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成為古家媳婦的第一天,依禮要向公公奉茶請安。原本在寢房里伺候的婢女秀兒和冬婷說要陪她過去,可她打小沒這樣被人跟前跟後的隨侍過,不習慣,因此沒讓她們跟著,問了位置打算自個兒過去,結果這別莊太大了,她出了寢房不久,便迷失了方向。
幸好過上他們,要不然第一次奉茶就讓公公等太久可不好。
來到膳房,她一眼就看見古朔、古月生和古雲生已坐在里面。
迸朔正皺眉望著麼兒古雲生,「雲生,你今兒個第一天見你大嫂,就別穿成這樣了,免得你大嫂見了不習慣。」
迸雲生低頭瞅了眼身上的衣著,那張絕艷的臉龐揚起媚笑,睇向大哥,「大哥,我穿這樣哪里不妥嗎?」
迸月生心知麼弟是故意問他,僅瞟了他一眼,說道︰「你高興就成了。」
麼弟愛扮成女裝,其來有自,因為娘親連生了三個兒子,當時很想要個孫女的女乃女乃在麼弟出生後非常失望,于是異想天開的將他當成女孩扶養,從小就把他打扮成女孩的模樣,娘親雖覺不妥,但礙于女乃女乃,也不好說什麼。
而弟弟從小就生得粉雕玉琢,扮成女孩更是美麗可人,他們兄弟看久了也不知不覺把麼弟當成女孩看待,家中的僕人更是在女乃女乃的授意下,都叫他四小姐。
他因此一直以為自己真是女兒身,直到他八歲那年無意中得知了自個兒的真實性別,令他震驚的大鬧了一場。
之後他換回了男裝過日,可也不知怎麼搞得,在他十五歲那年竟又開始扮成女孩,輕浮嬌媚的舉止讓他們頭痛不已。
家人都曾斥責過他,希望他別再扮成女孩,然而麼弟卻一臉泫然欲泣的說︰「我明明是男兒身,可你們卻把我當成女孩養,即使後來我換回男裝也無法適應,始終覺得自己應該是女孩,我會這樣,還不全都是你們害的。」
麼弟說的沒錯,這件事,他們都有責任。對此,女乃女乃很愧疚,其他家人也自責不已,從此他們只敢委惋的勸他,再沒人敢就這件事責備他。
听見大哥的話,古雲生嬌媚一笑,「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了。」他睞向父親,「而且,我方才已經見過大嫂了,她瞧見我時可是萬分驚艷,看得目不轉楮呢。」說完,他瞟了眼正走進來的燕如絲,詢問︰「大嫂,我說的對不對?」
燕如絲老實的點點頭。
拿麼兒沒轍,古朔嘆息一聲,「罷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如絲,過來坐吧。」
「是。」她依言走到古月生身邊坐下,視線忍不住被滿桌的美味菜肴給吸住。
「大家開動吧。」古朔說道。
听見他的話,燕如絲立即拿起碗筷,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且是吃了一碗又一碗,中間完全沒有休息。
看見她的好胃口,除了昨晚就見識過她驚人食量的古月生外,古家兩父子都有些詫異。盯了半晌,古雲生終于忍不住問︰「大嫂,你是多久沒吃飯了?」
「昨晚到現在。」她咽下一口菜後回道。
「那你怎麼看起來好像很多餐沒吃了?」她已經連吃四碗飯了,而且看起來似乎沒打算要停的樣子。
燕如絲抬起眼解釋,「我平時都吃四碗飯,但這兒的飯菜特別好吃,所以忍不住就多吃了一些。」她害羞的笑了一下,又夾了口菜進嘴里。
「我們家的飯菜很好吃嗎?」聞言,古雲生忍不住苞著吃了幾口,覺得跟平常吃的沒啥差別,不過看她吃得一臉香甜的模樣,竟莫名覺得餓,一頓飯下來也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飯。
似乎是受到她的感染,古月生和古朔也同樣都吃得比平常還多,沒一會兒,桌上的飯菜幾乎全吃光了。
燕如絲模了模吃得飽飽的肚皮,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呼一聲,「啊,我忘了先向公公敬茶了。」娘親跟她叮嚀過,這拜完堂的第二天一早要先向公公敬茶的。
「不打緊。」古朔溫和一笑,「你可有吃飽?」
她憨笑的點頭,「我吃得很飽。」
見她適應不錯,古朔這才接著說︰「我明天就要回杭州,你既嫁給了月生,往後就跟著他好好過日子,夫妻倆有什麼事要互相體諒,知道不?」
她神色認真的聆听訓示,「知道了,公公。」
迸朔滿意的頷首。
迸雲生托著腮,瞅著她。「大嫂,爹說你曾見過女乃女乃的魂魄,不如你跟我說說女乃女乃的魂魄是什麼樣的?還有她都同你說了些什麼?」
于是,燕如絲又將自己怎麼遇見古女乃女乃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听畢,古雲生笑呵呵道︰「女乃女乃之所以挑上大嫂,莫非是因為只有你才能看見她?」
燕如絲頗有同感的點頭,「嗯,我也是這麼想,因為別人瞧不見女乃女乃,所以女乃女乃只好找上我當這個倒霉鬼,嫁給古月生。」她一時還不習慣叫古月生為相公,月兌口直呼他的名字。
听見她的話,古月生俊逸的臉龐頓時一沉。嫁給他,她竟覺得是件倒霉的事?這不知好歹的女人!
