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碩佇立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致。
午後的陽光照進落地窗,大半個台北市的風景盡收眼底。
他已洗過澡,穿著綠色V字領線衫,白色長褲,一身清爽。
這時,碧綠遲疑地輕推開浴室門,赤果的小腳踏上紅木地板。
听見後方的動靜,爾碩驀然回頭,在看到她穿著過大的休閑服那可愛的模樣,不禁眼楮一亮。
衣服的袖子被她卷得不能再卷,寬松的長褲也是折了好幾圈,勉強的撐在她縴瘦的身子上。
她洗過了頭發,吹干後的如雲黑發披落腰間,小臉上有著紅暈,彷佛甫落凡塵的天使般皎潔動人。
他的心髒沒來由的狂跳了起來,素來伶俐的口齒全派不上用場。
「呃……謝謝你借衣服給我。」碧綠有點尷尬,僵硬地道,勉強擠出一抹小小的微笑。
「不、不客氣。」爾碩深吸了一口氣,總算恢復些許鎮定。
「我該走了。」她拿起自己的大背包,把折好的髒衣服塞了進去,頭也不敢抬地說︰「等我回去以後,洗好身上的衣服,再寄還給你。」
「我叫了外賣。」他的神情有一絲絲緊張,對她微笑道︰「因為不知道妳愛吃什麼,所以我每樣都點了一些,先坐下來吃一點好嗎?」
「不用了。」她望向餐廳里滿桌的美食,悄悄吞了口口水,還是硬下心腸搖頭。「謝謝,我不餓。」
「那麼就當作陪我好嗎?」爾碩的臉龐閃過些許落寞。「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吃飯,總覺得飯都沒有味道。」
少來了!碧綠張口欲反駁,可是在看到他沉郁寂寥的眼神時,心頭猛然一撞,那個「不」字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只吃一點點就好喔。」她清了清喉嚨,特別聲明。
「好,一點點。」爾碩忍住笑意,正經八百地點頭,對她伸出手。「來吧,餐廳在這邊。」
「我知道方向,自己會走,不用麻煩了。」她防備戒慎地盯著他的大手,雙手幼稚地背在身後,徑自走向餐廳。
不可以再踫到他,只要一踫到他,她又會像中了魔法般,失控的做一些不該做的事。
切記、切記。
餐廳里光亮的栗木餐桌上,擺了七、八道以瓖金邊白瓷盤盛裝的美味佳肴。
碧綠肚子餓得咕咕叫,但還是忍不住被這樣「豪華」的陣仗嚇到。
有雞有鴨有魚有肉,有山珍還有海味,每一道都料理得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但是,為什麼連披薩和鹵味也一樣用宴請國王般的精致盤子盛裝?
有錢人就是有錢人,生活習慣也和平常人不一樣。
爾碩拉開椅子,對她微笑。
她遲疑地望著他。
「請坐。」他優雅的紳士風範在舉手投足間顯露無遺。
「呃,謝謝。」她不曾受到男士如此有禮的對待,有些僵硬地坐下,看著面前擺放著的瓖金邊烏木筷。
「吃呀。」他親切地替她夾了一筷子的宮保雞丁放進碗里。
碧綠覺得好不自在,拿起有點重的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著雞丁,一時之間覺得自己還真有點像紅樓夢里的劉姥姥,差點月兌口說出「這叉耙子比俺那鐵鍬還沉,哪里拿得動它」。
但是她實在太餓了,所以還是埋頭吃了起來。
她吃東西的模樣實在很有趣,每一樣都先夾起來聞一聞,像只小貓咪,然後快樂地塞進嘴里,邊吃還邊滿足地瞇起眼楮,隨即笑得好幸福的樣子。
看她吃得這麼開心,每樣菜都好像極為美味……爾碩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也跟著食欲大開,愉快地叉起一片披薩放在面前的碟子里,然後拿起刀叉準備享用。
「等一下,你……要干嘛?」碧綠嘴里塞著食物,疑惑地問。
「吃披薩呀。」他理所當然地道。
「用刀叉吃披薩?」她忍不住站起身拿下他手上的刀叉,然後將盤子里的披薩塞進他手心里。「披薩還是用手拿起來吃最棒了,你不知道嗎?難道你從來沒有吃過披薩?」
「呃……」爾碩有一絲猶豫地盯著手中那塊起司不斷往下淌的披薩,俊臉微微一紅。「當然有,我也吃速食的,比方漢堡……」
「我敢打賭你吃的還是那種裝在瓷盤里,旁邊有很多炸薯條和酸黃瓜,並且要用刀叉切來吃的漢堡吧?」碧綠睨了他一眼,自己也撕了一片披薩,大大咬了一口。「唔,就是要這樣才好吃……你家有可樂嗎?」
「我有檀島咖啡和英國頂級紅茶。」爾碩有些尷尬,隨即仰起下巴驕傲地微笑道︰「還有一斤六萬元的冠軍老君眉。」
「吃披薩就是要配可樂或汽水才夠味呀!」碧綠得意地說︰「原來你也不是什麼都懂。還有,咖啡拿來配饅頭,特別好吃喔。」
爾碩忍不住被她逗笑了。「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什麼都懂。」
還有,喝咖啡配饅頭?這哪一點「相配」啊?
