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荷只是有些不明白,世子大婚前分明還對迎娶世子妃之事頗多不滿,還親口對玉荷承諾,洞房夜不會去喜房,會來陪伴玉荷,怎會轉眼間便改變心意?若說世子妃生得美如天仙,玉荷倒也不奇怪,但世子妃那模樣……這委實教玉荷百思不得其解,但今日玉荷才恍然醒悟,為何世子會如此。」她說到這兒,刻意停下來。
「哦,那是為何?」陳氏也很想知道緣由。
「玉荷以為,世子定是看中了世子妃的父親、武衛大將軍的身份,有意想拉攏他,因此才親近世子妃,昨兒個他還陪世子妃一塊回門呢。」若是陳氏母子有心覬覦世子之位,定不會樂見他拉攏武衛大將軍這個靠山。
「你多心了,他們本是翁婿,何須世子刻意拉攏?」陳氏嘴上雖這麼說,心思卻活絡了起來,若是讓墨瀾得到武衛大將軍這個有力的臂助,對兒子日後謀奪世子之位確實不利。
就連她先前也以為墨瀾不喜這樁婚事,再加上容知夏毀了容,他定不待見她,不想他竟出乎眾人意料,對容知夏十分眷寵,還為此冷落了一向寵愛有加的玉姨娘,也許他果真是看中了容家的勢力,而刻意討好容知夏。
這事她得合計合計,看看要怎麼做才能離間墨瀾與容家,挑起爭端,然後再趁機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他。
春雨淅瀝瀝連下數日。
容知夏躺在床榻上,伴著雨聲入眠,床榻上只有她一人,不見連續數日都睡在她身側的墨瀾。
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去了玉荷那里。
她原以為自己會渾然不在意,但此刻他真去了,心底卻又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只能告訴自己,不值得為那人花費任何一分心思,他要上哪去都不干她的事,想寵誰愛誰也與她無關,這一生她只要快快活活的過好自個兒的日子,不讓爹和大哥為她擔憂就夠了。
就在她如此告誡著自己時,眼皮也逐漸沉重,即將酣然入眠之際,感覺到有人上了床榻,她隨即警覺的睜開眼,側首望去。
「吵醒你了?」耳畔傳來墨瀾低沉的嗓音。
「很晚了,你怎麼會這時候過來?」她質問。
「朝中有些事,我忙到方才才得空回來,本不想吵醒你的,不想還是驚動了你……」說到這兒他語氣一頓,輕笑道︰「還是你在等為夫?」
「我本已睡著。」言下之意是她沒在等他。
他月兌去外袍,上榻前,不忘替她掖緊了被褥。「外頭有些冷,蓋緊些別著涼了。」
容知夏淡淡啟口,「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
「嗯。」听她話里微露一分關心,墨瀾俊美的臉龐蕩開一抹笑意,在她身側躺下,沉寂須臾,他徐徐出聲,「王丞相的兒子今晚遭剌,此刻傷重性命垂危。」
他之所以提起此人,乃是因為容知夏先前曾與其論及婚嫁。
容知夏愣了愣,想起前生似乎有此事,只是後來他命大從鬼門關前僥幸撿回一命,至少她前生死去前他仍活著。
墨瀾接著說道︰「他傷勢極重,應當是活不成了。」
聞言,她不暇細想便回道︰「他不會死。」話出口後,她不禁有些後悔,不該一時口快。
幽暗的房里安靜了須臾,才再傳來墨瀾的嗓音,「你如何知曉他不會死?」他穩住心緒,不讓此刻激動的情緒泄露分毫。
「我……」容知夏被他問得一窒,接著很快找了個理由敷衍他,「不是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那丞相之子看來不是什麼好人,所以我猜他不會那麼早死。」
听完她的解釋,他低笑一聲,「按你這麼說,難道活得久的人都不是好人麼?」
「呃,也不全是這樣,我的意思是……丞相之子看起來不像是個短壽之人。」墨瀾臉上帶著抹笑意。
「縱使他不是個短壽之人,也必是個沒有福分之人,因為他不識你的好,竟有眼無珠的退了婚,這才教為夫有幸能娶你為妻。」
容知夏訝異的睇看他,想分辨他這話究竟是否出自真心。
前生與今世他對待她的態度截然不同,前生時他待她冷漠無情,而今世卻百般示好眷寵,這究竟是為何?這疑惑在她心頭越結越深。
不想下一刻,他便為她解答了困惑她多時的疑竇。
「你可知道我先前為何那般寵愛玉荷?」
她輕搖螓首,這種事她哪里會知道?