迸雲生卻驀地大笑出聲,「呵呵,大嫂,你真有趣。」今日一聚,他對這個食量大又憨直的大嫂很有好感。
晚上就寢時間,燕如絲很自動的爬上小榻睡覺,沒去睡那張精致的雕花大床。
八月,時序已入秋,白日里秋老虎的威力還很烈,但夜里氣溫便低了不少,她蓋著一床婢女為她取來的被褥,暖呼呼的極為舒適,讓她一沾上枕就睡著了。
走進寢房,古月生看了眼已睡沉了的她,莫名的睡意也涌了上來,寬衣上榻後,耳邊听見十分有規律的鼾息聲傳來,眼皮漸漸沉重的闔上……睡著前,古月生心忖,她的鼾息聲果然能助眠。
這一覺直到清晨才醒來,古月生下榻後,便看見她整個人縮在被褥里,睡得一臉香甜模樣。
看著她酣甜的睡容,古月生不禁有些羨慕。她似乎沒什麼煩心的事,總能好吃好睡。
倏地,他想起成親前,父親曾對他說——
「爹命人調查過了,燕姑娘心胸寬厚,時常幫助那些貧困的人家,我想你女乃女乃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相中她,想撮合你們。心胸寬厚,就能少煩少思,夜里也能高枕無憂,你若能跟她學學,也許日後能好睡一點。」
回過神,他冷哼了聲。爹是要他像燕如絲一樣,好吃好睡,把自個兒吃得如此肥胖嗎?
見她依舊睡得香甜,他忍不住伸手掐她的臉。
「啊!」燕如絲疼得從夢里驚醒,惺忪的眼里閃著一片茫然,發現他坐在自己床邊,慢半拍的反應過來。「古月生,我沒睡你的床呀,你干麼掐我?」
「都已日上三竿了,你還想睡到什麼時候?」
聞言,她迷茫的抬眸望向窗外,「可是感覺外頭好像還很早?」
「爹今兒個要回杭州,你這個做媳婦的不用送送他嗎?」
「喔。」她努力睜開仍帶著困意的眼,撐著身子起床。
看著她一臉沒睡飽的模樣,古月生莫名的又有些不忍心,旋即推她躺回去。
「算了,你想睡就再睡吧。」
「可你不是說爹要回去了嗎?我應該去送送他才是。」她強撐著眼皮,不讓自個兒睡著。
「爹下午才走。」
「喔,那我再睡一會兒。」聞言,她立刻闔上沉重的眼皮,沒細想既然如此,方才他何必把自己叫起來。
對她說睡就睡的本領,古月生著實感到佩服,再多看她幾眼後,他才安靜的離開寢房。
錢、錢、錢,娘不是說古家財大勢大,錢財滿地,幾輩子都花不完嗎?那些錢到底都放到哪里去了,她怎麼連個影兒都沒瞧見?
納悶的四處找了幾天,寢房里都翻遍了還是什麼都沒找著,燕如絲現下覺得這別莊只是美輪美奐、精雕細琢,卻是敗絮其中不成?
