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好白魚,淨治,除骨取肉,琢得三升。熟豬肉肥者一升,細琢。
酢五合,蔥、瓜菹各二合,姜、橘皮各半合,魚醬汁三合,看咸淡、多少、鹽之適口。取足作餅,如升盞大,厚五分。
熟油微火煎之,色赤便熟,可食。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作餅炙法》
是夜,南梁王宮。
爆中紗燈遍燃,亮若繁星,映照出園林里衣香鬢影、鶯聲嚦嚦。
這當中大多是南梁大族權貴,應帖而來的風流世家子和通身華麗的貴女,人人興致高昂,或吟詩或鼓琴,或歡笑或矜持,端的是一派富貴繁華盛景。
南梁王陳雙凝視著窗外這片夜宴麗色,清俊秀氣的臉龐卻透著一抹復雜厭倦之色。
自他從荒婬奢靡的先王手中接下南梁這片江山,就知道這看似繁華似錦的家國,內里早已腐朽成了個空殼子。
百官耽溺享樂,百姓安逸蠢笨,只記今朝吃吃喝喝,哪管明日劍懸頸上?
北朝人素來譏笑南人如羊,陳雙縱然怒其不爭,卻也啞口無言。
「若是……」他如玉手掌緊緊掐握著窗台,喃喃自語。「若是能再給孤五年喘息之機,肅清百官,養兵千日……」
可,眼下北朝四國虎視眈眈,南梁卻已痼疾沉痾,饒是他貴為一國之王,卻也非事事皆能如己意地乾綱獨斷,不說旁的,就是他後宮中百花齊放的嬪妃美人,又有哪個不是出自世家大族的權力算計入得宮的?
再多的軟玉溫香,嬌戀痴纏,所求的不過是能夠牢牢箍住他的頸項,好驅策他這個梁王為她們的家族謀奪更大的權勢地位。
陳雙閉上了眼,只覺胸口疼痛得厲害,長久來的絕望和疲憊令他幾乎想跟著這個華麗而腐敗的王朝一起墮落、陸沉……
就在此時,一個輕微而奇異的咿啊聲驚醒了他的思緒,陳雙迅速恢復如常,凝神向樹影暗處望去。
那是?
一個僵硬如木偶人兒的身影,踩著某種詭異而細碎的步伐而來,盡避宮中紗燈高懸,陳雙在這一瞬間還是渾身發毛,心下一寒!
難道是國之將亡,妖孽現世?
陳雙面色凝重,屏息悄悄越窗而出,躡蹤而去。
暗色樹影里,自胸口以下被白綾捆得牢牢實實的趙妃子舉步艱難地移動著僵硬的身子,每走一步都得跟餓得發疼的肚月復抗戰,還得時不時停下來歇兩口氣兒。
捆、捆太緊了,胸悶啊!
「阿娘好狠的心……」她單手支在樹干上,面白氣虛地顫聲道,「活生生把寒瓜捆成芝麻,還不給點吃的,牛要干活還得嚼兩口草,我打昨兒到今兒連口水都沒得喝……」
罷剛好不容易才甩開了「心狠手辣」的阿娘和助紂為虐的雲片,眼見宮宴將起,到處都是香噴噴的食物香味,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先蹭點吃食填填肚子,什麼選秀統統見鬼的去吧!
天大地大,吃飽最大,爭榮華富貴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圖以後想吃什麼山珍海味,只要勾勾手就來了嗎?
自小被灌輸的入宮為妃好為家族爭光的理念,早在八百年前就被趙妃子自行詮釋得歪到十萬八千里外了。
「你,原來是人。」一個溫雅清亮的聲音遲疑地響起,帶著一絲莫名地如釋重負。
「呃?」她身形僵硬地轉過身來,憔悴的小圓臉微帶不爽,雖在見到眼前是個姿容俊朗如玉樹臨風的年輕郎君時,心下稍稍驚艷了一下,可是對于向來嗜吃如命的趙妃子而言,美色是浮雲,唯有美食才是王道啊!
