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建築師事務所,不算台灣最大型的建築師事務所,但卻是一群菁英團隊,具特色的城市地標建築工程、跨國合作的大型建築案、特殊建築設計等等一般建築師事務所不敢接的超高標準建案,幾乎都會落在藍天建築師事務所的手上。
雖是如此,競案還是存在的,因為那些高難度的建案就算會自動落在「藍天」手上,但,也只會落入其中一位建築師手里——也就是行事作風極其低調,卻永遠難掩鋒芒的柳寧夏。
三十一歲,因為長年只身定居國外而具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氣質,柳寧夏人如其名,給人的感覺是沉靜安詳又極其舒服的,站在他的身邊不會有壓力,反而給人一種沉穩的力量,就算他只是淡淡的笑著不說一句話,那力量卻是確確實實存在著的,讓人很難忽視。
為什麼一個才三十一歲的年輕人可以擁有讓業界人士刮目相看的能力呢?在這個以前輩為尊的行業里,柳寧夏算是很女敕的菜鳥建築師,為何可以在這一行佔有一席之地而且深受尊崇?或者,應該要這樣問,他在建築界敏銳的觀察力及解決問題的能力究竟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因為他的出身背景?
偏偏,他的出身背景是個謎,很大的謎。據說有人派私家偵探調查過,但他在二十歲以前的資料,根本是一片空白。
大家都很好奇,所以每次有機會湊在一塊兒,這些在外面赫赫有名的建築師們就會突然變成八卦小姐,你一言我一語再加上幾杯酒下肚,就越說越停不下來了。
「听說他爸爸是日本人,因為台灣當時極不喜歡日本鬼子,所以他媽根本不敢帶他回台灣,連中文都是跟在日本的中國人學的……」有人說。
「不是不是,你的消息不正確!他父親是法國皇族後裔,但因為他母親身分低微,所以無法進皇族大門,一輩子只能在外面做小,所以他從小就跟母姓……」又有人說。
「其實,他只是水泥工的兒子,沒你們說的那些了不起的背景。」一個很不以為然的嗓音突然淡淡的插了進來。
說話的是三十七歲的建築師前輩蕭原,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抬眼環視在座的眾人,每個人都對他這句話感到驚詫,酒吧的包廂突然安靜成一片。
始終坐在角落里很努力當隱形人的綠蘿,這會兒也不自主地把耳朵豎得高高的,雖然她的視線很努力地落在她面前黃澄澄的果汁上。
老實說,這種場合她根本不該來,她只不過是蕭原專案小組里的小小助理兼繪圖人員,而且進來這家公司才半年,但蕭原是事務所的專案經理之一,可以說是她的老大,老大說要帶她來見見世面,她根本就沒有拒絕的余地,除非她不想在「藍天」這個大事務所里混下去。
身高號稱一六二的綠蘿,其實是個很嬌小的存在,但她天生皮膚細女敕白皙,身材比例也很完美,雖不高,卻該瘦的瘦、該凸的凸,平常穿著休閑,卻有獨特的女人味,事務所里有很多男人喜歡她這型。
「水泥工的兒子?怎麼可能?」有人輕斥道。
「對啊,看看他那長相,雖然是東方人的膚色、東方人的發色和眼楮,但瞧他那俊美高挺的五官和高大的身材,絕對是個混血兒——」
「誰規定水泥工不能和老外在一起?」蕭原淡淡扯唇,仰首灌了一口又一口的威士忌。「嘖,說到底也是社會最底層的階級,憑什麼爬到我們頭上來?他只不過是運氣好而已……瞧他驕傲的,連我們邀請他的聚會都不出現,還有一年前他的訂婚宴也是,一個同事也沒有請,簡直沒把我們這些前輩放在眼底……」
听到這里,坐在角落的綠蘿喝了一口果汁,淡淡的柳眉蹙了起來。
