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七並沒有把小九抱回紅家,而是帶回了殺手樓。
他一路沉默地忍耐著,被眾侍女吱吱喳喳著急埋怨地進了雲天合,來到紅木眠床前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入柔軟的被褥里。
「讓她好好睡一覺,醒了後服侍她好好洗個熱水澡。」他站起身,環視著侍女們憂心又疑惑的臉色,微皺起眉,「什麼都別說,去準備碧玉清涼膏和干淨的帕子,再吩咐廚子炖一帖安神寧氣消炎的補藥,還有,炖一盅人參雞湯。」
「樓主要吃的嗎?」劍秀饒是憂心仲仲,依舊忍不住促狹問道。
他瞪了她一眼,繼續道︰「派人到紅府知會表姨丈公一聲,就說九小姐今兒會在樓里留宿。」
「樓主,你終于想開啦?」侍女們眼楮一亮,紛紛笑開了眉。
這就是治家不嚴的後果。
他咬牙切齒地道︰「立刻去辦。」
哎呀呀,樓主真的不高興了!侍女們也不敢再捋虎須,見好就收,連忙各自忙去了。
劍秀忠心耿耿地侍立在一旁,擰了條清涼的帕子,輕手輕腳地替小九擦拭掉臉頰上的灰塵髒污,在擦到她被打破微腫的嘴角時,禁不住心疼地低呼。
「九小姐怎麼會弄成這樣?誰好大的膽子敢打她?」
一提起這個,藍七的胸口又絞擰成一團。
「以後我會讓鷹組人馬不分晝夜,暗中輪流保護她。」他緩緩坐在床畔,憐惜心痛地替她撥開垂落頰邊的一綹發絲,指尖在觸及她青腫的臉頰時,他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她雖然未傷及內腑,外傷卻著實不輕……
「一定很痛吧?」他怔怔地凝視著她的臉蛋,沙啞地低問,「從今以後我絕不讓你再遭受這樣的痛楚和危險,絕不!」
劍秀感動又不忍地看著他自責的臉龐,還有躺在床上傷痕累累、楚楚可憐的小九,暗暗嘆了一口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如果樓主早點良心發現,對待九小姐好點就好了,今兒也不會自疚得那麼痛苦。
「樓主,待九小姐傷好,你們倆也差不多可以成親完婚了吧?」劍秀忍不住問道。
「我不會娶她的。」藍七頭也未抬,專注地盯著昏睡中的小九。
什麼?!
「可是樓主……」劍秀下巴險險掉下來。
「我只說會保護她,沒答應要娶她。」他淡淡地道。
劍秀差點暈倒。
樓主究竟在想什麼啊?他對任何事皆精明干練洞悉透徹,為何偏偏對自己的親事固執偏見至此?
她就是想不明白,到底九小姐哪一點令他不滿意了?難道就因為親事是旁人訂的,不是由他自己選的,所以他便心存成見,十六年來絕不改變?
早晚有一天,樓主會自討苦吃的。
「唉。」劍秀搖了搖頭,無奈地捧起水盆。「婢子再去換盆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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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小九終于睡醒了,舒舒服服地洗過了熱水澡後,換過一身柔軟絲滑的蠶絲錦緞月牙色袍子,倚坐在床頭乖乖讓藍七為她上藥。
「九小姐,你的眼圈都黑掉了。」他不忍卒睹地道,將一根沾了碧玉清涼膏的棉絮棒子輕輕地擦過她臉上受傷之處。
看見她臉上的青紫,害他又想沖進大牢痛毆那個該死的爛蝴蝶一頓。
「嗯,我現在可以明白浣熊的心情了。」小九一本正經道。
「噗!」他一個手不穩,棒子差點戳進她鼻孔。
「哎呀,我全臉上下就只差沒流鼻血,你該不會想替我補全這一項吧?」小九心驚膽戰,本能地往後縮了下。
「沒戳中你吧?」藍七有些慌了手腳,急忙打量她的臉蛋,嘀咕道︰「傷成這樣你還嫌不夠精采嗎?什麼時候了還能說笑?」
