躺下試了試,發現果然與他平日里所睡的玉枕和瓷枕不同,十分松軟,這麼枕著,竟令他有了幾分睡意。
須臾,羅東麟慢條斯理的起身,抓起那枕頭在手里把玩著,一臉愛不釋手的模樣,等著他主動開口。
但等了片刻,也不見他出聲,他抬眸睇他一眼。
她一臉莫名的看著他,渾然不知這位金尊玉貴的王爺是在等著她主動將那枚枕頭相贈。
羅東麟不悅的微微眯起眼,他沒嫌棄這枕頭他睡過,他竟還不知道自動相送,見他這般不識相,他耐著性子暗示,「這睡枕本王枕著倒也頗為舒適。」
「王爺若喜歡……」
听到這兒,羅東麟唇角勾起,豈知她下一句話,便讓他揚起的嘴角再沉了下去。
「回去不妨命人照著做,這做法也不難,只要縫個像這般大小的枕套,里頭再塞些棉花即可,夏天時可以塞些綠豆殼,枕著會涼快些。」她將做法告訴他。
他暗惱的將那睡枕放回去,他大可直接索討,諒他也不敢不給,但那樣一來就沒意思,他想要的是他自個兒送他。
見他仿佛在為什麼事不悅,江寧安有些模不著頭緒,不明白自個兒哪里惹他不快了,她絲毫不知這位王爺看上了這顆睡枕,正為她的不知趣而生悶氣。
羅東麟留意到這床榻上只有枕頭,沒有被褥,問了句,「你夜里不蓋被褥嗎?」
兄長離家,也不知幾時回來,被褥八成是被下人收起來了,但這種話哪里能同他說,江寧安只得編造個借口,「下人拿去曬了。」
「對了,本王听說你不是還有個妹妹,她——」
他還未說完,就听她急忙說道︰「我妹妹她回外祖父家去了,不在府里。」
雖覺得她的語氣有些急切,羅東麟也沒多想,有意無意的再瞥了眼那顆睡枕,他素來想要的東西從沒有得不到的。
他再拿起那顆繡了青竹的睡枕,「這枕頭瞧著倒也頗合本王的眼,江太醫,本王拿這玉佩與你交換可好?」
他解下腰間的一只玉佩塞到她手上。
直到這時,江寧安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看上了大哥的睡枕,她面露難色,這睡枕是大哥最喜歡的,她可不敢擅自作主把它送給他,要是讓他拿走,大哥回來,她要怎麼同大哥交代?
她試著同他商量,「王爺,這睡枕已用過,不如我讓丫鬟再幫您做個新的可好?」
「用不著麻煩,這枚睡枕就可以了。」
見他不肯,江寧安暗自著急,「可那個睡枕下官睡過,已髒了,還是做個新的給王爺吧。」
「無妨。」他擺擺手,表示不嫌棄他睡過。
侍立一旁的陶左、陶右,見主子死活要拿走人家睡過的睡枕,不肯要新的,驚訝的互覷一眼,王爺素來不用別人用過之物,今兒這是怎麼了?
