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磊抽了張面紙擦拭手上的油膩,淺淺一笑。「不算什麼,我喜歡照顧妳。」
他臉上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在淡淡的語句間卻已經不自覺地流露出真情。
雲眉凝視著他,害怕破壞了這一刻的魔幻時光……
向磊雖然是個堅強剛毅的男人,但是他對于感情卻是生澀與畏縮的;她有直覺,假如她點破了這一點,那麼向磊很有可能會逃開這些情感!
因為他眼底的溫柔是如此明顯,但是眉宇間卻依舊緊鎖著重重的顧忌。
濃眉糾結成一團深愁,好像一層永遠揮不去的煙雲——
雲眉再也忍不住,伸手輕輕撫平他微蹙的眉頭,「我不喜歡看到你皺眉的樣子。」
向磊一凜,倏地握住了她的手,本能地防備起來。「我沒事,皺眉是一種習慣罷了。」
四周寂靜無聲,雲眉只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狂跳著。
因為她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問話一定會引起波濤。
「我覺得你肩上好似背負著好多東西;」她柔柔地問,「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找個人傾訴一下?」
他渾身不由得一震,眼光避開了她的,「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你不快樂,我希望知道為什麼;我真的很想幫你卸下那些過于沉重的壓力,讓你快樂起來。」她真誠地低語。
向磊倏地站了起來,緩緩走到落地窗前,高大的身形散發出冷漠的氣息。
他又把自己關進了保護的塔中。
「妳想證明什麼?」他冷冷一笑。
她放下碗,來到他身畔,「不想證明什麼,我只想你快樂。」
「我很快樂,妳憑什麼認定我不快樂?」他凝眸遠望窗外。
城市的霓虹燈閃爍著,隱隱約約地燃亮了深沉的夜幕。
何謂快樂?
是完成一樁巨額交易,或是將財富累積到數十億後的感覺?
他唯一能夠感覺得到的快樂是︰在與她相處的時候,那種由衷的歡愉與暢然,還有不需設防的信任。
和她在一起時,他不再是辛向磊,而是一個純粹的男人。
在她的眼中,他並不是辛氏總裁;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已。
他也一直沉浸在這樣純然的喜悅與單純的心靈相通中,但是他能給的也只有這些——
包深入的感情是他不能給予她的。
其實他隱約感覺得出她想踫觸他的內心,但是他卻不願意冒這個險;他不想被揭開面具,不想讓人看見隱藏在底下的深沉脆弱。
而且他更怕她想要的東西他沒辦法給……
譬如愛情。
雲眉閉了閉眼,不忍將他逼到這步境地,但是卻無法抑制自己的渴求。
她渴望治愈他的傷口,讓他能夠再度信任人和感情。
「是你的一舉一動告訴我你不快樂。」她幽幽地道。
他倏然轉過身來,深邃的黑眸隱隱發光,「妳看錯了。」
「像你這麼好的男人,應該得到美麗的人生和快樂的生命。」她低語,「你值得的。」
「我不想再重復這個問題,也不想和妳討論我自己的事。」他生硬地道,直覺將她的柔情關懷排拒在外。
「你想逃一輩子?」她明知不該說,但還是忍不住沖口而出,「你應該面對自己的問題;將傷口攤開在陽光底下,才有痊愈的可能!
「我完全不明白妳在說些什麼。」他迅速地閃過她,大步走向她的座位,撈起她的外套與皮包,「我們該走了。」
這美好靜謐的一夜已經被毀了。
雲眉緊咬著唇,憂心地凝視著他,「向磊,我很關心你。」
「我不需要任何關懷。」他的眸子在黑夜里彷佛猛獸,熠熠地綻放著危險的光芒,「我也從來不需要任何人;以前是,現在和未來更是。」他的話像是某種宣誓。
雲眉心一酸,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搞砸了今晚,更搞砸了一切。
「感覺起來,我好像真的太多事了。」她垂下眼簾,遮住一抹心痛的色彩。
他會怎麼想她呢?說她不自量力,或是厭惡她的自以為是?