他一顆心從中午到現在始終未能安穩歸位,脈搏奔亂,頭暈欲裂,這對一個早晨還嚴重宿醉的男人來說,真是有些殘酷……他在心里嘆口氣。
「沒那麼嚴重,血流一流很快就干了。」她倒是很想得開,想笑,卻扯痛了破掉的嘴角,疼得她一陣齜牙咧嘴。「嘶——哈——疼疼疼。」
「快閉上嘴巴,你想嚇死我嗎?」眼見她嘴角又微微扯裂,他不禁一陣心慌,忙將整瓶子藥膏往她嘴角抹去。
小九趕緊閉嘴,免得他緊張過度,把整瓶藥倒進她嘴巴里。
外敷的藥拿來內服,可就有點不妙。
所以她乖得像個小孩,由得他一遍又一遍地為她上藥,就連沒受傷的肌膚都敷上了淡淡清涼的藥膏。
「我的臉頰沒流血。」被糊了滿臉都是芳香沁涼的藥膏,她有點不習慣地偷偷提醒他。
「都淤紫了,還沒流血?」藍七白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繼續替她「敷面」。
「噢。」她雖然想抗議,心底卻不禁泛起了甜甜的暖意。
呵,如果受傷就能得到七哥哥這樣的細心照料,那麼以後她應該天天出去找人打架,打得渾身掛彩再來向他撒嬌。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傻笑了起來。
「傻蛋,傷成這樣還笑得出來?」他又有一陣嘆氣的沖動。
「那個該殺千刀的,怎麼忍心對九小姐下這樣重的手。」在一旁的劍秀越想越氣。「把他押送官府真是太便宜他了,咱們殺手樓對這樣的敗類向來一刀了事的,九小姐,你也太好脾性了,對那種人渣還求什麼情?」
「國有國法嘛。」她怕痛,卻還是洋洋得意地笑道︰「不過我也打得他很慘。我想想哦……先是揍歪了他的鼻子,然後抓花了他的臉,再來是咬得他手臂上滿是血……最後那一記重踢,唉,真是太過癮了。」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打起架來這麼有潛力,早知道該學點武功的,也許有朝一日她也能夠成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俠。
黑眼圈女俠見過沒有?很帥的哩。
「你還笑得出,真是的,婢子知道了事情來龍去脈後可是擔心得要命,深怕你以後心底會落下陰影——」
「什麼影?」她一臉茫然。
「咳。」劍秀嗆到,隨即笑嘆,「看來是婢子多慮了。」
你看吧!藍七不說話,卻給了劍秀一抹了然的眸光。
「你放心啦,沒那麼糟糕的,沒理由人家傷害我,我還拿他的過錯來懲罰我自己。」小九笑完後,仍然不免有一絲心悸。「不過如果他當真侵犯了我的身子,我以後就沒臉再見七哥哥了。」
藍七捏著棉絮棒子的動作驀然一頓,眼底掠過一抹憐惜疼楚。
「我不會這麼想。」他低聲道。
她會遭遇這樣的丑惡可怕的事,一切起因都是為了他,他又怎麼會因她白玉蒙垢就嫌棄她?相反的,他還會更加憐愛疼寵照拂她。
「可是如果我真的不貞不潔了,也只有死路一條,是再沒有資格嫁給你的。」她被打成這樣還不難過,但只要想到險險就無顏嫁給他,小臉瞬間蒙上了深深的恐慌陰霾。
聞言,他只覺宿醉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心悸、難受洶涌地塞滿了胸膛。他用空著的左手輕輕撫模著她的頭,無言以對。
他可以向她保證嗎?不。他心疼她,憐惜她,卻不能說服自己這就足以構成娶她的要件。
「你想喝口熟茶嗎?」他深吸口氣,故左右而言他。
小九臉上閃過微微失望之色。
樓主真笨,現在應該要向九小姐拍胸脯保證兼求親才是啊!劍秀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話吞回肚子里去。
靶情的事豈是她這旁人三言兩語就理得清的?唉。
「對了,七哥哥,你當真沒把那個色魔打死吧?他是真的被捉人大牢沒錯吧?」小九憂心地問。「打死了人可不好,是要吃重罪的,就算是為我報仇也不能犧牲你自己的自由啊。」
