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離開後,那名送她們過來的侍衛守在門邊,沒有進屋,竹屋里只有趙如曦與琬琬。
趙如曦推開竹窗,見外面栽種了幾株李花,此刻枝頭上綴滿白色的花朵,花開如雪,極是漂亮,她欣賞了一會兒,回頭問琬琬,「琬琬,你看王爺特地約我來這里,到底是有什麼事?」
除夕那晚她把他給氣走,昨天她忐忑不安了一整天,可到臨睡前他都沒再找過她,她還以為應該不會有事了,沒想到他今天會突然約她來這里,若是有什麼話要說,在王府里不是也能說嗎,何必到這里來?
「這……奴婢也猜不出來。」琬琬也一臉茫然。
趙如曦輕吐一口氣。「算了,等他人來就知道了。」
很快便有人將茶和茶點送上來,還有一名穿著淡綠色袍服的清秀姑娘侍立一旁,為她烹茶。
「王妃娘娘,現在烹煮的茶名叫玉樓春,這種茶透著一種花蜜香,茶湯呈淺碧色,入喉後,舌尖上會留有一股花蜜的香味,久久不散,極為甘醇。」
趙如曦點點頭,接過一杯她剛烹煮好的熱茶,先嗅聞味道,再淺嘗一口,茶湯里果然散發出一種花蜜香,喝下後,嘴里那種清甜的余韻久久不散。
「真是好茶。」她贊道。
「王爺也極喜愛這種茶。」侍女輕笑道。
「王爺常來這里嗎?」听她提起沙浪辰,趙如曦探問。
「以前王爺常來,但這幾年鮮少來了。」
就在她們說話間,沙浪辰走了進來。
屋里幾人朝他行禮,待他坐下後,趙如曦才在他左側落坐。
他揮手遣退侍茶的姑娘與琬琬。
待兩人退出去後,趙如曦見沙浪辰自行動手烹茶,卻遲遲沒有開口的意思,仿佛約她來這里就只是為了喝茶,再等了片刻,她忍不住出聲問,「請問王爺找我來這里有什麼事?」
他將烹好的茶注入一旁的茶海里,斟了一杯給她,這才抬眸覷看她,淡淡吐出兩個字,「喝茶。」
她一愣,他的意思是,他專程找她出來喝茶的嗎?
「母妃生前很喜愛這里,有空便會過來品茶。」他這話像是在對她解釋什麼。
「你母妃過世多久了?」听他提起母親,趙如曦不禁也想起了已過世的母親,神色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七年。」沙浪辰飲了杯茶,接著仿佛同她閑話家常一般,主動說起雙親之事,「自父王在我九歲那年過世後,每當她想念父王時,便會來這里,因為常年他們便是在青竹林里邂逅,而玉竹樓里栽滿了青竹,頗似當年他們相遇之處。」
聞言,趙如曦心里暗訝,他邀她來此,是要和她談心的嗎?
「你跟你母妃的感情一定很好。」她覺得他們兩人的身世有點相似,都是與母親相依為命長大。
他父親在他幼時就過世,而她父親雖然還活著,但在她五歲時就因外遇與母親離婚,此後她沒再見過他,有父親等于沒父親,後來听說他娶了那個外遇的對象,還生了兩個小孩,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有她這個女兒。
「她是我見過最溫柔的女子。」沙浪辰說這話時,眼神瞟向她。
她被他投來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他這是在藉他母親來指責她很不溫柔嗎?
想起除夕夜咬了他一口的事,她不免有些尷尬地模模鼻子,她平常也是個很溫和的人,要不是他先強吻她,她哪會咬他!
