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大的喬婉正面臨生死關頭──
「哇!下大雪了,下大雪了!我要去堆雪人!」稍早前,她才快快樂樂的對女乃娘宣布。
可萬萬沒想到,上一刻她還高高興興在雪地上蹦跳著,突地,腳下傳來啪的斷折聲,下一刻雪地裂開,她一腳踏空落入了冰冷的池水里!
原來她腳下竟是一片夏日時盛開荷花,卻被昨夜一場大雪鋪蓋掩藏得毫無痕跡的大池子。
徹骨的冰冷瞬間包圍而來,迅速凝結她的呼吸和體溫,喬婉拚命掙扎著,試圖浮上水面,卻怎麼也無法阻止身子漸漸陷落。
來人……救命……
喬婉嚇得魂飛魄散,驚恐的呼救聲全數噎在縮緊的喉頭。
正危急之際,有股力量牢牢抓住她的雙腕,一把將她自冰冷的池水中拉上了岸。
「沒事了,沒事了。」一個親切嗓音柔聲哄慰。
「好、好冷……」她牙關猛打顫,淚水奪眶而出。「剛剛……剛剛……」
「乖,沒事了。幸虧只濕了雙腳,還沒凍個開花。」那個有著溫暖好听聲音的人,笑嘻嘻地替她拂開沾得滿頭滿臉的雪花,還順便擦了擦她流出來的鼻水。「還好,還好。」
就因為他嘴角那一抹「沒啥大不了」的笑意,還有那不怕髒的舉動,讓飽受驚嚇,原本打算哭得驚天動地的喬婉吸了吸鼻子,莫名其妙也跟著笑了起來。
好一個奇怪的大哥哥呀!
這麼冷的天,他穿的衣裳卻那麼單薄,布料也比她的差,還有他腳下的布靴都已經斑白綻線,就差沒開口見人了。
可他長得出奇的漂亮,就算整個人清瘦了點,氣色蒼白了點,而且被凍得僵紫的嘴唇看起來很奇怪,但喬婉永遠記得他臉上那抹天塌下來也不妨事的悠然笑容。
「哈、哈──哈啾!」她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快回屋里烤火去。」他用力搓熱雙手掌心,暖暖地捂在她冰冷的臉頰上,「換上干淨的暖和衣裳,千萬別著涼了。」
「大哥哥你呢?」喬婉感激地望著他,雙頰的熱意感好似一路暖進了心坎里。「你衣裳穿得這般單薄,不冷嗎?」
她光是褲管衣袍被雪沾濕,都冷得直打顫了。
「小女圭女圭,哥哥天賦異稟,體質非常人所能及,自然是不冷啦!」他笑吟吟回道。
「可是……哈啾!炳啾!炳啾!」喬婉連打了三個大噴嚏,打得鼻子都快噴掉了。
「你還是快快回屋去吧。」他縮回手,拉起她連哄帶推地催促,「當心凍病了。」
她傻傻地往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過頭,望著救命恩人。
「大哥哥,你不是我們府里的人吧?你叫什麼……哈啾!名字?我以後還會再見到……哈啾!你嗎?」
他望著她又黑又亮的圓滾滾雙眼,凍得紅通通的隻果臉,小小鼻頭底下還掛著兩管清鼻涕,不禁莞爾一笑。
小手捏著鼻子想憋住噴嚏的喬婉,望著他的笑容,不知怎的也傻傻地跟著笑起來了。
這大哥哥笑起來真好看呀!
「小姐!你在哪兒?」不遠處,女乃娘的叫喚聲傳來。
「在這兒呢……」她一個分神,待回過頭時,他人卻已經不見了。
「哎呀!小姐,你怎麼了?!」
喬婉愣住了,他人呢?人呢?