「我沒有。」他淡淡地搖了搖頭。
雖然他很想,想得要命。
「天下間只怕還沒有人敢洽殺手樓樓主的罪,人人都知道殺手樓殺的是該殺之人,從未有冤枉過半個好人。」劍秀與有榮焉地道。
「嗯咳。」他微皺眉頭,臉上有一絲緋紅與不自在。
小九支著下巴,驀地陷入沉思。
「怎麼啦?想什麼呢?」上完了藥,劍秀好奇研究地看著她。
「我只是在想,以後我需不需要也出任務去殺壞人呢?」小九很認真嚴肅地考慮著這個問題,憂愁地仰望著他,「我要嗎?」
「你的腦袋瓜子里裝的究竟是什麼?」藍七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微感無奈地嘆了口氣。
懊憂心的事不管,八竿子打不著的卻煞有介事地當作一回事,換作是一般女子,眼下最憂愁的是這張淤紫紅腫的臉蛋,深怕日後恢復不了原本美貌。
就只有她,就連憂慮煩心的事都那麼與眾不同。
劍秀嘴巴大張,半天後才找回聲音。
「呃,你多慮了,這種小事交給那一百零八個殺手去辦就是了,哪里需要驚動到九小姐呢?」而且只怕她也不及格吧。
「還好,還好。」小九大大松了一口氣,對著藍七和劍秀露出釋然欣慰的笑容,「我還以為不殺人就嫁不了你呢,嚇得我。」
她連殺只雞都不敢了,更何況殺人?不管是壞人惡人還是爛人,她都沒那勇氣和膽子硬生生給他砍下去。
幸虧當藍七的妻子不需要「夫殺婦隨」,要不然她這輩子想嫁他就真的比登天還難了。
「你——」藍七已經被搞得頭暈腦脹,哭笑不得。
劍秀識相地悄然退下,留下他們這對未婚夫妻獨處。
「現在覺得好點了嗎?」他擱下棉絮棒子,關切專注地端詳著她的小臉。
「好了、好了!」她感動得亂七八糟,拚命點頭。「全好了。」
七哥哥難得對她這麼好臉色好態度,天啊!受這點小傷能換得這樣的溫柔待遇,她真是覺得自己賺到了。
「不過短短半日間,哪能全好了?」他又好氣又好笑,眼神不禁漾動著笑意隱約。「傻氣。」
「呵呵呵……」她高興到極點,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心坎塞滿滿都是暖洋洋甜絲絲的感覺。
七哥哥可有一絲絲喜歡她了嗎?
也許她真的蒙天憐見,終于否極泰來喜從天降了。
「下次不準再獨自到郊外。」他邊收拾著醫箱邊說。
「咦?什麼?」她大夢初醒,挖了挖耳朵。
「我說,下次不準再獨自到郊外。」他緊蹙眉頭,再次重復。「你知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下次再遇上這種事,我不見得救得了你。」
「可是今天是因為你想要吃……啊!」她忽然大叫一聲,小臉驚慌。「我籃子里的蕈菇!蕈菇沒帶回來,哎呀!」
看著她在那兒扼腕跺腳、搖頭嘆氣連連,藍七真想掐死她或是狠狠封吻住她的小嘴。
吻……吻她?!
他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震懾住了。
「搞什麼鬼。」他心亂如麻的啐了一聲,又用力搖了搖頭,甩去這份陌生慌亂的感覺。
他們之間的情況已經夠復雜了,他一點都不想再揣度分析這竄流過胸口的東西是什麼。
小九卻以為他指的是她辦事不力,不禁越想越難受。
「我真是沒用,連摘個蕈菇都會遇到,一籃子的草菇都忘記帶回來,說好要熬碗草菇粥給你吃都辦不到。」她小臉低垂,深深地沮喪了起來。「唉……」
他的心微微一揪疼,有些促然不安地道︰「是我的錯,不是你。」
「你不用再安慰我了,你越這樣我越難過。」她嘆了一口氣,小臉上大大的黑眼圈益發黯淡。「唉,煩死了。」
她愁眉苦臉的模樣逗笑了他。
「傻蛋。」他失笑,輕敲下她的腦袋瓜。「有什麼好煩心,不就是一碗粥罷了,何必這樣認真?養好了身子,以後你有的是機會熬幾百碗的粥給我吃。」
她猛然抬頭,一時間看呆了。
他在笑?他真的在笑,他、他笑起來真的好迷人、好好看呀!