也許她應該去找古月生問個清楚,不過也不知這會兒他在不在府里?听說他這幾天忙著派人出去尋找古女乃女乃,想查出她究竟是怎麼死的、尸首又在何處,天天早出晚歸。
正躊躇著不知該上哪里找人,正好瞅見管事從回廊那端走來,她連忙迎上前,「朱管事,我有事想請問你。」
「少夫人請問。」朱管事是個年近四旬的男人,削瘦的臉上蓄著山羊胡,他恭敬的道。
「你們大少爺在哪里?」
「回少夫人,大少爺此刻正在書房里。」
「那我去找他。」得知他在別莊里,燕如絲立刻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嫁來這幾天,她天天在別莊里閑逛,已模熟了別莊的地理環境,因此很快就來到書房,守在門前的護衛替她通報了聲,直到得到古月生應允,這才放她進去。
只見屋里除了古月生之外,凌青也在。
迸月生正站在桌案前,提筆劃畫,明知道她來了,頭也沒抬的繼續專注作畫。
凌青拱手朝她見禮。「見過少夫人。」
她朝他點點頭,旋即走到桌前瞥了眼,發現古月生似在畫一個人,仔細一看,那人竟是古女乃女乃。
「畫得好像喔。」畫像已差不多完成,他將古女乃女乃的神韻畫得非常傳神,一頭銀白的發絲挽起,面貌端莊雍容,眉邊有顆紅痣,噙著微笑的嘴角邊有個深深的梨渦,栩栩如生。
凌青點頭附和,「大少爺確實將太夫人畫得唯妙唯肖,就連太夫人習慣穿戴的首飾也沒一件遺漏。」發簪、耳環和手腕上戴著的那串玉珠,大少爺全都仔細繪了出來,精細得猶如真物。
她垂眸再細看幾眼,驀然開口詢問古月生,「你很想念古女乃女乃嗎?」她雖然不怎麼懂畫,可看他將古女乃女乃畫得那麼傳神,可見他對她的感情一定很深厚。
貝勒完最後一筆,古月生放下畫筆,瞟她一眼,淡淡出聲,「你我都成親了,還叫她古女乃女乃?」
「呃,一時改不了口嘛。」既然都嫁給了他,他女乃女乃就是她的女乃女乃,她的確是不應該再這麼叫。有些難為情地垂下眸,倏地發覺桌旁還擱了好幾幅畫像,她不解的問︰「你畫這麼多女乃女乃的肖像做什麼?」
「有這些畫像才好找人。」原本他只畫了一幅,打算讓畫師臨摹,但找來的畫師卻沒辦法完全畫出女乃女乃的神韻,因此才一幅一幅的親自畫下。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就算女乃女乃死了,他也要找到女乃女乃的尸首,絕不讓她流落在外。
忽然想起什麼,古月生抬眼看向她,「女乃女乃還是沒再現身嗎?」
「沒有。」她搖頭。
迸月生斂眸,未再多說什麼,僅是將桌案上那些畫卷起來遞給凌青。「把這些畫像發下去,讓他們務必要查出女乃女乃離開杭州後的行蹤,以及她的死因和尸首的下落。」
「是,屬下告退。」接過畫,凌青隨即退出書房。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托她的福,這幾天他往往一睡下便能一覺到天亮,因此對她的態度好了些。
「我來找你要銀子。」燕如絲張口便單刀直入的說。
听她開口要銀子,古月生濃眉微皺,「你想要買什麼,直接吩咐朱管事去置辦就是了。」
「我、我有其他的用途。」
「你想拿銀子回娘家?」古月生神色冷淡的盯著她。下聘時,古家給燕家的那些聘禮可不少,難道她還嫌不夠?
「才不是,我爹娘他們又不缺銀子。」
「那你要銀子做什麼?」
爹叮嚀過她,絕對不能讓他知曉她用古家的銀子做了什麼事,免得讓他以為她存心跟他作對,給他難堪,但她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借口,支吾了片刻才說︰「我有些私人的物品想自個兒去買。」
听她說不是要拿回娘家,他便沒再追問下去。「你去找朱管事,讓他帶你上賬房那兒去取。」
見他沒再為難她,燕如絲喜出望外的逸出甜笑。「謝謝。」
「女乃女乃若再來找你,記得立刻告訴我。」他叮囑。
「嗯,我一定馬上就告訴你!」她點頭答應,興匆匆的離開書房。
目送她出去,古月生從畫筒里抽出另一幅女乃女乃的肖像,看著畫像低聲自語道︰「女乃女乃,你把她引來我身邊,難道是因為知道她能讓我睡個好覺嗎?」
打從娘親苦苦撐著身子,企盼著離家數年的爹能回來見她最後一面,卻始終沒能等到爹回來,只能睜大著眼,死不瞑目過世的那日起,他夜里就很難入眠,總要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
有時睡了,又很容易驚醒,而一醒來便再也睡不著。
他已經不記得自個兒有多久沒有一覺睡到天明了,直到她嫁給他之後,他才又嘗到了這種一夜好夢的滋味,令他不得不想,這或許真是女乃女乃苦心為他所安排的。
「女乃女乃,您若有靈,就入我夢里,告訴我您是怎麼死的,是不是有人害了您?」他冷沉的嗓音,終于不再壓抑,透著一抹悲慟。
自得知女乃女乃已去世,古月生與三個弟弟個個明察暗訪,想找出女乃女乃的死因和埋骨所在,想盡快將她的遺骨迎回古家陵墓,與古家先人葬在一起。
然而盡避派出了無數的手下密集追查,卻遲遲沒有消息。
此刻,青麟商號分行里,古月生正在听數名下屬的匯報——
「屬下收到線報,太夫人離府那日,有人見過她在渡口那里搭船。」
「屬下收到的消息是,五月底有人在京城見過太夫人。」
「屬下得到的線索是,有人六月初在泉州見過太夫人。」
「屬下這邊接到的消息是,六月中有人在常州見過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