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和光吃了沒?」
「還沒,我和你弟弟先把杜大夫晾曬的這些茵陳和益母草翻完再進去吃,你忙了一早上,定是餓壞了,先進去吃。」
「是呀,姊姊,你先進去吃吧。」一旁的王光也勸道。
「我不太餓,等你們一塊吃。」王曦怡笑著說,蹲下來幫忙翻曬草藥。杜大夫這些草藥原本都有藥童幫忙曬著,但母親前幾天精神好了些後,想幫杜大夫做些事,報答他的收留和醫治之恩,便帶著弟弟主動攬下這活兒。
知道女兒體貼,王大娘也沒再勸她,須臾,想起有一事要同女兒商量,「對了,曦怡,你弟弟說他想同杜大夫學習醫術。」
听見母親提起自個兒的事,王光看向姊姊。他比姊姊小七歲,今年十三歲,自父親被殺後,他們一路逃往欽州,這一路上全仰仗姊姊過日子,這些日子來又全靠姊姊賣字畫維生,他很想幫忙姊姊分擔家里的事,偏偏他不像爹和姊姊一樣擅長作畫,因此才想跟著杜大夫學習醫術。
王曦怡沉吟道︰「杜大夫醫術精湛,若是光能夠同他學醫自是不錯,只是也不知杜大夫肯不肯收下他?要不我晚些去問問杜大夫。」
這杜大夫可不是尋常的大夫,他是自宮里退隱的太醫,據說十幾年前他妻子過世後,他便向皇上辭官,攜了兒子回鄉來辦了這間醫館。
杜大夫仁心仁術,每日上門求診的人絡繹不絕。
「姊姊,到時候我同你一塊去。」王光出聲道,他此時正值變聲期,嗓音有點粗啞,和姊姊都長得肖似母親,生得濃眉大眼。
王曦怡點點頭,「也好,晚點等杜大夫用完飯,咱們再一塊過去。」
坐在字畫攤前,王曦怡剛替一人寫完家書,趁攤子前無人,她托腮思忖著前兩日接下的艷情畫要怎麼畫。
她爹生前也是一名畫師,她自幼同爹學習繪畫,以前在都城時曾一度好奇,跑去書肆里頭偷偷買了一冊艷情畫,因此她知曉艷情畫是怎麼回事,不過她從沒畫過,爹擅長山水花鳥畫,也從不畫那種畫。
如今為了生計,不得不接下這種畫,但她一時之間毫無頭緒,不知該如何下筆,一邊思索著畫的事,她眼神一邊漫無目的地瞟看過往的行人。
忽然間瞅見五名男子走過來,她一眼就看見走在中間的那名男子,那男子膚如白玉,星眉朗目,豐姿秀逸,可不就是欽州第一美男子杜如弦嗎?
一直苦惱想不出要怎麼下筆的她突然靈思一閃,源源不絕的畫面浮現在眼前,她欣喜的提起筆,在絹紙上勾畫了幾筆。
她沒忘記此刻正在坊市的大街上,不敢畫得太露骨,只是簡單的勾勒出人物的模樣。
「……杜兄雖然暫時賦閑在家,但在下相信以你之能,皇上不久之後必會另有重用。」
「可不是,杜兄不只才高八斗、還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又高中探花,皇上哪會放過杜兄這等人才,想必日後定會委以重任。」
「就是呀……」另外兩人也紛紛附和。
听見走過她攤子前的幾人所說的話,王曦怡抬頭瞧了一眼,見走在中間的杜如弦也望了過來,她不著痕跡的扯過擺在旁邊的一幅花鳥圖遮擋住方才所畫,彎了彎嘴角,朝他露了個笑容。
他們離開不久,見已快中午,她收拾了下,準備回去。
走回醫館途中,遇見幾人從一家酒肆走出來,他們恰好是先前與杜如弦走在一塊的那幾個人,里頭已不見杜如弦,他們正邊走邊交談—
「這回去芸園參加少陽兄辦的詩會,咱們買的這些陳年花雕定能讓大家痛快暢飲一番,寫下更多好詩。」
「可惜方才邀杜兄同去,被他拒絕了。」
「哼,我同你們說啊,我先前听聞從都城傳出來的消息,說這杜如弦觸怒了皇上,才被罷了官。」
「這事我也听說了,瞧他方才還端出那一副架子,以為自個兒仍是朝廷命官呢,咱們只是給他留點面子,沒戳破罷了。」
「我看除了他那張臉能看之外,壓根就沒啥真才實學,他這回被皇上罷了官,他的仕途八成就此斷了。」
「女子才重容貌,男人長得好看能做啥?去小倌館里當相公嗎?」說出此話的人臉上露出了輕蔑的婬笑。
「哎,這你就不知道了,男子生得好看還能迷住泵娘的心呢,听說那楊大人的千金就被他給迷得神魂顛倒,嚷著非他不嫁呢。」
「嗤,那楊姑娘的身量肥胖臃腫,可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
「他這會兒被罷了官,哪還能挑,楊大人的千金能瞧得上他,是他的福氣,他娶了她,說不準還能仰仗楊大人提攜一把。」
苞在四人後頭的王曦怡听見他們話里所嘲諷的人似是杜如弦,遂好奇的放緩了步子,听到這兒,實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先前在杜如弦面前,這些人可是對他吹捧有加,不想他一離去,這些人背著他竟把他說得這麼不堪,她一時沒忍住月兌口說了句,「嘖嘖嘖,酸,好酸,酸得我的牙都要掉了。」
「你在說什麼?」走在前頭的四人回頭瞪她。