小九瞬間感動到說不出話來,只顧呆呆地盯著他。
「怎麼小說話呢?哪兒疼?」他眉眼閃過一抹掩不住的困惑焦灼,大掌輕按著她的額頭,憂慮地道︰「是不是頭暈?想吐?除了臉上和手臂上的傷以外,還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你快告訴我!」
「我很好,全身上下從來沒有這麼好過。」她痴痴地凝望著他,聲音低啞輕柔。
藍七松了口氣,驚惶失序的五髒六腑總算又回歸原位。
「七哥哥,你人真好。」小九又嘆了口氣,「你要是天天都這樣待我,我一定歡喜死了。」
「我平時待你不好嗎?」他挑眉問,明知答案是什麼。
「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太好。」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怯怯地道。
知道是一回事,被直接點名听在耳里又是另一回事,他一張俊臉有些尷尬地辣紅起來。
「對不起。」他直視她的雙眼,誠摯地道歉。
她搖了搖頭,眼神溫柔若水。「七哥哥,別這麼說。我現在全明白了,你心底實在是待我很好很好的,以前我不懂,誤會你討厭我,是我該跟你說對不起才對。」
一陣深深的愧疚和心疼鞭過了他的五髒六腑,他閉了閉眼,瘩啞地開口。
「你真傻。」
他從來沒有對她好過,今天稍示一絲溫柔,她就感激得如獲天大恩惠。
藍七從未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那麼真實深刻地體驗到自己原來是個大混蛋。
他心頭翻騰悸動,正欲開口說點什麼,小九輕輕地伸出小手掩住他的唇,清靈楚楚的眼眸盈滿心滿意足的微笑。
「噓——」她痴痴地望著他。
足夠了,此時此刻她宛若身在雲端夢境里,已不需要千言萬語來多做解釋,為了他這一刻的溫柔,縱然要她粉身碎骨,她也無怨無悔、此生無憾了。
她的眼神徹底地擊潰、融化了藍七堅如磐石的理智與戒備,他毫不猶豫地一把將她勾入臂彎里,在彼此後悔之前,俯低頭封住了她柔軟如花瓣的唇。
小九低喘著,頭一暈,一陣與恐懼無關的熟浪戰 竄遇背脊,剎那間全身酥麻地癱軟在他強壯的懷抱里。
他深深地、纏綿地品嘗著她、吸吮她芳唇幽香的嬌甜味道,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直到天旋地轉。
他的心跳和她的逐漸交纏成一塊,卜通、卜通……再難分開。
含羞倚醉不成歌,縴手掩香羅。偎花映燭,偷傳深意,酒思入橫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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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足足在殺手樓里養了三天的傷,藍七的靈丹妙藥真有效,她臉上的傷和淤青只剩下了淡淡的影子,不仔細注意是瞧不出來的。
但是自從那天他沖動地吻了她之後,接下來她就再也沒看見過他了。
傷快痊愈了是件喜事,但她心底卻亂糟糟忐忑失落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七哥哥吻了她不是嗎?這就表示他已經真心真意地接受她了,不是嗎?
她那天晚上歡喜得怎麼也睡不著,嫣紅著的小臉回味那怦然心動的一吻,又興奮難耐地伸出手指盤算著,再過不久七哥哥一定會主動對她提親事了吧?
可是她的歡喜在第二天、第三天便落空了。
第三天午後,她還是沒有見到他,卻看見劍秀滿面歉然地捧了一盒子的物事進來。
「九小姐,這是樓主吩咐讓你帶回去補身子用的熊膽、人參和靈芝。」劍秀略一頓,咬著下唇慚愧道︰「對不起。樓主要我們備好了馬車,待會就送九小姐回表姨丈公老爺那兒。」
小九正失魂落魄地繞指把弄著那天他無意中落在她衣衫上,被她拾起的一根青絲,聞言如遭雷擊。
她的心像是被高高地摔落打碎了……淚水迅速沖進眼眶,她呼吸低促,語音脆弱無助地抖動了起來。
「為、為什麼?」他怎麼要趕她回家?
他倆之間不是大事抵定了嗎?
「樓主想必是怕表姨丈公老爺擔心。」劍秀勉強一笑,心虛難受地安慰著她。
「那麼……你可曾听他說過,何時要去我家提親?」恐慌在她的胃里糾結,她試圖抓住最後一絲絲希望。
劍秀啞口無言,手足無措。
「我明白了。」她的手腳頓時冰冷成一片。
她的人、她的心此際在瀕臨絕望與崩潰的邊緣岌岌可危,只要稍稍風大些,就隨時會墜入悲痛淒苦的萬丈深淵中。
而推她一把的,就是她心心念念深深愛慕著的未婚夫嗎?
不!
