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家中的母親與弟弟現在不知過得怎麼樣,她眉間漫上一抹愁郁,一邊在書架前尋找琴譜,一邊幽幽輕唱起方才讓樂工們練習的那首〈白月光〉——
白月光心里某個地方那麼亮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當時的淚光路太長追不回原諒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越圓滿越覺得孤單
擦不干回憶里的淚光路太長怎麼補償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心里某個地方那麼亮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在生長
她哼唱著歌曲,渾然沒有察覺到擺放琴譜的書架另一端,還有旁人。
琴譜室東側臨窗處擺放著幾張桌椅,那是方便來此查找琴譜的人謄寫琴譜所用。
此刻仇景仁看著坐在窗邊的自家主子,吃驚得瞪大了眼。
自家主子竟然在閱覽琴譜時,看著看著就趴在桌案上酣然入睡了!
鮮少人知道王爺之所以會在夜里審案,並不是因為什麼見鬼的能通陰陽,而是去年他將北方來犯的峨絲族趕出蒙元大草原,率領大軍返回營寨途中時遭人刺殺,身受重傷,被皇上召回皇城養傷後便每晚惡夢纏身。
饒是主子這樣的鐵血戰將,也禁不住夜夜受夢魘的折磨,最後王爺索性不在夜里入睡,改在白日就寢,夜里審案,夢魘的情況才稍稍改善。
但他仍睡得很不安穩,常為惡夢所擾,因此睡得很淺。
此時看見主子竟睡得這麼沉,叫了幾聲都喚不醒他,仇景仁感到很訝異。
原本他想提醒主子,既然困了就回府去睡吧,可見主子難得睡得這麼熟,他便不再叫了。
想起先前似乎听見外頭有人在哼唱著曲子,仇景仁繞過層層的書架走出去,整個琴譜室已空無一人,便找來一張絹紙寫下「禁擾」兩個大字張貼在門外,隨即便將琴譜室的門拴上,不讓人進來打擾。
而郁子丹這一睡,再醒來時外頭已是滿天彩霞。
醒來後,郁子丹只覺得神清氣爽,他已許久不曾睡得這般安穩過,從仇景仁那里得知自個兒這一覺竟睡了幾個時辰,也很意外。
翌日下了朝後,郁子丹沒有驚動任何人,再次悄悄來到尚儀局的琴譜室,坐在昨日那個位置,桌上同樣擺著幾份琴譜。
如同昨日,他一頁一頁翻看著。
屋里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只有他翻動琴譜的聲音。
仇景仁等了半晌,見主子仍是一點困意都沒有,不由得啟口道︰「王爺,說不得是昨兒個在聖上那里喝的安神茶,才是王爺睡著的主因。」
今日郁子丹之所以再次造訪琴譜室,就是為了查明是什麼原因讓他昨日竟一覺無夢,安穩的睡了好幾個時辰。
是他看的這些琴譜?抑或是這安靜的環境所致?
但都來了這麼久,那些琴譜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郁子丹仍絲毫不見半點困意,因此仇景仁才猜測可能是那杯茶的緣故。
郁子丹搖頭,「那茶我在皇兄那兒喝過好幾次。」言下之意是沒一次有用。
他放下手里的琴譜,思索昨日的情況,忽然思及他睡著前听見了一道幽柔低婉的歌聲,那歌聲很輕很柔,听不清唱了什麼,但曲調異常動听。
「景仁,你昨日可听見有人在唱歌?」他心忖是否是因那歌聲的緣故。
「有是有,不過那歌聲很輕,屬下沒听清楚唱了什麼。」
郁子丹正要開口,這時听見有人走進來,還傳來哼唱的歌聲——
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啊屠塔斷了幾層斷了誰的魂
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
容我再等歷史轉身
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箏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
我听聞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
那清柔的歌聲鑽入郁子丹的耳里,他立即認出這就是昨日唱歌的那人,他靜靜聆听著那纏綿清婉的旋律,听著听著,神智逐漸困倦,就在兩眼微閉,正要昏睡時,歌聲戛然中止,傳來說話的聲音——
「青依,今兒中午皇後娘娘要宴請國舅爺,你要好好盯著可別出差錯。」
彼青漪脆笑著答道,「是,秦尚儀放心,奴婢會好好盯著,不會出錯,這次奴婢還讓樂工們練習了新的曲子,要演奏給皇後娘娘听。」
「可是昨日下午你讓她們練習的那首?」