她臉上帶笑的回了句,「太酸了。」
「什麼太酸了?」
「方才有人在拈酸吃味,酸得我這耳朵都受不了。」她裝模作樣的捂了捂耳朵。她听了這麼半晌,早知這些人表面上是在嘲諷杜如弦,但骨子里實則是在嫉妒他。
其中一名穿著藍袍的矮瘦男子橫眉豎目的怒罵,「你敢罵我們拈酸吃味?」
她一臉無辜的表示,「我可沒指名道姓,公子你可別自個兒給自個兒上套。」
「那你在指誰拈酸吃味?」另一名身穿褐色長袍、手拿折扇,瘦如竹竿的男子質問她。
「我沒指誰呀,公子,我瞧你生得一派玉樹臨風、高大英挺,哪里像是會拈酸吃味的人。」她嘻皮笑臉的奉承了句。
任誰听了她這話,都會明白她這擺明是在諷刺對方,因為這男子壓根與高大英挺、玉樹臨風扯不上邊兒,他一張臉比馬臉還長,身量更是瘦巴巴的沒幾兩肉,彷佛風一吹來就會倒。
不等這男子開口,他身旁的人聞言忍俊不住笑出了聲。
褐袍男子暗自氣惱,卻又發作不得,只能不滿的橫他們一眼。
那幾人笑了幾聲後,另一名身穿灰袍,身量高大的男子打量了王曦怡一眼,挑眉說道︰「你這小子那嘴倒是挺刁鑽的。」
另外一名穿著一襲棗紅色錦袍,腰系玉環的男子沉下臉警告她,「你可別仗著會耍嘴皮就胡言亂語,再讓本公子听到你說這些胡話,本公子可饒不了你。」這男子在四人里不管是衣著打扮或是長相都是最體面的。
「你這潑皮再敢亂說話,看大爺不撕爛你的嘴。」最先發話那名藍袍男子面露凶狠的撂下話。
見時間不早了,她不想再同他們糾纏下去,遂露出懼怕的表情,彎腰作揖。
「在下這嘴向來笨拙,不會撒謊,幾位公子氣度非凡,想來都是大人大量之人,定不會與在下計較這些,在下還有事情,先走一步。」陪笑的說完,她背著竹筐繞過他們離去。
見她示好討饒,幾人面色稍霽,待王曦怡離開後,那穿著一襲棗紅色錦袍的男子忽地皺眉道︰「這小子說自個兒不會撒謊,這豈不是在說方才所說皆是真話。」
「難不成咱們被他給耍了,要不要我去教訓教訓那小子?」那褐袍男子不滿方才被王曦怡諷刺之事,有心找她麻煩。
「咱們還要趕去芸園赴詩會,這事改日再說吧。」
沒人留意到就在隔壁飯館的二樓臨窗邊坐了兩名男子,其中一人赫然就是他們先前話中所嘲諷的杜如弦。
他神色慵懶的轉動著手里拿著的酒杯,嘴角似笑非笑的微微彎起,似乎並沒有為那幾人適才的嘲諷而動怒。
坐在他對面穿著一襲藏青色長袍的魁梧男子覷看他一眼,那張方正英武的臉上面露關切的詢問︰「這幾人是你的朋友?」
範平洲是駐守桂陽郡的武將,他的性情就如同他那張臉一樣,剛正耿直。
風晟王朝當初立國時將全國疆域畫分為十九郡,並分封十九位郡王鎮守。
然而這些郡王並無實權,只是虛餃,實權握于皇帝所冊封的郡守與都尉身上。郡守是文官,都尉是武官,一文一武,共同治理該郡。
郡下尚有若干州、州下有縣,欽州便是桂陽郡郡府所在之地。
這範平洲便是掌管整個桂陽郡兵馬的都尉。
「算不上,只是以往曾在書院里一塊讀過幾年書。」杜如弦懶洋洋的回答。
方才他打算來赴範平洲的約時,途中遇上張成他們幾人,這才同行了一段路,他們邀他同去參加詩會,被他拒絕,幾人遂在酒肆前分開。
听見那些人背地里對他的挖苦嘲諷他並不意外,讓他意外的是王曦夷竟會替他抱不平。這人平素總是嘻皮笑臉,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沒想到還會替他出頭。
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王曦夷的情景—
那天早上下著大雨,他被皇上罷了官,剛回到杜家,才與父親說了幾句話,卻見有個人跑來跪在杜家醫館前磕頭,求父親為他母親治病。
「大夫,求您替我娘治病,我雖沒有錢,但我可以替大夫干活抵診金,求求您救救我娘,任何事我都願意做!」
那時的他渾身被雨淋得濕透,一雙眼楮布滿了疲憊和揮不去的沉痛哀傷。
後來父親收留了他們,待他母親的病情好轉後,王曦夷便開始擺字畫攤謀生,每日臉上都掛著笑容,把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那張笑臉後,孝順母親、照顧弟弟,負擔起一家三口的生活。
範平洲原是想勸杜如弦別再同那些表里不一的人來往,但見他並沒有將那幾人當成朋友,遂沒再多言。
「你方才讓我調查的事,我會暗中派人手去打探。」
「調查時叮囑你手下的人留神些,可別被人發現了,打草驚蛇。」
範平洲點頭,「你自個兒也要多加小心,這事非同小可,一個不慎,可能會替你招來殺身之禍。」
「嗯。」杜如弦應了聲。打他接下這樁案子就已心知十分凶險,不過他相信憑自己之能,最終定能辦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