「你以前的事本王不追究,以後,你要謹守婦道,不可再有逾矩的行為,一心伺候本王。」
見他用那種寬大的表情說出這種霸道的話,趙如曦又氣又覺得好笑,她瞪著他,卻偷偷在心里月復誹,就是不肯說出他想听的話。
瞅見她臉上那略帶不滿的表情,沙浪辰挑起眉。「本王原諒你的不敬,你沒什麼話要說嗎?」
她很想說她做不到一心侍奉他,但心知這種話要是說出來,絕對會惹他生氣,既然他主動釋出善意,她似乎也不好再駁了他的面子,于是她想了想,試著委婉的說道︰「多謝王爺的寬宏大量,不過我身子不好,怕是服侍不好王爺,好在王爺還有那麼多美姬艷妾,相信她們定會全心伺候王爺。」
他臉上閃過惱怒,他已原諒她,她竟還不知好歹,拿這種話來敷衍他。
見他似要動怒,趙如曦急忙再補充道︰「王爺先別生氣,听我說完,我這麼說不是在找借口,王爺既知我服過毒,我也不瞞你,我的身子被劇毒侵蝕得很嚴重,是真的有心無力,沒辦法服侍好王爺。」
她神色誠懇地瞅著他,希望能藉這個機會化解這件事。
見他仍沉著一張臉,她想了想,神色認真的再道︰「我知道我們的婚事是皇上所賜,王爺娶我也是不得已,說起來我們兩人都是這樁婚姻的受害者。若是可以,我很希望我們能和睦相處,就像家人一樣,能彼此關心、彼此照顧,以後王爺要是想看我跳舞,我很歡迎王爺到我那里,如果王爺有什麼煩惱,我也很樂意為王爺分憂解勞。」
這些是她的真心話,她是真的很希望能與他像朋友一樣友好相處,前提是他別再說要跟她圓房。
也許是感受到她的誠意,沙浪辰的神色略緩了些,不過語氣仍透著絲冷意,「本王的事還輪不到你來作主。」
趙如曦綻唇輕笑。「我沒有要為王爺作主,我只是說出我心里真正的想法,希望能取得王爺的諒解。喏,我就以茶代酒,為那天咬王爺的事向王爺賠個不是,請王爺大人大量別放在心里。」她舉起茶杯,敬向他,然後一口飲盡。
他不滿的冷哼,「本王肚量很小,是個眶皆必報的人。」
他話雖這麼說,她卻看出他臉上的冷意消融了幾分,只是嘴上不承認,她被有些孩子氣的他逗樂了,笑容更加燦爛幾分。
「王爺的琴藝是我听過最精湛的,能彈出那種優美琴音的人,哪會是個心胸狹隘之人。希望以後我跳舞時,王爺還能為我伴奏,只有王爺的琴音,才能讓我渾然忘情,更加投入在舞蹈的情境中。」
她這番稱贊讓他最後一絲不悅也全消散了,他深睇著她那溫寧的暖笑,心緒逐漸平和下來。
當初迎娶她時,他沒將她當一回事,得知她劇毒纏身,也不曾起過一絲憐惜,命人準備那些藥膳不過是想吊著她的命,不讓她太早死,想讓她在恰當的時機再死,畢竟一個王妃若是死了,可不是那些卑賤的姬妾所能相比,只要運用得當,便能掀起一番波瀾。
但如今,他卻不希望她死去,想讓她再活久一些。
兩人之間就如同彌漫在竹屋里的茶香一樣,逐漸融洽起來,品茶之際,偶爾說上幾句話。
趙如曦意外的發現,此時的自己竟漸漸感到自在起來,不再像以往每次見到他時,都覺得有些壓力和拘束。
她想也許是跟他把話說開了,心里沒有罜礙,不知不覺便把他當成朋友。
此刻坐在竹屋里的兩人,全都沒有察覺,屋外隱密處有一雙冰冷的視線,透過敞開的窗子,正陰狠的盯視著兩人。
大年初九,屋外大雪紛飛,沈平三走進書齋,朝沙浪辰行完禮後,開口稟道︰「王爺,四皇子傷重不治,去了。」
邵印行正在書齋里與沙浪辰商討事情,听見沈平三的話,挑眉道︰「看來皇上還是舍不得將秘藥給四皇子服用。」
「秘藥的靈草采集和煉制皆不易,如今宮中只剩最後一顆,也怪不得皇上舍不得。」沈平三說道。
「那秘藥雖有奇效,但對天壽將盡之人卻毫無用處,皇上如今年邁體衰,只怕天年將至,縱使服了也沒用,還不如拿出來救治四皇子還有用些。」因著一些緣故,邵印行對這位皇帝沒有絲毫敬意。
沙浪辰啟口道︰「他應是想將秘藥留給下一任皇帝。」
「皇上沒拿秘藥出來救治四皇子,可見四皇子並不是他屬意的皇位繼承人。王爺,依您看,皇上心中屬意的儲君人選會是誰?」沈平三好奇一問。
沙浪辰尋思片刻,說道︰「依本王看,皇上心中屬意的人應是大皇子。去年東北雪災,他派大皇子去巡察災情,這是為了讓他能得到民心的支持;還有這幾年與東楊國交戰,他屢次派大皇子為特使,親往前線犒賞三軍,也是為了讓他得到軍士們的擁戴。」
「若儲君人選是大皇子,將對我們很不利。」沈平三素來沉穩剛毅的面容此時略顯凝重。
邵印行毫不畏懼的揚眉。「怕什麼,屆時咱們再把他拉下馬就是了,咱們布署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這日?只要王爺一聲令下,我就殺他個片甲不留。」
他容貌雖生得陰柔,但擁有一身高強武藝的他,性子卻是極好斗。