「小泵子,你可是迷路了?」陳雙看著這個個頭小巧身段圓潤的粉女敕小女子,眼神溫柔了下來。
「敢問這位郎君,您可知……」哪兒有吃的——她話到嘴邊,總算及時懸崖勒馬。「咳,宴席何時開始?」
陳雙頗富興味地看著她,「你是哪家的小泵子,今日也是應花帖而來的嗎?」
手持花帖者,便是各大世家所推舉出待選秀女的身分象征。
她餓得渾身無力,連膝蓋都抖顫起來,偏偏這個看起來清俊斯文好脾氣的郎君卻是個話癆,還是文不對題的話癆。
「算是吧。」肚子又一陣咕嚕嚕刮絞得慌,趙妃子豐潤如櫻桃的小嘴哆嗦了起來,「那個……我還有事……郎君請自便……」
陳雙一怔,心頭掠過一抹奇異的悸動感。身為俊秀年輕的南梁王,他無論是權勢抑或風采,都是小泵子們風靡追逐戀慕的對象,誰會知曉竟還會有一個小泵子在凝視他時,眼中沒有痴迷沒有貪婪,而是單純干淨,甚至還帶了一抹不耐。
「孤是南梁王陳雙,並非歹人。」他笑得爾雅溫柔。「現在,你可放心告訴孤,你是哪家的小泵子了嗎?」
「你——您就是王上?」她傻眼。
「是。」他下意識屏氣凝神,有些害怕從她臉上看見那些熟悉的故作嬌羞和矯揉造作的神情。
膚淺的女人他見得多了,真心不希望眼前這個清甜可人弱不禁風的小泵子也和其他人一樣。
可是趙妃子的表情除了起初的驚愕之外,隨之浮起的卻是心虛、懊惱、為難等等,就是跟嬌羞沒半毛干系。
陳雙一愣。
「……姑夫。」她磨蹭了半天,終于尷尬別扭地擠出了一聲兒。
陳雙溫潤如玉的笑臉差點龜裂了,一口氣嗆在喉管。「姑、姑夫?」
「不是這麼喚的嗎?」趙妃子隨即恍然大悟,喃喃自語,「也是,皇家不比百姓家,姑姑頂了天也不過就是姑夫的小妾之一,叫姑夫確實不妥當,嗯,大大不妥當。」
陳雙只覺得自己的心肝都在抖了,也不知是給氣的還是給驚的。他努力吞了口口水,盡量表現出自己溫雅君王風流蘊藉的一面,柔聲道︰「你何不先跟孤說說,你姑姑是宮中何人?是孤的嬪妃嗎?」
自古以來,皇室中姑佷女或姐妹共侍一夫者如過江之鯽,若這小泵子能得他歡心寵幸,想來也是她的榮耀。
趙妃子正要開口,忽然又猶豫地問︰「姑,呃,王上要知道了,是想升我姑姑的位分,還是怪她沒把娘家小泵子教好?」
……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他的微笑抽搐了一下,溫言道︰「你莫怕,孤對你並無歹意。」
「听說今天來的世家貴女沒三百也有五百。」她突然道。
「差不離吧。」他眸光逐漸犀利起來,被屢次回拒,身為王上的尊貴倨傲霸氣再也抑不住,徐徐釋放凜冽寒氣。「無論你是哪家秀女,欲迎還拒的戲碼過了可就倒胃口了,孤雖素有耐性,卻也不是那等能容你等耍弄之輩!」
看吧看吧,說不過人就要翻臉,果然戲文上說得對——伴君如伴虎。
這一瞬,趙妃子真是同情極了當德妃的姑姑。
「入宮侍君」什麼的難度真真太高啦,自己這吃貨廢柴的體質哪里禁受得了?看來還是隨便找個小康人家嫁進去,日後圖個溫飽就好了。
主意既定,但見趙妃子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伶俐敏捷地當空一指——
「你看!」
陳雙不假思索地朝她指的方向扭頭望去,看了半天也沒瞧出什麼玄機來,蹙著眉回過頭來。
「那處什麼也沒有,你莫不是存心戲弄……」
人呢?
陳雙玉白斯文的臉由紅轉青變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堂堂南梁之王居然會被一個小小泵子用這麼爛哏老招就給耍了?
素有「魏晉公子」美譽的陳雙,俊秀溫文翩翩風流的外衣剎那間撕裂一淨,面色猙獰憤怒起來。
「好好好,就連個小小世家姑子都膽敢如此戲弄孤,看來孤是好人扮久了,再無人記得昔日孤弒盡手足,奪得王座的雷霆手段了?」他揚起一抹陰惻惻的微笑。「很好,給臉不要臉,孤就看你今日如何翻得出孤的手掌心?」
待陳雙憤怒地離去後,隱于另一片樹影後的頎長身影緩步而出,鳳眸略揚,嘴角微勾,俊美無儔臉龐上的深沉狠厲在月光下仿佛只是另一道朦朧淡去的影子。
——足見君上此刻心情極好。
貼身護主的柙驚異到下巴都要掉了。
「白玉貌,豺狼性,睚眥必報,」宇文堂臉上似笑非笑。「南梁王心志不小啊!」
「回君上,臣等在南梁宮中遍撒「釘子」,這陳雙的一言一舉已在我大周監視之下,請君上放心。」柙笑道,「不過一小小南蠻子,翻不起大浪的。」
「雖是疥癬之疾,也不可等閑視之。」宇文堂橫了志得意滿的柙一眼,眼神雖淡,卻令柙不自禁骨子發冷。「輕看敵人就是給自己留一線隱患,昔日吳王夫差若非小視越王勾踐,吳又怎會亡國?」
柙心下一警,面上得色霎時被涔涔冷汗取代了,忙跪下深深悔誡。「是臣下大錯,請君上重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