就知道听不到什麼有建設性的話,即使她進公司才半年,也深知柳寧夏雖是全公司女同事的白馬王子,卻是公司男同事的全民公敵,因為柳大建築師年紀輕輕卻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就算人家已經低調再低調,也是逃不了眾家毒舌在背地里說他閑話的命運。
還有,一年前柳寧夏與某大雜志社朱主編訂了婚又被退婚的事,也成了這些男同事間的笑柄,說他是因為財勢地位不如美國那最大傳媒集團的執行長雷伊,才會被朱大主編踢出局,任他在業界怎麼囂張,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卒子等等等。
總之,就是落井下石。
想著,她起身想偷偷出去透一下氣,未料才一站起,手便被人給拉住——
「去哪兒?」坐在她身邊的蕭原問道。
在旁的眾人目光紛紛落于這個平日在辦公室里甚是安靜的小助理臉上。
綠蘿尷尬一笑。「……洗手間。」
蕭原好笑的看著她。「平常工作時你可以坐在位子上好幾個小時動都不動一下,怎麼今天一直跑廁所?」
「因為……喝太多水。」她看著被扣住的手,想不著痕跡地抽回來,卻被反扯回去,整個人跌坐在椅子上。「經理……」
蕭原沒放開她的手,單手把自己的酒杯倒滿酒,再把杯子拿到她面前。「把這杯喝完。」
「我不會喝酒……」她面有難色。
「沒喝過?」
「是……」當然是有,可就是因為有喝過,才會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差,何況她又不想喝也不愛喝,想到她來陪吃還要陪酒,心里就覺得不是滋味。
「人總要有第一次,以後你也會成為建築師,交際應酬少不了,會喝點酒是應該的,喝吧。」蕭原直接把酒杯湊近她唇邊。
綠蘿為難地看著那杯透明的酒。「我真的不會喝……」
蕭原面色一沈。「綠蘿,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吧?大家都在看呢,你的上司要敬你酒,你怎麼可以拒絕?」
「是啊,綠蘿,不管怎麼樣,這杯酒你是一定要喝的,咱蕭大建築師可是給足了你面子,親自幫你倒酒呢。」有人在旁起哄。
「對啊,喝吧,才一杯,醉不倒你的。」又有人跟著說。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也沒人會幫她,綠蘿只好接過酒杯,慢慢的將酒喝下去——
那酒,嗆人得很,還沒吞進喉間辛辣的氣體就已嗆上鼻腔,她皺著眉,忍住不舒服的感覺,腦子里只想著要趕快把那酒給灌進去,仰頭把酒咕嚕一聲吞下肚……
結果,酒差點從鼻間噴出來,她被嗆得狂咳——
咳到眼淚都流出來,那嗆辣的液體燒著她的喉又燒著她的胃,再燒到她的眼……
眾人大笑,蕭原也大笑,大手輕拍她的背。「慢慢喝就好,怎麼用灌的呢?你喝的可是威士忌呢。」
綠蘿咳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時卻發現本來拍著她背的手改為環住她的肩,她像是被蕭原給抱進懷里……
懊死的!他究竟在干什麼?
她驀地起身,也不管這個舉動有多突兀,拔腿便沖出了包廂——
繼續咳、猛咳,她低著頭邊走邊咳,邊咳邊掉淚,剛剛在包廂里極力忍住,那屈辱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
什麼跟什麼嘛!既不跟人搶案子又不接單,她干個小小助理還要被人家欺負,被逼陪酒、喝酒就算了,現在還要被吃豆腐嗎?真是太過分了!害她咳到膽汁都快嘔出來了還不夠,把她當玩笑看還不夠,竟然還想抱她?過分過分過分,真的是太欺負人了!
