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坪的綠地與遠處層層迭迭的山影,鳥叫蟲鳴聲聲入耳,觸目所及沒有圍牆也沒有鐵絲網,彷佛有著無限的寬容可以展開雙臂歡迎任何人的到來。
營造出這樣安詳寧靜的平和之氣,竟是出自于一個日本黑幫會社的大頭目,誰信?
萬坪綠地中央的建築迎天而立,恍若白宮,卻又比白宮還要得天獨厚,坐擁群山,背山面海,不止如此,白宮之人繁忙多事,這里的人卻悠閑度日,活像是天下太平。
一個不算太高的身影斜倚在窗邊,兩手環胸,天氣挺熱,那人卻穿著一件燙得筆挺的長袖白襯衫,在領口處規規矩矩的打個領結,在略微合身的黑長褲下是一雙名牌休閑鞋。
她,是風淨。
一個一年到頭穿著男裝,讓老爸當男生在養,早就忘掉自己好像也是女人這類動物的一個人。
此刻,她會站在這里,也是為了當人家的稱職兒子。老爸就只生她一個,能接手木子財團的人也只有她一個,要是她再不覺悟,那困在她家十年的方哥哥就真要被老爸的恩情給拖上一輩子,為風家做牛做馬,永不得自由。
她用她的自由去換方哥哥的自由,交換條件的結果就是必須乖乖來到這里,接受黑道頭子的兒子為期半年到一年的訓練,然後月兌胎換骨,變成一個能干精明的風家少爺,而不是一天到晚追女生泡夜店的風家少爺。
意思就是,她過去二十三年來的美麗時光已徹底被摧毀,如今的她,因為承諾,得乖乖當人家的乖兒子。
這里,真的很大很大,比她所以為的大多了。以她家木子財團那樣等級的建設公司,在台灣就可以讓她吃香喝辣、在馬路上亂亂走,對照眼前所見的一切,那黑木幫要橫行全亞洲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這,就是老爸硬要把她塞來這兒學經營管理,學怎麼當一個稱職接班人的最大原因嗎?以後,她就要住在這間大大的房子里,跟黑木幫頭子的兒子共處一屋,乖乖的被教導成一個接班人的樣子?
風淨忍不住努努鼻,仰天吹了一聲口哨,一陣微風從窗外的大花園吹進來,輕輕拂在她白皙的面頰上,她深吸了一口氣,笑了笑,第一次覺得這樣單槍匹馬跑到這里來「修道」,或許也不算是太壞的事。
「你就是風家少爺風淨?」一聲略帶詫異的低嗓,陡地在她的身後響起。
風淨回眸,才剛剛意識到這個男人渾身上下的侵略性有多強,一靠近就讓她感到窒息與暈眩的同時,她整個人已泰半被一大片陰影給籠罩。
黑木焰已來到她面前,高大迫人,身上只圍著一條大浴巾,香香的肥皂味一直飄上她鼻尖,他那比一般男人略長的黑發還微微滴著水,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瞅著她,黑眸里閃著一抹精光。
這個風家少爺長得還真小,一副就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黑木焰挑眉,邊用毛巾亂抹著黑發,一邊將眼前這小家伙給從頭打量到腳。
「你幾歲?我記得你家老頭說你大學念了五年,今年剛好畢業了?」
他……靠那麼近干什麼?害她的頭好暈。
是被他身上的香皂味燻的?還是他那過于迫人的氣勢?
「是,我今年二十三。」她的心髒怦怦跳,一雙眼兒眨啊眨,可輸人不輸陣,就算被這個男人看著讓她莫名其妙很緊張,她也不可泄漏半分。
「二十三?」他嗤笑一聲,漂亮好看的狹長眼眸微揚。「我怎麼看你都還沒滿十八呢。」
說著,大手一揚,啪一聲便使力往風淨的肩上一拍——
痛!她在心里鬼叫,卻沒喊出聲,她那打小隨便一踫就會瘀青的身子被他這一拍,鐵定要疼上一晚了。
「真像個娘們!」黑木焰看她皺眉的模樣,眉眼全是笑。「沒想到風老頭的兒子不只腦袋不管用,身體也不管用,橫看豎看,你這小家伙都秀氣到一點也不像是男人。」
她本來就不是男人!風淨不自覺地伸手揉揉被他打痛的肩頭,稍稍往後挪了一點位置。
眼前這個人,傲慢無禮又漂亮到過分!是,她可以肯定他百分之百是個男人,因為他又高大又挺拔,沒有人會懷疑他不是男人,只是,他有必要用那種眼神打量她嗎?不是同情,是鄙視!那眼光,讓被他瞅著的她,覺得自己是個不應該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的渺小生物。
如果她真的是男人的話,真要被他的嫌棄給嘔到不想活吧?
