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弱環顧著彷佛被點了穴的眾人,最後冷清清若春冰的目光落在慕容獷臉上,淒涼絕美地一笑。
「阿弱……」他心口大痛,胸悶窒息難當。
「前世,你為了崔麗華,利用我做箭靶,為她擋去後宮所有最惡毒的算計,然後我中過毒、落過水,一次次幾乎死去……」她恍若夢囈又似夜哭的孤鬼,似泣似笑。「後來,我懷了你的孩子,你卻疑我與人私通,最後讓我的孩兒代替崔麗華的孩兒去死……那血流了一夜,是個兒子啊……出來的時候小臉都發青黑透了,血不斷不斷自七竅出來,我的孩兒……」
所有人在這一瞬間寒毛直豎,卻莫名鼻酸淒楚了起來。
「我們的孩兒……」恍恍惚惚間,他腦中浮現了一幕清晰至極的殘影……
深夜,萬籟俱寂,他忽然自床榻上坐起身,盯著沉睡中孟弱那逐漸隆起的肚子良久,見四下無人,遲疑而輕聲地低喚——
皇兒,孤,嗯,是你父皇。
「皇兒,孤,是你父皇……」他陷入夢魘著魔般地喃喃,語氣緩慢輕柔,透著一絲別扭的尷尬,卻越喚越親昵歡喜,「我是父皇啊……」
孟弱呼吸一停,顫著聲破碎低叫︰「你——你記起來了?」
他迷茫的眸光自渙散中凝聚,恢復了清明,在接觸到她含淚的目光時,腦中靈光一閃,啞聲道︰「風娘說她親眼所見——」
慕容獷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前世今生無數記憶聲音洶涌沖撞入他腦海之中,狂暴得彷佛即將爆裂開來……
「她是風太宰之女,家教森嚴從無妄言該死!」他眸底殺氣大盛。「孤竟信了那個賤人!」
孟弱腦際轟地一聲,小臉霎時青白得可怕,一口氣幾乎上不來,眼前陣陣發黑,她死命咬破了嘴唇,鮮血和劇痛迸現,這才終于恢復了一絲清醒。
風貴姬?竟是風貴姬?
糟了,那……
「你快命人回皇宮報信啊!」她顧不得前世滔天恨念,厲聲對著他大吼。「竇國公今日起事,我臨出宮前曾暗中交代風貴姬定要注意宮門和侍人動靜——沒想她,她卻同我一樣不可信!慕容獷,你若不想真的做流亡之君,就速速讓人回去守住皇城!」
可就在此時,皇城方向的天空卻飄起了濃濃的黑煙,河畔的風中隱隱約約傳來兵刃相交、殺聲震天的巨響……
「哈哈哈哈!太遲了。」竇國公哈哈大笑,勝券在握地得意道,「慕容小兒,陳國賤子,你們都小看了我世家的力量,就算將大燕十之八成的兵權收攏于掌中又如何?京城突變,你的百萬大軍趕得及回來勤王嗎?更何況,你如今已是老夫的囊中物,生死都由老夫說了算,你說你還有何底牌可用?」
慕容獷沒有理會他的囂張吠笑,深邃鳳眸痴痴地望著孟弱氣急敗壞的慘白小臉,眸光深處閃爍著希冀、祈求和無名喜悅,吶吶地問道。
「阿弱,你不是恨孤恨到想取了孤的性命去嗎?那孤的江山還在不在,于你而言又有什麼要緊?你不是該歡喜孤就要落得一無所有了嗎?可你剛剛為什麼又替孤擔心了呢?」
孟弱霎時被問住了,臉上掠過一抹復雜掙扎之色。
是啊,她明明恨透了他,她要奪走他最在乎的人和東西,他的江山和權勢……
甚至她想要他的命!
可,為什麼臨出宮前她還是心軟、多事地留了那番叮囑?
「是,我恨你!」她渾身顫抖如篩,尖聲淒厲地對著他大叫,「我巴不得把你所有心愛的女人統統弄死,我要把你玩弄在股掌間,我要報仇——」
「好,孤讓你報仇。」他柔聲開口,眸子里滿滿寵溺和深情摯愛,繾綣一笑。
「往後孤一輩子任你打罵,任你欺負糟蹋凌虐,孤都歡喜受著,只要你還在孤身邊,孤什麼都好……阿弱,這樣好不好?」
她淚水盈眶地瞪著他,心口那彷佛已凝聚毒恨了千年的冰冷寒霜,卻逐漸地回溫、融化岌岌可危。
「慕容小兒,亡國在即,你居然還有心情在這兒哄女人?」竇國公平生最恨的就是不被這個年輕卻手段狠辣的豎子看在眼里,不禁怒火中燒,理智盡失地暴怒咆哮一聲,「來人!統統給我殺了!」
死士們得令,如惡狼沖了過來,眼看就要亂刀將他們當場斬成了血泥——
「收網!」慕容獷目光緊鎖著他心愛的小人兒,眉也不抬地道。
「諾!」玄子和子空目放狼光,露出獰笑。
一聲長嘯劃破長空——
剎那間,湍急的河面下白柱漫天炸起,千名潛伏在河面下的龍禁軍高手破水而出,自空中直射而下,手中狼刃迅速割斷了無數死士的頭顱!
竇國公不敢置信地晃了子,臉色瞬間漲紅如血,時至此刻,又怎會不知道自己一步步竟然都被慕容獷識破、反算計了?!