「可是我從認識你到現在,你就是一副什麼都懂,什麼都很厲害、很了不起的樣子。」她支著下巴,一臉認真地瞅著他。「我問你喔,站在金字塔頂端是什麼樣的感覺?會覺得很累嗎?」
「累嗎……」他微微失笑,隨即若有所思地道︰「妳怎麼會這樣問我?大部分的人想知道的都是,站在金字塔頂端,擁有幾可呼風喚雨的能力是什麼樣的滋味。」
「責任越重,成就感越強烈,壓力也就越大。坦白說,我很佩服你們這樣的人,越是驚濤駭浪,越有挑戰的熱情和能量,我想這是我一輩子都無法想象的人生。」碧綠嫣然一笑,又咬了一大口披薩咀嚼。「我光想著要去爭取什麼就覺得好累,未老先衰,真是慘。」
爾碩眼底的笑意更濃了。「是嗎?妳對任何事物都抱持著這個觀念?」
「對啊。」她喝了口水,笑笑道。
「包括愛情?」他雙眸中掠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尤其是愛情。」碧綠認真地道︰「我這輩子對這種東西最沒有興趣了,所以我要勸你還是把精力花在別的女孩子身上吧,真的,說來我們也算是姻親,我不會害你的,我說的都是實話。」
「妳何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爾碩目光灼熱地盯著她。「我感覺得出來,妳是一個很需要人保護、寵愛的女人。」
她被他盯得有點心慌,故作瀟灑地揮了揮手。「對不起,你的感覺出了很大的問題,這次不準。」
「是嗎?」他壞壞地微笑,眼神透著勾魂攝魄的強大魅力。
碧綠不由自主的一顫,心卻莫名其妙地揪緊,身子彷佛燃燒了起來。
「我、我對你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吶吶地道,慌張地再灌下一大口水,試圖澆熄體內莫名冒出的滾燙渴望。
可惡,他那對電眼真是令人難以招架!
「之前妳的嘴唇不是這麼說的。」爾碩聲音低沉,誘惑地道。
碧綠忽覺暈眩,心怦怦地狂跳起來,「亂、亂講。」
他為什麼越靠越近,英俊含笑的臉龐緩緩俯下來?她手足無措地望著他,理智想要嚴厲地抗議,心卻早已融化,糊成了一團。
「我自己問妳的唇,妳的唇比妳還要誠實。」爾碩輕喃一聲,在她還未反應過來前,迅雷不及掩耳地俯下頭吻住了她。
碧綠的腦子轟的一聲,真實的世界瞬間又飄得好遠好遠,唯獨剩下他的唇,他的體溫、他有力的心跳,帶領著她飛向一個纏綿熾熱的魔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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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綠花了一整個下午,專注地在畫架前揮舞著彩筆。
透過窗戶看去,有一抹青翠的山景掩映在重重的高樓大廈間。
她本來想畫這一小片天然與城市對映的味道,可是,當她的畫筆沾上第一道鮮綠的色彩時,卻不由自主地在畫紙上繪出綠色的衣衫。
然後,畫筆忽然像有了自己的意志般,又沾了一點黑色顏料,在雪白的紙張上畫出一頭烏黑的發,然後是俊美堅毅的五官輪廓,深邃而笑意盎然的黑眸……
她畫得賣力,卻順暢如行雲流水,很快的,一個玉樹臨風,軒昂磊落的男子躍然紙上。
他的唇畔似笑非笑,氣質亦正亦邪,優雅成熟的風采中又有著一絲男孩的天真,他修長的手指上停著一只小鳥,低垂的眼眸凝視著牠,神情微帶寵愛,卻又有種盯住了獵物的銳利光芒。
碧綠放下畫筆,揉捏了下發酸的雙肩,像是將所有的力氣全部傾注在這幅畫里了。
「我就是那只小鳥嗎?獵物一旦被盯上,還有逃月兌的機會嗎?」她喃喃自語。「哎呀,傻瓜,他對妳又不是認真的。」
她吁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才發現窗外已是黃昏。
一天又這樣迷迷糊糊地過去,她今天既沒有出去擺畫攤賺錢,也沒有練習巫法,連用完了的藥草蠟燭也沒有制作。
碧綠嘆了一口氣,模模饑腸轆轆的肚子。
早也做,晚也做,來來去去,庸庸碌碌,人這麼辛苦所為何來?說來說去就是為了吃飯哪!