如果他知道眼前的她是女人咧?風淨陡地瞄了他那過分好看的臉龐一眼,又趕緊將目光移回來。
連他這個男人都長得比她漂亮了,唉,如果他知道她是女的,肯定會露出更鄙夷的神情……
不過沒關系,她不當女人已經十幾個年頭了,眼前這個男人也絕對沒機會發現她是公是母,她真的不必想太多,在這里自慚形穢簡直就是浪費她的大好生命。
黑木焰低頭瞅著眼前這個小家伙,見她一會兒嘟嘴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息一會兒又在那邊傻笑,那表情之千變萬化簡直就像是個萬花筒,害他一時之間眼花撩亂,竟有那麼短短幾秒鐘的錯覺,覺得這小家伙雖然沒有一點的男子氣概,卻長得十分秀氣干淨白透而可愛……
見鬼了!他黑木焰這輩子什麼時候覺得男人可愛過了?在他眼中,就連女人都跟可愛沾不太上邊,何況是個男人?
是因為這個風淨看起來就像未滿十八歲的小男孩嗎?而且是他見過最白最干淨透亮的小男孩……
想到此,黑木焰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而且還幾乎是帶點煩躁的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
他,竟二度覺得這小子干淨透亮又可……愛?
「喂,小子!」
「干什麼?」這男人真的很沒禮貌!不跟著人家喊風少爺也就算了,還喂喂喂地叫她小子?
「先去外面跑十圈。」
啥?風淨一愕,呆呆的看著他。
「我說——先去外頭繞著這間主屋跑十圈再進來跟我報到,可別偷懶,這房子方圓五里之內都有監控攝影機,你就算躲到草叢里睡覺,我都可以把你給揪出來,听見了嗎?」
他,是瘋子。
「我為什麼要?」
「因為你一副就是欠缺操練的弱雞模樣,在教你經營管理一家公司之前,我想我應該先鍛煉一下你的身體,畢竟,健康是萬物之本,沒有健康強健的身體就活不久,活不久的話,你家老頭把你交給我訓練就失去意義,因為你可能不久之後就死了,白白浪費我的寶貴時間。」
他,是惡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大惡魔!
風淨瞪著他,很想在他那張漂亮跋扈的臉上踹幾腳。
「我的身體很健康。」雖然有點心虛,可是她說得面不改色。不過,她也不算說謊,因為除去她一見血就會頭暈、動不動踫一下就會瘀青之外,她的身體真的很健康。
「看不出來。」他再一次用鄙夷的眼神瞅她,唇角掛著溫柔的微笑。
「我管你看不看得出來!反正我不去跑步!」
「喔?」黑木焰挑挑眉。「我听老頭子說,只要你有任何不听話,我可以馬上打電話給他,他會立刻收回他答應給你的條件……需要我打這通電話嗎?對我來說,這只不過是按幾個鍵便可以做到的事,嗯?」
他,是敵人;一個一開始就不安好心眼,急著想虐待她,更想不擇手段把她給丟出門外的頭號敵人!
風淨咬牙再咬牙,覺得這次不僅僅是龍困淺灘而已,而是完完全全被這男人給克制住了,他要她上天下海跳火圈,她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她風淨,打小到大何時受過這樣的待遇來著?這世上的每一個人,不只她爸,連那一向受她尊重的方哥哥都很難不接受她的耍賴及任性,或有或無地寵著她、順著她呢,這男人卻這樣笑笑的威脅著她……
「怎樣,決定好了嗎?」黑木焰笑睨著她的眼,此刻,看著眼前這個小家伙掙扎又倍受煎熬的模樣,他的心竟莫名的覺得快意。
是啊,就該這樣的,不是嗎?在他黑木焰眼下的人,哪有可以輕輕松松過活的?應該要怕他,連頭都不敢抬得太高,豈有這樣敢明目張膽跟他說不要的理?最重要的一點——這小子害他剛剛莫名閃神兩次,是該受點苦的。
「五圈。」她耍賴的伸手朝他比了五根手指頭。
什麼?黑木焰一怔。
「那不然八圈好了?」她對他笑,這是她每次在夜店泡妹妹的時候,最常露出的笑容。每次她這樣笑,妹妹們都說她可愛到爆,總是讓她無往不利呢,畢竟她生得不若真的男人那般高大且孔武有力,看起來一點威脅性也沒有。
現在,這小家伙是在跟他討價還價嗎?