她不願相信他會那麼無情,他是個有責任、有擔當、有魄力的男人,怎麼可能在給了她一份最珍貴的禮物與希望後,又殘忍地親手摧毀掉一切?
小九在發抖,抖動得完全無法自抑。
「九小姐,你別這樣,你、你的臉色蒼白得好可怕。」劍秀撲過來抱緊她顫抖的身子,不禁鼻酸落淚。「事情還不到絕望的地步,你千萬別失去信心啊,我想樓主終有一天會想明白的,他會知道你是他這一生最美好的依歸,最適合的好女子,他會明白過來的。」
「他這三天……是不是在躲著我?」她輕輕問,淚眼朦朧。
在問出口的同時,她心底深處早已知道了答案。真相是那麼樣地傷人,毫不留情地對著她當臉甩了過來。
「當……當然不是這樣的,樓主是因為有要事在身,所以才沒來見你。」劍秀說著善意的謊,只是倉皇緊張的神色怎樣也騙不了人。
換作是以前,小九會選擇全盤相信,催眠自己也催眠別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這次再也不想自欺欺人了。
她努力想咽下淹到了喉頭的酸楚絕望,想要瀟灑一點,大方一點,她不能哭,所以只能笑。
否則,連她自己都會鄙視這個無能的自己。
只是笑……真的好難好難。
「啊,我的確該回家了,我爹會擔心,叔叔伯伯們會擔心,胖胖會擔心,蘭心也會擔心。」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接著站了起來,像是急著要走,卻又如同迷途的孩子般,茫茫然不知該往何方。
現在走嗎?微笑著走嗎?還是大笑著走?
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能讓胸口冰冷沉重的痛苦擊倒她好不容易裝出來的堅強偽裝。
「九小姐,不忙著走,你……要不要無吃點點心再回去?還是再換一次藥吧,好不好?」劍秀看得心疼極了,伸手輕輕牽住了她。
「早走晚走還是要走,終不能永遠留下來不走。」她口齒突然無比清晰,語氣平靜地道,「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哭也沒用,是不是這樣呢?」
「九小姐,你不要這麼說。」劍秀見她這樣,反而越發心如刀割。「你這樣婢子好難過。」
「我真的該回去了。」因為她的痛苦已瀕臨潰堤邊緣,就算痛哭也得回家哭。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她沒有理由把人家家里弄得愁雲慘霧、哭哭啼啼的。
「我送你。」劍秀眼見挽留不住,只得淚汪汪地道。
小九整個人陷入了一種麻痹抽離的狀態,她忽然奇怪地望著劍秀淚流滿面的臉,「怎麼了?反倒是你哭了呢,沒什麼事的,我不過是回家,又沒有要去闖龍潭虎穴,別擔心了。」「九小姐。」被她這麼一說,劍秀心一酸,越發抽抽噎噎起來。
「乖啦乖啦,沒事,快把眼淚擦一擦,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去嗎?哭得眼都腫了就不漂亮了。」她反過頭來安慰劍秀。
「嗚嗚嗚……」
小九嘆了一口長氣,神色黯然。
如果她也可以像劍秀一樣可以毫無顧忌地大哭一場就好了。
哭出來至少胸口不會緊得那樣疼,疼到幾乎無法呼吸……
她努力笑著走出雲天閣,走出殺手樓,卻怎麼也走不出那漫天蓋地而來的痛楚,更走不出那縈縈牽掛著每一寸靈魂深處的相思。
她的背影無比蕭瑟,仿佛不勝寒苦。
而在一叢比人高的薔薇花架後,藍七怔怔地,心痛莫名地目送著她離去的身影。
他的雙手緊握成拳,修長挺拔的身軀微微顫抖著。
自責、憐惜、傷痛、猶豫和自厭……種種情緒緊緊地掐住了他的心髒,他從未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
他沒有權利這樣傷害她,卻還是縱容著自己這樣做了。
「我這算哪門子的君子?」他神情慘淡,低沉沙啞喃語。「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惡人才對。」
但是他藍七一旦作了任何決定就不再回頭,不管有多麼後悔,咬牙也得承受下來。
「像我這樣的壞男人根本沒有資格娶你為妻,你嫁給我不會有幸福的。寧可你現在恨我,也不要你將來終生哭泣後悔莫及。」他喃喃低嘆。
但是這話說服得了別人,他說服得了自己嗎?
在這一剎那間,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