看著她失意地低下頭,向磊心髒猛然重重抽動了一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和酸楚,伴隨著復雜苦澀的憐惜感漸漸蔓延開來。
但是他只能硬著心腸,不去理會那波狠狠攻擊他的內疚。
他不能投降,否則下場淒慘難言。
「我送妳回家。」他冷著聲道。
雲眉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點頭,收拾著桌上才吃了幾口的食物,再度拎回手中。
「麻煩你了。」
向磊深深吸口氣,率先走向門口。
不能心軟,絕不能心軟!
***
對于雲眉來說,這真是一個痛苦難眠的夜晚。
她輾轉翻騰了一夜,紛雜的思緒和感受反反復覆地翻攪著她的心房,把她折騰得幾乎要瘋了。
單純的友誼似乎才是她應該擁有的,如果他們兩個的關系還一直像初認識那般簡單,那麼她現在就不會這麼在乎和痛苦了。
雲眉又翻了個身,眼楮張得大大的,毫無睡意。
其實她真不應該多嘴,才認識他不到兩個月,就妄想治療人家的傷口,她算是哪根蔥呀?
「唉——」她情不自禁地低嘆一口氣。
窗外依舊深沉黑暗,究竟什麼時候才天亮?
***
向磊也沒有睡;他執著酒杯沉坐沙發中,望著一室孤獨。
他腦中盤桓的盡是今晚雲眉所問的每一句話,而每一句話都深深地戳進他心底。
他的啞口無言導致他的憤怒,他的恐懼導致他更縮回自己安全的世界里。
「別怪我……」他飲下一杯苦澀的酒,低啞地呢喃,「我不想傷害妳。」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要敞開心扉去接納,但是他失敗了;那種可怕與痛楚的感覺一直延續到今日。
向磊緊緊地盯著幽暗的屋子,彷佛在黑暗中又見到了當年的情景——
十二歲那年,他怯怯地向繼母獻上了一份聖誕禮物。
繼母攬著幼小的向揚,倚靠在父親的身畔,顯得多麼美麗慈祥。
他還記得,那天她穿著一套鮮紅色的禮服,眉眼間盡是燦爛的笑意。
「向磊,這個是要送給我的?噢,我好開心。」她優雅地眨眨眼簾,低呼一聲,「謝謝你,我一定會很喜歡這份禮物的。」
案親愉快地笑看著繼母慈愛大方的模樣,拍了拍他的頭,「阿磊,你看阿姨多疼你,她也買了一份禮物要給你呢!」
年紀尚小的他以為自己被繼母接受了,眼眸不由得漾起喜悅與激動的淚霧,但是性格中的嚴謹卻不允許他像個小小孩,做出任何溫情的動作來。
他是辛氏未來的總裁,所以不能像一般的小孩子撒嬌耍賴;這是他的父親告訴他的。
所以他眼中閃著孺慕和感激,禮貌地接過禮物,「謝謝阿姨。」
她淺淺一笑,嬌媚地推推父親,「我們不是要出去參加宴會嗎?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
案親點點頭,笑擁著美麗的繼母和尚幼的向揚離去。
「你是辛家未來的繼承人,你要乖乖在家看書做功課。」父親看他的眼光充滿期許。
他只能點點頭;盡避他想融入他們,卻完全沒有辦法。
當下,他有種好淒涼的感覺……他們是一家人,而他不是。
不過盡避如此,他依舊對新媽媽充滿信心。
然而他的夢想卻在午夜時分破碎,當他口渴了起床想喝水,卻發現包裝眼熟的禮物原封不動地被丟在廚房的垃圾桶里。
繼母連開都沒開,就把他的心扔進了廢墟。
他為此大受打擊,卻還是不死心,他一直希望這只是搞錯了,是一個不小心的失誤罷了。
直到第二天起床,當他下樓時,卻听到繼母在客廳對小小的向揚道——
「你不要老是跟哥哥玩,他又不是你的親兄弟。我告訴你,哥哥是個侵佔爸爸財產的壞人,你千萬不能跟他在一起玩。」
她句句惡毒的字眼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髒。
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一股痛徹心扉的悲哀和痛楚,接著听到了自己的心被冰雪封住的聲音。
所謂的母愛及感情剎那間離他遠去,終不復見……
「我不需要任何人。」向磊捏緊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他絕對絕對不需要任何人、任何感情,感情不過是一種幻影,通常在欺騙了人之後就消失不見。
無論他和雲眉之間的是什麼,他絕不可能讓它再深入了。
他堅定地告訴自己,絲毫不理會心底隱隱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