黑木焰的眼角再次抽動了一次,又一次,頻繁到讓他覺得厭煩。
「去,還是不去?」他壓低了嗓,本就狹長的美眸此刻更是眯到快變一直線,有點了解他的人早該知道,這樣的他已瀕臨優雅與殘暴之間的臨界點,隨時可能從一名紳士變成蠻子。
風淨看著他,兩片唇開開合合半天,決定聰明的閉上嘴。
她忘了,這男人又不是那些可愛的夜店妹妹。
她更忘了,這男人也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日本最大幫派黑木幫頭子的兒子,台灣黑木分會的會長,換句話說,這男人是黑道老大,她卻站在這里跟他大眼瞪大小眼還討價還價……
都怪他,沒事長得這麼俊美優雅又迷人做什麼?橫看豎看左看右看,他都和那些滿臉橫肉,說話大聲,舉止粗魯的黑社會形象相差太多,讓她的腦袋瓜子總是不自主地把他歸于溫柔善良的方哥哥那流人物。
明明就是個惡魔,瘋子,壞蛋,是她的頭號敵人!不可忘,不可忘。
風淨乖乖點頭往外走,邊走邊在心里罵他的祖宗十八代,反正他家是黑道世家,她罵他的祖宗十八代應該不算太冤枉他的那些祖先吧?
黑木焰邊擦頭發邊轉過身望著風淨不太情願走開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見她的人已走到大門口,眸光一閃,柔柔的補上一句——
「再加十圈,沒跑完,今天晚上別給我上床睡覺。」
門邊的小家伙腳步一頓,這才打開門繼續往前走,門關上時,他似乎听見一聲髒話,就這麼隨著微風從門縫里飄進來。
炳。他笑了,笑的嗓音爽朗又快樂,連他自己听起來都覺快意,就更別提一直躲在轉角處的白胡子老管家了。
焰少爺的笑呵,這樣幸福又快樂的笑呵,他有多久沒听過了?
二十圈!
這男人真的是瘋子!
這主屋佔地幾百坪啊?可以繞著這棟主屋跑一圈的小徑在離屋子遠遠的外圍,跑一圈是幾百公尺?二十圈……她這個連小學操場都常常可以自動跳過不必跑的風家少爺,何時跑過這麼長的距離來著?
喘吁吁,氣奄奄,風淨邊跑邊走,邊走再邊跑,兩腳發軟,唇色發青,口好渴,她想喝水竟忘了帶水,天好熱,她被太陽烤得快要虛月兌,更扯的是,她身上穿的是長袖襯衫和長褲及名牌休閑鞋耶,連換衣服的時間都不給她,擺個威脅性十足的笑臉是怎樣?惡魔!
他絕對是上帝派來專門克她風淨的!
他的出現絕對是上帝派來整她,懲罰她這樣亂七八糟過日子過了二十幾個年頭,不男不女的活著,身穿男裝卻是女兒身,偏偏還一天到晚去追妹妹……種種擾亂社會風紀的行徑。
天也看不過去了吧?風淨仰首望天,熾熱的太陽亮得她根本睜不開眼。
晚上不能睡覺?剛剛他是這麼說的吧?現在離晚上還有幾個鐘頭可以讓她補完剩下的八又二分之一圈……
想著,風淨笑了,當下腿一軟,整個人就這樣跪跌在地上——
痛呵。明明腳下踩的是草地,怎麼跪在上頭還是這麼疼呵?
要死了……
她拉起褲管,看到膝上的一大片紅,看著看著,淚突然涌上眼眶,像突然下了雨,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她的膝上和手上。
嗚……她好可憐……被欺負了,還不得吭聲……
不能打電話找方哥哥訴苦,不能打電話找老頭子罵人,是她笨,是她白痴,為什麼要答應老頭子這樣的鬼條件啊?方哥哥又不是她的誰,她為什麼要這樣大發慈悲的老想著要救方哥哥于水深火熱之中啊?
想著,風淨嗚嗚的哭得更大聲了,反正這方圓幾里根本沒人,一只狗都看不到,根本也不會有人發現她在哭。
嗚……嗚……她越哭越來勁,伸手往臉上抹啊抹,最後干脆整個人趴在草地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