「沒錯,這曲名叫煙花易冷。」她方才哼唱的就是由方文山填詞的歌曲,這首歌有一種淒美的古韻,很適合用國樂來演奏。
秦芷蘭皺眉道,「這曲名太淒冷了,改個討喜一點的曲名。」
聞言顧青漪有些無言,自從進宮之後,她將自己以前喜歡的歌曲全譜寫出來,因為沒辦法說出這些歌曲的來歷,只好宣稱是自己所作,不得已盜用了別人的作品,而今她實在不願連歌名都一並改了。
但自己有今天的一切全靠秦芷蘭提拔,顧青漪不想違逆她惹她不悅,正想著要怎麼說服她時,忽然有人出聲了。
「這曲名本王覺得很適合。」
看見從琴譜室里頭走出來的郁子丹,秦芷蘭吃了一驚,急忙領著顧青漪朝他行禮。
「奴婢見過寶慶王。不知王爺在此,奴婢未能遠迎,尚祈王爺恕罪。」秦芷蘭心中暗訝,寶慶王是何時來的?竟沒有人告訴她一聲。
郁子丹抬手讓兩人起身,「本王只是來琴譜室找幾首曲子,沒什麼重要的事,因此沒讓值守太監通傳。」他說完睇向顧青漪,正要開口說話,卻見一名太監走了進來。
「奴才德安拜見寶慶王。」他是皇帝身邊當差的太監,先前王爺下朝後曾同聖上提過要來琴譜室。
「何事?」郁子丹詢問。
「聖上說有事要與您相商,請您過去一趟。」
郁子丹頷首,瞥了一眼顧青漪,才旋身跟著那名太監離去。
彼青漪心頭狂跳,不是為了郁子丹離去前看她的那一眼,而是他的身分。
他是寶慶王,是皇帝郁澤端最寵愛的弟弟,據說皇帝對這個弟弟的寵愛遠勝于自己的幾名皇子。
去年郁子丹在戰場上受傷,郁澤端一接獲消息便派人快馬加鞭護送他回皇城療傷,郁子丹傷愈後原想回邊關,郁澤端卻不願他再上戰場,強留他在皇城住下,並將刑部交給他掌理,導致刑部夜夜鬼哭神嚎……
她心思飛快想著,以皇帝對他的重視,若是能得他引薦,說不定她就有機會見國師一面。
一旁的秦芷蘭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兩眼發亮直勾勾盯著寶慶王的背影看著,于是端起臉孔,面色嚴肅的開口。
「青依,把你那些不該有的妄念給我打住,別忘了自個兒是什麼身分,安分做好自個兒的事,才能在皇宮里平安長久。」這一、二十年來,她在宮里看過不少妄圖攀附權貴的宮女,結果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在這充斥著無數勾心斗角的深宮中,想要平安無事活得比別人長,就是別自不量力招惹麻煩。她很欣賞青依的才能,不願她把心思花在不切實際的事上頭,生起不該有的貪念。
彼青漪愣了下,知道秦芷蘭誤解她了,但她沒打算解釋,明白秦芷蘭這麼說是好意,她答道,「秦尚儀放心,奴婢很清楚自個兒的身分,不會去妄想那些事。」她唯一想的是要怎麼樣才能搭上郁子丹,去見國師一面。
這些年來她听了不少人將國師的事跡說得神乎其神,有人說他能未卜先知、窺探天機,有人說他能逢凶化吉、起死回生,還有人說他能驅魔除妖、避煞祛邪……
如果他真的如傳說中的那樣法力無邊,那麼一定也知道她要怎麼樣才能回去自己的世界。
「你自己明白就好。」見她受教,秦芷蘭緩了緩臉色。「既然方才王爺發話了,那曲名就不用改了。」
「是,多謝秦尚儀。」在送秦芷蘭離開後,顧青漪也走出琴譜室。
她仰頭遙望東邊那座山坡上矗立著的綠瓦白牆琉璃塔,那里正是國師易寬恆靜修之處。
從這里到那里走路約莫半個多小時,說遠也並不算太遠,但她走了四年,連靠近一步都不能。
她很擔心自己落海後,會讓原本就悒郁寡歡的母親更加自責,最後跟著她跳進海里。
媽,你可別做傻事……她在心里祈求著。
「青依,你托我打听的事有消息了。」這時,一名嬌小的宮女眉目帶笑的朝她走來。
她是明蘭,因她擅長廚藝,進宮後便被分派到尚食局,這會兒是趁著去給淑妃送補養的藥膳,回去時順道過來的。
「真的嗎,是什麼消息?明蘭你快說。」聞言,顧青漪心急的催促她。
為了得知國師的事,她暗中托了不少相熟的宮女與太監留意,讓他們只要一有
柄師的消息就來告訴她,而為了打點這些人,她每個月的月俸幾乎都花了個見底。
明蘭笑道,「欸,你別急,我道就說,听說國師今日午時會離開無塵塔,前往若望寺見忘心大師。」
聞言,顧青漪心中登時一喜,國師要離開無塵塔,這樣一來她就能守在半路想辦法求見國師一面,但下一瞬想起一事,她神色一僵。
「午時?」她臉上的欣喜頓時轉成為難,今天中午她還得領著樂工們去皇後娘娘那里演奏,離開不得。
「國師難得離開無塵塔,青依,你要趁此機會去求見他嗎?」她知道青依自入宮以來便處心積慮的想求見國師一面,可卑微的身分自是難以見到,為此才千方百計打听國師的消息。
「我……」顧青漪一時拿不定主意,機會難得,她不想錯過,但今日要在皇後娘娘的宴席上演奏,也缺席不得,著實是左右為難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