她已經連吃了好幾天的面包和泡面,實在對那些食物倒足了胃口,因此她決定今天好好地犒賞自己一番,坐公車到一間有名的北方小陛吃美味的水餃和夠勁的酸辣湯。
她隨手將長發挽成一個蓬松的髻,用一根銀色發簪別住,換上了件白色襯衫和米色長褲,穿著細帶涼鞋,愉快地走出家門。
一個人就是有這種好處,什麼事都不用跟第二個人商量,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可惜優點也正是缺點,她什麼都得自己承擔,自己走路、自己吃飯,甚至自己自言自語。
碧綠坐在搖搖晃晃的公車里,忽然又覺得寂寞了起來。
為什麼最近她時時感覺到孤單呢?以前她很能享受這種靜寂又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現在她常會期待有個人在身邊說說笑笑的滋味。
尤其是某一個特別愛笑,特別英俊,特別喜歡逗人的男人……
「白碧綠,別傻了,這一切都是幻覺,妳根本就不喜歡他,妳只是因為寂寞、無聊,才會隨隨便便就想著一個人。」她用力地捏了捏臉頰,希望自己清醒些。「真那麼閑的話就養條狗好了,以後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吧?」
為了怕自己又掉進莫名其妙的自憐情緒中,她索性拿出手機,玩起貪吃蛇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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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綠滿足地吃著皮Q餡多的水餃,邊等待新鮮熱辣的酸辣湯上桌。
「嘿!學妹,妳怎麼會在這里?」
她充耳不聞,繼續大啖水餃。
「白碧綠?妳是白碧綠吧?」那道聲音不死心的追問。
听見對方說出自己的名字,她本能的抬起頭,困惑地望向來人。
「你是誰啊?」
一名高瘦陽光型的年輕人穿著休閑服,藍色復古牛仔褲,知名的黑色球鞋,本來耍帥地對著她笑,聞言,曬成小麥色的帥氣臉龐微微一僵,垮了下來。
「學妹,妳的反應還是那麼遲鈍。」他語帶諷刺地道︰「妳別裝了,難道妳忘記四前妳暗戀我暗戀得要死的事?」
四年前?她怎麼記得四年前的事?她連四天前吃過的午餐是什麼都忘記了。
碧綠用咀嚼一顆水餃的時間努力地回想,最後恍然大悟。「你是周上棟,高中的學長。」
所有的回憶紛紛涌進她的腦海里,想起這個所謂的「暗戀」有多麼可笑,她忍不住好笑地搖搖頭。
沒錯,她曾經暗戀過他,但那是因為那時候她看了一出偶像劇,劇里男主角是個籃球校隊隊長,年輕俊朗,笑起來有種朝陽般燦爛的氣息。
四年前的她和現在差不多,清秀卻不起眼,長長的頭發也不能為她的男人緣加分,再加上她不諳撒嬌,沒有女人味,漫不經心的性格,所以幾乎沒有男孩子會注意到她。
雖然她也從不打算跟任何人談戀愛,卻愛上了那種向往著某一個人的感覺,所以,她每天都跑到籃球場邊默默看著那個奔馳在籃球場上,汗水淋灕,十分帥氣的小麥色身影。
少女情懷總是詩,她很享受那種「暗戀」的心情,因此,當所有人都傳說她暗戀著籃球隊隊長周上棟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喜歡的根本不是那個人,而是那個健康瀟灑的形象。
後來,周上棟知道有她這號人物後,竟故意惡劣地帶著美艷的校花女友來到她面前。
「學妹,我很謝謝妳的愛慕,但是坦白說……」他自以為帥氣地笑了,聳聳肩道︰「妳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妳太平淡,也太不起眼了。很抱歉,我這樣說是殘忍了一點,但是為了妳好,妳還是去找跟妳自己比較相配的人吧。例如……二班的胖丁,或是三班的吳力器,他們比較不挑,說不定會答應跟妳交往。」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事,為什麼會令他說出這麼傷人的話,她並沒有跟他告白,也沒有糾纏著他,不是嗎?