拖著兩管鼻涕,還有兩條被冰冷池水凍僵的小腿,喬婉被女乃娘和聞聲而來的丫頭急急忙忙簇擁回屋,然後接下來自是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我的好小姐呀,你今兒可嚇死女乃娘了,往後雪融之前,可絕對絕對不能再到園子里玩了,知道嗎?」
替喬婉換好了干暖的厚衣裳,還命人生起暖暖的香籠烤火,熬來了一大碗又濃又辣的姜湯,可余悸猶存的女乃娘仍不忘叨叨絮念。
「女乃娘,世上有神仙嗎?」喬婉一口一口喝著女乃娘喂來的熱姜湯,強忍著噴嚏,突然問。
「阿彌陀佛,那自然是有的了。」一提起這個,多年來吃齋念佛的女乃娘滿面虔誠。「像小姐今兒若不是有佛祖庇佑,又哪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呢?」
「原來大哥哥真是神仙。」喬婉象是確定了什麼,恍然喃喃,「難怪不怕冷啊……」
「什麼大哥哥?什麼神仙?」女乃娘一臉迷惑。
喬婉興奮得就要跟女乃娘說今日自個兒得遇仙人相救的事,可不知怎的,突然遲疑了起來。
听說神仙一向高來高去,神秘得很,萬一給人知道他神仙的身分,說不定以後他就不出現了。
可是她好想以後還能再見到那個神仙哥哥啊!
她真喜歡見他笑,還有那副天塌下來都沒啥好擔心的模樣。
不像爹爹,成天兩道又粗又黑的眉毛都是揪在一起的,女乃娘總說那叫「憂國憂民」。
嗯,憂國憂民肯定是件不好玩的苦差事。
長大以後,她才不要學爹爹那樣憂國憂民,她要天天都像現在這麼快活,每天吃得飽飽,丟沙包,斗蛐蛐兒,玩布女圭女圭……
「女乃娘,明兒再幫婉婉縫個新女圭女圭好不好?」
「好好好,明兒一早女乃娘就幫你縫。」女乃娘滿臉寵愛地看著她,「縫個身穿鎧甲,像將軍那樣威風凜凜的男女圭女圭好不?」
「才不要!長得像爹爹的女圭女圭肯定一臉殺氣騰騰,嚇死人了。」她不悅地嘟起了小嘴,隨即興匆匆提議,「婉婉這次想要一個很秀氣、很漂亮的布女圭女圭。」
「哦,原來小姐想要再幫原來的女圭女圭添個漂亮的妹子呀!」女乃娘笑了。
「不對不對。」喬婉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我要的是秀氣漂亮的男女圭女圭,穿的襖子舊舊的,鞋襪要壞不壞,要髒不髒,臉上還笑咪咪的那一種。」
女乃娘納悶地看著她,「什麼?」
「很難嗎?」喬婉有些擔心地問。
「不,不難。」女乃娘笑了起來,心疼地摟著心愛的小主子。「只要是小姐想要的,就算再難女乃娘都做得出。」
「謝謝女乃娘。」喬婉抱住胖胖的女乃娘,樂得笑開懷。
她是喬婉,小名婉婉,今年八歲,家住山西太原,爹爹是深受朝廷器重的鎮國大將軍,娘親是尚書千金。
只可惜爹爹成日忙于軍務,溫柔婉約的娘親又體弱多病,所以她大部分時候都由女乃娘照顧。
由于爹爹是個一心忠勇為國,沉默穩重的人,向來不喜排場鋪張,所以偌大將軍府里沒有奴僕如雲,只有幾名忠心耿耿的護衛、兩個家丁和兩名丫鬟,一名廚娘,還有女乃娘,共同負責打點府里上上下下的事。
听說他們家其實原籍不是山西,在她還是小女圭女圭的時候,爹爹因立下顯赫戰功,這才被皇帝封賞、遷移到太原落腳定居的。
不過打從她有記憶起,太原就是她最親近最喜歡的家鄉,不管是春天盛開的花海,還是冬日里銀白大雪;但是經過昨日的驚嚇後,她恐怕會好一陣子都不敢再去玩雪了。
今晨,喬婉乖乖喝著熱騰騰的粟米粥,還偷偷瞧了舉箸為爹爹夾菜的溫婉娘親。
爹爹昨兒終于回到家,今早娘臉上終于有笑容了。
「婉婉,這幾日爹不在,你可有淘氣?」喬將軍對妻子微微一笑,隨後望向可愛的女兒,口氣一貫沉靜,唯有專注的眸光稍稍透露出疼愛之情。
喬婉心虛地望了一旁服侍的女乃娘一眼,趕緊把小臉埋進碗里。「婉婉很乖。」
「回將軍的話,小姐不淘氣,小姐很听話呢!」女乃娘連忙護主。
「女乃娘辛苦了。」喬將軍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又豈會不知女兒生性活潑好動,平日必定是累煞了女乃娘。
女乃娘和喬婉心思單純,快樂地交換了個「還好還好」的慶幸眼色。
「天冷,老爺再多喝點雞湯暖暖身子吧。」喬溫氏柔聲道。
「好。」他接過湯碗。
吃過早膳後,喬婉纏著女乃娘做布女圭女圭,還幫忙捧布團、絲線球,一個不小心絲線球滿地滾,倒是越幫越忙。
「行行行,小姐,你還是到外頭透透氣,別在這兒瞎摻和了。」女乃娘目光自尺頭上抬起,不忘再三叮嚀,「不過可別再到池子邊、大雪壓得沉的樹下了,當心危險,知道嗎?」
「知道。」喬婉眼神有些閃爍,迫不及待扔下纏得亂七八糟的絲線球,一溜煙就往外跑。
太陽出來,昨兒下的雪漸漸融化了,家丁忙著在濕濕的路上鋪了木屑止滑,心急切切的喬婉小碎步而過,在家丁們恭喚「小姐好」的聲響中一邊擺手,一邊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我、我只是隨意走走,你們別跟著我啊!」
「是。」兩名家丁面面相覷。沒人要跟著小姐呀!
