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朝中政事繁忙,兼之皇帝因後宮情事焦頭爛額,連帶文無瑕也被迫時時逗留在宮中,極少回府。
他本想日清楚服侍她的那幾個丫鬟,當日究竟發生何事,可現如今,也只得暫時擱置一旁。
夏迎春在相府里也安分了起來,她心心念念數著日子,盼著他說的那只玄隼能盡早回來,帶來關乎他倆終身幸福的好消息。
小箋和小史雖然沒能像以前那樣毫無芥蒂地對她,可也沒遠遠一見她就繞道走,更沒有將她的老鴇身份宣諸于眾。
日子好似恢復了平和寧靜,一切如常。
這個日,文無瑕難得沒有留在宮中政事堂,而是一下朝就回府。
「譚伯,今年的詩文花賞會,皇上主在三日後,你辛勞些,帶人開始做準備吧。」他溫和地宣布。
「是,相爺。」譚伯恭敬道。
相府每年都負責這項名門世家間以才學聯誼的詩文花賞會,譚伯已是熟門熟路,安排籌劃起來全無阻礙。
「帖子待會兒由我親自些,此次多了幾家新貴家的公子,疏漏不得。」
「老奴稍後便讓茶點房擬單子上來,今年分例是不是再往上添一些,備上六種茶,十六樣花點,三十八樣成點,可足夠?」
「你拿主意吧。」他微笑,「譚伯做事,我一向放心。」
「相爺折煞老奴了。」譚伯受寵若驚,喜得嘴角盡是笑。「連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對了。」文無瑕忽又想起一事,神情格外認真。「那一日鬧騰騰的,夏姑娘是有身子的人,千萬別讓客人沖撞了她。」
她上次的暈例,讓他至今余悸猶存,就怕稍有不慎又出了什麼事。
往日總見她喳喳呼呼活蹦亂跳,渾身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當她郡樣臉色慘白,軟軟地癱在他懷里的樣子,那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原來患有偶發性心疾,否則心怎麼會疼得像是萬針錐心刺骨?
譚伯看著有些失神的主子,一心里驚跳了下,卻也不敢再貿然進言了。
現下府內一切都安分得很,他也不想自己又好心辦壞事,反攪渾了水,惹來府內一團亂。
上次著相爺心急火燎地抱著迎春姑娘狂棄回相府,就險些嚇掉了他半條老命了。
「譚伯?」
譚伯回過神來,「噯,老奴在。」
「在想什麼呢?」他失笑,眸底掠過一絲促狹。「莫不是那位叫宛娘的廚子?」
「才、才不是!」譚伯老臉暴紅,話說得結結巴巴。「老奴老奴先下去做事了。」
見譚伯以完全不符合年齡的驚人速度跑掉,文無瑕先是笑了好一會兒,而後笑容稍斂,沉吟了起來。
「自古情投意合,男婚女嫁,天經地義。」他看著譚伯「嬌羞」跑走的方向,自言自語,「夏姑娘是對的,看來相府也該好好辦幾場喜事,熱鬧熱鬧了。」
想起一股蠻勁熱心作煤,听說就差沒直接把人捆一捆扔進洞房的夏迎春,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真是不知該夸她還是訓她好。
文無瑕尋思至此,又怎麼坐得住?在理智還找不到堂皇的借口阻止自己之前,他已霍然起身,腳下自有意識地往松風院去。
還未到松風院門口,就听到里頭傳來雞貓子慘叫,他心一驚,在顧不得行有規、踏有矩,直接就沖了進去「發生何事?」
回應他的是一張如喪考妣的嬌花小臉,泫然欲泣地傻傻望著他。「什麼?」
「你怎麼哭了?」他一揪,情不自禁放柔了聲音,走近她跟前。「是誰又惹你難過了?」
「我」夏迎春先是想撲進他懷里好好訴苦一番,可一想起他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只得忍住了滿心想撒嬌井趁機對他上下其手的沖動,嘆了……口氣。「沒什麼。」
話聲還未落,她忙悄悄把物證推到身後。
「你在做女紅?」料想不到文相爺非但學問好,眼楮也很利。
她一僵,尷尬地支吾道︰「就沒事戳個兩針,還好啦,不是什麼上得了台面的活兒。」