綠蘿越想越氣,越想越嘔,結果走著走著竟一個不小心撞到了東西——不,是人。
她被撞到鼻梁一疼,腳步一個不穩便要往後倒,幸好一只手很快地拉住了她——
「小心!」一個溫柔好听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而且聲音挺耳熟的。
綠蘿一個抬眸,還來不及擦干的淚眼剛好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黑潭里,竟是他?柳寧夏!罷剛那些人還說他不給他們面子,連這種建築師聚會都不出席呢,現在倒來了。
「你……」柳寧夏看著眼前淚眼汪汪的人兒,再聞到她身上的酒味,一道好看的眉微微揚起。「是來參加聚會的?」
綠蘿點點頭,突然想起自己現在的模樣,又是鼻涕又是淚的,她趕緊用手去抹臉,卻似乎越抹越狼狽,越擦越糟糕,她懊惱透了,覺得自己好丟臉,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面對自己的偶像柳寧夏,卻把最慘最丑的一面獻給了他……
一條手帕突然遞到她面前——
她抬眸,遇上這輩子見過最溫柔最溫柔的一雙眼,害她莫名其妙地又紅了眼眶,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是干淨的,昨天才曬過太陽,不相信你可以聞聞看,上面應該有陽光的味道,嗯?」柳寧夏淡淡的笑著,和善的望著眼前的小女人。
他知道她叫綠蘿,雖然藍天建築師事務所的同仁上上下下達百人,但可能因為她的姓氏名字比較特別,而且每次公司有新案子要找繪圖組員時,她的名字被各個專案經理欽點的次數非常高,因此,她進公司才半年,他卻對她印象挺深刻——雖然她走路常常頭低低的,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臉,只知道她有一頭柔柔鬈鬈短短的發,模樣兒算是清新可愛。
可奇異的是——只要有她在的場合,他通常很快便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或許是她的氣質太沉靜,也或許是她實在太敏感害羞,讓他在注意到她之余,也同時了解到她做事的認真與專業,與時下一般年輕人很是不同,她的熱情是極其含蓄的,完完全全在工作上呈現出來,而不是個性。
他很欣賞這個小女人,卻從來沒跟任何專案經理搶過她,就算他知道她畫的圖會比任何一位資深繪圖人員都更能達到他要的標準,就算他知道她可以比任何一個助理更容易理解他的指令,他也未曾出口要過人。
原因或許是他覺得她可以再四處磨練一下,讓個性有點柔弱的她更強韌些吧?但,此時此刻,不期然的撞見這樣淚眼汪汪又可憐兮兮的她,他骨子里某部分信念動搖了。
柳寧夏的眼定定的落在她清秀小巧的臉蛋上,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臉,一如他的感覺,是那種長相干干淨淨又清爽的小女人……如果她沒喝酒又沒一臉的眼淚和鼻涕的話。
綠蘿終是回過神,伸出雙手接過他遞上的手帕。「謝謝……我洗干淨之後再還給柳經理。」
柳寧夏笑笑地瞅著她。「我借你手帕是給你擦眼淚的,不要捧著它發呆。」
聞言,綠蘿臉一紅,趕緊把手帕蒙到臉上去,順便遮擋住她紅紅的臉頰。「我……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完,人就要跑——
柳寧夏再次伸手拉住她,她不解的回頭——
「直接回家吧,等一下不要再進去了。」他說。
什麼?綠蘿一臉愕然的看著他。「可是我的包包還在里頭……」
「你先去大門口等我,我幫你把包包拿出來,再叫車送你回家,嗯?」他體貼地說。
綠蘿還是呆呆的看著他。「柳經理……」
「你不會還想回去被人家灌酒吧?」瞧她一臉是淚又滿身酒氣,這樣的事實並不難猜測出來。
嗄?綠蘿的臉更呆了。
看來,他猜對了。
柳寧夏好笑的伸手揉揉她的發。「快去洗手間把臉洗一洗,我一會兒就把你的包包拿出來。」
話落,柳寧夏優雅的轉身離去,把呆呆的綠蘿一個人給落下,久久回不了神……
她,什麼都沒說啊?為什麼這個人好像什麼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