見他非要那顆睡枕不可,江寧安急得都快給他跪了,情急之下,月兌口而出,「我睡覺時會流口涎,上頭沾著我的唾沫……」
看出他不願給他這睡枕,羅東麟斜睇他,笑得一臉無害,「不打緊,本王回去再命人拿去洗洗。」他越不想給,他便越想要。
見他說著便將那睡枕直接遞給陶左,表明要定這顆睡枕了,江寧安只能默默在心里向大哥道歉,不是她護枕不力,而是敵人太強大,她抵抗失敗。
中午,江家設宴款待寶賢王,江老夫人瞧見他的侍衛走進膳堂時,手里拿著顆眼熟的睡枕,不禁多看了兩眼,認出那是自家孫兒床榻上的睡枕,她朝孫女投去疑惑的一眼。
江寧安一臉欲言又止。
江修儀也見到那顆睡枕,卻沒認出那是兒子所有,不過卻從那形狀里認出那是江家獨有的睡枕,心中奇怪,女兒怎麼送了顆睡枕給寶賢王。
看出老夫人的疑惑,羅東麟笑吟吟解釋,「江太醫說這種軟枕睡了十分舒適,非要送給本王不可,盛情難卻,本王只好收下了。」
見他面不改色的顛倒黑白,分明是他強要,卻說成了是她非要送給他,江寧安不敢置信的瞪著他。
江老夫人聞言也有些錯愕,瞟看孫女一眼,瞧見她臉上那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便約略明白是怎麼回事,不動聲色的溫言笑道︰「雲庭這孩子真是,怎麼拿睡過的枕頭送王爺呢,這太不敬了,不如老身吩咐丫鬟再做一個新的給王爺。」
羅東麟一臉誠懇的表示,「本王與江太醫一見如故,情同手足,他用過的東西本王不會嫌棄,用不著再麻煩貴府下人。」
听他這麼說,江老夫人也不好再說下去。
用完午膳,羅東麟沒有再多留,告辭離開江府。
江老夫人這才將孫女叫到跟前,詢問那睡枕的事。
江寧安將事情的經過告訴祖女乃女乃,說完苦著張臉道︰「祖女乃女乃,大哥回來您可得幫我作證,不是我擅自把他的睡枕送人,而是王爺非要不可啊。」
江老夫人听完失笑道︰「素聞這寶賢王行事任性,看來果真如此。」明知事後孫女定會將事情原由告訴他們,竟還當著他們的面那般說,這是不怕他們得知此事。
這也無傷大雅,不過區區一個睡枕罷了,只是也不知他怎麼就看上了那睡枕,非要不可?
在一旁也听了經過的江修儀,嚴肅地告誡女兒,「他心思難測,你往後少與他來往。」
江寧安趕緊表明,「爹,我沒同他來往,都是他來找我的。」
「往後他再找你,你盡量回避些,免得你大哥回來後,讓他發現異狀。」江修儀叮囑。
「是。」江寧安頷首,她明白爹的顧慮,暗自提醒自個兒往後行事要再謹慎些,她現下是頂替兄長的身分,不能出任何差錯。
寶賢王府。
這晚就寢,羅東麟躺在那顆繡著青竹的枕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睡枕是江雲庭睡過,殘留著他的氣味,他閉上眼,在眼前飄來蕩去的都是他那張蓄著大胡子的臉。
想到他,他嘴角就忍不住上翹。回想起那時在江家,江雲庭死活不願把這睡枕給他的那表情,他笑意加深,這大胡子真是有趣,旁人是緊趕著想巴結他,恨不得把他看得上眼的東西都捧到他跟前來,而江雲庭卻絲毫不懂討好他,連區區一顆睡枕都舍不得。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對江雲庭另眼相看,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想時時見著他……
想到這里,他猛地一怔,隱約察覺自個兒這心思似乎有些不太對勁,這好似一個思春的少年一般,可江雲庭並不是姑娘。
他腦子里陡然跳出一句話——斷袖分桃。
他駭然一驚,莫非他對江雲庭竟生起了那種心思?!
不,不可能,定是這睡枕的緣故,才讓他起了錯覺,他扔開那青竹睡枕,枕回原來的玉枕。
即使如此,卻仍睡不安穩,滿腦子里想的都是他。
翌日,他頂著一張陰沉的臉,為了想證實什麼,去了個地方。
陶左、陶右不知主子怎麼忽然間起了興致,竟跑來小倌館這種地方尋歡,心中雖驚訝,仍默默侍立在他身後,什麼都沒多問。
羅東麟看著那幾個比女子還美的小倌使勁討好他,心里卻只感到厭煩。
一個小倌試圖撒嬌的偎向他懷里,埋怨的嘟噥著,「大爺是不是嫌咱們伺候?!不好,怎麼都不理咱們?」
來這里的人都是為了尋歡,哪有人像他這般,叫了幾個小倌相陪,卻又冷著臉不怎麼搭理他們。
羅東麟暴躁的推開他。
「給我滾開!」
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羅東麟起身離開,走出小倌館後,他舒開了眉頭,至少,他確認了一件事,他並無龍陽之好。
對江雲庭應當只是一時的錯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