他銳利目光落在她受創慘重的十指上,也想嘆氣了。「夏姑娘不是刺繡縫衣,而是在自行大刑逼供吧?」
「不然厲害的話你來啊!」夏迎春惱羞成怒地把針線籃自身後拖出來,一把塞進他懷里。「要是你能做得出一件女圭女圭衣不對只要能納得出一雙女圭女圭鞋,我頭剁下來給你」
「夏姑娘,切莫一時意氣。」文無瑕砍了看懷里的針線籃,再抬眼看她漲得紅通通的小臉,溫雅地微笑。「大好頭顱豈可作打賭之用?」
「就不信你個只懂寫文章的書呆子連士紅活兒都會。」她話才沖口而出,臉色變然有些古古怪怪起來。
以前守諾就是看不過眼她的女紅一塌糊涂,所以在養病期間也順道接受了縫衣補襪的工作,他那雙修長的手極巧,幾乎什麼活兒一模就會。
「如果夏姑娘執意要賭……」
「等一下等一下,賭別的」
「喔?」他清眉微挑。
「賭」她烏溜溜的眼珠兒一轉,「賭猜枚兒,是單是雙,輸的人就做一套女圭女圭衣和女圭女圭襪,並且選要幫對方做一只荷包,上面繡上「賭神你好棒」五十大字。願賭服輸,誰要耍賴,誰就不舉。怎樣?敢不敢賭?」
「怎麼,夏姑娘以為文某腦子不大好使?」他那雙好看的八鬢修眉挑得更高了。
沒上當啊。
她小小心虛了一下。「我可沒逼你,不然你說要怎麼賭?」
「我輩斯文中人,怎麼好動不動就口稱博弈之事?」
「就你清高」她炸了。
「不過夏姑娘既有這等好興致,文某自然舍命陪君子。」他笑得好不溫良敦誠。
炳哈哈夏迎春差點大笑三聲,以茲慶祝傻書生終于落八十賭九贏的老千手里
「難得文相賞臉,小女子真是當之無愧,坦然受之。」她洋洋得意之下,一開口又泄了老底。
「是受之有愧,卻之不恭才對。」
「隨便啦」她興奮地搓著手,完全是一副爛賭鬼德行。「總之難得開賭了,要不要額外加碼插花,再添個彩頭?」
看著她小臉歡快喜悅得紅潤發光,絲毫不因自己言行的不賢良不淑德而為恥,文無瑕心下既駭然又好笑,卻又有一絲莫名的欣賞。
她不是養在深閏中的名品幽蘭,而是生動盎然,熱鬧喧擾,自開自放就是一大片的野薔薇。
這樣的不羈燦爛,是名門高尸、嚴規禮教關得住的嗎?
大過繽紛的顏色,在嚴守到的規矩的貴胃詩禮世家里,褪色得越快。
他怔怔地看著她飛揚歡樂的笑臉,心情頓覺酸甜苦澀、復雜難辯了起來。
「要不要添彩頭?要不要?要不要?」夏迎春湊近他跟前去,這才發現他在發呆。「喂喂?你還在嗎?」
文無暇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她靠得自己那麼近,近到他可清楚看見她女敕如珠玉的細致粉頰,嗅見她身上胭脂混合看清甜氣息的惑人香味,尤其是濕濕熱熱的吐息,就在他下巴進行無聲地騷擾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卻壓抑不住一心跳如擂鼓,越擂越響。
「夏姑娘,請自重。」
「你就沒別句話好說了嗎?」她啐了一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一天到晚只會叫我自重自重,我肚里都兜著一個了,還不夠重嗎?哪天要能改叫男人懷孕試試,你們就知道厲害!」
他忍俊不住的笑了。「夏姑娘辛苦了。」
「光一旁搖旗吶喊說風涼話誰不會?」她挑眉瞪著他,「唉,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提議呢?」
「添彩頭嗎?」他總算還沒恍惚得太嚴重。「你想添什麼彩頭?」
「輸的人就熱吻贏的人一下。」她咧嘴樂呵呵地笑了,顯然垂涎很久了。
「咳咳咳咳」文無瑕瞬間嗆到,險些連肺都咳出來。
他那張清俊玉容漲紅得像快滴出血來,瞪著她的凌厲眼神好似她剛剛是邀他滾床單。
饒是夏迎春臉皮厚如老牛皮,還是忍不住閃躲瑟縮了一下,吶吶道︰「不就是個提議,也沒說非如此不可啊,你還是有權推翻的嘛!」
「夏姑娘,你是存心戲弄人嗎?」他還算很節制的沒有說出「調戲」一詞。
夏迎春的私心被他一語道破,難得地臉紅了紅,干笑道「哪有?我這麼善艮天真可愛,怎麼會有那種想借打賭撲倒你吃掉你的下流心思?」
她不全都說出來了嗎?