下一瞬,竇國公哇地噴出了一大口黑血來!
貝爾裕面色大變,心下一涼,目光驚恐中透著孤注一擲的暴戾,手中長弓霎時滿張,利箭迅如閃電、疾如流星般飆射向正一心一意奔向孟弱的慕容獷——
不要!
孟弱瞥見了那抹流光箭影,瞳孔急遽一縮,想也不想地沖向慕容獷,用力推開了他——
下一瞬間,她被那攢聚滔天恨意的雷霆一箭,重重地穿胸,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阿弱!」慕容獷目皆欲裂,只覺整個人瞬間也被撕碎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懼絕望深深擊垮了他。
他的手顫抖得幾乎扶不起縴瘦如羽毛的孟弱,哆嗦著、無措地緊緊搗住她胸口那不斷泉涌而出的鮮血,卻不敢拔箭,他知道一旦拔起箭,阿弱就會氣絕了……
不,不能……
「阿弱……阿弱……你看著孤,你看著我!」他顫抖的手輕輕地將她的頭扶靠在自己的腿上,淚水瘋狂墜落,嗚咽地哀求,「有我在,你不會死的,求求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我、我會乖,我都听你的,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傷心了……」
孟弱痴痴地望著他,想笑,血卻自嘴邊溢了出來,胸口劇痛得她幾乎無法思考,卻覺有種熟悉久違的虛浮飄忽感漸漸浮現,體內所有的暖意也慢慢消失……
她想,她這是又要死了。
不過這次,她卻覺得一點也不痛苦。
「大、大君」她以為她的聲音很清晰,實則低微如囈語。
「阿弱,我在,我在……」他的臉緊緊埋在她泛著幽香卻冷得令人心顫的頸項中,泣不成聲,如負傷的野獸。「阿弱,別走。」
「原來前世你也不是沒有喜歡過我和孩兒的……」她輕輕笑了,眼神有些渙散,氣息微弱斷續,聲音越來越低。「阿弱,原來還是愛著你呢……」
「阿弱,太醫就快來了,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前世負了你那麼多,你今生要百倍千倍討回來才行,你不能放過我,你——」
慕容獷的悲吼剎那間僵凝住,心髒似停頓了,久久無法呼吸——
因為懷中的小人兒頭軟軟地垂落,氣息全無……
阿弱?阿弱?
「請大君節哀,娘娘已然薨逝了。」玄子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畔,緩緩地跪了下來,瘠啞地道。
黃帝問曰︰脈之緩急小大滑澀之病形何如?岐伯對曰︰心脈急甚為痿 ;微急為心痛引背,食不下,緩甚為狂笑;微緩為伏梁,在心下,上下行,有時唾血。大甚為喉;微大為心痹,引背善淚。小甚為善嘰;微小為消癉。滑甚為善渴;微滑為心疝,引臍少月復鳴。澀甚為喑,微澀為血溢維(經絡有陽維陰維)厥,耳鳴癲疾。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病形脈診第二》
皇城這一端,竇國公世子和東藩郡王府大將命人在京城四處放火制造動亂,趁戍城兵馬司傾巢而出鎮壓的同時,他們悄悄率領著麾下各三千府兵,及八千暗兵攻入皇城,直取皇宮。
可萬萬沒想到,這支一萬多人的奇襲之軍卻在進入無極門後就慘遭關門打狗,久候在擎天台上,閑適地負著手的子一揚手,高高皇牆四周倏然出現五千弓箭手,下一瞬,萬箭齊發——
竇香君和貝爾珠趁亂,拚著家族潛伏在皇宮中最後一點人手開了寶花大園某處假山內的密道口,放進了兩百余名高手,在宮內欲大肆殺戮掠奪,其中數名絕頂高手閃電般射向慕容獷的御書房——
隱于暗處的子晨挑了挑眉,臉上似笑非笑。
「喲,真找死了。」
「將軍,我們需不需要去支持?」副將低聲問。
「不用,黑子正憋了滿肚子氣沒處出呢,那幾個倒霉鬼踩到他負責的地盤子,想回頭也遲了。」子晨有些幸災樂禍。
丙不其然,那幾名高手在進入御書房後,就像雨水落入大海般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標下明白。」副將頓了頓,側耳傾听位于後宮南側隱隱傳來的慘呼和刀劍聲,沉聲道︰「將軍,料想應是差不多了。」
「嗯,走。」子晨微笑,「換我們上場!」
一記清亮的鷹鳴聲撕裂長空,無數暗影自潛伏之地如猛虎撲羊般撲向那正在屠殺後宮嬪妃宮人的高手!
以有心算無心,再加上慕容獷手中絕對強大剽悍的武力,迅速在短短兩個時辰內,就無情地輾碎了此次謀逆造反的兩府兵馬。
後宮嬪妃受傷大半,竇香君和貝爾珠沒能逃過一劫,雙雙殞命。
子晨輕飄飄地吹落了劍尖上的血,看也不看地上那兩個曾經權傾後宮,如今卻死在亂箭之中的「娘娘」。
「都收拾了。」
「諾!」
這一場兩府蓄勢多年,通力設下必殺死局的逼宮謀逆案,最後落得竇國公府和東藩郡王府不分男女老幼盡皆斬首棄市,並誅連三族,男丁流放千里,女眷沒入官奴司發賣,遇赦不赦
其中身為首惡的竇國公、東藩郡王及其世子因造反和謀害惜妃的兩大罪名,凌遲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