沈平三訓道︰「逞凶斗狠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要是大皇子這麼好對付,王爺還會等到如今嗎?」
「沈平三,我說一句你就駁一句,你是看……」
邵印行不滿他老愛叨念自己,張口正要駁斥時,正巧二管事鮑儀成求見。
「屬下見過王爺。」
「何事?」沙浪辰問道。
「稟王爺,霜夫人剛咽下最後一口氣。」
沙浪辰沒追問她的死因,只吩咐了聲,「命人好好安葬了她。」
「是。」鮑儀成領命退下。
「這霜夫人倒是挺能撐的,竟拖了這麼多日才死。」邵印行摩娑著下頷,語氣滿不在乎,似乎死的不是王爺的姬妾,而只是只雞鴨,想到什麼,他突然興尚采烈的起身,「王爺,我再去撩撥挑唆她們,讓她們繼續狗咬狗。」說完,他匆匆行了個禮,便例著笑走出去。
「王爺,印行那性子唯恐天下不亂,由得他這麼挑弄,會不會添亂?」沈平三有些顧慮。他擔心這位一起長大的好友沒拿捏好分寸,把王爺交代的事情給辦砸了。
「你放心,印行性子雖好斗,但在重要的事情上,他從沒出過差錯。」沙浪辰倒不擔心,他敢把事情交給邵印行,便是相信他的能力。
再談了朝中的局勢片刻,沈平三也退了下去。
沙浪辰瞟了眼擺在桌案上一只計時的沙漏,此刻約莫申時末、酉時初。
「有些晚了。」他低喃一聲,略一猶豫,仍起身離開書齋。
「王妃,今兒個雪下這麼大又已這麼晚,王爺怕是不會過來了。」蓁兒瞅見趙如曦站在窗前似是在等人,便走上前道。
她不知初二那天王妃與王爺究竟在玉竹樓里說了什麼,不過自那日回來後,王爺與王妃之間的相處情形融洽了許多,且這幾日王爺都會在申時過來看王妃跳舞。
這幾天王妃跳的舞皆不同,她還會同王爺解說每一支舞所代表的含意。
譬如說有支叫「白蛇」的舞,說的是一條白蛇愛上一個書生的故事,還有支舞叫「昭君出塞」,說的是古時一個妃子因不得皇帝的寵愛而被迫出嫁和番。
琬琬後來對王妃說,「王妃,您跳的舞怎麼都這麼悲傷?」
棒天王妃便跳了一支很歡樂的舞,她說那支舞叫「鏡花水月」,說的是一個人原本很窮困,後來意外得到了一個聚寶盆,成了富翁,他娶了很多美人為妻,每天尋歡作樂,過著快樂的生活,就在他的第十六個小妾為他生下第二十五個兒子時,他突然跌了一跤,結果就痛醒,醒來後,發現他只是作了個夢,他突然間大徹大悟,不再留戀紅塵俗世,出家當和尚去了。
王爺看完這舞,評論道︰「這舞乍看很喜樂,但實際上卻透著一股歷盡世情的滄桑炎涼。」
王妃當時笑道︰「王爺真乃我的知音也,總是能看出我要表達的意境。」
蓁兒能感覺得出,王妃在面對王爺時,已不像原先那樣排斥。
「我沒在等他,我只是在賞雪。」趙如曦不願承認。
習慣這種事很神奇,如果連著幾天都在同一時間做同樣的事,接下來一到那個時間,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去做那件事,如果沒做,就會覺得渾身不對勁,這就是心理學所說的制約。
她好像被沙浪辰給制約了。
他這幾天每天都固定在申時過來看她跳舞,今天突然沒來,讓在昨晚已事先想好今天要跳什麼舞給他看的趙如曦有點小小的失落。
道就好像跟朋友約好要出去玩,你已經做好準備,結果對方卻突然說不去了,會感到失望一樣。
「既然王妃沒在等王爺,這會兒風雪越來越大,王妃還是別待在窗子邊,免得著涼。」蓁兒勸道。她很擔心王妃原本就不好的身子,一旦受涼,會更加嚴重。
「嗯。」趙如曦正要轉身離開窗邊,忽然膘見沙浪辰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她旋即喜道︰「他來了。」
她沒發覺自己在覷見他的那一瞬間,心情一下子從只有五燭光的亮度,嗖的竄到一百燭光那麼亮,也不自覺的錠放愉快的笑意。
蓁兒望過去,看見真的是王爺,急忙回頭朝琬琬和芙蓉吩咐,「王爺來了,快準備準備。」該沏茶的沏茶、該拿琴的拿琴。
但下一瞬,沙浪辰忽然停下腳步,因為冰夫人和燕夫人突然過來,一左一右的侍立在他身邊,纏著他似是在說什麼。
距離太遠,趙如曦听不清楚,只見不久之後,沙浪辰便與她們一塊轉身離去,而他甚至連回頭看她一眼都沒有。
她的心情猛然間從一百燭光的亮度,掉到只剩下一燭光。
「你們不用準備了,王爺不會來了。」她回頭道,語氣里的低落之情,就連一向粗枝大葉的琬琬都能听得出來。
「王爺不來了?」蓁兒訝異的朝窗外望去,恰好看見幾人離去的背影。
琬琬和芙蓉也跟過來瞧,琬琬疑惑的問,「王爺身邊那兩人是誰?」
「看她們身影,好似是燕夫人和冰夫人。」芙蓉說。
「哼,那兩個狐媚子。」琬琬沒好氣的啐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