「學長,我想你是誤會了,」她心里有點受傷,小聲地道︰「其實我……」
「講白一點好了,妳這樣喜歡上棟,會讓他很困擾耶!」美麗的校花一挺雄偉的美胸,像條蛇般緊緊偎纏著周上棟高瘦結實的身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妳這個丑女跟他有什麼曖昧關系呢。告訴妳,上棟愛的是我,妳以後不準再出現在他身邊,听懂了沒有?」
「晶晶,別這麼直接,萬一她難過得跑去跳海怎麼辦?」周上棟嘴上這麼說,卻難掩滿臉的志得意滿,「那我不就罪過了嗎?哈哈……」
就在這一瞬間,碧綠沉浸在偶像劇中的少女情懷登時粉碎,也讓原本就對男人沒什麼好印象的她深感心寒。
「學妹?學妹?」周上棟對她大呼小叫,顯然很不爽被女孩子這樣忽視。
碧綠回過神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有什麼事嗎?『學長』。」
「妳跟以前……真的不太一樣了。」他有一絲驚艷地看著她清秀卻小巧白皙的臉,長發綰成髻,平添了幾許溫雅氣質。「妳變漂亮了。」
她好整以暇地望著他,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說也奇怪,當唐爾碩凝望著她時,會讓她心兒怦然不已,渾身震顫,但是此刻周上棟以毫不掩飾的愛慕眼神盯著她,卻讓她覺得像全身爬滿了毛毛蟲般極為厭惡,不自在。
為什麼呢?他們不都一樣是自大、自以為是、自命風流的臭男人嗎?
可是,為什麼當她面對唐爾碩的時候,一點都不會有如此反感、惡心的感覺?
「學妹,來!」周上棟徑自親昵地在她面前坐了下來,不顧她的抗拒,硬是抓過她的小手,掏出原子筆在上頭寫下電話號碼。「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空call我吧。來,妳也該給我妳的手機號碼了。」
碧綠臉一沉,正想抗議,他已經自顧自地拿起她放在桌邊的手機按了起來。
「嗯,我用妳的手機撥給我,這樣就會有來電顯示,我就知道妳的號碼!怎麼樣,很浪漫吧?」
浪漫你個頭!
「這是你最近看偶像劇學來的招式吧?」碧綠冷冷地道,心底只有深深的厭惡。「我不喜歡人家亂動我的東西,『學長』。」
「學妹,別這樣嘛。我現在讀台大,就快畢業了,有機會的話,我可以帶妳去我們學校走一走,我們校園歷史悠久,可是出了名的有味道呢。」周上棟忍不住得意地炫耀。
「是啊,恭喜你了。」
「那妳現在讀哪間大學?」他一臉憐憫地問道︰「不是很好的學校吧?不過也沒關系,女孩子會不會讀書不重要。」
碧綠此刻內心陷入強烈的掙扎,到底是要忍痛舍棄還沒吃完的八顆水餃和酸辣湯趕快走人,還是要為了吃完美食而忍耐著他的無味言語?
「妳知道我以前的女朋友晶晶吧?後來我們分手了,因為她爸爸股票套牢了好幾百萬,她成天哭哭啼啼的要我幫她。開什麼玩笑,我只是個學生,哪有什麼辦法?而且我們只不過是男女朋友而已,憑什麼要我背她家的債?」
周上棟像是要向碧綠表明心跡,接著不斷地抱怨道︰「後來她大學沒考上,人又吃得胖得跟頭豬沒兩樣,我就更不可能和她繼續了。妳看,她以前還敢笑妳,現在報應來了吧!炳哈……」
碧綠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會把以前的女友糟蹋到這種地步。
「畢竟你們也曾相愛過,你沒有必要把她講得這麼難听吧?」她忍不住道。
周上棟一怔,隨即表現出深情款款的模樣。「啊,學妹,妳真的好善良啊,她以前那樣待妳,沒想到妳還替她說話,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是沒有看錯人,但是碧綠此刻卻深深地體悟到當年自己的眼楮真的有毛病,居然會去看這種又笨又蠢、又白痴又惡毒的男生打籃球,還看了兩個多月。
這一刻,她真想馬上跑去眼科掛號洗眼楮!
「我要先走了。」碧綠再也忍受不住,倏地站起來,拿起帳單走向櫃台。
「學妹,我一定會找妳的,等我電話喔!」周上棟還一臉笑咪咪,自以為是大情聖般對她擺擺手。
她暗暗低咒一聲,迫不及待地結帳,逃離北方小陛。