縱然文無瑕平素知書達禮、彬彬文雅,此刻也少不得有想掐死某人的沖動。
他做了幾次深呼吸,總算恢復心神鎮定,開口道︰「夏姑娘,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
「怕輸是吧?」夏迎春在一旁閑閑地說起風涼話。「也對,堂堂百官之首,國之棟梁的文相爺,要是連猜枚兒都輸給一個連三字經還讀不全的小女子,那委實也太丟臉了點,倒不如避之大吉。要我也會選這個。」
明知她是激將法,明知她壓根就是找機會搗亂,明知她完完全全就是太閑,所以唯恐天下不亂文無瑕朋明都知道,還是吞不下這口氣,賭了!
「夏姑娘,別後悔。」他給了她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
「我要迎春的字典里從沒後悔兩個字!」
「很好。」他點點頭,不再多說,眸光瞥見一旁花幾上,原擱著留做養魚之用的一缽碧玉珠子,取了過來,隨手抓了一把于掌心內。「你先選,單數雙數?」
「等一下,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作弊?」她……點也不避嫌怕羞,逕自抓過他的手來,扳開他掌心將一枚枚碧玉珠子又扔回缽里。「我們倆數一二三,同時朝里頭抓一把,然後你的加我的,數數總共是單是雙,這樣才公平」
「好。」文無瑕眼觀鼻,鼻觀心,努力不將她柔軟小手踫觸自己手掌時,那傳來的騷動麻癢感太當一回事。
夏迎春以目光稍稍測量了一下缽里的碧玉珠子數量,心下計較了一番後,斷然喊道「來,一二三,開始!,」
他倆同時各抓一把碧玉珠子在手心,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大有兩軍對峙,臨敵陣前的緊繃氣勢。
「單?雙?」他神色不動,笑意微微。
「雙!」她氣勢熊熊,眉飛色舞。
「好,那我便猜單。」他一笑,和她同時展掌將珠子攤于桌上。
夏迎春意氣一發,自信滿滿地撥看子兒數算著,沒想到越算臉越黑
兩牧一撥,最後僅剩下一枚碧玉珠子獨自留在正中央。
「單。」文無瑕還是笑得那般溫雅無害。「承讓,承讓。」
「不可能!再來!」她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大大不甘。
「願賭服輸。」他笑吟吟地提醒她。
「剛剛也沒說一局定江山的,不管,三盤兩勝。」她哼了一聲,十足撒賴。
「好。」他微笑點頭,從善如流。
「我來抓,你來猜。」她索性不要臉皮了,得寸進尺地嚷嚷。
「依你。」他嘴角更往上揚。
只此一笑,宛若春風撲面而來,教夏迎春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抵受不住如斯春風春水春情泛濫。
要死了,明知他笑起來這般勾人攝魄,自己干嘛還直直盯著他臉看?這下可好,她心都酥了一大半,哪還有半點戰斗力?
禍水,這書生真真是禍水
她嘴里嘀咕了大半天,總算稍定了定神,謹慎再謹慎地抓了滿滿一把珠子,略感覺了下掌心內的數兒,這才揚起眉來。
「單數雙數?」
「還是單。」
她笑臉僵住,小手掌心攢得緊緊,最後才不甘心地打開。
「願、賭、服、輸。」他笑眯眯的說。
夏迎春頓時垮下臉來,面黑如鍋底,最後咬牙豁出去了。
「好!做就做!不就一套女圭女圭衣跟女圭女圭鞋,反正好了也是給我家寶寶穿的,肥水不落外人田,沒便宜到旁家去……」
「別忘了在下的荷包。」文無瑕不忘含笑補了一句︰「還有該繡上的字,在下素喜小篆,有勞夏姑娘了。」
不知道現在撲上去咬死他能不能算謀殺親夫?
她心思翻騰上下了幾重天後,最後決定還是先從自身檢討起
夏迎春,大笨蛋,都說官字兩個口,一官還比一官奸,他都是百官之首了,又能單純敦良可欺到哪里去?
「誰蠢蛋啊我蠢蛋」她內心淚流滿面,自悔自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