喬婉急急來到昨日「遇仙」的地方,斷折了的樹枝和幾乎害她滅頂的雪堆都不見了,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大哥哥?神仙大哥哥?」她小小聲地叫喚著,滿臉的興奮漸漸被失落取代。
她不死心的走過來又走過去,留戀不舍地徘徊了好久,直到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接連著幾天,喬婉都跑來相同的地方等。
女乃娘常說心誠則靈,她就不信等不到神仙哥哥。
「啊炳!可讓我等到你了。」
喬婉眼尖,瞥見遠處那眼熟的破舊冬衣時,立刻二話不說的撲抱了上去。
神仙哥哥並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咻地化為一縷輕煙消失,反而被她重重地撲倒在地。
她所有的驚喜瞬間化為驚慌失措,不安的低頭看著顯然跌個頭昏眼花、七葷八素的大哥哥。
「咳咳咳……」英俊秀氣依舊,卻好像又瘦了很多的朱爾靜猛喘氣,呻/吟著出話,「殺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喬婉趕緊自他的胸口爬起來,「要不要緊?要不要緊?你的頭還好嗎?」
罷剛他的額頭撞到地上時那「叩」的一聲,听起來不太妙。
「還在我脖子上……」他強忍著眼冒金星的暈眩感,努力撐坐了起來,目光直視著眼前的小泵娘,「原來你們是雙生兒。」
「我們?」喬婉迷惑地看了看自己身側。
朱爾靜用力眨眨眼,模糊的視線逐漸恢復清晰,這才看清眼前「兩個」滿面關切的小女孩其實是同一個人。
「呃,沒什麼。」
「神仙哥哥,你還好嗎?」她憂心忡忡地問。
「我還好。」等等……他努力弄清楚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你叫誰神仙哥哥?」
「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喬婉一臉認真,壓低了聲音,「我會保密,噓。」
「好,保密很好。」雖然頭還是疼得活像被兩扇厚重門板生生夾住,對于她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的回答倒是極符合他一貫力求「低調」的行事作風──到別人家偷食物不是件值得大肆宣揚的事。
一想到食物,朱爾靜昏然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
「我的燒餅──」他急急掏出揣在懷里被壓得扁扁的物事,隨即樂觀地笑了,「還好沒壞,還能吃。」
「這燒餅……」喬婉感興趣地湊過去研究。「長得跟我們家早上吃的挺像呀,大哥哥,你也是去同一家燒餅鋪買的嗎?」
「實不相瞞,我是從貴府‘借’來的。」笑意浮現他的唇角,心里慚愧了一下。
「借?」她隨即恍然大悟,「噢。」
「你不生氣嗎?」他側頭看著她,嘴角微微上彎。
「能夠供奉食物給神仙哥哥,是我們府里的榮幸。」她滿臉崇拜地望著他,「謝謝神仙哥哥庇佑,讓婉婉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麻煩等一下。」朱爾靜總算听出苗頭,指了指自己鼻尖,問︰「你是說,我就是你口里的那個神仙哥哥?」
「嗯!」她笑逐顏開,很用力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