「你還記得洞房夜時,我曾問過你,幼時是否曾在宋大人府上的冰窖里救出一個孩子的事?」
「嗯。」容知夏頷首,有些納悶他為何會突然提及這事。
「當年那個孩子就是我。」那年若非她救了他,他十歲時就夭折了,如今也不知埋骨在何處。
那一年,他前往外祖父宋慧遠府上拜年,遭到一名僕人假借大哥的名義,將他誘騙到存放冰塊的冰窖去。
當時他心里雖疑惑大哥為何會約他在外祖父的冰窖里見面,但那僕人說兄長為他準備了一樣禮物要送他,必須在冰窖里看才不會太快溶化。
他與兄長感情一向甚篤,不久前才听擅長雕刻的兄長提及想找塊冰來雕刻看看,便不疑有他。
詎料就在他進入冰窖後,那僕人竟飛快轉身跑出去,從外頭將門給鎖住。
這時他再蠢也知被騙了,使勁拍打著門板,要那僕人放他出去,可不論他如何拍打叫喊,門板始終緊鎖著不曾開啟。
為了存放冰塊,冰窖位于地底,大冷天里,也不會有人來此,他最後叫得嗓音都啞了,力氣也用罄,渾身被凍得僵冷,連知覺都漸漸麻木,兩腿再也站不住,倒臥在地。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時,緊鎖的門板竟然被打開了,他吃力撐開的雙眼里映入一張小小的臉龐。
被帶出冰窖後,他再也支撐不住徹底昏死過去,然後高燒不斷直到數日後才蘇醒。
得知此事後,宋慧遠震怒,喚來府中所有奴僕,要他指認當時是何人將他騙往冰窖,他一個一個細看,卻見不到當初誘騙他的那名僕人,宋慧遠再命人徹查,才知府里有名僕人在他獲救當日便不知去向。
之後,墨瀾問遍了宋府所有人,卻無人知曉那名救他的小女孩是誰。
直到玉荷被賣到奉王府為奴,刻意找了個機會在他面前提及幼時曾無意中將一個人救出冰窖之事,她所描述的情景與當年相差無二,且她的年歲也相仿,當時的她又身為官家千金,隨她父親前往外祖父家拜年也合情合理,因此他听信她所言,相信她便是當年那個救了他的小女孩。
听見他的話,容知夏很訝異,她沒想到當年她無意中所救的孩子竟是他。
墨瀾接著續道︰「我之所以寵愛玉荷,是因為我誤信了她的話,以為她才是當年從冰窖里救出我的那個女孩。為報答她的救命之恩,我納她為妾,對她呵寵備至。」
兼之她父親是因他舉發而遭皇上問斬,他心存愧疚,有心想補償她,所以才對她格外縱容,沒想到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場騙局。
想不到他寵愛玉荷竟是這個原因,她驚訝過後,疑惑的問,「那你是如何知悉她騙了你?」
「我是在一個因緣巧合下,才知曉當年真正救我離開冰窖的女孩是你。」
只是如何得知此事他無法告訴她,他只盼說出真相,能化解她對他的排拒和疏離。
容知夏想起了前生她嫁到奉王府後所遭遇的種種,她曾在無數的夜里期待著丈夫到來;她曾無比羨慕嫉妒著他對玉荷的寵愛;她曾傷心于他的漠視;她曾不只一次在倉皇無助時用著渴求的眼神盼望他能對她伸出援手……
而今,他說這一切全因他錯信了人!
不論他是否信錯了人,他都不該因寵愛玉荷,便不問是非對錯,冷眼旁觀,放任她欺凌她這個無辜的妻子。
他身為她的丈夫,卻從未對她盡到過一分責任,任由她在王府里遭人羞辱,最後還死得不明不白。
思及前生所受到的百般羞辱和虧待,她便無法原諒他,那些不是一句他錯信了人就可以抹煞掉的。
她甚至連前生是為何而死都不知道,她對死去那一天的記憶很模糊,她不記得自個兒是怎麼死的,又是何人害死了她。
或許她該感謝殺害她的那名凶手,若非那人殺了她,她也沒有機會再重活一次,若她沒死,此刻也許還活得那麼窩囊又自卑。
「如今我既已知道一切的真相,明白你才是當年救了我之人,我會好好待你,我們……」
他話未說完,便听容知夏漠然說道︰「我困了。」
說完,她便轉過身背對著他,表明了無意再與他多談。
他愣了下,沒想到他將事情的原委告訴她,她卻仍對他這般疏離淡漠,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全都化為一聲無聲的嘆息,咽了下去,溫聲道︰「那你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